隔天来良学园
结业式结束后,教室中充斥着回来的学生们特有的解放感。
有些人在下个月的重新编班前,与朋友沉浸在感慨之中;也有人拿春假的预定行程当成话题谈笑闲聊着——然而只有帝人没有打算进入任何一个圈子,只是在窗户旁持续望着下着雨的天空。
这不是因为他还没有融入班级的圈子。在这个班级当中,身为班长的帝人反而算是比较常社交的类型。
可是,现在却怎么也提不起发挥社交能力的心情。
因为在这个时候,应该会在身边的两个人——都没有来学校。
“两个人怎么会一起连续请两天假……”
独自一个人的帝人,自言自语地仰望天空。
虽然有拨打双方的手机联络,却都没有回复的征兆。
——这两个人……该不会跑去哪里约会了吧……
虽然是难以想像的发展,可能性却不等于零。
——如果真是那样,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如果杏里选择了正臣……虽然会对此感到悲伤,但也不至于那么消沉吧,反而还会祝福他们呢。
只是若是因此打坏三个人的关系,未免就太让人感伤了。
如果是要翘课去游玩,好歹希望他们能够邀请自己一起去。
帝人就这么傻愣愣地思考这些事,不过又拍了拍脸颊,赶紧切换想法。
——慢着慢着,说不定只是生病啊,还是别烦恼那么多了。
总之,今天回去的时候就去探望一下杏里与正臣吧。不管如何,自己都已经被级任导师交代要拿成绩单给他们了。
“就这样把成绩单丢给学生去交给学生,好像也怪怪的喔?”
嘴上一面这么吐槽——帝人偷瞄了一下杏里的成绩单。
“呃……”
——全部都是十分的成绩单,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注:在日本,十分为满分)
虽然知道杏里本来就一副优等生的模样,考试成绩也总能夺得高分,这个数字的冲击还是超乎帝人的想像。
——就连体育也是十分啊……
就在帝人傻眼盯着别人的成绩单时——
“呐呐,龙之峰同学……龙之峰同学……”
被人突然从背后出声呼唤,他吓得心脏差点停住,猛然回头一看:
“啊,嗨,张间同学,还有矢雾同学,怎么了?”
“嗯……没什么,美香有些事想问你。”
站在那里的是一组同学,同时也是一对情侣。
矢雾诚二与其情人张间美香。
虽然帝人、正臣、杏里的三角关系在校内颇有名气,但远比不过这两个人。
不论上学时或放学后,就连休息时间也经常腻在一起的这两个人,相对地跟其他朋友在一起的时间反而极为稀少。
加上他们本身的朋友就不多。在美香的朋友当中,帝人有把握的也只有园原杏里一个人。不过就连那样的杏里,也在美香和诚二开始交往以后便几乎没有交流了——
“龙之峰同学……杏里怎么了?”
忽然说出这个姓名,让帝人满脸不可思议地望向美香:
“你问她怎么了……嗯,其实我也正因为不知道而觉得很困扰,大概是感冒吧。”
帝人以一般的闲话家常应付,这次则换成美香露出惊讶的表情说道:
“咦……龙之峰同学,你没有注意到吗?”
“……?注意到什么?”
“杏里这一阵子似乎都在烦恼些什么喔?而且前天还特别严重耶?”
“……咦?”
因为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帝人连人带椅子转身面对这两个人。
“就连我也开始有一点担心起来,所以趁着进行大扫除的时候问了一下……然后她呢——就只是不断回答没有问题而已。杏里从以前就是什么事情都往心里藏的人,让我很担心。所以我才会觉得,如果是龙之峰同学的话,或许会知道些什么也说不定!”
“没……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帝人回答的同时,不安在他的心中快速扩散。
杏里的样子跟平常不一样这点,他连蛛丝马迹都没有注意到。比起总是在一起的自己,应该已经有些距离的美香却发现杏里的异常变化,这件事对他产生不小的打击。
“嗯……嗯……我今天会去探望她,到时候再问问看吧……”
“嗯……我只是有点担心而已,要是你知道了什么以后再告诉我吧。我们等一下也会抽空去杏里家一趟。”
“嗯。”
帝人含糊不清地回答,美香虽然不安地看了看他,还是搂住诚二的手腕,准备离开。
可是走了一步后,诚二却停下脚步对帝人搭话:
“这话由我来说是有点怪啦……”
“咦?”
“要是因为害羞而总是把脸转到别的方向,根本就不可能了解对方的心情。”
就算女朋友在身旁,诚二依旧毫不犹豫地谈论关于恋爱的看法。
“……说得也是,谢谢你。”
帝人觉得在某些意义上,他很羡慕这位作风坦荡的同学,而开始反省自己之前是如何地没有正视杏里。
诚二与正臣抱有截然不同类型的爱情观。对这件事情再明白不过的帝人,想要再多听一些他的想法,正打算开口商量时——
“呀哈!诚二总是一直一直都看着我对吧?没问题的喔,因为我也是从以前就一直一直都只有看着诚二而已啊!”
听完诚二说的话以后,美香突然用像是漫画中的说话方式说话,然后整个人往诚二的身上抱上去。
还在整理桌子的教师原本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似乎领悟到再多说也没有用,结果什么也没说,就这么离开了教室。
然后美香对诚二说:【来决定春假的旅行地点吧!】之后,就拉着他往教室外走出去。
教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冷清,帝人被寂寞的感情支配,再次仰望起天空。
虽然觉得在一瞬间瞥见青空——
然而到头来,这场雨依旧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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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袋 川越街道旁 某栋公寓
杏里醒过来的时候,被不可思议的奇妙感觉所笼罩。
——这是梦吧……
如果换作平常,就会看见相依旧还活着的家人一起生活的梦境——然而今天却理解到,自己正在做不同的梦。
梦的舞台就跟平常一样,是在过去居住的房子中,与家人和睦相处的世界。
大家脸上浮现的终究只是杏里想像中的笑容。虽然不断在谈笑闲聊,毕竟只是梦,而且是一场如梦一般虚幻的梦。
然而今天在那个房子中的——不是父母,而是帝人与正臣的身影。
——为什么帝人同学和纪田同学会……
在棉被中闭着双眼,杏里思考关于自己所做的梦,以及这几天发生的事。
知道正臣是黄巾贼的老大,而且因为自己,准备开始打一场很大的架——以及从他身边逃开的这件事实。
如果那些才是梦,真不知道会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在一阵悲伤中,杏里缓缓睁开眼睑。
眼前射入的光芒跟平常的感觉不同。不只光芒,墙壁颜色、天花板的模样、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以及放置在周围,那些看起来很高级的视听制品与各种游戏主机等都很陌生。
她一时间以为仍置身梦中而感到混乱,然而马上想起在睡着之前的事情,因而注意到这里是塞尔堤居住的公寓。
结果在抵达塞尔堤居住的公寓之后,状况却不是一个晚上就能够说明白。
杏里因为将正臣和帝人卷进这样的事件当中,为了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以及向他们道歉而烦恼不已。面对这样的她,塞尔堤以〈没关系,总之在你冷静下来之前,就先暂时待在这里好了。〉安慰她。
她还记得自己一直烦恼到天亮以后,就因为身心交瘁而意识朦胧,看来是就这样被带来这里休息了。
床旁边的架子上放着杏里的眼镜,将它戴起来以后,重新仔细看过一次房间中的模样,才确定这里既非她的房间,也不是梦境。
——得去道谢才行……
缓缓爬起来,并这么想着。
虽然与平常醒来的情形不同,在体内响起的这句“我爱你”的诅咒却依旧回响着。
听到着这几乎会让人发狂的诅咒话语后,杏里注意到自己反而觉得有些安心——不免悲从中来。
明明听不到这声音的人才算正常,我又是为什么会觉得安心呢?
——原来我是……怪物啊……
她思索关于寄居在自己身心之中的“妖刀”——在心中饲养着这样的东西却没有发狂,反而在利用它的自己,对这社会来说,应该是要完全隔离的存在吧?
或许因为这样,才会做那样的梦……
说不定昨天的事情,也是给予自己的惩罚。
从今以后也要与帝人和正臣在一起——身为怪物的自己却去追求这种和一般人一样的生活,大概就是对此而出现的处罚。
——不可以去追求……跟其他人一样……那种像人类一样的生活……
她在心中这么思量,然后站起身来,将门缓缓打开——
眼前所见,是没有头的怪物正一面看着歪斗秀,一面与白色大衣的男性热衷于携带式游戏机的通信对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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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稍微手下留情点啦,新罗。〉
“要我在落下式的益智游戏中手下留情啊?先告诉我具体来说该怎么做吧。”
〈什么钮都不要按。〉
“别说手下留情了,这根本是自杀行为吧!?”
塞尔堤与新罗不仅进行跟平常一样的对话,还专注于携带式游戏机的对战。
塞尔堤将笔记本电脑放在旁边,用从身体延伸出来的“影子”敲打着键盘,双手则是稳稳地操纵游戏机。
〈啊啊,又输掉了!可恶……我最讨厌新罗了。〉
“不会吧!?等一下……等一下啦!?下一次我什么钮都不会按!”
〈啊哈哈,骗你的啦,骗你的,我才没有那么孩子气。〉
“太好了……活着真是太好了!”
新罗用让人搞不懂的方式表现开心,塞尔堤不理会他,将游戏主机摆在一边后,将注意力转向电视机。
映照在液晶屏幕上的是一名年轻的男偶像,正在进行担任新作电影中的主演的记者发表会。对方有着以少年称呼较为恰当的外观,身高虽然普通,但如果只看脸的话,别说是高中生了,就算当成初中生也不成问题。
〈哦,这不是羽岛幽平吗?这个男生最近很受欢迎呢,我也喜欢这个男生的演技喔。〉
“在你想要转移话题,而将目标放在歪斗秀的时候泼你冷水,实在不好意思。你最好别太迷那个男生比较好喔。”
新罗很难得地将目光从电视上的演员移开,塞尔堤因此一时感到困惑——然而在数秒钟经过后,用像是调侃的语气输出文字串。
〈怎么?你该不会……是在嫉妒吧?〉
“那个人啊,是静雄的弟弟。”
在平淡的一句话之后,造访的是一片沉默。
因为无法在心中好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塞尔堤暂时没有任何动静,最后还是有些犹豫地输入简短的文字。
〈啊?〉
“所以说,那个男生是静雄的弟弟。”
〈你说谎!〉
对于新罗依旧平淡的回答,塞尔堤不假思索地将文字的尺寸放大。
新罗觉得这样的塞尔堤非常可爱,不过还是故作冷静,开始说明:
“将羽岛幽平的羽用‘Wa’念念看……Wa Ji Ma Yu U Hei……Wa Ji Ma Yu U Hei……Wa Ji Ma Yu U Hei……平和岛幽……只是呢,念法应该是‘Hei Wa Ji Ma Ka Su Ka’才对的样子?兄弟两人都是名不副实的人。大哥是跟静这个字的感觉差了十万八千里,而弟弟则是明明用‘幽’当名字,却生活在镁光灯的焦点之下。”
〈该怎么说……我到今天为止根本就不知道……〉
“这样啊……那么,你知道临也有妹妹吗?而且还是两个,是双胞胎的初中女生。”
〈不会吧!?〉
因为认识的人有兄弟姐妹一事突然被揭开,让塞尔堤露出相当明显的动摇态度。而新罗像是要对塞尔堤的混乱状态给予最后一击,脸上浮现奸笑,开口说道:
“那么,关于我有姐姐呢?”
〈什么!?我听都没听过呀!?〉
“是啊,因为没有嘛——好痛好痛脸颊不要捏啦!痛……既开心又丢脸痛痛痛痛!”
新罗的脸被强制扭曲。
因为这样而移动了视线,让他注意到隔壁房间的房门已经打开来,从缝隙中冒出一张少女的面孔。
“嗨,你也起来了啊?”
“啊……真……真是非常抱歉!”
塞尔堤对少女胆怯的声音做出反应,也将手从新罗的脸颊放开,转身面对。
然后一只手拿着笔记本电脑,用较大的文字尺寸输出语句,让她看清楚。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会就这样一睡不醒。〉
“真……真是谢谢您……我……我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
〈不会。我虽然也想过要叫你起来,不过看你似乎非常累……要是过了今天下午以后还没有醒过来,就得带你去比较完善的医院做检查,他早上才这样跟我建议过。〉
“反正我们也没在照顾你,而是一边打电动和看中午的歪斗秀,还真是差劲呢。”
在听与看完正在自嘲地笑着的新罗与塞尔堤的话以后,杏里心中浮现一个疑问。
“请……请问……医院是……我大概睡了多久呢?”
“超过一整天……已经差不多三十个小时了吧。啊……不过昨天好像有一次在睡迷糊的状态下爬起来,去上了厕所……不过又马上回去睡着了。”
〈别对女孩子强调上厕所的事,会被控告性骚扰喔。〉
“塞尔堤的判定就跟某个官司大国一样严格呢。”
新罗与塞尔堤依旧以轻松的态度对话,不过杏里的脑袋里已经是一片空白。
包括今天的结业式,连续两天没有请假就缺席的这件事就不用说了——然而重要的是,在这段时间,正臣等人会如何作想呢?
在发生过那件事之后,隔天就没有去学校,会不会因此被怀疑是那名“入侵者”?
看见杏里再次露出不安的表情,塞尔堤轻轻地靠近她,温柔地搭住她的肩膀,并让她看笔记本电脑的画面。
〈别担心,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啊,这位穿白色大衣服的家伙也可以信……呃……是同伴。〉
“咦,为什么刚刚‘可以信赖’打到一半就停住了?”
没有头颅的存在明确地表明站在自己这一边——让杏里的心情稍为平静了一些。
这个状况或许会让普通人反而更加不安,可是对到刚刚为止,都因为认为自己是个怪物而沮丧的她来说,反而觉得相当可靠。
从门隙缝当中看见的塞尔堤,行为举止看起来比普通的人类还要更像个人——
看见即使是没有容貌的塞尔堤,似乎还是过得非常幸福,这让杏里相当羡慕。
让这样的塞尔堤表明“站在自己这边”,让杏里暂时被从未感受过的温暖所包覆。
这感觉就如同初次与帝人和正臣相遇时一般。回想当时的温暖,杏里心里浮现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她都要在现实中取回梦境中所见的事物。
双亲虽然已经离世,但正臣与帝人却仍活在现实当中。
杏里下定决心般地看向塞尔堤,然后缓缓开口。
说出这几天来,在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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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池袋公园
一名少年正走在雨中。
黑色雨伞上响着低落的雨滴声,少年紧紧握住缠着黄色布巾的拳头。
差不多是结业式要结束的时候了吧?发现自己没有来,杏里应该会有些担心吧?
以及,帝人——他会怎么想呢?
正臣一面回忆幼时玩伴的面孔,从伞下仰望降雨的天空。雨滴从伞的边缘滑落,虽然弄湿了脸庞,正臣却无法感受到那股冰冷的感觉。
(DOLLARS的老大就是龙之峰帝人。)
自己想要知道的事实,在知道的当下却立刻变成“不想知道的现实”。
“为什么啊……”
虽然想要认为这是谎言,临也却绝对不会对委托者说谎。关于一这点,正臣可是厌恶到再清楚不过的地步。
即使如此,依旧令人难以置信。
“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帝人的名字啊……”
就连在网络上成立的过程,临也也全部巨细靡遗地说了出来,当然也告诉他没有头的骑士确实是DOLLARS的成员之一这件事。
可是那几乎都无法传递到正臣的耳中——结果,他完全不记得在那之后是如何离开临也的住处,像这样在街道上彷徨的。
“我到现在为止都在做什么啊?”
抬头仰望天空,慢慢地,脑袋中有某种轻飘飘的东西开始蠢蠢欲动。
仿佛现实与梦境复杂地混合在一起,然后被那感觉给侵袭。
总觉得若是将手伸直就能抓住天空,心中所渴望的所有事物都会出现在眼前。不知这是因为睡眠不足?还是因为太多令他困惑的事情接踵而来,使得精神不济所导致的后果?
从临也那里得知“情报”的现下,正臣认为首要之务——就是与帝人见一面,并且好好谈清楚。冷静下来后再静心思考,就算这样无法解决问题,也会是最迅速的一条道路吧。
不过正臣没有怀疑这次的砍人魔事件和帝人有关。
他从以前就在观察帝人,明白帝人不是那种会去伤害别人的人,也是千真万确喜欢着杏里。所以——就算这件事与DOLLARS有关,也正是在帝人不知情的情形下发生的事。
如果帝人有着连自己也不知道的另一面,而且憎恨自己,并且因为想占有杏里的独占欲去伤害她。然后在对黄巾贼与自己的事情完全明了的情形下,却还是不断逼迫而来——这样的想法虽然一瞬间在脑海中浮现,但很不可思议地,自己却不觉得会那么严重。
“如果真的变成那种无计可施的状况,我也是无能为力啊,就只能放弃了。”
或许自己被帝人这一年间的笑容所欺骗,不过自己也从初中开始就不断在欺骗他,还为了自己将帝人找来池袋这个地方,只能认为这是互相扯乎而不计较——然后硬着头皮面对。就这样将幼时玩伴击倒,选择踏上互斗一途。
然而在正臣的心中,仍比较确信帝人并非真正的犯人。
如果帝人真的有意,应该还有能够更加轻易击溃黄巾贼的方法与机会。倘若是知道黄巾贼的老大=自己,并心怀怨恨的话,也应该还有更多方法报复才对。何况只要指使同样也是DOLLARS的临也,方法就更多了。
若说还有其他不去怀疑帝人的理由,虽然称不上是什么根据——就只有“我相信帝人他不是这种人”这么一个暧昧的想法而已。
真要说有什么令他有些火大的事情,就是关于“DOLLARS”的秘密,帝人连一次也没有对自己提起过——
——不过我自己也是啦。
一想到从未将“黄巾贼”一事告诉帝人,到刚刚为止的烦躁便全数转回到自己身上。
然后,烦躁累积过后,现在让他近乎绝望的是——烦恼。
现在最想要见的人是谁?
在这些“麻烦事情”结束以后,自己的归宿到底在哪里?
想要与帝人好好谈谈,让各种事情明朗化。
为了杏里,也可以再次认真寻找砍人魔。
觉得跟门田与游马崎他们一起行动也不赖。
以及——
沙树。
——为什么会出现已经分手的家伙的名字呢?
对于浮现在脑海中的名字,正臣自嘲地摇了摇头。
结业式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正臣在脑中反复思量今后该做何打算,还暂时在公园中闲来晃去好一阵子——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昨天傍晚时分,虽然帝人有打电话来,但那时还没有心情和他谈论。
——对,不能再逃避了。
想起两年前门田对他说过的话,正臣下定决心,拿起手机。
不过——显示在上面的,却是没有纪录并且完全没印象的电话号码。
从号码的特征来看,似乎是手机。在确认到这件事的时候,在正臣心中有种扭曲的感觉复苏了。
就像黄巾贼刚组成的时候,那种模糊不清的不安。
以及当蓝色平方的老大将沙树绑走后,接到他打来的电话时的恐惧。
这两种感情诡异地交互混杂在一起,让他打从心底抗拒接起电话。
然而又想不出不接电话的明确理由。正臣按下接听的按钮,将听筒缓缓往耳朵贴近。
然后,从那里传来的声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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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袋 川越街道旁某栋公寓
〈原来如此……事情我都了解了。〉
在仔细听完杏里陈述的原委之后,塞尔堤对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缓缓输入文字。
〈那么,平常跟你在一起的那两个人……帝人,以及叫作正臣同学的男生也都——不知道杏里的真实身份啰?〉
看着流畅浮现的字串,杏里安静地点头。
虽然感觉像是在与电脑的画面对话,但对不知道手语的杏里来说,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方法了。
而且杏里自从那个事件以后,就和塞尔堤见过好几次面。从让她教导电脑的使用方法中,也一点一滴习惯这种对话方式了。
〈这样啊,总而言之,先来想想有什么方法可以阻止斗争吧。别担心,在你跟我说明的这段时间当中,我已经快要有个头绪了。〉
看到这段带有自信的文字,让杏里稍微放了点心。
与“支配”没有关系,虽然这是她头一次能坦白自己的一切,并且一起商量的对象,没想到会是如此令自己鼓舞的事。
说不定真的能顺利进行。
因为这道希望的光芒,杏里也开始思索自己能做些什么。
但有一件令她在意的事。
塞尔堤在刚刚的文章中,称呼正臣为“正臣同学”,可是对帝人却是以“帝人”来直呼其名。
虽然这只是一件细枝末节的小事,但她不希望在心里留下莫名的疙瘩,于是老实地像塞尔堤询问:
“请问……关于龙之峰同学的事……你认识他吗?”
〈咦,啊——这个……还是先确认一下好了。你知道多少关于龙之峰帝人同学的事呢?〉
“咦……?”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杏里感到有些疑惑。
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变成谈论帝人的事?
虽然不明白理由,但因为杏里完全信任塞尔堤,所以就算有些犹豫,还是缓缓地开始回答被询问的事情:
“龙之峰同学是我的好朋友……跟纪田同学一样重视……虽然一起当班长,但我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跟平常人一样交朋友了……所以……”
“啊……塞尔堤,看来她什么都不知道喔。”
看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又吞吞吐吐说明的杏里,新罗中途打断她的话说道:
“真是不可思议,明明几乎每天都在一起……不,大概就是因为如此吧。就是因为想要重视而又近在身边,所以才会隐瞒重要的事情……不过那也是很自然的事,就连我也有事情对塞尔堤隐瞒了好几年呢……啊,现在已经没有了喔。”
〈我知道。〉
“呃呃,请问,我有说错了什么话吗?”
杏里不安地开口询问,塞尔堤一面对她左右挥手,然后输入文字。
〈不是的,再过不久就能知道所有的事了,你别担心。〉
“嗯……好的。”
虽然杏里完全搞不懂是什么事情,但因为塞尔堤的话看起来信心满满,让她放下心,决定暂时先不多问。
塞尔堤将放在桌子角落的安全帽拿起来以后,像是在组合身体的机器人,往自己的脖子上压了下去。
似乎准备出门到某个地方去,她将安全帽面对杏里,继续打出让杏里心情稳定的文句。
〈总之,你不用担心。如果顺利的话,今天以内就能平安结束一切。我去带一个认识的朋友过来,你在这里稍微等一下。〉
“好……好的……对不起,我都已经再这里打扰了两天以上……”
〈不用在意,反正这间公寓就只有大而已。〉
然后转身面对新罗,在电脑屏幕上输入面对杏里时完全不同气氛的文句。
〈在我带人过来之前,别对她说些有的没有的。这种事情,若非从本人的口中直接说出来就没有意义了。还有,别对杏里问东问西,或是做什么奇怪的实验。〉
“我知道,相信我吧。”
新罗苦笑着回答。塞尔堤注视他的眼睛,用飞快的速度和节奏让他看接下来的文句。
〈我相信你。那么我去把帝人带过来。现在这个时候,学校应该是上午就放学,或是已经进入春假了吧?〉
将那篇文章在不让杏里看见的情形下删除,塞尔堤将爱用的PDA收进影子的内侧后,便迅速从房间的玄关出门去了。
塞尔堤突然离去后,杏里呆望着她的背影。因为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一脸错愕地愣站在原地。
一同待在这房间中的男性,不知为何在公寓内还是穿着白色大衣,就如同前天遇到的那名戴着白色防毒面具的人物。
“那……那个……真是对不起……就连床铺也借给我……”
“嗯?啊,没关系啦,塞尔堤的朋友就是我的好朋友啊。要不然,你也可以来我家当我跟塞尔堤的养女如何?不过因为塞尔堤不会有户籍,所以无法成为正式的母亲就是了。”
听到新罗以打从心底不在意的口气说话,让杏里梢为松了一口气——可是却在那句话当中注意到一件奇妙的事,因而紧盯着新罗。
似乎是注意到杏里用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望着自己,新罗有些错愕地看了看少女,然后思考了起来。
最后注意到少女想要问的事情,惊呼一声,拍了一下手,开口说道:
“啊——你似乎没有注意到呢,所以先跟你说清楚……”
他以平淡的态度,只把事实的重点说出来。
“塞尔堤是女生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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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池袋公园
“喂喂。”
【啊啊?喔,你就是将军大人喔?纪田?纪田正臣喔?】
从手机另一边传来的,是给人有些下流印象的粗犷男性声音。
与其说是与自己同年代,感觉应该还要更年长。
就好像在蓝色平方中,那个叫作泉井的男性。
“请问你是哪一位?”
【喂,说什么你哪位啊……不就是你的同伴嘛,就是朋友啰。】
“啊?我听不太懂耶。”
【算了,也好。该说啊,我们现在就在那个旧工厂那边啦,大家已经都聚在一起了。】
正臣的背上开始发寒。
那个工厂,恐怕就是指黄巾贼作为基地的废弃工厂吧。
若是这样,他是黄巾贼的人吗?可是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声音——
【我叫作法螺田啦,你不知道喔?】
“……啊。”
法螺田——听到这个颇具特色的单字后,正臣回想起前几天夜晚听说的事情。
“就是那个被黑摩托的同伴给打伤头的……”
【什么啊,你对我的印象就是挨揍的人喔?啊啊?】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
应该是没见过面的男性,为什么会突然打这通电话过来?而且还挑在这个时间点上?
正臣的心中有各种异常的感觉在来回穿梭。法螺田把因此产生的这一段沉默当成是最好的时机,以自大的声调对正臣宣告一个事实:
【啊——然后呢,你啊,可以不用过来了。】
“啊?”
【也就是说,你已经被革职了。将军革职,砍头啦!砍头!】
“你在说什么啊?”
对于对方这已经超过装亲热的口气,正臣开始有股不明所以的烦躁。
然而在下个瞬间——那名男性却说出让那股烦躁顿失消失的话:
【你那个朋友的名字,好像是叫“龙之峰帝人”吧?】
“什么……!”
在帝人的名字出现的瞬间,正臣感到全身僵硬。
为什么……刚刚那是……怎么会在这么凑巧的时间点上……听到帝人的名字。
【吓死我了!我们还真的被吓到了。没想到DOLLARS的老大,竟然会跟我们家的老大是朋友耶。】
“等一下……你是听谁说的?”
【是谁说的都无所谓吧?该说啊……你竟然骗了我们这么久啊?喔?】
“慢着……我也是昨天才——”
正臣话说到一半便噤口。在对方这么质疑之后才解释自己也是刚知道而已——这样到底会有谁相信?
不出所料,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跟预测中一样的回答:
【什么昨天啊?你该不会是想要说,你昨天才知道的吧?你已经跟他一起上同一所学校超过一年了,在回到黄巾贼之前,还几乎每天都玩在一起,现在才说不知道那个家伙竟然是DOLLARS的老大?谁吃你那一套啊,你这叛徒。】
“那是因为……”
【没想到将军竟然会搞背叛,大家现在都是一脸遭到打击的表情站在这里呢。然后呢,就是啊,新领袖就是选我来当啦,因为我年纪最大,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嘛。好啦,对你这小子也发出处刑宣言了。不过今天没有空,从明天开始,你可别给我出现在池袋的街上喔?】
“就叫你等一下了,让我跟大家解释……今天可以吗?”
听完正臣的话后,法螺田嗤之以鼻地笑了一声,挑衅似的回答他的话:
【总之呢,今天啊——好不容易才知道了,当然要去解决DOLLARS的老大啊。】
听到的下个瞬间,正臣全身冒出冷汗。汗水跟雨水混杂在一起后,将他包裹在令人厌恶的湿气中。
“等一下……DOLLARS……至少帝人应该跟砍人魔没有关——”
正臣口中说出的不是替自己洗清嫌疑的辩词——而是主张帝人无罪的解释。可是法螺田从中打断,并用下流的声音继续说道:
【啊啊,算啦,又无所谓,就是怎么样都行的意思啦。砍人魔什么的,只要当成一个开端就够了对吧?反正不管怎么样,DOLLARS跟黄巾贼早就互看对方不顺眼了。所以啰,这样就可以啦。】
“什么可以啦……你到底想怎么样?被人打伤脑袋,所以要报仇吗?”
【那种事也是怎么样都好。反正已经成为一个开端了……不过那个防毒面具,我总有一天会宰了他就是了。算啦,不管怎么样——我们也已经不能收手了。】
“不能收手……?”
正臣从对方的话语中感觉到明显的恶意,配合着心跳声,赶忙开口询问法螺田:
“搞什么啊……做了什么,你干了什么好事……?”
【最后告诉你一件好事。DOLLARS已经完蛋了,毕竟连平和岛静雄那个混蛋都已经被解决掉了。】
“啊……?喂,解决掉了是什么意思?平和岛静雄……你把那怪物怎么了?”
【你这小子没必要知道啦。算啦,你就祈祷警察会相信你这小子说的话吧。话又说回来,你要是在遇到警察之前先被我们逮到,那也是完蛋啦!哈!】
最后又传来一声嗤之以鼻的笑声,电话就被单方面地挂断了。
正臣连忙打电话给其他黄巾贼的老同伴——但无论是谁都没有接起来。高中的结业式老早就该结束了,更何况,应该也有很多人不会老老实实去出席什么结业式才对。
然而正臣拨出的每一个电话号码都无法接通。有些人是根本没有开机,有些人的只能听到通话声不停空虚地回响,也有的是打从一开始就传出留言系统的声音。虽然各式各样,但没有任何人接起电话这一点,倒是平等到让人觉得残酷的地步。
紧紧握着打不通的手机——
正臣回想起两年前的事。
现在的状况跟沙树被绑走时很类似。
并不是指情人被抓走,而是在实际上发生“某件事”之前,跟当时相同的罪恶感就已经先将正臣的全身给束缚住了。
如果说对黄巾贼没有留恋,那是骗人的,然而现在那种事却怎么样都好。
就跟两年前自己被蓝色平方盯上一样,要是帝人被黄巾贼给盯上——
然后跟沙树那时候一样,为了叫出帝人,而把杏里抓来当人质的话——
自己就会失去如今成为自己“归宿”的两名重要同伴。
【过去是很怕寂寞的啊,所以你绝对无法逃开。】
临也过去所说的话,重重地压在正臣的心头上。如果过去是以这种形式来囚禁自己,是否当初就不该逃避呢?
所有的一切,都跟正臣心中的两年前符合。
只是跟两年前不同的是——
现在的正臣,毫不犹豫便开始奔跑起来。
——————————
跑着。
不停奔跑着。
就只是奔跑。
目的非常明了,就是与已经超前自己的过去做个了结。
拼命驱使着几乎要打结的双腿往前进,就只是往前进。
少年明明只是想要知道而已……
想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以及,自己是否能够跨越过去。
为了要确定这件事,他不停奔跑着。
在朝废弃工厂奔跑的时候,正臣冲进人潮当中,进入从池袋车站通往Sunshine Ctiy的路上,被人称为60通大道的繁华街。
正臣在那里暂时停了下来,站在道路的正中央,转了一圈环视四周。
在与帝人和杏里一起游玩的场所当中,这是度过最多时间的一个地方。
以及与沙树——和自己还在黄巾贼时的那些同伴时也是。
回想自己为第一次来到池袋的帝人带路时的种种,正臣像是最后一次欣赏这条街道的景色,将其深深烙印在脑海中——
抱定某种觉悟之后,朝黄巾贼的根据地迈进。
再也不会停下脚步来,他做出这样的决心——
然而却因为第三者的声音,导致他立刻停下脚步。
“嘿,纪田,你怎么了?脸上的景气不太好喔?又在饿肚子了吗?”
因为从头顶上方响起的声音而抬起头来,站在那里的,是一名身高超过两米的黑人。他似乎正提着纸伞,并以老样子的笑容在拉客,不过注意到正臣的样子不对劲后,就用跟平常不一样的口气过来对他搭话:
“纪田没精神,很奇怪哦,最近。跟之前一样说了些脑袋有问题的事哦~脑袋,生病吗?请你吃河童手卷,打起精神来,好吃哦~现在的纪田,跟与临也在一起时有点像喔?”
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他打算随便打发一下后就拔腿狂奔——可是在想起昨天的事情以后,他停下脚步,重新面对赛门说道:
“听我说,赛门……昨天真的很谢谢你,真是非常好吃。用我的权限,别说是五颗星了,甚至能给一整条星条旗喔。昨天的寿司就是有好吃到能把整个美国都给赛门——该说不只是昨天,露西亚寿司无论何时都是最美味的料理。”
一想到之后的事情,觉得可能再也无法来这家店拜访。那也就表示,昨天让他们请客的恩情也无法偿还了。
心中这么想的正臣,认为最后至少也该道个谢。
“也替我跟厨师说一声喔,说他的菜刀刀法是最棒——”
“OH,纪田!你现在要去打架吗?还是说,要去杀人或被杀吗?又被临也给怂恿去做什么事了吗?”
赛门打断他的话,像是将正臣的心给读出来一样,用强而有力的言词向他说道。
“……什么嘛……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你当你是超能力者啊?”
虽然正臣想用装傻来蒙混过去,却没有否定斗殴以及有关临也的事。面对这样的正臣,赛门用跟平常一样的表情,说出比平常还认真的话来:
“我从汤姆那里听说了哦~昨天……静雄被射伤了哦。用枪,碰碰地……”
“咦……”
“杀人、被杀,都不好哦~我以前住的地方,说到打架就一定会死人哦~正臣,你那个眼神……跟做好觉悟要去死的人一样耶。不可以,这里,池袋,跟我住的城市不一样哦。很温暖,就算没有家也有人会安排让你吃饭,不喝伏特加就直接睡在路旁也不会冻死哦~像正臣这样的小孩子,没有必要去跟人打打杀杀哦。”
“赛门……”
在赛门注视正臣的眼神中,可以窥见跟平常不同的严肃。
仔细一想,正臣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在街头巷尾中,谣传着他原本是俄罗斯的黑手党或佣兵等各式各样的谣言,然而实际上却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
可是现在却完全不认为赛门说的话是在说谎,在来到日本之前,他应该经历过许多辛苦的事情吧。如果相信他所说的话,那么他就是体验过了在池袋这座城市当中生活所无法经历的事情。
就是因为如此,现在才会这样认真地告诫自己——
然而自己不能停下脚步。
“对不起……不,是非常抱歉,赛门先生……我非去不可……”
正臣觉得如果再继续听赛门说下去,也只会变得更加难过而已。最后,他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然后便奋力奔跑起来。
赛门也没有再继续追下去,只是用复杂的表情注视正臣的背影远离。
看着正臣消失在人群当中后,赛门依旧在原地站了一阵子——然而在最后,他轻轻闭起眼睛,摇了摇头,继续做着跟平常一样的拉客工作。
即使如此,还是时而转头朝正臣离开的方向望去——
然而街道依旧展现一如往常的光景。
如果要说跟平常不同的地方,就只有一点——
包着黄色布巾的少年们,已经从这条街上完全消失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