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 川越街道某处 新罗的高级公寓
「门田陷入昏迷!?」
岸谷新罗身上到处都是弹性绷带和石膏,目前只能老实地卧床休养。与其说他卢医不自医——身为医生不懂得照顾自己,不如说是因为密医自己不够小心而受到重伤;现在他回到自家公寓休养,等待痊愈。
虽然他的严重伤势需要半年时间才能完全复原,但得以让深爱的同居人每天照料他,对他来说似乎对也是一种幸福。即使需要忍耐疼痛和不便,也着实让他愉快地重展笑容。
不过听到「深爱的同居人」所带来的消息,他脸上的笑容转变成惊讶的神色。
『嗯,可以确定的是,似乎是肇事逃逸造成的。』
「肇事逃逸!?」
『嗯,他在某条小巷里被撞,住在附近的人听到声响出外查看,发现倒在地上的门田后,才叫了救护车。』
同居人将转寄邮件里的消息重新打在自己的PDA后,再让新罗看。
新罗躺在棉被里,看了消息之后,面露忧虑之色开口道:
「有没有生命危险?」
虽然新罗和门田没有到非常深交的地步,但从高中时期开始,两人就彼此认识,而且新罗也曾招待他来这个公寓几次。更甚者,他还知道「同居人的真面目」,并且认同新罗和她之间的关系,对自己来说是非常难得而重要的人。
即使是以同居人为第一考量的新罗,只要她平安无事,就有余裕关心他人。与当时另一位友人遇刺时不同,他似乎真心地担心门田的安危。
『勉勉强强保住了一命,但好像还没有清醒。要是能早日康复就好了。』
反观同居人的那名女性,虽然在PDA上写着表示担忧的文字,但她与新罗不同,完全没有将情绪表现在脸上。
虽说如此,她根本也没有可以显露出情绪的脸——从她脖子的断面,黑色的「影子」像是表现着心中的不安,小幅度地晃动着。
塞尔堤·史特路尔森并非人类。
她是俗称「无头骑士」,居住于苏格兰与爱尔兰的一种妖精——会四处寻找天命将近之人所住的宅邸,告知其死期将近的存在。
将自己被砍下来的头抱在腋下,坐在俗称克修达·巴瓦的无头马所牵引的马车上,拜访死期将近之人的住家。要是对方一不注意地将门打开,就会被泼上满满一盆鲜血——这个与报丧女妖同样代表着不祥的使者,在欧洲的神话中被传承至今。
在一部分的传说中,也有认为那是北欧神话中的战女神堕落至地面以后的姿态,而实际情形却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说不清楚倒也不完全正确。
正确来说,是想不起来。
当她在祖国时,被不知名人物偷走自己的「头颅」,丧失了关于自身存在的记忆。
为了拿回自己的「东西」,她才追寻自己头颅的气息来到这个池袋。
将无头马附身在机车上,将铠甲变化为骑士服,在街头旁徨了几十年。
但到头来还是无法夺回自己的头颅,记忆也没有恢复。
她知道谁是盗走她头颅的犯人。
也知道是谁妨碍她找回头颅。
但最后还是不知头颅沦落何方。
如今塞尔堤觉得就算这样也不赖。
她现在能和自己爱的人、愿意接受自己的人一起生活。
既然这样能让她觉得幸福,自己就以现在的姿态活下去吧。
没有头的女人将强烈的决心藏于胸中,以行动代替不存在的容貌,展现自己的意志。
那就是——塞尔堤·史特路尔森这个存在。
她原本以为不会改变的。
她希望能让「平常的自己」维持不变就好。
但是在这个夏天,她却陷入了颠覆上述一切的情况里。
头颅。
她终于得知自己来到这个国家的理由——也就是自己头颅的下落。
但就算拥有那颗头颅的主人站在她面前,她也无计可施,只得乖乖作罢。
这件事是在暴徒袭击她所深爱的新罗,让她涌出对犯人激烈的愤怒之后发生的。这些情感的波荡,她至今仍无法好好整理。「人类」也会受到这种情感变化的侵袭吗?还是身为无头骑士的自己真的和人类有所不同呢?
即使和人类一般怀抱着烦忧,塞尔堤还是无法理解自己与人类心思之间的差异。就连同为人类,接受和表达情感的方式都不尽相同,身为不同种族的塞尔堤,更是从以前就经常为此烦恼不安。
不安到了极点的此刻,塞尔堤得知了门田的消息,让她的心绪变得更加混乱。
——为什么会接连不断地发生异常的事?
塞尔堤心中的疑问,意外地与昨晚她未参与的聊天室话题相同。
——这之中有什么关联吗?
——跟踪狂事件应该真与此事无关,但不知怎么地总感到心神不宁。
——而且明明也不觉得临也口中的「淀切阵内」和门田这件事有所关连……
——门田真的只是碰巧遇到肇事逃逸吗?
——还是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不安引发疑虑,而疑虑让更多的不安浮现。
塞尔堤为了稍微缓解这种不安的情绪而待在新罗身边,但因为她隐瞒新罗自己已经知道头颅下落的这件事,愧疚感更让她心中多了一道枷锁。
「即使我这边没有问题,但那种车祸造成的伤势,确实还是交给一般的医院来得好。接下来也只能祈祷他顺利早日康复了。」
『呃?嗯,是啊。』
新罗的话让塞尔堤回过神来,再次将心思放在谈论门田的事件上。
『虽然我想要去探望他,但我觉得医院不会让我进去……』
「先不谈这个,在恢复意识前一般都会谢绝会面的哦。」
『这么说也是。』
「不过真令人担心啊。」
塞尔堤面对躺在床上一脸阴郁的新罗,动作轻柔地将PDA秀给他看。
『不用担心,他可是相当强健的。』
但他的反应却出乎塞尔堤的意料之外。
「不是这个意思,我担心的是塞尔堤。」
『咦?』
「就算门田恢复意识,暂时也要留院观察吧?在这段期间,DOLLARS的周遭别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才好。要是帝人卷入麻烦之中,塞尔堤一定会拔刀相助吧?」
——太让我惊讶了。
——他和我在考虑一样的事。
新罗经常从塞尔堤的微小反应中读取她的情绪和思考,但若是连她现在考虑的事都能知道,就已经能说是有超能力了。
——不要紧,新罗不是超能力者,只是碰巧跟我想的事一样。
——不过他果然还是会担心这样的事啊。
塞尔堤让思绪冷静下来,包括扪心自问的成分,针对新罗所说的话提出疑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DOLLARS是不分上下关系的队伍,门田在不在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吧?』
「真是如此吗?我倒觉得,不分对外对内,静雄就像武力方面的抑制力量,而门田就是精神方面的抑制力量。前者来讲,不管来自外部还是内部,只要有可疑的举动,静雄都会直接击溃他们。这部分很好理解。」
『的确是这样没错。』
「而后者的话,要是与门田为敌,从DOLLARS外部进行攻击时,会以他为中心团结起一股强大的力量;反之,想在内部使小动作而被他盯上,对方在DOLLARS里也将难以立足。」
新罗淡淡地说明,塞尔堤一时语塞而沉默下来。
「本人虽然否认自己是DOLLARS的中心人物,但在大团体中一旦发生纠纷,不管是谁都会寻找『可依赖的人』,几乎很少有人能单凭一己之断面对任何事。就像我也认为帝人在某部分也相当依赖门田。」
『说不定真的是这样……』
塞尔堤也听过杏里提及「帝人的状况有点不寻常」,这让她心中的不安愈加膨胀。
——希望那个叫黑沼的人,不要藉机开始某些行动才好。
新罗像是感受到她的不安,貌似对疼痛不以为意地自被窝挺起上身。
塞尔堤还来不及打出『没问题吗?』的字眼,新罗就对她露出温柔的微笑。
「没有问题哦,塞尔堤。不论DOLLARS变得如何,只要做你觉得正确的事就好。就算你因此与世界为敌,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新罗……谢谢你。』
「你没有必要道谢,我只是为了我自己才这样做。」
『但是我没有要做这种蠢事的意思,你大可放心。』
像是为了掩饰她的羞怯,塞尔堤快速地在PDA上打下文字,从指尖产生无数的黑影高速地移动,像黑色火焰般在键盘上狂舞。
『你与其有时间担心我,不如多花点心思在门田的事上。你除了临也和静雄之外没有别的朋友,他可是你认识的人当中,为数不多可以不带顾忌地谈天的对象哦。』
「你也真是的,我连听到是朋友的临也遇刺时,都没有去探望他了,你还期待我会做什么吗?」
『临也就算了,那个状况是他自作自受!』
塞尔堤在心中笑着,总算开始恢复成往常般的气氛。
她再次觉得,等新罗的伤势早点复原,然后能够永远维持这样的氛围就好了。
但是——世事并非尽如人意。
塞尔堤站起身,打算为新罗张罗一些简单的料理时,她的手机便震动起来。
——会是谁呢?
她从胸口取出手机一看,是不明号码发来的简讯。
大概又是交友简讯或是来自国外的诈骗信件吧,她在内心叹了口气,将简讯打开。
下一刻,她心脏的时间一瞬间停止了。
「我是黑沼青叶。」
在简讯的标题上,只写着这样的字眼。
黑沼青叶。
拥有这个名字的少年,不仅知道塞尔堤的真面目,也知道这栋大楼所在,并且教唆帝人计划着某些行动。而仅仅数分钟前,塞尔堤才担心他会不会搞什么花样。
塞尔堤的担忧,在这最差的时机点预料中了。
「我有话要跟你说,能找个机会和你在外头谈谈吗?」
看了只是事务性精简写成的文字——塞尔堤的心思再度被不安的枷锁囚禁。
♂♀
同一时刻 四木的个人事务所
「那么,记者大哥,您这次是有什么事?」
「……」
这间是粟楠会的四木在台面上的正当职业——以画商身分经营的办公室。
贽川周二坐在来宾专用的皮制沙发椅上,与柔软的沙发椅相反,他全身僵硬得如同岩石。
费川已经是第二次和四木会面,第一次来拜访时,是为了自己执笔的杂志专栏——网罗帮派资讯的《东京灾时记》采访之名义而来——
「您没有事前预约就跑过来,应该不是为了来采访吧。」
「是……是的。因为一些私事,需要劳烦四木先生帮忙,但那个……」
「您别客套了,不管什么都算是一种缘分。」
四木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以不卑不亢的态度与对方说话。
「虽说如此,我能不能协助你,要依照事件内容决定……不过既然你会来我这边,想必应该是遇到棘手的麻烦事吧。」
但贽川却感受到四木的眼瞳深处,透出冰冷的光芒。
虽然贽川再清楚不过对方属于哪类人,但担忧女儿的心情愈趋强烈,让他把对方视作救命稻草般踏进了这个事务所。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反悔,贽川做好觉悟开口道:
「那个……相当难以启齿……这与我的家人有关……」
数分钟后——
「原来是这样,DOLLARS和你的女儿有关对吧。」
四木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面有难色地盯着贽川看了一会儿。
「不……不管什么事都好,只要有关于他们的消息……」
面对焦急的贽川,四木说着「好了好了」,用手示意他冷静下来。
「不过若是为了此事,你是不是来错地方了?虽说DOLLARS是独色帮,但终究不过是外行人集团;它像是个网路社群,不论是普通的女高中生、上班族还是小学生都能随便加入的团体。当然就连保护费等,也都未曾上缴给我们或是其他同行过。」
「是的,我很清楚……但最近的DOLLARS似乎给人有些火药味。」
「没错,其中也会有那种成员吧。DOLLARS的性质就像一座山,别说什么同质地的岩石,当中可是分成了各种地质。即使山上草木繁茂生长,底下也可能并非流淌着地下水,反而是硫酸也说不定。」
「……」
贽川听到四木跳过毒素而直接用「硫酸」来形容,让他实在无法当作这只是普通吓唬人的话,不禁咽了咽口水
他藉着杂志采访,接触过各种阶层的人们,所以比起一般人,更容易想像得到社会阴暗面的样貌。
「我……我也知道您的意思,四木先生。所以我才这么担心啊。和我之前采访时一样,就算到街上向那群自称是DOLLARS成员的人追问,再怎么问也得不到有用的消息。全是一群连我女儿的长相和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我连和女儿有信件往来的人是谁都无法掌握……不过要是本来就是圈内的大哥们,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也是呢……一般这种情况我们都会回绝,请对方找警察或是侦探商量。不过既然你都找上门来,就表示你也已经把各种法子都试过了吧?」
四木也在了解依对方记者的身分会怎么看待自己这种职业的前提之下,和对方谈话。所以他不作多余的隐瞒,就将对方的心思套牢。
「我无法依个人身分协助你,但是可以介绍能够提供消息的人给你。」
「折……折原吗?不晓得为什么,我没有办法连系上他……他连在新宿的事务所也搬走了……」
「不是不是,并非我们组外的人,我介绍自家人给你。」
「真……真的吗!?那……那我应该怎么答谢你……?」
贽川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将自己为数不多的财产全部贡献出去。但是他仍担心这笔钱会不会不足以应付对方要求的金额。他虽然还有个下下策,能请自家出版社里这方面的专家来帮忙调停。但毕竟是私事,他并不想要让公司的人卷入。
只是四木所提出的,并不是具体的金钱报酬。
「您在说什么呢?记者大哥,我们本来就该互相帮忙啊,不是吗?」
「咦?」
「我可不能和您收钱啊。」
四木面露苦笑摇摇头,稍微弯腰,蜷着身将手放在膝上,而他那像是瞄准猎物的狮子一般的眼睛,从较低的角度往上盯着贽川。四木摆出友善的笑容,向他开口:
「反过来说,当我们有什么困难时,能让我们找您商量就好。只要这样就够了。」
若是只听字面上的意思,应该会有人认为四木是个亲切的人吧。说不定甚至会有人把他当戍现代难得一见的豪爽侠义之人。只是贽川很清楚,在对象是粟楠会的四木时,背后的含意就不是这么单纯。
他们只是盘算着如何和用自己的杂志记者身分,来帮助他们的「事业」罢了,比起仅仅一次的金钱交易截断彼此的关系,不如保有这条人脉——即使只是间小小的出版社,但至少是「流通在超商和一般书店杂志的记者」——来得有利。先前只介绍外面的情报贩子给他,这次却介绍了组内的人士,摆明了就是打算藉此和他建立起关系。
成为我们的走狗吧。
直截了当地说,四木就是这个意思。大概偶尔还会叫贽川写些对他们有利的报导。以这种形式和粟楠会建立起私交,某种程度上,说不定远比失去金钱更令人恐惧。
但是贽川想起这一年「不知哪里怪异」的女儿状况,他深呼吸几次,做好心理准备后向对方低头。
「知道了,四木先生的好意,我将铭记在心。」
「您不用那么客套,贽川先生。如我刚刚所说,这是互相帮忙啊。」
对方第一次不以记者称呼,而喊了贽川的名字。这件事没有让他觉得亲切,反而像是被冰冷的水草缠绕住全身般,让他感到一股寒意。
「那么我就来给我同事拨个电话吧。别担心,虽然他是个难以捉摸的男人,但如果是贽川先生的话,一定能和他相处愉快。」
「请……请问是哪一位呢……?」
或许是对于即将面对的粟楠会新面孔有些担忧,贽川诚惶诚恐地询问道。四木闻言,露出了至今不曾出现过,视这场交易如无物的锐利笑容低声说出了:
「……我都忘了说呢,有些人叫他赤鬼,不过现在他的角和牙都磨平了,您就尽管放心吧。」
言不由衷的一句话。
♂♀
都内某处 某栋大楼酒吧
「好的,你说东京Worrier的记者贽川对吧。了解了解。那么我就在常去的那间酒吧里,叫他来这边吧。」
大楼房间改建而成的酒吧深处。
赤林挂掉手机的同时,静静地啜饮了一口梅酒。
才喝了一口,他突然张开眼表示抱歉:
「哎呀哎呀,我应该先为接电话而打断你的话而道歉。不好意思呐,大叔我也都这把年纪了,还以为跟平常一样,只有自己一个来喝酒。」
「请别介意。反正我要说的事情也不多。」
明明是夏天,却一身黑衣的青年——折原临也——露出像是刻在黑曜石上裂痕般的冰冷笑容。
赤林对他那感受不到热度的话语不以为意,重新向眼前的情报贩子问道:
「那么跟这份资料上所写的一样,这个叫作竜之峰帝人的……就是DOLLARS的创始者没错吧?」
「没错,我稍微调查后,吓了我一大跳呢,学弟竟然是DOLLARS的核心人物!」
看到临也表现出极为吃惊的反应,赤林摇晃着手中装着梅酒的杯子,笑了出来。
「情报商小哥,你就别装得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了。你就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才接近竜之峰的吧?」
赤林仿佛看穿一切的说法,让临也耸耸肩回道:
「这就任君自由想像吧,您委托我调查的是帝人的情报,而不是我的情报吧?」
「哦?要是我付钱,你能连自己的企图和情报都卖给我吗?」
「人心可不是商品啊,赤林大哥。」
「你说得没有错,哎,是大叔我不好。」
两人虽然有说有笑,彼此却丝毫没有大意。
——果然是个难缠的对手。
——这就是粟楠的赤鬼吗?
赤林捉摸不定的态度与隐藏视线的有色镜片,令人难以看透他心中的想法。以读不出念头的程度来看,临也认为说不定和四木不分轩轾,但两人有着本质上的差异。
与如铁般紧闭着内心的四木不同,赤林像是液体一般,难以捉摸。
而且还不仅仅是水,而是像汽油一样,不知何时会爆炸,令人感到危险而不安定。
但是临也不畏风险,继续着「工作上的闲聊」。
「而且根本说来,关于他是DOLLARS当中的重要人物这件事,赤林大哥也是知情下才来委托我的不是吗?」
「这个嘛,我是从看守所回来的家伙那边,听说了一些有意思的传言。」
赤林一边说着,对着一张放在桌上的照片——竜之峰帝人最近的照片,以指头让它转起圈来。
「只不过坦白说,我还以为你会隐瞒他是DOLLARS首领这件事。」
「您又是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毕竟要是以大叔我这种职业来维生的人知道的话,对于情报商小哥应该也有很多不便的地方吧。」
「您太高估我了。有所企图而隐瞒粟楠会里的人,我还没那个胆做到这种地步。」
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动摇的临也摇头说道。
「是这样吗?像你这种人,要是别无所求就活不下去了吧。」
赤林一把捏起方才转着的照片,直接夹进临也交给他的一叠资料中。
「要是以前的我,就会不问理由地将人杀掉哦。」
「您这可是恐吓啊。」
「没有没有,你大可放心,现在大叔我也已经不年轻了,不像过去那么血气方刚。再者……」
赤林在此停顿不语,啜饮了一口梅酒。
「再者?」
「比起大叔我,年轻的酒保服小哥似乎就打算将你徒手打死呢,打打杀杀的荒唐事就交给年轻一代吧。」
「……」
就那一瞬间,临也脸上笑容尽失。但接着就藉夹带苦笑的叹息,将心中的动摇抹去。
「请不要说笑了,那个像野兽的人能有什么能耐呢?」
「我也很少听说有人类能够胜过野兽哦。」
「所以人类才手持武器啊,不论是身为个体,还是整个社会。」
稍微思索了对方的语意之后,赤林在有色镜片背后的视线略为凌厉起来。
「所以你打算使用你所说的社会武器吗?」
「……」
临也没有回答赤林的疑问。
只是露出了无畏的笑容。
赤林没有特别因此不满,他将资料堆叠,放入大尺寸的牛皮纸袋里。
「算了。总之竜之峰帝人的相关情报就继续麻烦你了。报酬就依内容调整吧。啊,你想点些什么吗?这间店的丁骨牛排很好吃哦。」
「难得您都这么说了,我今天却还有工作要做……」
「这样啊,工作真辛苦呢,请小心不要过劳死啊。」
赤林对着从座位上站起身的临也,摆摆手表示临别的招呼。
他所说的话语中,同时蕴含了可以视为警告的叮咛。
「情报贩子过分认真工作的话,对身体有害哦。」
「……对您的忠告,我心怀感激。」
「啊,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什么?」
赤林对着停下脚步的临也,依旧令人捉摸不定地向他赠言道:
「虽然我想你也已经知道最近DOLLARS周遭有股火药味,不过还是请你多加留意。DOLLARS本身就像街道,而那条街上已经开始闷烧起来了。」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我想说的是,虽然一开始点火的人是你,但火种不见得只在一个地方。」
赤林吐出意味深长的话语后,便不再看向临也那边,而是盯着梅酒表面,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
「纵火狂待在安全场所看着自己造成的火灾,不知不觉间被别的家伙放的火烧到,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尤其是大叔我们所待的世界,更是如此。」
♂♀
夜晚 波江的大楼公寓
矢雾波江是逃亡者。
先前从任职的的公司里夺取了重要机密「无头骑士的头颅」后,至今仍在逃中。
但是她却不打算远离东京逃往远方。
因为远比起被捕,她更恐惧于离开深爱的弟弟——矢雾诚二的身边。
她一开始住在雇主折原临也所介绍的大楼公寓里,但是因为毫不信任对方的关系,现在则借用他人的名义隐姓埋名,在别的大楼中住下。
往来于临也事务所的「通勤时间」,也谨慎地留意有无被人跟踪,至今为止尚未出过任何差池。
要说唯一她大意的部分,应该就是她认为在光天化日之下,矢雾制药的人并不会在街上引起多大的骚动,所以并没有特别为此大幅变装过。她就像是已经忘记自己就曾经在大街上试图活捉竜之峰帝人:而又由于一年以上没有任何动静,因此她部分也是认为「对方大概不会再出手了吧」。
不过为了维护她的名誉起见,必须说在这一天矢雾波江的确如往常谨慎小心地行动。
完全确认没有任何人尾随的情况下,她抵达自家大楼前。
但是在那之后,便发生了令她警戒高涨的状况。
这个时间点,这栋大楼前,应该几乎没有行人通行——
但停在这条道路深处的三口黑色RV车,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种相当大型的四轮驱动车,与狭窄的小巷道极度不搭轧。
「……」
波江稍微提高了自己心中的警戒程度,一边窥探着周遭的情况一边继续走着。
接着下一秒,她的警戒程度升高到最大层级。
就在她瞄了身后一眼的那个瞬间——发现自己的背后,也就是方才她走进来的小巷入口处,弯进了另一台同型的黑色厢型车。
——被夹击了!
如果只是误会也就罢了,但是这样的期待,并不足以在她心中构成不采取行动的理由。
她没有马上拔腿狂奔,而是佯装冷静地继续走着。
因为她推测,要是待在黑色RV车当中的人是追击自己的「敌人」,那么对方就会在自己查觉到的同时,立刻采取行动。
她摆出毫无防备的姿态,打算在极度逼近的距离下一口气展开行动。
决定计划后的波江,全身的神经蔓延着紧张,她尽可能地不让神经完全绷紧,保持着平常心,并且不断演练有效率的逃走计划。
然而——
她就像脸上硬生生挨了一拳般,从大楼门后方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看到那个男人脸的瞬间,原先缓和下来的紧张神经,像是就要断裂般紧绷起来。
因为再怎么说,出现在波江眼前的男人——有着她相当熟悉的面孔。
「好久不见啦,波江。」
头上白发夹杂的男人看着波江,不带感情地低声道:
「我就在想该不会……你以为我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注意到?」
而反观波江,背上冷汗涔涔,开口道:
「矢雾……社长。」
听到波江所言,男人伴随着叹息摇起头来。
「你的离职申请手续已经完成,所以就不必再用这种对待外人的礼仪来称呼了。和以前一样,叫我『清太郎伯父』就好。」
男人——矢雾清太郎语带遗憾地说着,朝向侄女波江靠近了一步。
「我本来就已经掌握你的所在,只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将可爱的侄女逼上绝路。」
面对眼前摆出相当苦恼神色的伯父,波江明显地皱起眉,咂舌道:
「明明就把我父亲他们当成可舍弃的棋子,现在才打算祭出家人的情面吗,清太郎伯父?」
「这么说也是。」
清太郎爽快地承认,并且拉正西装的领子。
他瞥了一眼手表后,向波江伸出手说道:
「算了,过去的事之后再谈,在这里的话会妨碍行人通过。」
「……难道不只是因为会引人注目?」
波江语带讽刺地开口的瞬间——
「你说得没错,如果你老实地跟我走,可就帮了我大忙。」
如结冰般冰冷的女人声音,抚上波江的脖子。
「!?」
她连忙回头——站在后面的,是一名穿着套装的女性。
——她是谁?什么时候出现的……?
——不对,这个女的……我看过!
这名女性戴着看起来相当昂贵的眼镜,打扮正式,风格像是商场女强人。
她那端正的五官与冷淡的表情,让人联想到特摄电影里登场的机器人。
——这个人……是临也曾经调查过的淀切的秘书……
波江之前在电脑萤幕上看过透过望远镜拍下的她的照片。
她想起写在照片旁的名字,瞪着对方看的同时低喃出那个名字。
「鲸木重……」
「您知道我的名字,让我深感荣幸。」
「为什么你这个淀切阵内的秘书,会和清太郎伯父……喝!」
中途假装情绪动摇的波江,趁对方大意时,手背朝鲸木脸上挥去。
「……唔!」
她的情绪动摇这点是事实,只是在过程中马上切换心情,诱发鲸木掉以轻心。
——我不知道为什们伯父会和这个女人一起行动,
——不过这种麻烦事我可敬谢不敏。
波江覆盖了鲸木视野的那一瞬间,从已经打开的背包中取出电击棒,以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剌向对方的心窝。
然而——鲸木快一步先回转了自己的身体,避开攻击的同时攫住波江握着电击棒的右手腕。
[插图]
皮手套的冰冷触感麻痹了波江手腕的感觉。
电击棒发出放电的声音,但是距离鲸木的套装还差一步的距离。
「咕呃……!」
「……」
与锐利瞪人的波江相反,鲸木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只是看着在她眼下的「敌人」的脸。
「在这种状况之下,亏你还能板着一张脸,该不会你和俄罗斯的女佣兵一样都属于冷感型的吧?」
波江充满讽刺地开着轻佻玩笑来分散对方的注意力,为了反击而打算移动重心时——
——……?
——我的动作……!?
她感觉自己身体的重心,转移到被抓住的右手腕上。
光是这个地方被压制住,疼痛感和压迫感就蔓延到了全身。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这个问题。」
鲸木淡然地忽略她的讽刺,而将空着的另一只手,放在抓住波江手腕的右手肘上。
「?」
波江皱起眉,对这个行动感到困惑不解时——
「滋」地小小响起声音的那个刹那,一股冲击窜入她的身体。
「~~~呜呜!」
接着她马上了解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她从被抓住的右手腕上,硬生生接下了非常强力的电极。
——电击棒……不对,是……电击手套!
这是电击棒与皮手套的合成品,它在手套里穿入导线,藉着外置设备来操作。
折原临也曾一时好玩而买来过,那玩意儿就像是荒唐搞笑的间谍电影里会出现的产品。这么说来,被抓到的瞬间,她所感受到的冰冷触感,应该就来自于作为电极的金属面,而非皮制的物体。
她之所以还有办法冷静地进行上述分析,是因为电流迸发只有一瞬间。她的身体很快就从疼痛中被解放出来。
只不过脑袋虽然冷静了下来,手脚的肌肉却几乎动不了,
鲸木无视跪了下来还瞪着她的波江,平淡地向清太郎开口问道:
「请问您打算怎么做?或者您也可以选择让她直接睡着。」
言下之意是她可能打算让波江接受电击到昏迷为止,又或者打算使用药物。
波江的身体几乎动不了,但她还在寻找反击的机会。
但是清太郎抛出的下一句话,逼着她得重新思考。
「无妨,只要绑着她就好。要是把诚二带来时她还没清醒的话,就没法子继续谈了。」
「铮」的一声,波江的后脑勺里像是发出了什么声响。
「我们已经确定附近的居民都不在家,所以波江你叫也没用。就算被住在大楼比较上层的人听到,我也只要跟他们说我是代替双亲带回离家出走的侄女就好。毕竟我可是一个谎都没撒哦。」
波江无视清太郎的嘲弄,而是不断复诵几秒前他口中提到的名字。
「诚……二……?」
波江一下子就全身力气尽失,缓缓地、缓缓地——像是灵异影片拍到的怨灵般,盯着伯父看。
「嗯,要让你乖乖听话,这是最好的手段吧?大概会稍微让诚二吃点苦头,假设你不想要……」
那个刹那——
波江靠着意志力,强硬地让因为电击导致麻痹的全身肌肉发挥功能。她表现出明确的杀意,向伯父龇牙裂嘴。
「什……」
她的双眼就像真的打算咬断对方的喉咙般,让清太郎一瞬间毛骨悚然起来。
然而她的牙却咬不到人。
因为鲸木并没有放开波江的手腕,就算波江突然间采取行动,实际上也动不了。
波江就像全身被缠绕着钢索般,受到一股压力而停下,紧接着就因为电击手套再次发电,撼动着她的身体。
「……呜啊……咕啊……!」
这次也是马上就切断电源,但波江的身体已经完全瘫软下来。
「矢雾社长,请注意您的用字。」
平淡地低声说道的秘书背后,出现了数个身影。
从RV车上走下的几个身穿西装,看起来像是她同伙的男人。
而从另一侧的RV车上的人似乎也走了下来,那两人从清太郎身后靠近。
「这种人,可以为了爱而掌控自己的痛苦。」
「啊……?啊,嗯嗯,是啊,鲸木小姐,就如同你所说的。」
从鲸木口中听到「爱」这个字,让清太郎感到不太对劲,不过他自己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吐槽这件事。
虽说只是一瞬间的事,但他刚刚被侄女狂暴的气势吓到了。
「波江真是不乖,居然打算对自己的伯父使用暴力。」
清太郎整个人恢复冷静后说道,像是已经忘记自己才刚宣言要抓侄子当人质。鲸木不知何时拿出指铐,将波江双手拇指反身扣在她的背后,指示旁边的男人将她直接搬到车上。
不过波江靠自己的力量站起身,对那些男人表示无言的拒绝。
「你要是……敢对诚二做什么的话……」
她既没有打算逃走,也不像是服从,而只是为了做出宣言,使尽了全身吃奶的力气。
「我就把你们全部的人……用刨刀削下皮肤……用盐酸溶掉肌肉……用刨丝刀从指尖开始磨掉骨头……就在你们还活着的时候……不,就算杀掉了以后也绝对会这样做!」
波江对亲伯父话说到这个地步,不只是唬人而已
虽然清太郎从波江小时候就认识她,但要不是方才全身感受到波江的杀气,说不定会以为这只是她在虚张声势。
然而现在就不一样了。
矢雾波江打心底打算实行她刚刚说的事。
只是清太郎即使肯定这件事,也未让他怀疑起自己的优势。
以矢雾诚二当作挡箭牌的话,她什么也办不到。
因为比起自己的性命,她更以弟弟的安全为优先。
而这点清太郎也已经确认过了。
「你话说得真难听啊,波江。」
「……」
「言行这么粗鲁,会被诚二讨厌的哦!只不过本来对诚二来说,他眼中就只看得到『头颅』而已。」
听到清太郎像是挑衅的话,让波江的杀意更加沸腾起来。而站在她身后的鲸木,只是在眼镜后方,微微眯细了她的眼睛。
从那天起——矢雾波江的行踪就从池袋街上的「表面」消失了。
就连在临也跟前亦然。
她那份比起自己更加重视、深爱弟弟的心情,依旧持续着。
♂♀
同一时间 来良综合医院
夜已深,会客时间已经结束的大医院候诊室。
本来应该不会有人的场所里,现在有十个左右的人面色凝重地坐在里头。
而在其中一角,可以见到园原杏里和狩沢给理华的身影。
这时门田已经在接受第二次手术。目前他的意识尚未恢复,来去于加护病房和手术室之间。
门田的父亲下班后就待在手术室前的等待区里,而家族以外的人,就只能在这个综合候诊室中,为手术的顺利与否感到焦急。
虽说保住一命,却还是不能预测接下来的发展。
从手术开始后的紧绷气氛,已经持续了一小时以上——
似乎相当担心地低着头的杏里旁,狩沢悠悠地开口道:
「小杏里,你可以不用那么勉强,只是在这边干等很无聊吧?」
狩沢顾虑在医院里的关系,用只有杏里才听得到的音量低声说话。
而听到她这样问,本来声音就很小的杏里,比平常更小声地回答她:
「不会,请让我待在这里。」
「你也真奇怪,如果是平常就受他照顾的我,或是暗恋小田田的小梓梓和铃铃待在这里就算了。」
叫做小梓梓和铃铃的两个女孩,是狩沢一同COSPLAY的伙伴,大概和杏里同年或者多个几岁。这几天当中,杏里不过才和她们见过几次面,狩沢就把她们单恋门田的事当着本人的面爆料出来。
她们两人面容憔悴,已丝毫不见那时候泛泪敲打着狩沢「怎么随随便便就把这种事说给别人听啦!」的模样;两人只是肩并肩,坐在候诊室最前面的椅子,不断祈祷门田平安无事。
「不只她们,对小田田有意思的女孩可多着呢。虽然本人迟钝到不行,完全没有注意到,但他意外地超受欢迎哦!」
狩沢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一样,对杏里露出如往常的笑容。
「小杏里,你昨天也几乎没睡吧。真对不起啊~这真的不是你应该烦恼的事。」
「没有这回事,门田先生也帮助过我好几次……」
——不仅是我,还有竜之峰同学跟纪田同学……
杏里心中如此想着,但没说出口,接着转移话题向狩沢问道:
「狩沢小姐才是,连小睡一下都没有不是吗?」
杏里回家过一趟,因为听说手术的事,才又回到医院里来——
在候诊室遇到的,就是带着深深的熊猫黑眼圈,对她笑着的狩沢。
不只是狩沢,先前谈论到的小梓梓——也就是筒川梓和其他人,也看起来像是几乎没睡的模样。听说就连门田的父亲也是彻夜未眠,白天完成工作后就直接回到等待区前,连个盹儿都没打。
「我就算了,其他聚集在这里的人,都是打从心底比起自己的身体还更担心小田田哦。某方面来说,尽是些没有小田田就活不下去的人啊。」
「咦……?」
「小田田这个人啊,该说是照顾人的天才吗?还是只是无法忽视有困难的人,实在是个典型到不行的滥好人,连最近的漫画里都慢慢没有这种角色啦。不过被这个老派好人帮助过的人,可是难以计数。」
听到她这样说,杏里再度想起这一天以来发生的事。
小梓一行人听到门田出事的消息,震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到她们冷静下来后,便跟着狩沢来到医院——结果居然在不论是会面时间还是诊疗时间都已经过了的医院前,已经聚集了不下十几二十人。听到这些全部是担心门田而赶来的人,杏里再次为门田京平这个人所拥有的「力量」感到惊讶。
保住一命的消息传来后,人数就慢慢减少下来——即使如此,杏里依然耳闻今天一整个白天,为了探视门田而到医院的访客络绎不绝。
「只是来了也会被拒绝会面啊。真是的,医院也觉得很困扰吧,全是些没考虑后果就跑来的人,真是拿他们没办法。」
狩沢的笑容温和,对着杏里温柔地说话,几乎要让人忘掉她眼睛底下的黑眼圈。
看着狩沢的笑容,杏里感觉自己的紧张和担忧渐渐缓和下来。
然而与此同时——在她心中,一个疑问油然而生。
聚集在此的人们,以及白天来探视的几十名访客。
这让她强烈感受到门田的人望,但杏里依然无法摆脱某个不对劲的感受。
因为说到门田所照顾的对象时,马上就会联想到的那些人都没有出现。
一开始杏里以为他们应该和门田的家人一起待在等待区,然而这样一来,狩沢在这边就很奇怪。
杏里犹豫了好几分钟要不要问出口,结果输给从内心深处涌现的「不好的预感」,而提出了这个疑问:
「请问……游马崎先生还有……嗯,开厢型车的那位,他们呢……?」
一问出口,短短几秒钟之间,狩沢移开了视线。
接着取代直接的回答,她继续说着方才谈论的内容:
「……小田田他啊,虽然很常发脾气,但实际上非常会照顾人,是个滥好人~」
「?」
「就算是那些平常会被人瞧不起的一事无成的家伙,只要一被他认定是伙伴,就绝对不会被他抛弃。如果想要做坏事,就一定会被他好好地教训一顿。」
杏里注意到狩沢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小田田他是我们的支柱……同时也是我们的『刹车器』。」
「刹车器?」
狩沢没有看向感到疑惑的杏里,而是面对天花板,平淡地选择适当的字眼说话。
不知何时起,她的脸上已经不带感情。全身散发出来的感觉,就像一开始在她自己的家中,得知门田出意外的消息时一样。
「我本身相信小田田比一般人顽强一倍,所以我会待在这里,不尽然是因为担心小田田。」
「那么为什么……」
「我之所以会待在这里……是因为想早一秒看到小田田清醒。」
「?」
狩沢对着更加疑惑不解的杏里说道:
「然后我就要打电话给小游马或是渡草仔以及其他人,通知他们『小田田已经清醒,没有事了』。」
语调冰冷。
狩沢的声音明明就不带有怒意,杏里却因此感到压迫。一年前的杏里,说不定会把这种语调归成「与自己无关的事」听过就算。然而如今,她已经建立起和别人的关系,变得能够察觉到蕴含在语气当中的冰冷怒火了。
狩沢稍稍叹了一口气看向杏里,对着她露出自嘲的笑容。
「不这样做的话,就没有办法阻止大家。」
「阻止大家……?」
不可以再问了。
这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逝,但这当儿她已经无法打断对话,而是促使了话题的继续。
接着狩沢便以杏里以外的人无法听闻的音量——
爽快地说出了答案。
「我猜要是大家比警察快一步抓到肇事逃逸的犯人……应该就会把那个犯人杀了吧。」
「……唔!」
「尤其是小游马,他只要一发火,除了小田田之外,没人制止得了他。」
杏里很清楚,此话并非夸大其词。
因为开口说出下句话的狩沢——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笑容。
「因为就连我,也打算这么做啊。」
那张笑脸,反而让杏里本能地感受到这句话的真实性——堵得她最后只能哑口无言,除了接收狩沢的话以外,什么都办不到。
外头开始传来阵阵雨声,让安静的医院里,气氛变得更加阴湿。
手术结束的通知还没传来,自然表示门田尚未恢复意识。
环绕在自己周围的不安定气氛,让杏里心中涌现另外一种担忧。
——我希望不会有这种事……
——但是总觉得好像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在竜之峰同学和纪田同学身上……
这只是她「不好的预感」,并不代表有任何证据。
但是她亲眼所见这半年以来发生在她身边「不好的发展」,让她觉得事态似乎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就算拼了命地否认它,也仍然没有东西能帮助她消除这份担忧,渐渐变强的雨声在她的身体里持续跳着舞。
仿佛随着罪歌的节奏,在她体内唱起「爱的语言」。
♂♀
都内某处 公园内
接近池袋某个市区的中央公园。
便利超商前面,聚集了邻近串滩高中的学生。
串滩高中是附近有名的不良高中,过去与池袋的来神高中并称。
只不过随着平和岛静雄毕业,加上来神高中藉着合并而改称为来良学园之后,原本给人不良高中的印象便消失了。让现在的串滩高中成了附近最为著名的不良高中。
而在那群不良少年之中,被当作三年级核心成员的狠角色聚集到超商前不久后,天空开始阵阵下起雨来。方才淋湿池袋街道的雨云,似乎也移动到这里来了。
「干,下雨了。」
「还好吧。」
「这个新出的布丁超好吃的。」
驶进停车场车子的引擎声,传到这群不在意雨势,游手好闲的人们耳里。
定睛一看,发现一台朝着这边驶来的厢型车。
虽然原本应该不是特别引人注意的事,但由于厢型车上一个显目的造型,吸引了不良少年的目光。
「喂喂,不会吧。」
「居然是动漫图耶。」
厢型车侧边的门上画着动画的美少女角色,硬是吸引了周遭人们的视线。
但是除了其中一个地方印着动画图片,从其他部分来看都是普通的厢型车。从这点来看,知道什么叫「痛车(注:以彩绘或黏贴动漫圄案贴纸等方式来装饰车身的车辆)」的人眼里,应该会被他们当作「微妙的半吊子痛车」吧。就连不知道「痛车」这个字,不熟悉这方面知识的少年们来看也是一样。
「稍微来捉弄他一下吧!」
不知是谁朝车子逼近,做好准备等待司机下车来骚扰他。
说不定顺和的话,他们还要勒索对方——
但一看到下车的人,站得最近的男人大吃一惊。
原本以为下来的会是个浑身散发阿宅气息的男人,没想到却是个有着锐利眼神的青年,全身散发的气息怎么看都像已经习于干架。
——算了没差。
这些不良少年们不加思索地上前一步,打算随便捉弄他一下时,厢型车的司机却早他们一步开口道:
「看你们这身制服,是串滩高中的学生吧。」
「嗯嗯?大叔你说啥啊!」
「是又怎样?啊?」
面对逐渐逼近他的男人们,司机平心静气地说道:
「你们这些人还真是没变,明明是暑假,聚集的时候却一定要穿立领制服外套。」
「你说啥?你这小子看扁我们啊?」
一眨眼的时间,司机就被包围了。
情况看来一触即发。
仅仅互瞪数秒后,从超商里探出一个大块头的少年,打破了这个僵局。
「你们几个,在搞什么啊?」
「啊,没有啦,是这家伙来找碴……」
不良少年们对方才出现的少年谦卑地说明着状况。看来这个少年应该就是领头,所以方才正打算出手殴打司机的少年们,先收敛起怒意等待他的决定。
「什么……!」
领头的少年眯起眼,打量着被同伴们包围的男人的脸——
下一秒,他惊愕地瞪大双眼大叫:
「这……这不是渡草学长吗!」
「咦!?」
听到他这么说,原本包围司机的少年们也睁大眼睛,再次往司机——渡草三郎的方向望去。
「哦……没记错的话,你是仓川家最小的弟弟吧?」
「过去我老哥多谢您的照顾了!怎么了吗?这些小子有没有做什么失礼的事?」
「对……对不起!我们没认出您是学长!」
少年们被大块头的少年一瞪,慌慌张张地低下头来。
不过渡草摆手制止正要低头跪下的少年们,平静地开口道:
「别介意,我也不过只是个普通的学长,不是为了朝小我五届的人摆架子才来的。」
「感……感激不尽!」
看来是个辈分关系相当明确的高中,学弟们不断地低头道歉。叫作仓川的领头少年只低头敬礼一次后,紧张地问道:
「那个,今天学长是为了什么事而来的呢?应该不是碰巧经过吧?」
「哦……也没什么,只是有件事想请你们帮忙……」
「……门田大哥的事吗?」
「什么,原来连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啊?」
渡草「哈哈」一声耸耸肩,眼神却不带一丝笑意。
「那个……如果是要逮犯人的话,我们虽然也很想要帮忙……」
仓川支吾其词,渡草只是「算了算了」般摆摆手。
「我知道,毕竟现在我是DOLLARS嘛。你们应该不想要传出『串滩高中和DOLLARS是一挂的』这种乱七八糟的流言吧?我自己也是串滩高中的校友,这种顾忌我是懂的。」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听到难以启齿的话被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仓川再次深深地敬礼。
接着他心中浮现了新的疑问。
「那……那个,这样的话,学长今天为什么会来?」
渡草看着学弟困惑的样子,对他露出温和的笑容低声道:
「也没什么,只是想说可能会对你们就业之类的事情,造成一些困扰吧。」
「?」
「学长开车将人拖行致死的那天起……会让串滩高中的风评变差吧。」
「比起已经毕业的校友,我想应该先对在学中的你们道歉才对。要是有个万一,就由你代我向大家说一声吧。」
「……呃!?」
听到渡草淡然地选着用字说话,以仓川为首的少年们面面相觎。
「拖…拖行致死……您是说要杀死撞了门田大哥逃跑的人吗?……这是开玩笑的吧?」
渡草没有回答问题,而是抬起头望着从天而降,逐渐变大的雨滴,开口道:
「没有啦,因为小琉璃遇到的追踪狂,没有让她受到多大的伤害,所以我打算撞死他就了事……」
——小琉璃是谁?渡草学长的女友吗?
少年们对新出现的名字感到困惑,但面对渡草无声的压力,他们连问出口的胆量也没有。
「但是撞了我们的同伴却肇事逃逸这档事啊,我就只能让那个犯人好好见识什么叫作地狱了,是吧?」
听到渡草笑着这么问道,少年们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面对后辈那样的反应,渡草脸上笑意依旧,说道:
「所以啊,要是肇事逃逸的家伙是你们的人,还希望你们不要包庇他啊。我想要拜托你们的事就只有这样。」
落在厢型车顶的雨声变得激烈之时,渡草最后只说了一句话,留下僵硬在原地的学弟们,直接回到驾驶座上。
「毕竟我遗不想辗死我这群可爱的学弟们啊!」
在他催车离去,雨势也变大了之后,少年们一时间还无法动作。
等到感受到身体淋湿,他们才突然回过神来。
而那时已不见动漫图案的车辆,让少年们产生了方才发生的事像是一场梦般的错觉。
他们同时也希望,若是笼罩在学长笑容上的杀意,也是场梦的话就好了。
♂♀
都内某处 立体停车场
变强的雨声在街道上回荡,在街道外围的某个KTV包厢的大房间里,聚集了十来个青少年。
他们并非同时浩浩荡荡地进入房间,而是稍微间隔一点时间,陆续进入已经预约好的房间里。
虽然走进去的时候各自穿着不同的服装,但他们一进到房间里,就纷纷戴上新的配件。
有人是嵌入黄色猫眼石的戒指。
有人是黄色的护腕。
有人是黄色镜片的太阳眼镜。
有人是黄色的皮带。
然后坐在大房间里最内侧的少年——纪田正臣——明明是大热天,他的脖子上却系着黄色的领巾。
「还没到的就只有谷田部了吧。」
正臣靠上椅子,一派轻松地说着。
但是聚集在此处的成员,不论是谁都清楚这个轻松只是表象。
待在这个室内的人,都是名副其实的「黄巾贼」成员,他们没有唱歌,而是不断地依照进来的顺序,向正臣报告街上的情报。
包含KTV包厢的服务员在内,他们使用这个KTV包厢进行黄巾贼集会的这件事,并没有外泄。
现在聚集于此的是「黄巾贼」的初期成员,都是正臣一转学到这里就认识的人们。
半年前与DOLLARS对抗的那场骚动里,他们被法螺田一派——原「蓝色平方」的成员排挤,好几人甚至受到暴力手段的迫害。
即使如此——接受纪田正臣召集而前来的「初期成员」倒是一个也没缺,全部回到他的左右。
在那之中甚至还有一部分的成员,打从一开始就没参加半年前的对抗。
这些成员同样就读来良学园,是正臣的同学。
他们几个不仅知道正臣和竜之峰帝人及园原杏里这两人,过起「重新展开的生活」,也知道关于三岛沙树的事情,所以不要说是拉拢他回来,他们也没有和他接触,彼此装成陌生人,过着各自的校园生活。
但是——这次就不同了。
他们直接接受了纪田正臣「复活黄巾贼」的邀请。
从以前就寄予正臣深厚信赖的他们,欢欣鼓舞地聚集到他的身边——即使人数不到半年前的数量,但以结果来说,「两年前的黄巾贼」毫无窒碍地复活了。
由正臣的角度来看,这超乎了他的预料之外。
因为自己曾一度舍弃黄巾贼,而之后为了抓住砍伤杏里的砍人魔,回到黄巾贼时,还因为没有注意到法螺田一行人——「蓝色平方」的暗中活跃,害得自己的同伴们陷入危险。
他并不认为光凭「请原谅我」就能够了事。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要让对方殴打自己到爽快为止,甚至也预想对方会直接拍拍屁股走人,才来召集大家。
但是他们并没有要求正臣谢罪,单纯地因为正臣的「回归」感到高兴。
正臣反而因此感到愧疚,于是将某个决心藏于胸中,在首次的召集中向所有人说道:
——「我以黄巾贼的身分回到这个街上,是我的任性。」
——「我有一个和你们一样重要的伙伴,朝着奇怪的方向走偏了。」
——「我打算即使痛殴他也要阻止他……可是只有我一个人,大概什么都办不到。」
——「所以,虽然对你们很抱歉,但我想请你们稍微借给我力量。」
——「请让我……为了一己之私利用你们。」
然后——黄巾贼的初期成员,接受了他的「一己之私」。
——「真是的,将军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总是这样吗?」
——「对嘛对嘛,你不是也都放任我们要求你帮忙吗?」
——「不管怎样,和将军大闹一场也超好玩的嘛!」
——「将军,你要是道歉的话,我反而就不干罗!」
——「话说回来,我们应该还是可以叫你『将军』吧?」
不论是那些自始至终都敬仰他的人,还是不知何时开始,变得会互亏对方的来良学园同学们,即使反应各异,都还叫他「将军」这个绰号。
——「我这才想到,你们还是别叫我『将军』吧,实在很丢脸耶!」
——「现在才这样觉得啊!」「这可不行啊!」「谁理你!」「你可是我们一生的将军啊!」
看到他们的笑容,正臣才彻底醒悟了。
从此刻开始,我就是竜之峰帝人的敌人了。
若是他让「DOLLARS」这条线给缠绕住,因而迷失自我,那就由我来砍断这条线。
为了救他,我要成为他的敌人。
正臣不让自己的觉悟变得软弱,向所有人宣布:
——「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们所有人。」
——「我希望这件事只有在场的各位知道,请你们务必保密。」
——「那个我即使痛殴他也要阻止的家伙,他的名字是竜之峰帝人。你们应该有人本来就知道了吧。」
——「他就是……『DOLLARS』的创始者。」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一个礼拜以上的时间。
如今在公诸帝人的真实身分之后,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正臣并不后悔。要说感到后悔之事,就是他在看到帝人被「To罗丸」的首领指称「你没有身为领袖的才能」时,没有叫住当时落寞的帝人,就直接离开了。
那时如果有出声叫住他,就算彼此互相伤害也好,说不定帝人的性格就不会崩坏到这种地步。
虽然根本的原因之一,在于自己选择从帝人和杏里的眼前消失。当时正臣对于这个行为也感到迷惘,但以那时的精神状态来看,在自己的心中,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正因如此,现在才不能够善罢甘休。
不可以再逃避了。
就算扮黑脸,也必须将帝人从泥沼中拖出来。
而在那之前,也尽量不要让杏里无谓地担心。
正臣考虑到必须先掌握街上的正确情况,以及尽可能地召集起过去的成员们。于是目前就和同伴展开行动,像这样几乎每天聚集在KTV包厢里,互相报告进度。
今天也是仅仅差了一个谷田部就全员到齐,而且预定在交换完各自的情报后,立定今后的方针。
「是说,谷田部那家伙也差不多该来了?」
听到正臣这样说,其他的成员面面相觑。
「该不会发生了什么事吧?」
「我打电话给他看看。」
他们似乎都想起了半年前的事,心中闪现一丝不安。其中一名同伴面露紧张神色,拿出了手机——
然而正臣的手机比他早了一步震动起来。
「……是谷田部。」
听到看着萤幕的正臣如此说,每个人都放下心来。
「哎,是怎样啦——迟到了哦——」
黄巾贼的成员们隐约可以听到手机另一端传来像是谷田部的声音,于是更加安心——但下一秒正臣的表情变得严峻起来,大房间里的众人之间弥漫着紧张气息。
「……嗯,这样啊。……不,无妨,你就带他一起过来吧。」
正臣口中说着奇怪的话,直接挂了电话。
「谷田部说他在店门口。」
他依旧面无表情,耸耸肩沉声道:
「看来,我们有位客人呢。」
「哎呀,打扰啦,好几天不见了呢,纪田老弟。」
几分后,和谷田部一同现身于房间里的人,就是背着登山背包,和平常相同打扮的游马崎。
不过以他只有一个人行动这点,可说是非常奇怪。
他平常都会和门田他们共同行动,而逛书店和动漫商店时,也几乎都和狩沢一起。
但是正臣也知道,门田现在处于无法和他同行的状况。
「没想到游马崎兄会来到这里呢。」
先不论已经见过好几次面的正臣,周围的人们明显地表现出相当程度的紧张。
虽说对方只有一人,但是数年前就是黄巾贼的众人,知道游马崎原本是蓝色平方的人。加上他们也知道游马崎是救出正臣恋人沙树的人,所以只能怀抱着复杂的心情看着游马崎。
除了他们之外,唯一可以平等和他说话的正臣,对着访客问道:
「你还真清楚这个地点。」
正臣一开始就询问最关键的问题,而游马崎也爽快地答道:
「这个嘛,说来也很不好意思啦,他叫做谷田部吗?我跟在他后面来的。因为他是纪田的心腹,所以想说他一定和黄巾贼复活有关吧。」
「……那你从哪打听到谷田部在哪的?」
「从临也那里买来的。」
「……那个混帐!」
正臣脸颊微微抽动着,小声碎念道。
——这样一来,这个地点下次也得换掉了。
必须要避免让临也摸透自己这边的行动。现在待在帝人身边,虽然都是黑沼青叶那挂蓝色平方的人,临也不可能不会想办法介入。从这层意义来看,可以说正臣相当深入理解折原临也是个什么样的人。
话说回来,因为他曾经亲身经验过,理所当然会对其有所警戒。
正臣想起过去,稍微升起一股烦躁,但很快就平复心情,向游马崎抛出新的疑问:
「那么你来是为了什么事?」
「你也真是的,纪田老弟,你明明早就知道了。」
游马崎更加眯细本来就很细长的眼睛,靠上房间的门板笑了出来。
当正臣还在犹豫要不要回答的时候,游马崎先一步开口道:
「撞伤门田兄的人……是你们吗?」
♂♀
都内某处
位于远离都心之处的一栋大楼。
因为某些缘故,现在改建到一半的工程已经停止施工。
水泥制的墙壁和地上,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使用木板制造的地板其中一部分,还有看起来像是弹痕的小洞。
到二楼为止还是一般的大楼外观,但是在那之上的部分,则是维持施工中的状态,因为停止建造工程,裸露出的钢筋在夜色中透出一股诡谲的气氛。
在这个大楼里,聚集了数个少年。
大部分的人,都是不良少年风格的打扮,相当符合这种围绕危险气氛的场所。然而待在这群人中心的两人,以他们的外表实在让人无法与这种场所联想在一起。
有着娃娃脸外表的少年之一——竜之峰帝人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和黑沼青叶说话。
「这里看起来荒废很久了,是怎么回事?」
「曾经某段时间生意兴隆的公司打算盖这栋大楼,在那间公司突然破产了以后,这里就直接被放置不管了。不久前好像还在这里发生黑道之间的纷争,所以除了来试胆的闲人之外,就没有人会来这里了。」
在笑着回答的青叶面前,帝人拍打着水泥墙。
「把这里当作集合地点感觉的确不错,只是我有点介意它离池袋有点距离。」
「离远一点比较好啊,要是在池袋大街上频繁地集会,我们的所在一下就会被发现了。」
「这样啊,这么说也是。」
帝人很快地接受了青叶的说法,然后坐上在房间一隅堆叠起来的建筑材料上,打开自己的笔记型电脑,解除睡眠模式。
操作了十五秒后,帝人看似安心下来般点了点头。
「嗯,看来收得到讯号,这样就能追踪DOLLARS的状况了。」
比起交通便利,对帝人来说「是否连得上网路」这点比什么都重要。青叶也是在清楚这点的前提之下,才推荐选择这个地点当作自己人的根据地。
帝人稍微浏览了一下网路,蒐集各式各样的情报。
他几乎没有使用笔电的触控板,光是启动TAB键和各种快捷键,就是所谓的——光是使用一支指头,就能畅游网路之海。
名叫苇切、银仔和猫仔的蓝色平方成员,看到帝人以电动裁缝机般的速度不断敲打着键盘,忍不住发出「超强……」的赞叹声。反观青叶,比起快速移动的指头,他看着不断变换的画面和帝人的眼睛,因为另一件事感到惊叹。
——这些他都能全部读进去吗?
不管打字的速度再快,为了阅读萤幕上的资讯时,也不得不停下动作。但是帝人却几乎没有在一个画面上停下数秒以上,就算有例外,当他维持在同个画面时,也是由于他正在输入自己的文字。
来回观察着不断改变的画面上的资讯与帝人的脸,他那虽称不上忙碌但相当投入的模样,让青叶半分傻眼地感到佩服。
接着帝人放慢敲打键盘的速度,神色变得阴郁,低声说道:
「今天一整天,发生了相当严重的事。」
「你说DOLLARS吗?」
「嗯,应该是门田先生那件事的影响吧。」
事实上,DOLLARS在街上的动向,的确有一些不安定。
不管本人再怎么否认,门田被当成「DOLLARS」重要人物的说法并没有错。
以结果看来,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想要藉DOLLARS为名随心所欲的那些人的眼中钉。
可以说现在那些帝人和青叶等蓝色平方的人需要用「暴力」压制住的人们,光是靠门田的存在本身,就能让他们退缩。
——要是再多个五位像门田那样的人……DOLLARS说不定就不会演变到这步田地。
帝人不断想着这样的事,继续敲打着键盘。
DOLLARS的留言版上,也有某些人为门田负伤一事露骨地表现出欣喜,在那之中甚至出现了「门田就快挂了,今天饭也特别好吃啊!」一类的留言。
帝人把留下这种留言的人,全都用他的管理人权限设成禁止访问。
以前说不定会放置不管,但现在的帝人没有任何顾虑地实施起拜访者管理。这点也是他心中明确的改变之一,但本人并没有这方面的自觉。
帝人对于DOLLARS以自己所不期望的方式存在而感到厌烦,于是更加积极地整理起情报来——
「……?」
但是看到某个留言后,帝人的手就完全停下了。
青叶对于帝人凝视着留言版的留言感到不对劲,于是自己也靠近萤幕一看——
写在那上面的情报,对于青叶而言,确实相当有意思。
♂♀
都内某处 KTV 包厢
「……不是我们,你觉得我们看起来像是拥有车子的有钱人吗?」
他们正讨论门田的那起肇事逃逸事件,是不是「黄巾贼」的杰作。
针对游马崎所提出简单明快的疑问,正臣耸耸肩否定。
「算了,我也能理解你质疑我们的心情。这件事在我到门田兄那边去后,没多久就发生了。说真的,要是我处在游马崎的立场上,多少也会怀疑是不是我干的……」
「不不,我没有在怀疑纪田哦!」
「咦?」
「你的事我多少还算了解。虽然纪田老弟可能称不上是个好人,但也不是人渣。你在我心中的角色形象,可不是像泉井那类会对沙树做出那种事情的人。」
游马崎用着「角色形象」这类很有他风格的措辞,紧接着提出下个疑问。
「只是就算我了解你是怎样的人,并不代表我了解现在的黄巾贼。组织之中混入危险分子,或是有角色在领袖不知道的地方暴走起来,这种事不管在漫画还是现实生活中都很常见,是现实和虚构的BORDERLESS ZONE啊。即使如此,纪田你还有办法保证吗?」
「这个嘛……」
「你应该没有办法否认。你从半年前就应该也有感觉了吧?」
「……」
正臣沉默下来。
「而且在网路上,也已经有你们再次结成的消息了。」
「……」
「那里头甚至有人鼓吹要对黄巾贼发动先攻。」
「……这样吗?」
正臣表情僵硬地继续听着。于是游马崎紧接着告诉他现状:
「事实上在砍人魔事件的犯人还没抓到的前提下,网路上的传言都不把DOLLARS和黄巾贼之间的斗争当作已经落幕。」
[插图]
游马崎像是在介绍动画的剧情大纲般,在当事人面前平淡地述说半年前的事件。
「如果把这场斗争以漫画或小说比喻的话,当黄巾贼东山再起时,以『读者』的角度来看,就会认为砍人魔果然和DOLLARS是一挂的。所以为了报复,黄巾贼在这次势必要击溃DOLLARS吧。为了这个目的,所以他们才会驾车撞伤DOLLARS中的赫赫有名之人……读者会这么想吧。」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
「也就是黄巾贼东山再起一事,代表着你已经做好被怀疑的……心理准备了吧?我是基于这个前提来向你确认的。……纪田你们能够发誓与门田兄的车祸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黄巾贼当中的一人,似乎看不下去插嘴道:
「你这小子,给我差不多一……」
「无妨。」
阻止他的是纪田。
他静静地调整呼吸,环顾室内所有成员们的面孔,接着对游马崎清楚地说道:
「我不仅相信所有人,而且也能发誓不是我干的。要是我的同伴们真的开车撞了门田兄的话……」
「真的撞了他的话?」
「……到时候我就任凭你宰割。」
「……」
游马崎沉默了一下,微微扯动嘴角,伸手放在门把上。
「我懂了,就相信你吧,我会找出真正的犯人。哎呀,真是抱歉,我还怀疑纪田你们。」
「不……请不要介意,我们也是,如果知道什么消息一定马上通知你。」
「那就拜托了。真是的啊,犯人不是纪田老弟太好了。」
临走前,游马崎看着堆在桌子一脚的歌本,满心欢喜的样子开口道:
「那本动漫歌本的封面,是乃木坂春香哦。」
「呃……啊……嗯啊。」
正臣心想大概是动画的名字或是什么的吧,敷衍地回应他。
虽然正臣反应如此,游马崎还是对着他挥挥手,最后补充说了一句话,就离开了KTV包厢。
「我可以不用把白银星屑的肖像烧掉真是太好了。」
留下令人不解的话后,游马崎就离开了。
房间内持续了一小阵子的沉默,接着其中一名同伴面色紧张地向正臣说:
「在我们撞了门田的这种谣言传阅之前,是不是先追上去把他干掉比较……咿!?」
正臣使劲地往同伴的脑勺一拍,带着警告的眼神答道:
「笨蛋,要是做了这种事,只会让旁边的人更加怀疑我们吧。」
「说……说得也是。对不起。」
「而且要收拾掉游马崎,哪是那么简单的事。」
「可是,他看起来超弱的啊。」
对此感到疑惑不解的同伴表示出不能认同的态度,正臣还是一脸严峻,深吸鼻子发出嘶的一声。
「你们这些人是鼻子都堵住了吗?」
「咦?」
听到正臣这么说,他们也都仔细嗅起周遭的空气——
「这……是……汽油吗?」
「灯油吧。不过不管哪一个都是易燃物的味道没错吧?」
闻到稍微残留下来的有机溶剂味道,黄巾贼的成员们不禁胆怯。
「这表示他在口袋和登山包里都塞了许多东西,要是真的是我们撞了门田兄,那么他一确认这件事后,就要把这个房间整个……」
「对了对了,我忘了说一件事!」
此时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打断了正臣的话。
「呜哇啊啊!?」「咿咿!?」
再次从门后探出头来的游马崎,让方才紧张到停止呼吸的少年们惊叫出声。
「怎么啦?这么惊讶,该不会在我的后面有美少女幽灵……?」
游马崎已经完全恢复平常样子。
但是他的身上——特别是登山包的附近,的确传来一股像是灯油的味道。让少年们后背冷汗直流。
「没那种东西啦。游马崎兄,怎么了吗?」
「啊,对了对了纪田老弟,有听说过那件事了吗?你们应该……也和那件事无关吧?」
「什么?」
正臣不清楚他所为何事而皱起眉来,游马崎自顾自地一边发出「嗯嗯」的声音颔首道:
「哎呀,我也是刚刚才看到DOLLARS的留言版……该说很令人惊讶呢,还是说时候到了呢……」
「你在说什么事?」
正臣催促他讲重点,于是青年说出那个消息,而他的眯眯眼稍微发亮起来。
「听说平和岛静雄总算被警察逮捕了哦!」
♂♀
都内郊外 废弃大楼 二楼
「平和岛先生居然被逮捕了……真的吗?」
雨声就像背景乐般,响彻整个废弃大楼内部。
帝人看到DOLLARS留言版上写下的某个情报,一开始还怀疑是不是假的。
「平和岛静雄遭收押!」
帝人脑海浮现写着这些字眼的报纸标题。
当然事实上这件事不会真的成为新闻。但是在帝人心中,这就和有名人因为吸食大麻遭到逮捕一样,是个相当冲击的事件。
的确,他毁损公物的次数不胜枚举,多到令人在意为什么到目前为止都没被抓。但是基于最近听说他的个性变得较为圆滑,所以对帝人而言,这次他遭到逮捕反倒让人感到意外。
「这还只是写在留言版上的文章,并不能代表什么哦。还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逮捕了啊!说不定只是被警察带走,要做笔录而已。搞不好是有人只不过撞见他进到警察局里,就把留言写得过于夸张了。」
听到青叶冷静的批判,帝人也略为应声附和:
「也是,到目前为止可能还只是谣言……但是写下这则留言的人,至今的留言可信度都还满高的。」
「……你该不会把DOLLARS成员的昵称和他们发表的内容一个一个都记下来了吧?」
「无法记下全部,只能够记下比较显目的人。」
如此说道的帝人表情似乎有些不安,看起来就像是一般高中生正为自己的朋友担心着。
就算宣称这名少年是DOLLARS的创始人,大部分的人都会一笑置之吧。
但是听了他接下去说的话,说不定对他的印象就会完全改观。
「不过……真的是太好了。」
「什么?」
青叶困惑着到底哪里好了,帝人见状,脸上浮现温和的笑容说:
「就算平和岛静雄真的被逮捕,他也已经退出DOLLARS了。」
「……」
青叶并没有藉着传闻以外的方式来认识平和岛静雄这个人过。
不过,就算平和岛静雄是个敦厚温和的人,被本人听到那句话,帝人就算被殴打也不意外吧?青叶这么想的同时,再次确认了这一点也是竜之峰帝人其内心「已经崩坏的部分」之一。
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介入而崩坏,还是一开始就已经崩坏了。
但是青叶也认同帝人所崩坏的部分,正是最适合自己这种人的「躲藏处」。
因此青叶心想,自己说不定对于帝人,展现出「部分的」——真实而纯粹的诚意。
他是自己利用的对象,也是敬畏的对象。
到目前为止青叶所接触的人们中,竜之峰帝人明显是个异质的存在。
——的确会让那个人类狂热爱好者感到欣喜。
青叶隐藏内心深处的想法,向帝人说道:
「不过帝人学长,你打算怎么做呢?」
「什么怎么做?」
「门田先生住院而平和岛静雄被逮捕了哦!若将DOLLARS比喻成调理前的肉品,门田先生就是防腐剂,而平和岛先生应该是包围住肉的火吧?在门田先生的审视下,肉就不容易腐烂,至于打算从旁叼走的鬣狗,则会因为畏惧静雄而不敢出手。于是帝人学长本来应该可以在这段时间内,好好地切开肉,随心所欲地烹煮它的。」
「相当生动的比喻呢。」
帝人苦笑着,青叶用手指抚上水泥墙的烧焦痕迹继续说:
「要是现在这种情况持续下去,在料理好之前肉就要腐败了哦!」
「所以你想要说什么?」
「把肉安置在野兽看不见,也不容易腐败的阴暗处……潜藏在地下——这就是我们到目前为止所选择的做法。不过这并非帝人学长所希望的DOLLARS样貌,对吧?」
「唔——大概是吧。」
帝人些微思考了一下,同意青叶做出的比喻。
于是青叶背对帝人,两手张开扬声道:
「我认为DOLLARS就是一个不论是谁都能跨越各种立场彼此互助的团体。即使有限制,在彼此看不到脸的网路上共享情报……这真的非常有魅力。」
「?」
「所以在听到门田出事的消息,感到DOLLARS面临了危机的时候……我忍不住就这样想:门田先生和平和岛先生可说是DOLLARS的象征,那就寻找能够代替他们作为『门面』的人,请求他们的协助……」
「DOLLARS的象征?」
帝人将手抚上嘴,认真地思考青叶所指何人。
「不能够正大光明出现,所以可失去的事物也不多,能够自由行动的存在。」
青叶像是给予他提示般,在废弃大楼的楼层里边走边继续游说着。
青叶的蓝色平方同伙似乎已经知道答案,他们聚集在大楼内部靠墙的位置,不怀好意地笑着,观察着帝人和青叶的交涉。
「所有人都知道,却也所有人都不清楚。符合这个条件,却又是身为『DOLLARS』当中相当出名的人,不是正好有一位吗?」
「……该不会……」
啊的一声,帝人心中浮现了一个人的脸。
正确说来他所想到的并非脸,而是只有身体和安全帽。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应该会爽快答应帮忙DOLLARS的『净化』。既是正派人士称羡又充满谜团的对象,也是侵蚀着DOLLARS的敌人们不知其真面目而敬畏的对象。」
「对吧?无头骑士。」
青叶说出这个名号的同时——一个「影子」出现在从废弃大楼通往一楼的楼梯那方,向二楼走来。
除了安全帽以外的身体,都包覆着「影子」本身所做成的骑士服——
那位帝人也熟识的活生生都市传说,睽违已久地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
「塞尔堤!?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帝人看来是打从心底感到讶异而大叫,他的反应让塞尔堤思考起来:
——这个啊……
——这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青叶之前跟自己说:「叫你时就上来」她才在一楼等待,没想到会演变成如此刻意的登场方式。
这下子自己和青叶之间看起来就像充满默契,被当成志同道合的伙伴也不奇怪。
塞尔堤边想着这些事而陷入忧虑,为了向帝人正确地解释,于是自己重新回顾到这里来的过程。
数个小时前——
「请帮我……不,正确来说,是想请你帮助我和帝人学长。」
塞尔堤被叫到行人稀少的地下停车场,和青叶两人直接面对面。
本来以为对方会带几个手下一起过来,没想到只有青叶一人出现。
——这家伙真大胆。
——还是说,他只是不想让我看见他同伴的脸?
塞尔堤想着周围说不定埋伏了人,于是一面警戒着一边在PDA上打下文字:
『帮助你们?』
「没错,你应该也已经知道门田发生的事了吧?」
『嗯,就在你把我叫出来前不久。』
「现在DOLLARS的重要人物不在了,对于DOLLARS来说是一个大问题。我也听说现在已经有人在趁机作乱了。」
青叶的说法就像个忧心未来的公司经营者,他对着塞尔堤继续说道:
「如今平和岛静雄也已经退出DOLLARS,所以我认为有必要另立一位团体的象征。」
『你是叫我成为那个象征吗?我拒绝。』
「你理解得真快呢。」
『DOLLARS的优点,就在于它没有所谓的象征吧?』
——没错。我也根本不觉得帝人会想追求那种东西。
虽然塞尔堤把她所想的事明白地化为文字打下,青叶也不退缩。
「我不是叫你永远当这个象征。你只要当有人想贬抑DOLLARS的名号时出现,让他们安分下来。然后,帮助DOLLARS过普通生活。只要当那些对DOLLARS有害的人害怕你,而不再搞花样后,就功德完满了。」
『从我眼中看来,你就是那个对DOLLARS最有害的人。』
「说不定真是如此,但是我现下可是很老实的哦!」
青叶不带罪恶感地说道。
塞尔堤在心中叹了口气,决定换个问题:
『你的目的是什么?』
青叶接近帝人的当下,塞尔堤正好从角落目击了此事。
但是却没有看到在那之后,帝人做出某个结论的当下。
这个人真的和帝人结盟了吗?如果真是如此,他是怎么说服帝人的?塞尔堤不论黑沼青叶这个少年有多大年纪,对他都抱有强烈的戒心。
——这个人真的跟临也很像。
塞尔堤并不会和青叶本人说,但她的确这样认为。
针对塞尔堤的疑问,青叶深思了数秒后,淡淡地微笑起来答道:
「悠游的空间……」
『什么?』
「我们想要可以自由自在悠游的空间,只是这样而已。嗯,当然这只是个比喻。」
『再说得清楚点。』
塞尔堤总觉得好像能理解对方想表达什么,不过在此妥协的话风险太高了。总之先要求青叶解释。
但是青叶先表示了「要化为语言并不容易」,半分不确定地选择自己的用字。
「就像在反抗期中乖僻别扭的人才会有的情绪,只要再过五年就一定会消失。该说我们想要试试看吗?不知道这种感情,可以升华到什么地步……」
听到青叶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着,塞尔堤傻眼地将PDA秀给他看:
『什么「难以化为言语」,简单讲就是想要作乱嘛。』
「如果是这样,就会再多锻链自己的身体,然后去找平和岛静雄的麻烦。只是想要欺凌弱小的话,也不用进DOLLARS里,单凭自己人就能随心所欲地来了。」
『那你想怎么样?』
「所以啊……对,『想要悠游』这句话,最能够符合我们的想法。」
瞧他说得头头是道,塞尔堤决定不再针对此事追究下去。
而反过来确认另一件事。
『真的好吗?就算我接受你的提议,我也不打算按照你的指示行动。说不定我会把你当成最有害的对象,然后率先解决掉蓝色平方。』
「没有关系。只是我想,到时候会连帝人学长也一起解决掉吧。」
『你在说什么傻话,帝人和你们几个不同。』
「……无头骑士,你了解帝人学长多少?」
——咦……
——这么说也是。
『不,那个,我和他是一般朋友……』
塞尔堤语带掩饰地边写边思考着。
自己只知道竜之峰帝人的隐藏身分和他性格的其中一个面向。
而那就是他身为DOLLARS创始者的身分,以及他仅仅一部分的个性。虽然自己对于园原杏里是罪歌,还有帝人周遭的其他事都知之甚详,但是关于是否了解竜之峰帝人本人却很难说。
而且杏里来找她讨论过关于「帝人的状态不对劲」这件事,成为一道荆棘将塞尔堤所认识的帝人样貌切割开来。
『这个,我的确不能说非常了解他那个人……』
「那么你不了解帝人学长现在的样子,却作出许多评断,不是很有问题吗?」
对方戳到自己的痛处,让塞尔堤深思起来。
接着使劲点点头后,在PDA的画面上,书写下给青叶的提议:
『要不然就请你先让我和帝人谈谈,剩下的之后再说。』
于是就到了现在这个情况。
——嗯,没错。
——当时再那样下去就要如他的意了,于是才会提出那种要求……
「咦?唉,咦?这怎么回事!?印象中青叶和塞尔堤在工厂见过一次没错……但什么时候认识的!?啊,不对,从相遇那天起说认识也算认识,但是怎么说,你们感情很好吗?是这样吗?是怎么样啊,塞尔堤!?」
帝人来回瞧着青叶和塞尔堤,像只小狗般慌张。
——……
——帝人跟之前一样嘛。
塞尔堤都做好了帝人可能剃了个庞克头,穿上铆钉皮夹克的心理准备,结果定睛一看,他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之前那个温吞的娃娃脸少年。
塞尔堤对着摇摇晃晃跑过来的帝人,先以往常的态度向他打招呼:
『好久不见了,帝人。』
「好久不见,只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塞尔堤正要回答帝人的疑问,在打下字前青叶就从旁插道:
「我和她之前在街上偶然相遇,于是就为了黄金周的事向她道歉。那个时候交换了邮件地址,所以我们偶尔会联络。」
——这小子脸皮真厚。
他溜进大楼公寓里和新罗有些过节的事实明摆在眼前,青叶却堂而皇之地睁眼说瞎话。
——的确我说过那晚的事,会对帝人保密……
——算了,现在就先顺着他的话吧。
——给我记住……
塞尔堤一边想着这些事,把写到一半的文字清除,在PDA上留下短短的一行字。
『总之就是这样。』
帝人看到塞尔堤的文字后,看似安心下来,抚着胸口转而向青叶道:
「我都不知道有这回事,你早点跟我说嘛!」
「对不起,我想说吓吓帝人学长……」
「你真的吓死我了!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遇到塞尔堤……啊!」
帝人说到这,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小声地向塞尔堤说道:
「那个,我想要请你帮忙……」
『什么事?』
「我在这里的这件事,你能帮我对园原同学保密吗?事实上,我之前是向园原同学说我回埼玉的老家去了……」
『是这样吗?为什么要说这种谎?』
塞尔堤感到困惑而向他询问,于是帝人的笑容染上淡淡的寂寞影子,回答道:
「一方面是我不想要让园原同学担心,而且我也不想要让她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
『……这样啊。』
塞尔堤简单地回应后思考着:
——的确要说奇怪也是挺奇怪的……
——说起来他和这些蓝色平方的人在这里做什么?
——是不能跟杏里说的事吗?
——话说回来,我现在才注意到……帝人是不是常常受伤?
塞尔堤留意到他的脸和身上,有些较近期的伤口,于是担心地询问他:
『你多了很多伤耶,被谁弄的?』
——该不会是青叶他们?
——被他们打,然后被迫做很多不合理的事吗?
——这样一来,我就当场把这些家伙全都绑起来,然后带帝人回去就解决所有事了。
她预想着这最单纯也最好理解的结果,不如说她甚至这样期待着。
然而从帝人口中泄漏出来的答案,却与其完全相反。
「嗯,被一些坏人们打的。」
『啥?』
「明明就是我最应该要好好努力的,可是我却不会打架,总是变成被痛打的那方。我真的觉得很丢脸也很不甘心……」
看到帝人真心感到难过的表情,塞尔堤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塞尔堤虽然在思考那个不对劲的来源是什么,却无法很快地找到答案。
但是她可以确定,对方在做一些奇怪的事。
——青叶说过,为了「净化DOLLARS」和「以健全DOLLARS为目标」这些目的,他们现在在惩罚有恐吓勒索行为的人……
——帝人应该不会直接和那些小混混们对干起来吧?
塞尔堤作梦也没想到就是那个「应该不会」的事,继续思考着:
——也就是他让青叶他们阻止有勒索行为的人后,偶然间帝人的身分曝光,被报复了吗?
——为了不要造成对方的困扰,所以不和杏里联络……
这样一想,话就说得通了,塞尔堤更进一步想:
——那样的话,我能够让那些小混混安分点,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但是不管怎么说,帝人在做的事的确很危险。
——……等等,只要在这里说服帝人不要做,还解决造成杏里担心的根本原因,不就一石二鸟了?
——藉由DOLLARS这条线索并没有办法获得「淀切阵内」的情报,但是在那之前若能够先解决这件事,之后似乎也会比较轻松。
塞尔堤对新罗被袭击一事所感到的愤怒,并非已经减弱了。
要是现在那个叫作徒桥的犯人或是淀切那个男人出现在她眼前,引爆累积的愤怒,她不知道会对他们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话虽如此,但塞尔堤的性格并不是会因为自己的愤怒就看不见别的事情的类型。
她和门田一样,本质上都是个滥好人又乐于助人。再者就是对她来说,她还欠竜之峰帝人一个人情。
那个事件,让她开始觉得就算没有头颅也没有关系。
要是「DOLLARS」不存在,以结果来看,说不定那个事件就不会有解决之道。而且她藉由身为DOLLARS一员而和这条街有了连系,这件事也确实拯救了她的心灵。
——我要怎么回报这个恩情?
——应该要帮帝人吗?还是尽全力地阻止他呢?
塞尔堤感到迷惘,为了导出答案来,她决定先询问帝人本人的意思:
『在这之前,我想要先请你明白地告诉我……该怎么说,帝人,你叫青叶他们做事,到底想要做什么?』
「咦?」
『我只有稍微从青叶那边听说一点事,所以想要你亲口告诉我。帝人,你想要对DOLLARS做什么?』
「那个的话,当然是……」
帝人没有打算含糊其辞,平淡地正要回答。
而塞尔堤满怀紧张地等待他的答案时——
喀铮!
一道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废弃大楼里,打断了帝人的话。
别说是帝人的说话声,这道声音的力道强劲,让不间歇的雨声在那一瞬间都被完全抹去。
因为不知道造成回音的起点在哪里,包括聚集在二楼的蓝色平方成员,塞尔堤一行人全都环顾起四周——
接着很快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一点。
「抱歉打断你们说话啊。」
连结一、二楼间的楼梯。
一分钟前塞尔堤还待着的地方,传来铿锵有力的男人的声音——只见那名男人步伐坚定,踏着楼梯上来。
「不管是手机还是电脑,从这儿就没有办法看到上头的字了。」
看到那个男人,帝人和青叶都露出了「他是谁?」般的表情。
蓝色平方的其他少年们的反应也一样,对于突然闯入的人感到困惑。
只有塞尔堤看到那个男人后,出现了和身边其他人不同的反应。
——咦!
——……咦咦!?
她还无法理解这个突发状况,心中因为过于混乱而大声惊叫。
——什什……什么,等等,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出现的这名男人,是她先前就很熟识的人。
「没想到一年内会来这里这么多次,巧合还真是件可怕的事啊。」
高挑的男人穿着相当高级的西装,看起来年约三十来岁。
外表虽不年轻但也不到被称为中年人的地步,反倒是脸上的伤痕令人印象深刻,
他戴着看起来就相当昂贵的有色眼镜,手握精致刻纹的拐杖,身上的氛围让人觉得他就像来自早期的电影制作公司。
虽然手持手杖,双脚却不像不良于行。看来先前的声音,就是这支手杖使劲往水泥地上敲下所发出来的。
[插图]
——啊……啊啊……啊。
「塞尔堤?」
「你认识他吗?」
不管帝人还是青叶,都注意到她的样子不太对劲。
虽然有听到旁人表示关心的问句,但现在的塞尔堤没有多余的心思回答他们。
——赤林先生!?
对方是她身为搬运工身分时的客户,平常会委托她配送螃蟹一类的商品。
不过塞尔堤也知道。
对方不是普通的物流业者。
而且依他的职业,还是现在的帝人不应该接近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当然众人是听不见塞尔堤心中的叫喊——
突如其来出现在帝人他们面前的赤林,轻佻地开口笑道:
「我不清楚你们在谈论什么,能让大叔我也加入吗?」
「你应该不会介意吧,竜之峰帝人。」
网路聊天室
·
·
·
聊天室中现在没有任何人。
聊天室中现在没有任何人。
聊天室中现在没有任何人。
——库洛姆进入聊天室——
库洛姆【晚安。】
库洛姆【没有人耶。】
库洛姆【之前在这个时候,应该会相当热闹的啊。】
库洛姆【是因为在这个盛夏里,大家都跑去和家人或情人相聚了吗?】
库洛姆【我之前也是煮了火锅哦。】
库洛姆【那次真的很愉快。】
——甘乐进入聊天室——
甘乐【晚~安~安~呀☆】
甘乐【大家的偶像,甘乐妹妹登场~☆】
甘乐【哎呀,今天只有库洛姆一个吗?】
库洛姆【晚安。】
甘乐【怎么感觉好寂寞啊☆】
库洛姆【就是说啊。】
甘乐【火锅很棒呢!大家欢乐地聚在一起,比起平常好吃很多哦☆】
库洛姆【就是说啊。】
甘乐【可是可是,说真的,你会不会很想要和重要的人两人独处,然后帮对方呼呼地吹着热腾腾的关东煮啊?我好想要这样哦!呀!】
库洛姆【就是说啊。】
甘乐【啊~我怎么觉得你回得有点敷衍啊喵?我要把你的脸颊拉得长~长~的哦!】
库洛姆【就是说啊。】
库洛姆【话说回来,那个,甘乐。】
甘乐【什么事呀☆呀啊☆】
库洛姆【你是不是差不多该从大楼跳下去了啊?】
甘乐【咦咦!?你说什么啊!我不懂你的意思啊!噗噗!】
库洛姆【你就是知道意思才生气的吧!】
——夏洛进入聊天室——
夏洛【安啊。】
夏洛【啊~啊~今天工作量太多累死我啦。】
夏洛【你们还是跟之前一样感情很不好呢。】
库洛姆【晚安。】
甘乐【晚安喵☆夏洛要是改成喵洛的话就好了!好可爱!】
夏洛【好烦~】
夏洛【甘乐你好烦~】
库洛姆【就是说啊。】
库洛姆【我也同意夏洛。】
甘乐【啊~讨厌,你们两个是怎样啦,欺负弱小女子可不是男生该做的事哦!】
库洛姆【对啊,只不过前提是……你是弱小女子的话。】
夏洛【啊~随便啦,谁管你是不是女的啊。】
甘乐【喂~!你们多向DOLLARS的门田学学好吗!】
夏洛【干嘛,甘乐你认识门田吗?】
库洛姆【门田认识的人当中有这种弱小女子吗?】
夏洛【哎呀?这话意思是库洛姆也认识门田吗?】
库洛姆【不是,就跟我昨天说的一样,我只是常常在DOLLARS的留言版上观看新消息。不提这个,从这状况看来,他感觉没有什么女人缘啊。】
夏洛【是吗?不对吧,我昨天也说过我经常在街上看到他,他虽然身边跟了女的,但是看起来不像女朋友,感觉也不弱啊!】
甘乐【讨厌!讨厌啦!把弱小的淑女丢在一边自顾自地讨论起女人,太没礼貌了喵!】
甘乐【算了不跟你们计较!就让我来告诉你们这种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的弱鸡会吓得屁滚尿流的消息!】
夏洛【随便啦,好可怕啊~】
库洛姆【求之不得。】
甘乐【在池袋说不定就要发生暴走族和独色帮的火拼哦!】
夏洛【啥?】
夏洛【怎么又突然发神经起来啊。】
甘乐【是真的啦!那个门田,不是被撞了吗!喵!】
夏洛【不要再喵了。】
甘乐【你们知道最近有传书说黄巾贼已经复活了吗?】
甘乐【也听说黄巾贼目前在准备引发和DOLLARS之间的战争喵。】
甘乐【然后黄巾贼就是藉由撞了门田逃逸这件事,向DOLLARS宣战喵。】
甘乐【但是你们知道还有别的传闻吗?】
夏洛【喂喂,还以为你要胡诌些什么,结果这不是挺严肃的话题吗?】
夏洛【甘乐,你的前言应该要再认真点啦。】
夏洛【还有喵就免了。】
库洛姆【你说别的传闻是指?】
甘乐【是说传闻有两个哦!】
甘乐【其中一个是DOLLARS似乎在进行内部肃清喵。】
甘乐【也就是DOLLARS在自相残杀呀,好恐怖喵!】
库洛姆【居然是自相残杀。】
库洛姆【门田形同于DOLLARS的门面哦!有必要特地对他……】
甘乐【门田和夏洛不同啊!他可是个豪爽之人!】
甘乐【所以要是有人想藉DOLLARS之名为非作歹的话,就会被门田盯上,反过来说,对于想要以DOLLARS的名义任意妄为的那些人,门田就会妨碍到他们喵。】
夏洛【啊,原来如此,】
夏洛【要是上下一心的团体就算了,DOLLARS那种啊……】
夏洛【话说回来,我在形式上也是DOLLARS喔。】
甘乐【然后另外一个传闻……是尸龙。】
夏洛【死龙?】
夏洛【啊,打错字了,是尸龙。】
库洛姆【你说的尸龙,是暴走族的那个Dragon Zombie吗?】
甘乐【答对答对啦!完全没错!作为奖励,我就对着库洛姆喵喵叫吧喵。喵☆】
库洛姆【这就免了。】
夏洛【嗯,你说的尸龙是暴走族啊。】
甘乐【没错没错,听说一群穿着尸龙的夹克的人们,在门田出意外的地点到处徘徊哦。】
夏洛【所以是那些人撞了门田?】
甘乐【毕竟尸龙不仅有机车也有汽车嘛!】
甘乐【针对DOLLARS来行动也不奇怪喵。】
库洛姆【原来如此……】
甘乐【不过我说的两个传言,事实上不是各自独立的。】
夏洛【啥?为什么?】
甘乐【事实上还听说DOLLARS混入了尸龙的人!而且数量非常多!】
夏洛【什么?】
夏洛【不过也是啦,因为谁都能加入DOLLARS,所以也不无这个可能性……】
夏洛【啊,等等,】
夏洛【也就是说,尸龙那伙人,要那样做吗?】
夏洛【打算从内部篡位,扩大尸龙的版图吗?】
库洛姆【这么说也是有道理啊。】
悄悄话 库洛姆【话说回来甘乐,】
悄悄话 库洛姆【我有话想要私下和你谈。】
悄悄话 甘乐【 】
悄悄话 库洛姆【哎呀,怎么了?留下空白就送出留言,很像是初学者哦。】
悄悄话 库洛姆【回归正题……你是谁?】
悄悄话 库洛姆【你不是甘乐对吧?】
——甘乐退出聊天室——
夏洛【咦!?】
库洛姆【发生了什么事呢?】
夏洛【啊~因为想说的事被我抢先讲完,觉得不甘心而逃跑了吗……】
库洛姆【说不定是被尸龙给杀人灭口了哦?】
夏洛【不…不要说得这么可怕嘛……】
·
·
·
♂♀
池袋 临也的公寓
「没想到其中一个网路分身会被别人盗用啊。」
折原临也靠向椅背,发出嘎轧一声,接着看似相当愉快地探究起叫作【甘乐】的这名人物。
一开始以为是妹妹们的把戏,结果从IP位址来看,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从说话的内容和特地使用管理者「甘乐」这个名字这点来看,把他当作熟悉【甘乐=临也】的人比较妥当。
「是九十九屋……不,大概不会是他吧……算了,是谁都一样。」
那位【甘乐】假冒成自己吹擂着奇怪的情报,临也想像对方的身分,露出了富饶兴致的笑容。
接着下一秒——那张笑脸突然间消失,他低声喃喃道:
「……虽说如此,怎么会是『喵』啊,『喵』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