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分钟前 都内某处
人烟稀少,距离都心有段距离的公园旁。
如果是平时,茜不会在晚上接近这种场所。
就算在白天,她也没有特别来此的理由──茜明知四木刚被绑架不久,不知为何却还是前往这种暗巷。
她似乎在等人,不停地左右张望,观察四周。
「应该是在这里等吧……」
茜喃喃地说。这时,一辆厢型车在她前面停下。
「?」
下个瞬间,几名男子从厢型车上下车,缓缓包围她。
「你就是小茜吧?」
「……」
察觉危险的茜把手伸向自己背著的细长袋子。
但男人们满面笑容,打开厢型车侧门。
茜看见车内的人影,以诧异的眼神望著对方。
下个瞬间──「露出放心的微笑,主动朝厢型车走近一步」。
「喂,混蛋!你们在搞什么!」
比茜开口说话更早一拍,突然响起男人粗野的怒吼声。
在场所有人都朝声音方向,见到几名男子朝他们奔跑而来。
这群男人怎么看都不单纯,茜却对他们凶神恶煞般的模样毫无惧色。
因为她常在四木身旁看到这群人。
「……!」
从厢型车下来的男人们发现对方打算靠近的瞬间,急忙搭进厢型车里。
其中一名伸长了手,拚命想把茜拉上车──
「不行!」
突然觉得对方的表情中潜藏某种危险性,茜慌忙拨开他的手。
「唔……」
就这样,厢型车的门被关上,车子紧急在一脸横肉的男人们追上前发动了。
「给我等等,混蛋!」
一名男子想扑向车顶,但没能扑到,在地上滚了一圈──最后巷子里只剩下茜和粗暴男人们。
「茜大小姐,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来这种地方……」
「各位又为何会来这里?」
「啊,不,我们只是路过。」
不知茜已获悉四木失踪的消息,凶暴男人们彼此使眼色,敷衍地说。
「先不管这个,茜大小姐,怎么了?你刚才似乎想主动登上那辆可疑的厢型车……!」
「……是的。」
不好意思地低头后,茜诚实地说出理由:
「因为厢型车里有我认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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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罗的公寓 地下停车场
『所以说,那个叫四十万的人不是犯人,就是最初的被害人吧……?』
「或许吧。不管是哪一边,既然你回来了,他必然会有什么行动……」
对于塞尔堤的疑问,丽贝明明自己也快变成当事人,却彷佛事不关己般耸肩回答。
「总之,假如对方看到我像这样和你相谈甚欢,我也会变成下一个目标吧。就如那个绿头发的小鬼一样。」
『嗯?什么意思?』
「咦?」
『咦?』
丽贝发现对话微妙地搭不上,露出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啊……难道说,你还不知道吗?」
『不知道什么?』
「那个绿头发的家伙也被绑架了喔~」
──……
──……啊?
被告知出乎预料的事,塞尔堤一瞬间彷佛冻结般地呆住了。
接著,时机极为凑巧地,塞尔堤的手机响起吵闹的来电铃声。
『喂喂,是搬运工吗?是的话就用手指敲两次电话。』
──是赤林先生。
听到来自和四木一样同为粟楠会干部的男人的声音,虽然塞尔堤正因久音的事感到混乱,急忙用手指在通话口敲两下。
『唉,事出紧急,所以不透过邮件,直接用电话联络你了。事情是这样的,刚才茜大小姐差点被绑架了。』
──!
听到白天刚见过面的茜差点被绑架,塞尔堤的心情更显混乱。
『我知道你白天才和茜大小姐见过面。我们组里的小伙子一直在背后保护她。我也知道你不是犯人,想掳走她的人是一群没见过的男人。看起来不像帮派分子,所以我也不晓得这帮人是打哪里来的。』
赤林简单说明状况后,切入正题:
『于是,大叔我派了和我关系很好的「邪蛇邪」骑机车悄悄跟踪他们……』
『你愿不愿意亲手逮捕真凶,洗刷冤屈,挽回名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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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内某处
『法螺田大哥,我勉强没被发现,成功跟踪到他们基地了……他们就躲在八王子森林地带的别墅里。』
「干得好!给我继续监视!」
接到被迫跑腿的喽啰的电话联络,法螺田高兴地回答。
『嗯……但是,老实说很不妙耶。』
「哪里不妙?」
法螺田皱眉反问,喽啰著急地说:
『那栋别墅挺宽敞,一旁停了好几辆厢型车……而且好像有很多人进出……』
「是哪个队伍的家伙?应……应该不是粟楠会的人吧?」
如果确认有黑道介入,就决定立刻收手的法螺田这样问。
『不,不是那样的……总觉得情况很古怪。进出别墅的人不像黑帮,明显是一般老百姓……而且还有高中生或国中生的小鬼……』
「这是怎样?」
『只不过人数……光是我看见的,少说也有十个人以上。』
「真的假的?该死,早知道就聚众解决那辆厢型车里的四五个壮汉了……算了,不管怎样,看是要给我地图还是什么都行,快点将位置传送给我。」
法螺田说完,结束通话,立刻又有别人打电话过来。
是派去监视叫三头池的那名少年的蓝色平方时代的伙伴。
「喂,你那边怎样了?」
『喔,我找到那个叫三头池的小鬼的住处了……但是很不妙喔。』
「怎么你那边也是!你们每一个都说不妙不妙的,到底是多不妙!」
伙伴对烦躁的法螺田说:
『他现在借宿的地方……是渡草的老家喔。』
「!」
『渡草总是在那里保养车子,和那个叫三头池的小鬼闲谈呢。』
渡草。
他原本也是「蓝色平方」的成员,但后来和叫门田的男子一起背叛了当时的老大泉井。
「喂喂,门田该不会已经收服那个小鬼了吧?」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渡草家不是本来就在经营出租公寓吗?说不定那小鬼只是凑巧在那里租屋。』
「唔唔……」
法螺田一脸不满地呻吟,暂时陷入沉思。
──该死,该怎么办?
──很想卖恩情给那个叫三头池的小鬼,但惹到门田就麻烦了。
──不知道有没有不会弄脏自己的手,又能安全地卖他恩情的方法……
──而且冲进那群不知哪来的家伙的基地里救人,似乎也很危险……
法螺田基于手上情报,拚命在脑中推敲。
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
──对了。
──蓝色平方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存在啊。
──让他们去冲锋陷阵,事情不妙的话就开溜吧。
──假如事情顺利,让蓝色平方收编三头池那家伙的话就赚到了。届时我就去他们平常的集会场所,跟那小鬼说「找到你马子的人是我」就好了。
──……我没说谎,所以蓝色平方的现任成员也没理由说嘴,嗯。
只想著对自己有利的事,法螺田按下通话钮。
──接下来只能祈祷接听的不是泉井大哥了。
背脊不停颤抖的法螺田对接听电话的少年,以极端做作的愉快语气说:
「嗨!你是黑沼青叶吧?是我啦,是我!就是我喔!温柔的法螺田前辈喔!为了你们这些可爱的晚辈,我来通知一个有甜头尝的好消息喔!」
「有个打架实力跟平和岛静雄不分高下的超级新人,我有个好方法能卖点恩情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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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内某处 地下室
被软禁在地下室超过半天,四木和久音仍保持冷静。
四木的部下偶尔会说丧气话,但每次都被上司冰冷瞪视,又立刻打起精神,不断重复这样的行为。
或许彼此都吝惜提供情报,也可能是怕被守卫听见,双方没讨论什么,徒让时间无意义地流逝。
被软禁的他们若想上厕所,看守会帮忙解开脚部的束缚,在戴眼罩及门外有看守的条件下被允许──至于进食则是连一滴水都还没入口。
从厕所内部装潢和移动到那里的路程计算起来,四木推测这里很可能是一栋别墅。
试图进行过几次对话,但看守一概宣称「我和你们没什么话好说」。
这一点也不像黑道业界的作法。
四木敢打包票。
至于软禁方式,也处处充满了「外行人的蛮干」。
虽说若真的是外行人也没必要绑架人,但四木综合目前的情报看来,几乎能确定如此。
所以为了确认,他对久音说:
「喂,小鬼。」
「在,请问有什么事?」
知道对方是道上弟兄后,少年开始改用敬语。
但四木当然也看穿他的敬意充满虚情假意。
因为少年从行动到言语,都和他过去重用的折原临也这名男子非常相似。临也没少年那么轻浮,但两人都有种彷佛能洞视他人的恶意蕴藏在言语底层。
「……你刚来时,喊著『辰神彩和辰神爱小姐,你们在这间房子里吧』对吗?」
「是的,我说了。」
「你是指『哪一边』?」
「哪一边是……什么意思?」
言下之意要他「用不著演戏了」,四木明白地对歪著头的久音说:
「那两人是和我们一样被当作人质绑架而来,还是……」
「……能提出这个疑问的话,也不必向我确认答案了吧?」
久音一脸困扰地笑了。这时,房间入口处突然又吵闹起来。
「哦……新客人吗?」
对话中断,四木和久音注视著被打开的房间入口。
结果,从门口现身的,是一名和四木他们一样手脚被捆绑的女学生。
身上的制服和久音相同,可见是来良学园的学生。
「咦咦?这不是姬香吗!」
「……琴南同学,太好了,你没事。」
眼罩被拿下来的少女首先见到琴南的绿头发,面无表情地说。
「好歹是感动重逢,怎不满怀欣喜,泪流满面地喊『你还活著真是太好了』呢?」
「抱歉,因为没人可以保证我们能活著回去……」
「被你这样平淡地道歉,会真的觉得毫无希望了!拜托别这样!」
「你姊姊很担心你。」
听见名为姬香的少女说出这句话,久音脸上顿时失去笑容:
「……你和她见面了?」
「我们两人去见她了。」
为了不让附近的男人听到三头池的名字,姬香故意用「两人」回答。
不只担心被绑架犯们听到,久音身旁同样被束缚的眼神锐利男子一看便知「绝非寻常人物」,因此姬香判断别提起名字会比较好。
久音沉默几秒后,大声叹气,摇头说:
「伤脑筋……没想到除了熟悉的宅配业者以外,姊姊居然会开门让别人进去,真稀奇。」
「对不起,造成麻烦了吗?」
「不,没关系。姊姊愿意接受你们的话,我无从置喙。」
没有说出撬开门锁的过程,姬香只告知结果。
「她说你有胜算才故意被抓……所以说,你已经知道犯人是谁了吗?」
「……老姊告诉你们多少?」
「……她提到折原临也。」
「……」
折原临也。
听到这个名字,久音背后的四木眉毛挑了一下。
但两名学生没有发现他的反应,继续对话。
「……啊~这样啊,老姊说了那么多啊。」
傻笑完后,久音放射出冰冷的视线说:
「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装乖孩子了。」
一反平时的轻浮模样,久音以彷佛蛇盯上猎物的凶猛眼神看著姬香,开口问:
「我倒想反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犯人身分』的?」
「我一直有说不定是如此的不好预感。坦白说,自从发现没有头的骑士是个好人的瞬间……我就认为只剩这个可能性了。」
虽然姬香和平常一样淡然回应,声音感觉起来却虚弱了几分。
「即使如此,我还是愿意相信。虽然我已对结果有所觉悟……但还是希望事情只是哪边搞错了。」
两个大人原本沉默地听著他们对话,这时光头部下突然叫喊起来:
「喂,你们自顾自的在讲什么!说明白点啊!根本听不懂!」
下个瞬间,他的头被上司用被绑住的双脚踹了。
「咕哇!」
「闭嘴。听不懂的人只有你。」
「咦?什……什么意思?四木大哥!」
久音露出冷漠微笑,对陷入混乱的光头男说:
「其实你们两位才是『这个事件最初的被害人』喔。」
「……咦?」
「下一个是我,而现在这个女孩也成了被害人了。」
「你在说什么鬼话!根据我们调查来的资料,被绑架者少说有十五个!」
名为四木的男人回答光头男的疑问:
「他们不是被绑架。我们从一开始就搞错事件的方向。」
「咦咦?四木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失踪者不是被没有头的骑士绑架,而是为了让社会大众以为如此,自己主动消失。」
「……?」
由于部下仍一头雾水,正当四木想进一步解释时──
彷佛想打断对话似的,房间的门打开了。
「怎么样?冷静一点了吗?」
一名女性现身入口处,对手脚被绑住的姬香温柔微笑。
插图011
对于女性的问候,姬香则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从一开始就很冷静。那你呢?你自己冷静下来了吗?」
接著,姬香停顿一拍,彷佛想让久音们也明白似的将那个名词说出口:
「……『姊姊』。」
♂♀
中央自动车道
一辆厢型车在往八王子方向的高速公路上前进。
不是绑架犯的车子。
是蓝色平方的已成年队员所拥有的队伍专用车。
坐在摇摇晃晃的车中,黑沼青叶思考著。
──没想到居然是那个叫法螺田的家伙先抢到情报。
──我太小看他了吗……?搞不好他比我想像中更「能干」。
不知法螺田只是凭著偶然和一股气势才找到对方基地,青叶心中对法螺田的评价产生变化。
平时常坐在副驾驶座的青叶现在坐在后座,和身旁的学弟讨论接下来的事。
「三头池,我没想到你真的肯来。」
「为什么这么说?班上同学被绑架了,我当然担心。」
「……你真的彻底不食人间烟火耶。一般说来,这种事情会交给警察处理吧?」
青叶以常识来回应,对此,八寻沉思一会儿后说:
「对喔,你不说我还没想到。学长为什么不通报警察呢?」
「我们做了许多亏心事,怕向警察通风报信的话会反而被盯上。而匿名通报警方,他们也不见得会马上行动。」
青叶脸上带著苦笑,对学弟「挑明」讲出自己的意图:
「我们也不是在办慈善事业。如果有机会掌握那个绑架集团的弱点,我想在警察出动前先把事情处理完毕。话说回来,什么『你不说我还没想到』嘛……我反而觉得你真不简单。」
「因为我老是给警方添麻烦,可以的话,尽可能不想扯上关系。」
「原来如此。」
青叶点头,打出一张牌试探:
「因为对波布良木村的警察没有好回忆吗?」
「……」
八寻保持沉默,缓缓将目光朝向青叶。
青叶没有看八寻,望著窗外继续说:
「抱歉,我稍微查过你的事了。听说你在故乡很顽皮,有人两条腿的骨头全部被你打断,到现在还没办法出院呢。」
「……」
边愉快地说著,青叶缓缓转头面对八寻:
「这样的你为何要来池袋?当地的不良少年不够看,所以上东京来找强者吗?例如说,平和岛静雄……」
结果──他的话讲到一半突然打住。
并不是八寻做了什么。
他只是和青叶四目相对。
「……」
但要让青叶闭嘴,这样便已足够。
青叶觉得车内温度像是突然降了二至三度。
甚至产生某种深不见底的黑暗,陡然出现在面前的错觉。
三头池八寻的双眸变得晦暗阴沉,与方才判若两人,青叶一瞬就明白一件事。
自己正站在宛如走钢索横渡高层大楼般的险境。
只要步骤稍有错误,将会有无可挽回的灾厄降临。
「黑沼学长。」
声音平板,不带一丝情感。
彷佛下个瞬间说出「请死吧」,把青叶的头颅扭下来也不奇怪。
但青叶也没软弱到会被他的气势吓得腿软。
「怎么了?」
他冷笑回应。
「那个人之所以被我折断双手双脚……是因为他『开砂石车撞我』。」
「……」
「他无照驾驶,而且在撞倒我后,还有许多人拿鹤嘴锄袭击我……所以我就算做到那种程度,也只是正当防卫。」
彷佛在朗读日记一般,八寻淡然地,就只是淡然地陈述事实。
虽然青叶很怀疑这样真的能构成正当防卫吗,但决定不深入反驳。
因为在八寻这番话面前,这些怀疑不过是细微末节。
「那个人今天开砂石车撞死我,下一次朝我家撞过来的话该怎么办?撞死我家人的话该怎么办?一想到这些,我就害怕得不得了。」
「所以你才……?」
「既然如此,最理想的解决之道便是让他再也无法开车。我的念头就这么简单。」
八寻轻描淡写地说著,但作为听众的青叶却背脊发颤。
他的战栗并非来自于恐惧,而是对眼前这名过分「异常」的人物萌生近乎欢喜的情感。
──原来如此,这就是三头池八寻啊。
──……真有趣。
「黑沼学长,你以为我是因为活得很腻,为了排遣无聊才打架的吗……?」
对于表情复杂地维持沉默的青叶,八寻继续说:
「让我感觉到愉快的打架,连一次也──」
八寻本想接著说「没有」,但说到这里时停了下来。
因为他想起前几天与平和岛静雄的对打,以及那时静雄朝他猛烈挥过来的拳头。
那是会让人留下心灵创伤的强烈一击。
但就算如此──他也敢断言,那场斗殴和过去打过的任何一场都彻底不同。
就算问他为什么,八寻恐怕一时之间也难以将理由化为言语。
他自己也感到混乱,但同时察觉一件事。
一直以来只被人当成怪物的他,或许有机会改变了。
同时,他也理解到这个机会前方有乌云密布。
──啊啊,是吗……
──到头来还是这样啊。
经过这几天的来往,他很明白黑沼青叶并不是如外表那般乖巧的人物。
但他没想到自己的过去会被挖出来,并被带进池袋的生活。
──结果就算来到这里,也还是甩不开。
仔细想想便明白。就如八寻能调查没有头的骑士或平和岛静雄的情报,东京的人也能调查他的事。
换言之,他在故乡就是如此恶名昭彰。
一股惭愧之情涌上八寻心头,他缓缓闭上眼。
「……抱歉,我刚才太情绪化了。」
将视线从青叶身上移开,接著朝往窗外的景色。
照亮高速公路的橙色光芒,持续照亮了八寻忧郁的脸孔。
──我要去做什么?
──拯救辰神同学?
──我有那种资格吗?
──身为「怪物」的我,有什么资格去救人……
过去的记忆在少年脑中有如走马灯般苏醒。
各式各样的人盯著他瞧的眼睛,眼睛,眼睛。
忍受不了视线的八寻想背对这一切。
──不行,不跨越困难的话,什么也不会改变。
──什么都好。我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契机。
──不论向前或向后都可以,我只需要能让我踏出朝某处迈进的一步的契机──
八寻用力握紧拳头,在心中不断祈祷。他所想的并非具体的上帝或恶魔,而是某种不特定的对象。
刹那间──
影子。
「特异点」突然现身,强制中断了八寻的思考。
──……?
被高速公路的橘色路灯或来自背后的车头灯照射著,却彻底没有光芒反射的纯粹「黑暗」,从八寻的视线前方──蓝色平方的厢型车旁边穿过了。
「没有头的骑士小姐……?」
「喂,青叶,怎么回事?你联络了没有头的骑士吗?」
驾驶困惑地问,青叶回答:
「不,我本来想等掌握确实证据后才通知……所以还没联络。」
「我看过前头引导的那辆机车!是邪蛇邪的人!」
「原来如此,或许粟楠会也掌握到什么消息了。」
有点不甘心地这么说了的同时,青叶注意到一件事。
「嗯……?」
一群穿白色骑士服的车手跟在塞尔堤背后一段距离处。
「那是……『尸龙』吗?」
被黑色领队带领的的白色集团,在高速公路上产生不可思议的连带感。
望著这条奇妙的川流,青叶发现自己望得出神了,嘴角愉快地扭曲起来。
「这下子……应该会超乎想像地热闹喔。」
「某种意义下,没错过这场祭典,真是太幸运了。」
♂♀
辰神姬香并不认为自己不幸。
但也不觉得特别幸福。
自己的人生究竟是幸或不幸。
姬香无法以自己的主观判定。
她是个很坚强的人。
虽然臂力不怎么强,头脑也不算特别灵光。
只有胆识这点,打从出生时起就更胜其他人。
自幼年时起,她就算去鬼屋也不会哭叫,搭乘云霄飞车亦不曾哀号。
问她感想也只会回答「非常可怕」,但恐怕不会有人相信以淡然语气说出的这句话吧。
从她懂事以来,她就只是不断接纳围绕身旁的现实。
像是父亲表情凶恶地对母亲大吼大叫,有时还会被陌生人殴打的事。
或是父亲偶尔会露出判若两人的温和笑容,伸出温暖大手抚摸她的头的事。
或是在妹妹出生时,得知了父亲是个罪犯的事。
或是父亲是个经营非法利息借贷──地下钱庄的业者,造成许多人痛苦的事。
或是她还是小学生时──希望父亲被绳之以法的姊姊,向警察告发父亲公司秘密的事。
或是因父亲被逮捕,自己遭班上同学霸凌的事。
或是由于自己从不抗拒那种困境,反而站上班上较为强势的一方的事。
或是从那一瞬间起,班上的孩子们一反过去的态度,开始向姬香谄媚的事。
或是自从父亲离开家里,母亲的心灵逐渐崩溃的事。
母亲虽然害怕只会怒吼的父亲,但也许心里还是爱著他吧。
再不然,就是把来自恐惧的忠诚误会成爱。
姬香无法理解,但认为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自己不应该多作揣测。
不管如何,为了填补失落感,母亲在自己的「影子」里创造理想世界,天天对著生于墙上的黑暗不停诉说。
在那个「虚构现实」里,母亲不只会被父亲怒吼,还会被施暴。她总是呼唤著姬香或姊妹的名字,说「别留我单独和他在一起,别留我和那种人单独在一起」。
姬香无法理解,为什么连在妄想世界里,母亲还要背负超乎现实的辛苦,这真的还能算是理想吗?虽然无法理解,但姬香依然接受这样的母亲,将她视为一名重要家人来关怀。
不仅如此,姬香明知被警察逮捕的父亲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蛋,也仍将他视为一名家人关爱著。
她希望父亲能在监狱里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也愿意帮助他在出狱后重新振作起来。
但姬香真正的错误,是她没发现自己是个坚强的人。
所以她深信两位姊妹都和她一样会正面面对现实,从未有过怀疑。
直到她听到姊姊吐露对世界的恨意为止。
姬香升上国中时,当时是大学生的姊姊被父亲过去的客户刺伤了。
──因为我被怀疑去通风报信,所以别的地下钱庄业者也不肯借钱给我了!
据说被逮捕的那名男子在侦讯室里如此大声疾呼。
那名男子是一间小型工厂的社长,银行不肯融资给他,紧急时只能靠地下钱庄,但由于被怀疑向警方告密,使得借不到钱周转的男人的工厂倒闭了,走投无路的他只好铤而走险。
的确,彩认识那位社长,彩就是用向他借来的资料去向警方通报。
彩肯定没想到会演变成这种结果吧。
姬香后来才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人明知是违法的高利贷,仍主动使用这些地下钱庄。
当然,姬香并不认为地下钱庄是必要之恶。
父亲从头到尾只追求自己的利益。或许那个小工厂的社长因此得救,但有更多人因为被讨债而日暮途穷。
因此姬香不认为姊姊做错了。社长真的要恨,应该去恨不肯借贷的银行或低迷的景气才对。
姬香淡然思考著这些事,对姊姊被刺伤之事深感苦恼。但她靠著毅力度过打击,全心全意照顾姊姊,想成为她的支柱。
──「为什么我会碰上这种事?」
──「我做了正确的事吧?错不在我吧,姬香?」
是的,姊姊做了正确的事。
姬香真心认为如此,所以她明白地说了。
姊姊做的事是正确的,但不见得会因此获得回报。
这个世界的结构或许就是如此。
虽不敢说神佛绝对不存在,也不见得会立即帮助做对事的人啊,所以我们要一起加油。
听完姬香这段毫不隐瞒的真心话后,姊姊这么说──
──「……你的话多么残酷啊。」
──「你知道心灵崩溃的妈妈,对著墙壁说了什么吗?」
──「……她说『不要把爸爸交给警察,我们是一家人』……」
──「对妈妈而言,那才是正确的世界吗?」
──「被妈妈这么责备,才是这世界的正确模样吗?」
──「我才不要。我没办法像你那样思考。」
──「带著冷漠眼神,彷佛了悟一切般地凝视世界,彻底放弃。我绝对不要这样。」
姊姊的话痛切地撕裂姬香的心。
并不是因为她说中事实。
姬香从未冷眼旁观,也真心感到痛苦,不愿放弃。
但被人完全相反地看待,令她悲伤不已。
只是,生性坚强的姬香连这份悲伤也忍耐下来,既不哭泣也不愤怒,继续辛勤照顾因伤而动弹不得的姊姊。
只不过别说外人,就连在母亲或姊妹的眼里,姬香的这份坚强还是过于异常了。
──那孩子没有感情。
她时常被误会如此。
和身旁的人相比,她的感受性一样丰富,心中也有喜怒哀乐。
与他人相同,她碰到开心的事也会笑。
只是比起开心的时间,她忍耐悲伤或痛苦的时间多太多了。
也因此,她面对大半事情才能维持不动摇,将激烈的愤怒塞进肚子,吞下悲伤的眼泪。
显露情感绝不代表脆弱。
但对于辰神这名少女而言,问题并不在于此。
不知该算好事还是坏事,她对能撼动情感的一切障碍的忍耐力都太强了。
由于这份坚强,使得她和比自己更为重视的姊妹失去了交集。
妹妹也一样。父亲被警方逮捕,以此为开端的辛苦生活,明明做了对的事却被刺伤的姊姊,心灵逐渐崩坏的母亲……妹妹并没有坚强到能忍耐这些接连降临的「现实」。
姊姊的伤势后来痊愈,平安回到大学,却陷入因为长期住院,尚未找到工作的窘境(注:日本人通常在大三或大四时就会开始找工作,毕业后立刻就职),从这些地方也让人感受到现实的不讲理。
有一天,姊姊看著电视,喃喃低语。
──「没有头的……骑士……」
作为一名长期定居池袋的居民,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吧。
姬香最初见到没有引擎声的机车时也吓了一跳,但当时只以为是「骑著奇妙机车的飙车族」而已。
不只姬香,许多当年住在池袋的居民对没有头的骑士,顶多只有这种程度的认识。
但是自某一天起,状况改变了。
原本只是暧昧不明存在的「没有头的骑士」,竟大摇大摆地出现在电视中。
彷佛想夸耀自己的存在般,「没有头的骑士」展现现实不可能的动作,用从身体上冒出的「影子」创造大型镰刀,甚至奔驰于大楼壁面。
姬香觉得很惊人,但也怀疑或许是利用特效做出来的假象。
但从那时候开始,不论白天或众目睽睽之下,没有头的骑士开始毫不隐瞒地使用超常能力了。
彷佛被城市接受了她的存在一般。
姊姊应该也亲眼看过她解放后的模样吧。
姊姊彷佛被附身一般,开始调查没有头的骑士,不停诉说她是多么超乎常识,多么跳脱这个世界道理的存在。
姬香发现──
姊姊的行为是种信仰。
她坚信,没有头的骑士是能将这个绝对不会瓦解的不讲理社会凿出一道破绽,来自其他世界的更不讲理的存在。
说不定真的是幽灵,再不然就是天使或恶魔。
只要能证明她的真面貌,就能改变这个世界的道理。
虽不明白时钟的指针会往过去还是未来前进。
届时,没有头的骑士会被视为科学而更进一步分析?抑或被当作神秘而受到崇拜?
但不管如何,这个世界一定会有所改变。
而自己等人也将跳脱这个蛮不讲理的世界。
姊姊毫无根据地如此深信不移。
明明就算没有头的骑士是超越世界道理的存在,也不见得是来救人的。
没有头的骑士自二十年前早已出现在池袋。倘若她真是为了普渡众生而存在,为何姊姊被刺伤时没来救她?
因此对姬香而言,没有头的骑士仅是个「拥有神奇力量的陌生人」。
只不过就算心中这么想,姬香也没打算强烈主张。
对姊姊而言,「没有头的骑士」是让她活下去的力量泉源,光是存在就能带给姊姊救赎。
姬香一直以为如此。
直到没有头的骑士从池袋消失了为止。
一开始只是传闻,等真的再也见不到没有头的骑士后,姊姊的焦躁也与日俱增。
有时还可以看到她和母亲一样,面对墙壁自言自语。
──「没有头的骑士绝对会带我们去某处。」
──「绝对会带我们逃离这个世界。」
姊姊总是嘟哝地说著这些。那时,妹妹小爱也已被姊姊感化,两人经常一起为了寻找没有头的骑士在街头徘徊。
给了姊妹俩无限希望,却毫无作为做就消失的没有头的骑士。
明知错不在没有头的骑士,姬香就是无法喜欢她。
姬香认为,她说不定只是让人抱著永不可能实现的希望,再将之推进绝望深渊的恶魔。
同时,也觉得能对不认识的没有头的骑士如此怀恨的自己相当下流而丑陋,觉得自己无异于刺伤姊姊的男人,甚至比他更恶劣,对此感到沮丧。
在那个没有头的骑士眼里,恐怕姬香自己才真是蛮不讲理的存在吧。
虽然没表现在脸上,郁闷的心情一直在姬香心中累积。
但是有一天,姊姊的心情突然变好了。
与此同时,妹妹的行径也变得古怪了。
那一阵子,姊姊时常对姬香这么说──
──「或许你说得没错,这个世界没有神也没有佛。」
──「吶,既然如此,我们何不自己创造呢?」
不明白姊姊用意的姬香只能含糊回应。姊姊继续心不在焉地说──
──「姬香,你再也不必勉强自己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在这个没有头的骑士消失的池袋,姊姊比任何人都渴望著没有头的骑士。
之后又过了一个月──姊姊失踪了。
连同一样寻求著没有头的骑士的妹妹一起失踪。
换作一般人,遭逢姊妹同时失踪的打击,一定会坐立难安,无法冷静。然而姬香的坚强使她从冲击中站起,甚至还能从容地推测与分析事件。
──姊姊真的被人绑架了吗?
看过姊姊留在杂志编辑部的笔记,姬香不免怀疑。
以疯狂信仰没有头的骑士的姊姊来说,笔记内容似乎过于平淡──和姊姊在家里热切描述的内容相比,那篇文章关于没有头的骑士的情报未免「过于稀少」。
──说不定……
姬香有种不好的预感,也察觉到某种可能性。
但是她宁可将之否定。
姊姊再怎么样,也不会做出如此可笑的事。
姊姊和妹妹是姬香珍爱的家人。
因此,在没有头的骑士和家人之间,姬香选择相信家人。
而现在──
姬香以近乎最糟的形式和这样的姊姊重逢了。
假如成为一具冰冷尸体或受到难以复原的重伤是最糟糕的形式,现在的状况可说是仅次于那样的讨厌形式。
在这个离池袋有段距离的某别墅地下室里,姬香得知──
自己的姊姊不是被害者──而是站在「加害者」那一方的事实。
「好久不见,姬香。我们几天没见面了?」
被姬香称呼为姊姊的女人,脸上浮现莫名空虚的笑容,俯视倒在地上的姬香。
另一方面,姬香则以冷淡表情抬头望著自己的亲姊姊。
「刚才在厢型车里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虽然我是躺著,没什么机会见到脸。」
「哎呀,是吗……嗯,或许真是如此。」
表情安稳地说著这些事的姬香的姊姊──辰神彩维持笑容,说出奇妙的事:
「这么一来,姬香也平安来到这里,真是太好了。放心,这里的人们都很好。」
「……姊姊,你想说什么?」
「没有头的骑士──塞尔堤『大人』回来了,所以不必担心了。」
「姊姊?」
发现对话微妙地搭不上的姬香一脸疑惑。
「我们将会见证新时代的来临,你也会成为目击者。」
「你在说什么……?姊姊……妈妈没事吧?」
「妈妈?喔,她在浴室和墙壁对话,应该没事吧,那个人是属于爸爸的。姬香和小爱已不再需要为了爸妈痛苦了。这一切都是托塞尔堤大人的福呢。爸爸一定会死于监狱,妈妈不久之后也会被塞尔堤大人所拯救。是的,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转。放心吧,一定会……」
「别再说了……姊姊,你只是想用没有头的骑士作为逃避的理由。但这对那个人来说也很困扰……」
听到姬香所言,姊姊猛然把头侧向一边,反问姬香:
「那个人?那个人是指塞尔堤大人吗?」
脸上仍挂著笑容,却藏著某种深不见底的冰冷。
「……是的。」
「你又懂她什么?」
「当然懂。因为这是她亲口说的。」
这句话让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这……」
代替吞吞吐吐的姬香,久音开口:
「我和姬香一起跟塞尔堤见过面了。」
说出如此挑衅般的发言。
同时,房间内的时间彷佛暂停。
被彩的沉默所压迫,一旁的男人们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为什么?」
彩主动打破沉默,静静地说: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姊姊……」
「果然很奇怪,这个世界真的很奇怪。得快点逃离……得快点进入黑烟里……」
对开始喃喃说出奇妙事情的姊姊,姬香大声呼唤:
「姊姊,请住手吧!我不相信这件事的起头者是姊姊!最初是谁把你拉进来的?」
「拉进来……?你错了,姬香,我们是被拉出来的,从那个宛如腐烂泥沼的地方被拉出来……证据就是我们现在的心情很好啊。吶,这样你懂了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
对话果然搭不起来。
姬香穷于回答时,背后的四木小声细语:
「这位小姐,我想现在是无法说服她的。」
「咦……?」
「就是……请坚强一点,照我看来,令姊的状况似乎是『嗑药』了。」
「……!」
原本如铁面具般冷静的姬香的脸,变得略显些许苍白。
「我见过她这种眼神和表情……吸食『天堂奴隶』这种毒品者都会变成她那样。一遇到讨厌的事就会产生反应。脑中充满幸福感,只看得见、听得到对自己有利的事。」
所谓讨厌的事,对姊姊来说当然是姬香比姊姊他们更早和塞尔堤接触。姬香立刻察觉如此,也理解姊姊现在的状况绝不正常。
「怎么会这样……!」
「幸好令姊看起来还是初期。立刻戒掉的话,还能恢复正常。」
久音听到这段对话,代替深受打击的姬香向辰神彩问道:
「吶吶,这位大姊,爱应该没事吧?」
提出姬香的妹妹的名字,彩略为思考后回答:
「爱?爱……喔!嗯,是的,尽管放心吧。小爱只是在做她该做的事。她说要去把和塞尔堤大人及平和岛静雄相谈甚欢的学妹带来这里。」
听到这句话,四木和他的部下不禁吓了一跳。
「小姐,容我问个问题,令妹的学妹叫什么名字?」
「哎呀,你是谁?算了,不重要……嗯……想起来了,名字似乎是小茜。」
「……」「大……大哥!」
四木一脸苦涩,他的光头部下明显慌张起来。
四木立刻恢复正常表情,冷静地和彩对话:
「为什么要把那女孩带来?」
也许对彩来说,这是个「适当的话题」吧。和面对姬香时不同,彩具体地回答:
「平和岛静雄是超越凡人的强者,有资格和那位大人说话。但一般女孩居然和那位大人愉快交谈,这是不能原谅的事。」
说完面露微笑,顺便踢了久音的头一脚。
「呃哇……!」
「姊姊,住手!」
「放心,姬香,我不会杀他。我只是要让他反省……之后再让他失踪。」
即使姊姊轻描淡写地说著骇人内容,姬香仍然不肯放弃:
「这些事……全都要嫁祸在塞尔堤小姐身上吗?」
这时,彩一脸疑惑地歪著头说:
「……?你在说什么?这些人全都是塞尔堤大人抹消的啊。我们最明白塞尔堤大人的意志了,我们的意志就是塞尔堤大人的意志。」
「……」
「是我们守护了从池袋消失的没有头的骑士的传说。现在大家只当成失踪事件,不久就会变成都市传说。这些被没有头的骑士带走的人将会穿过影子,抵达没有痛苦的世界。」
完全无法对话。
彩并非在说笑,她的表情透露了她真心相信这些事。
她的脸上已见不到当杂志记者时的理智,她成了盲信某种对象的狂热信徒。
姬香垂下双眸,正面接受了这个无可救药的现实。
──姊姊错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能离开姊姊或爱身边。
──我也不会逃避现实,逃避没有头的骑士……!
姬香下定决心,对姊姊开口:
「姊姊……求求你,和没有头的骑士小姐见个面,好好地对话吧。这样的话,你也一定能明白。」
「放心吧,姬香,我们现在真的非常幸福。创造出都市传说并使之扩散的话,会让人有种自己也成了都市传说一部分的错觉……这句话是我的记者前辈所说,真是一点也不假呢。而且这不是错觉,我已成为没有头的骑士大人的一部分了。」
姬香正面凝视著眼中隐含宁静疯狂的姊姊,还想说点什么。
但是──在她说出口前,房门被打开,一名男子进入对彩耳语。
「……小爱怎么了?」
彩咕哝一句,急忙朝门口走出。
「姬香,抱歉。真是的,小爱没能成功绑架那个叫小茜的女孩。」
「咦?」
姬香睁大双眼,背后的四木则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放心吧,下次不会失手的。」
「等等,姊姊……」
彩用力关上门,留下一名男子看守,就这样离开了。
恰似想逃离姬香所说出的现实一般。
♂♀
八王子某处
『……我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和你相遇。』
塞尔堤看到来自三头池八寻的邮件,在离粟楠会关系者集合地点有段距离之处和少年碰面。
「抱歉,我也吓了一跳。」
『你为何会来这里?』
「事情是这样的……」
八寻说明事情后,塞尔堤恍然大悟地垂下肩膀:
『黑沼青叶啊……他到底是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啊?』
塞尔堤觉得很不可思议,那名少年拥有和临也不相上下的情报网。
她认为青叶说不定有窃听粟楠会的人员,决定不去深究。
『但你打算怎么办?你来这里,是想和青叶他们一起冲进去救人吗?』
「我两个朋友都被绑架了,无法坐视不管。」
『老实讲,我想劝你交给警察处理就好……虽然我也没有立场这么说,但没有必要连你也遭到危险。』
「这不是必不必要的问题,我觉得自己不这么做不行。请让我帮忙吧。」
明知自己的要求很不讲理,但八寻不肯退让。
「如果我在这里退缩了,好不容易抓到的『契机』又会从手中溜走……」
『契机?』
对于塞尔堤的疑问,八寻连忙摇头,回避问题:
「我知道我的要求很不讲理。但是……既然久音和辰神同学被绑架了,下一个目标说不定就是我。我至少能充当诱饵吧?」
『的确,没想到连姬香都被绑架了……』
倘若八寻是普通高中生,塞尔堤说什么也会阻止他。但是塞尔堤很清楚,八寻绝非等闲之辈。
简单说,就是个较温和的平和岛静雄,不必担心他打架会输,问题是他们并不知道这次的对手是何方神圣,说不定是会突然持枪扫射的疯狂之徒。
──除了粟楠会的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连尸龙的人也来了……
不仅如此,蓝色平方的成员也到场了。
尸龙和蓝色平方的关系绝对称不上良好,连和尸龙是世仇的「邪蛇邪」也在的话,稍加刺激恐怕就会演变成大型纷争。
──更何况,对方企图绑架组长的孙女小茜,粟楠会不可能轻易放过,说不定连枪械都带来了。
塞尔堤越想越觉得悲观,急忙左右摇晃安全帽,重新问八寻:
『你的目的是什么?』
「咦?」
『以前有个孩子为了追求非日常而来到池袋。那个孩子走进城市的阴暗面时,我没有阻止他,我现在仍不知道那样做是好是坏。只是,他后来受了重伤,离开阴暗面。抱著信念的他因此受伤是自作自受,但假如你是因一时情绪激动才想与阴暗面有所牵扯,我并不建议。』
塞尔堤正面看著眼前的少年,心中想起另一名少年的事,继续输入文字:
『告诉我,你来这个城市有什么强烈目的或理由吗?』
于是,八寻沉默半晌后──正对著塞尔堤明白地说出口:
「塞尔堤小姐……」
『怎么样?』
「……接下来,我会问你一件很失礼的事,即使被你痛揍也无话可说的事。」
『……?不会,只是问问题,我不会揍人的……』
塞尔堤疑惑地将安全帽歪向一边,八寻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地表白。
关于为何自己会来这个城市的理由。
关于他在故乡被称呼为什么。
「请问你被人称呼为『怪物』时……心里作何感想?」
♂♀
别墅地下
「怎么办,要是不快一点,那个叫小茜的女孩会……」
虽然和姊姊完全无法沟通的事令人悲伤,但姬香很快就忍住悲伤,语气淡然地如此说。
这时,背后的四木开口了:
「放心吧,令姊没有『下个机会』了。」
「?」
久音察觉姬香的疑问,代替四木回答:
「我猜她所说的那个叫小茜的孩子是粟楠茜。她是粟楠会组长的孙女。」
「……你很清楚嘛,小鬼。」
「我和她在同一个道场学习。」
「……啊,原来你是乐影健身房的门生。」
四木总算明白地点点头。
久音也跟著点头后,为了不让守卫听见,压低声音说:
「换句话说……这栋别墅里的人已经和粟楠会为敌了。」
四木接在后面说:
「茜大小姐身边有人暗中保护,所以没绑架成功的家伙们一定会被跟踪。」
「咦,所以说……?」
「这就表示……粟楠会恐怕已经派出人马朝往这里了啊,小姐。」
「……」
听了四木的话,姬香露出困惑表情。
比起有人来救她的安心感,她更担忧「姊姊和黑道的人为敌」的事实。
「喂,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或许是对小声说话的四木等人感到可疑,看守的男子皱著眉头走近。
「啊,抱歉。血弄脏地板了,很伤脑筋。」
「血?」
守卫感到诧异,走了过来。
对方果然是外行人,毫无警戒地靠近确认被四名人质挡住的空间──
瞬间,他的鼻梁挨了四木的掌底攻击。
「噗喔……」
整颗头向后仰,鼻血猛烈喷出。
不知不觉间,四木已解开四肢的束缚,猛然起身,两手各自抓住男人的右手和头部。
「接下来……」
「噫……」
男人的手被挟持在背后,头发还被人用力揪住。
四木就这样控制男人的重心,把脸部朝架子角落狠狠地撞下去。
「~~!」
男人发出不成声的惨叫,四木再度抓著他身体,将男人的脸部摔向地面。
啪嚓。随著可怕的声音响起,久音他们知道男人的鼻梁断了。
对著晕眩过去,不停流著鼻血的男人,四木说:
「看,真的弄脏了吧。」
久音看著耸肩的四木,很惊讶地问:
「咦……大叔的手脚是什么时候恢复自由了……?」
「我从一开始就随时能挣脱了,但在确认他们的真实身分前不打算打草惊蛇。只要是混道上的,那种程度的束缚根本是小儿科……」
「呃,那个……」
对著搜找守卫身上的智慧型手机的四木,光头部下似乎难以启齿地说:
「四木大哥……我挣脱不了耶,可以帮我解开吗……?」
♂♀
别墅四周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来找我或静雄……』
塞尔堤听完八寻的告白,平静地以文字回应少年。
『你觉得静雄是怪物吗?』
「……若以强度来看,是的。」
『强度以外呢?』
「……是个好人。」
听到这个回答,塞尔堤在心中吹了个口哨。
因为她很少碰上被静雄狠狠揍飞,还能立刻说他是个「好人」的人。
「他为了你及他的弟弟而愤怒。坦白讲,我觉得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朋友被瞧不起而感到愤怒,这很了不起。」
『嗯,的确是如此。』
──虽然静雄也经常为了自己的事而暴怒。
虽然心里这么想,不想打断八寻的话的塞尔堤没将想法写成文字,继续听八寻说下去。
「比我更多的人喊他怪物,他却还能真诚而直率地活著……我想向他看齐,成为他那样的人……」
──……他算直率吗……?
塞尔堤想到被静雄折断的道路标志与邮筒,认为八寻对他的评价似乎过于夸大,但也觉得无照驾驶的自己没有资格说这些,决定不去在意。
「一想到来到池袋,和其他被呼唤为怪物的人们交流的话,我或许就能摆脱孤单……或许就能理解自己活著的意义,所以才会……对不起,我由衷感到抱歉。」
『没必要道歉啊。因为我在人类眼中是货真价实的怪物。』
塞尔堤说完,直截了当地摘下安全帽。
「!」
存在于安全帽底下的,是不断渗出黑影的脖子断面。
突然发生的事情令八寻深受震撼。他调整呼吸,对塞尔堤说:
「原来你真的……不是人类啊……」
『你不怕吗?』
「怕,脚在发抖了。」
八寻吞咽唾液回答,接著用力紧握拳头,深感抱歉地开口。
他真正害怕的,不是塞尔堤没有头颅的模样──而是在「正牌的怪物」面前,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
「被我这种只因行动就被称作怪物的半吊子家伙视为同类,你一定很困扰吧?」
『何不当个正牌的呢?』
打断想再次低头致歉的八寻的话语,塞尔堤用智慧型手机对著他这么表示。
「……咦?」
『既然讨厌半吊子,就当个真正的怪物吧。』
这是几年前的塞尔堤绝对不可能说出的话。
『别害怕成为怪物。』
塞尔堤有段时期,强烈觉得自己终究不是人类。
所以她主动挖出鸿沟,阻绝所有人类。
『就算和我一样变成没有头的身体……「你还是你」。』
但她后来开始填补自己挖的鸿沟,并不是因为她想成为人类。
单纯是因为她邂逅了能让她感到幸福的对象。
『虽然我没资格说出「世界很宽广,相信自己的人生」之类冠冕堂皇的话……就算是个怪物,也一定有人愿意相信你,爱著你。』
浮现于她脑中的,是纯粹爱著身为怪物的她的那名男子的容貌。
同时也是她所深爱的那名男子的容貌。
「愿意……相信我的人?」
「『只要不放弃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和爱你的人相遇。你就是个人类,亦是怪物──』」
『你永远是你自己──三头池八寻。』
「啊……」
此一瞬间,八寻彷佛看见没有头部的女性在微笑。
光是如此便已足够了。
对八寻而言,作为向前迈进的「契机」,还有什么比没有头的骑士的笑容更棒的呢?
♂♀
别墅地下
四木替光头部下解开束缚,指示他替久音和姬香松绑。
这段期间,四木打开守卫的智慧型手机,用地图APP确认现在位置。
接著再用这个地址去网路搜寻,找出这栋建筑物归何人所有。
「这时代可真方便啊。」
映入低声呢喃的四木眼里的,是「四十万不动产所有 别墅地」这几个文字。
这附近一带是四十万集团所拥有、贩卖的土地。
他对四十万这个名字有印象。
──原来如此,我会被抓,原来是这个理由。
──「天堂奴隶」只有四十万在贩卖……我在调查没有头的骑士的事凑巧被他们得知,所以作为一石二鸟之计就把我抓来了。
身为黑道干部的四木被绑架的话,能让世人以为「没有头的骑士终于对粟楠会出手了」,同时也能向粟楠会报当年组织被瓦解的一箭之仇。
──但为什么是现在?
──他想集合信仰没有头的骑士的信徒,以此作为幌子让毒品组织复活吗……?
──不对,他不会笨到让外行人加入组织核心。
重点是,假如四十万真的有插一脚,恐怕早就前来解决四木了。
四木满头雾水,最后判断只靠现有情报什么也解决不了,决定先处理眼前的问题。
首先他用智慧型手机和组里的人──身为四木上司的粟楠干弥联络。
为防万一而将重要干部的电话全部背下来的四木直接拨打号码,等待对方接听。
『……谁?』
由于是不认识的号码,干弥感到狐疑。
「抱歉打扰您了,干弥大哥,是我。」
『……!四木吗!你现在在哪里?』
「在八王子。我现在在绑架犯的基地里。大小姐没事吧?」
『刚才有接到联络说她差点被绑架,被你的部下搭救了,感谢。』
虽然是简短的答谢,四木不特别在意,向干弥报告自己的状况。也许是在体恤姬香,并没有提及彩的事。
「这里有几条毒虫,但在背后穿针引线的恐怕是四十万。至于他背后是否还有人在幕后操作,我会继续调查。」
『……赤林培养的飙车族和青崎底下的小伙子正往你那边去。小心别被卷入危险了。』
听到干弥的话,四木蹙眉:
「您应该没让青崎那家伙带枪械来吧?」
包括青崎本人,身为粟楠会中首屈一指的强硬派的青崎帮的成员多为血气方刚之人。就算对手是吸毒者,倘若他们之中有人中弹,说不定会害粟楠会陷入被公权力扫荡的危机。
『只能信赖他的理性了。要不是我站在这个立场,我也早跟著去袭击了。』
「我会努力不让骚动扩大的。」
又和干弥讨论了几句后,四木结束通话,回头看背后的久音和姬香:
「我们接下来要出去,小姐你们最好留在这里,别轻举妄动。」
「不……我也要去。我很担心姊姊。」
即使猜到四木的身分,姬香也不胆怯,凛然要求同行。
虽然觉得姬香很有胆识,四木并没有理由带一般人到处走。
后悔太早解开姬香的束缚的四木,这时听见有走下阶梯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他马上使个眼色。光头男点头,悄然走向门旁。
然后随著门打开的同时,光头男奋力扑向来访者──
转眼间就遭到反击,翻白眼昏倒了。
「!」
精确瞄准太阳穴的锐利一击,让四木不禁为之屏息──
但他正准备警戒的时候,发现来访者背后的人影。
扣除安全帽,彻底可说只是一道人形暗影的存在。
「辰神同学!久音!你们没事吧?」
发现慌忙跑了过来的人是八寻,姬香和久音同时瞠目结舌。
「八寻同学?」
「八寻?以及……塞尔堤小姐!」
见到呼唤他名字的两人似乎没有受伤,八寻总算放心──
但在瞥见姬香等人身旁的那名男子后,八寻立刻背脊颤抖起来。
长年培养的经验和与生俱来的本能马上对他发出警告。
虽然和静雄的方向性不同,眼前这名男子是非常危险的存在。
「哎呀,塞尔堤,你来真是帮了大忙啊。」
『四木先生!太好了,你平安无事!』
「嗯,还算没事。你怎么知道我们被关在地下?」
『我们从后门潜入,路上随便抓了个守卫威胁,他就把你们的事告诉我了。』
看了塞尔堤的文字,四木说:
「……我想就算不威胁,他也会告诉你。」
『……?这么说来,那家伙的反应很奇怪……又哭又笑的……』
「我就知道。先不管这个,幸亏有你来,在乱斗之中可以放心把学生们交给你。」
看著瞥了一眼久音和姬香后如此说的男人,八寻总算明白这名男子不是敌人──
但同时也发现一件事。
「请问……这个人应该不是绑架犯的同伙吧?」
八寻看著在地上躺平的光头男,担心地问。眼神锐利的男子叹了一声,带著苦笑回答:
「有所误会而先动手的人是我们,请别放在心上。这家伙要是知道自己被学生击倒也会觉得丢脸,不敢大肆宣传,而我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八寻听完总算放心,再次低头道歉:
「我明白了。他醒来的话,请代我转达歉意。」
换作平时,八寻会等男人醒来后再郑重道歉,但目前时间紧迫,八寻转头面对姬香他们:
「我们快离开吧。这里很快就会陷入风暴了。」
姬香却摇头反对:
「等等,我不能放姊姊不管。」
「对喔,你的姊妹也被绑架了。她们没和你被关在同一间房吗……?」
为了让姬香放心,塞尔堤输入文字安抚姬香:
『我去当诱饵,你趁机和八寻他们一起逃向后门,懂了吗?』
「……不,不是这样的,塞尔堤小姐。」
『咦?』
塞尔堤感到困惑,姬香紧咬下唇,说明事情始末:
「我的姊妹……和绑架犯是一伙的……」
『什么……?这……这是怎么回事?』
塞尔堤难掩惊讶,四木则语带讽刺地对她说:
「唉,说起来,这一切都是你这半年来过得太悠闲所造成的啊。」
♂♀
别墅四周
「……为什么『尸龙』的杂碎会在这里?」
「我们才想问,『邪蛇邪』来八王子集会,表示你们总算要连同那身臭气,夹著尾巴逃出池袋了吧?」
各大组织逐渐集合在别墅地,理所当然地,队伍之间也开始发生口角。「尸龙」和「邪蛇邪」的上层当然明白状况,冷静以待,但血气方刚的队员开始发生冲突了。
「啊?我看你们根本跟绑架犯是一伙的吧?」
「叫屁啊,粟楠会的小狗,你们的鼻子已经烂到连绑架犯和我们也分不出来啦?」
「啊啊?」
「喔啦!」
演变到后来,双方开始用不成言语的吼叫声叫阵,但在远处,也有一群人用摄影机拍摄这一切。
「真是的,吵到这种程度,别墅内的家伙们肯定发现了吧。」
躲在远处的停车场角落的青叶这么说。他坐在厢型车里,用摄影机拍摄现场状况。
「声音会被录进去的。」
「别担心,之后用编辑删掉我们的声音就好了。」
「对了,我们要在什么时机上场?」
青叶回答伙伴的疑问:
「等掌握绑架犯的真实身分后再说吧。看这情况,尸龙和邪蛇邪应该会自己打起来,我们就趁那个时机出去。」
用有夜视功能的望远镜观察,传达现场有行动的事。
「喂,有一群人走向别墅入口了。」
「我看看……啊,那不是『邪蛇邪』,是他们上面的粟楠会的可怕大哥们……」
青叶用摄影机的望远功能进行观察。
别墅入口附近似乎发生冲突。
「开始了吗?出来的会是哪些牛鬼蛇神呢……」
青叶愉快地守望事态发展,下个瞬间,发现画面左上角有光芒闪烁。
「嗯?」
察觉那是小小火光时,光点一口气膨胀,从别墅二楼朝庭院画出一道光之轨迹落下。
──汽油弹!
青叶看清那是什么的瞬间──随著玻璃碎裂声,火焰迅速在地上蔓延。
「唔喔喔喔!那是什么!」
「是哪来的家伙!」
「是你们搞的鬼吧!」
汽油弹不知从何处拋投过来,迅速成为一触即发的两个队伍的导火线。
有人朝对手挥出拳头,与此同时,吵闹声从四周一起响起。
「啊啊,唉……多么冲动的家伙们啊。邪蛇邪碰上我们就会抓狂,反之亦然。」
丽贝站在略远处观察现场状况,一脸受不了地看著这场纷争。
「不过,既然开始了也没办法喽~」
虽然感到傻眼,眼神却泛著笑意。
几名邪蛇邪的年轻成员手持铁管从他背后逼近。
「去死吧,丽贝!」
高举铁管的男人们大吼。丽贝一转身,银色闪光随之闪动。
铿锵铿锵。响起刺耳的金属声,男人们手中的铁管一瞬断成数截。
倒映在一脸茫然的男子们眼里的,是丽贝双手各执一把的柳叶刀。
交互对照手上铁管的惨状与那两把刀后,男人们惨叫一声,仓皇逃跑。
「对方的新人只有这种水准吗?彼此的人才都严重不足啊。」
丽贝摇头苦笑,徐徐走向前。
并非为了阻止伙伴们,而是为了从中心观察已开始的「祭典」的始末。
另一方面,粟楠会的小伙子发现汽油弹是从别墅之中拋出来的,虽一瞬感到畏缩,立刻发出怒吼,冲向别墅入口。
这时,似乎早就料到似的,又有一颗汽油弹朝他们拋了出来。
不只如此。
从四周的别墅里接连拋出汽油弹。不管是什么组织,只要是聚集在别墅外的集团都成了对象。
此外,还有催泪弹混杂在汽油弹里──四十万集团所拥有的别墅区陷入严重混乱状态。
「该死!把喷子拿来!」
「笨蛋!这么做会被青崎大哥杀了!」
「不然要怎么收拾这个混乱情况!」
「泉井在哪里?让那家伙拿刀子冲锋啊!」
「他不行啦!泉井那家伙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只怕火!」
在满地哀号和怒吼声中,作为反击,有人开车冲撞别墅,破坏声扰乱了森林的寂静,催泪弹的烟雾反射汽油弹的火光,将夜空照得一片透亮。
「事情闹得好大啊。」
青叶继续拍摄影片,低声嘟囔。
「喂,那个叫八寻的小鬼去哪里了?」
「他去和没有头的骑士见面。没有头的骑士一见到我,就会明白表现出厌恶表情……不对,应该说厌恶动作。」
「可是也不能放著他不管吧?」
「不,我倒很期待他和没有头的骑士会怎么行动。我的目的就是要把那个场面拍下来。」
青叶满脸奸笑地继续操作摄影机。
彷佛要回应他的期待一般──
Qrrrrrrrrrrrrrrrrrrrrhhhhhhhh────
宛如马儿嘶鸣的引擎声,响彻在充满混沌与破坏的别墅地。
听到令人胆寒的引擎声,反应最激烈的是别墅里的人们。
「这个声音……错不了……是没有头的骑士大人的机车!」
「真的耶!哪里……她在哪里?」
从某栋别墅二楼拋投汽油弹的彩和爱,眼泪从她们恍惚的双眼中流了下来。
彩从窗户探出身子,拚命寻找声音来源。
结果,掩盖在火光与烟雾之中──在隔壁别墅的屋顶上,彩发现了一道黑影。
她们扭曲的「信仰」来源──没有头的骑士──塞尔堤‧史特路尔森的身影。
「啊啊……啊啊……她来了……终于来了!塞尔堤大人来拯救我们了!」
彩流著眼泪,仰望屋顶上跨坐在机车上的塞尔堤身影。
然而──
「彩姊姊……可是……」
妹妹小爱缓缓伸出手指。
「那是……谁?」
她所指的,是没有头的骑士背后的另一道「漆黑之影」。
「那个」是彻底的一片黑暗。
如果说没有头的骑士是穿著暗色骑士服的异形,那个就像是乾冰状的影子幻化而成的人形。
那究竟是谁?
不,或许该问,那真的是人吗?
抱著这种疑问的,只有极少数察觉塞尔堤身影的人们。
只不过──下个瞬间,现场所有人都将察觉到这名「影子男」的存在。
「──────────────────」
「那个」在屋顶上发出吼叫。
彷佛能撕裂黑夜,消弭哀号的嘶吼。
连正在打架的人们;或害怕火势,到处窜逃的人们都不禁停止行动。
因为他们对这声吼叫本能地感觉到了────
比起逼近而来的火焰或眼前的打架对象更为压倒性的「恐怖」。
「那是什么……」
一名飙车族自言自语,没有人能回答他。
没有头的骑士在池袋几乎没有人不认识,她是为人所熟知的怪物。
但屋顶上的那名怪物,对他们而言却是完全未知的存在。
现场所有人一阵紧张。
只听见火焰的燃烧声与吸入催泪瓦斯的咳嗽不止声。一名忍受不了这种压迫感的飙车族,将铁管朝屋顶上的男子拋了出去。
「你是谁啊!」
但是影子男轻易抓住飞来的铁管,就这样从屋顶上俯冲而下。
以为他会直接跳到地上,却在二楼阳台落地,和内部的「绑架犯」们对峙。
在该栋别墅二楼里的,是五名体格壮硕的男人。看见影子男伸长手想破坏汽油弹,男人们纷纷喊叫:「你……你想干什么!」扑向前,打算把他压制住。
但这五名壮汉转眼间就被打倒在地,压制在地上。
别墅入口处,正在和粟楠会产生冲突的绑架犯人马听到二楼传来惨叫,不禁胆寒。
吸食天堂奴隶的他们的感觉会变得迟钝,但在过度异乎寻常的情景面前,毒品的效力已无法克制恐惧心。
「喂,趁现在!杀爆那个家伙!」
趁著绑架集团愣住的时候,粟楠会的小伙子们扑向他们,将之殴倒在地。
「去死吧!」
怒不可遏的小伙子们对倒地者的肋骨或头部拳打脚踢。
在这样下去肯定会死人的状况中──二楼窗户被踢个粉碎,「影子男」一跃而出。
插图012
影子男以异常速度接近小伙子们,猛然冲进这群人之中。
「你……你是谁!你是站在哪一边的啦!」
突然被「影子男」干扰,一名焦急的小伙子猛然发动攻击。
但「影子男」差之毫厘地躲过,抓住他的手腕顺势一拧,将他的身体扭倒。
「咕啊!」
「嗯啊!喔啦!」
发出不成言语的怒吼,粟楠会的小伙子们一个接一个轮番上阵。
「影子男」轻松摆脱这群男子,在别墅地奔驰。
不管对手是「邪蛇邪」、「尸龙」、「绑架犯」或「粟楠会」,均一视同仁地挑战。
但又不像要无差别挑衅,而是挑战火最猛烈的地方出手,让打架双方同时仇视他。
彷佛要让自己一个人被当成共通敌人,以缓和这一带的纷争状况似的。
──那个家伙……该不会是八寻吧?
持续录影的青叶在心中嘟囔。
他发现影子男面对大批对手,所展现的锐利而精密的动作,与跟平和岛静雄打架的少年的影像极为酷似。
「啊哈哈!听见刚才的怒吼吗?」
察觉「影子男」身分的另一名男子──婴丽贝愉快地笑著,向不知不觉来到身旁的两个姊姊说:
「你们听……八寻的吼叫是多么愉快啊~」
接著过了几分钟。
「影子男」驰骋于充满火光与烟雾的喧嚣之地,最后轻巧地跑上房子外墙,进入某栋别墅的某一间房里。
房间里有两名年轻女性。
是辰神姬香的姊妹。
「你是什么……你到底……是什么!」
彩对出现在眼前的黑影感到潜在性恐惧。
那不是没有头的骑士。
是她们毫无所知的完全异质的怪物。
「你和没有头的骑士……塞尔堤大人是什么关系……?」
对于误以为自己逐渐变成都市传说一部分的彩等人而言,「影子男」正像是泼一桶冷水的存在。
以超乎人类的行动驱逐人类的模样,彷佛在表示「你们这种普通人配不上没有头的骑士」一般。
「你到底是什么嘛!」
彩疯狂喊叫,拋出汽油弹。
但是,「影子男」在空中接下汽油弹──用黑色的手捏熄火焰,淡然回答:
「正如你们所见……我是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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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前 地下室
『唔啊啊啊,怎么可能……原因居然是在我身上吗~~~~!』
塞尔堤草率地输入文字,在地上打滚。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怎么回事?什么崇拜我的邪教嘛……!没人告诉我!我什么也没听说啊!』
见到露出距离「传说中的没有头的骑士」形象极为遥远的丑态,姬香和久音一脸茫然。刚才已领略过塞尔堤此一存在的人情味的八寻,拍拍她的肩膀安抚说:「你没事吧?」
「真是的,看到她这副模样,恐怕所有人的梦想都会破灭吧。」
听到四木的话,塞尔堤突然灵机一闪,立刻站起身:
『对了!只要我跳到他们面前要他们住手,应该就能圆满解决了吧?』
「很难说。他们吸食了天堂奴隶,精神状态不怎么正常,即使说出『为了教义,就算要打倒信仰对象也在所不辞』这种话也不奇怪。不过正常说来,应该会认为『没有头的骑士大人不可能说这种事』,直接把你当成冒牌货吧。」
『怎么这样!不然我该怎么办!』
塞尔堤急躁地问,四木冷静回答:
「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你的嫌疑已经洗刷了。虽然这次的事件有一部分起因于你,粟楠会不会要你负起责任,敬请放心吧。」
发现话里隐含「你欠我们一次人情」的意思,又让塞尔堤的心情增添一份忧郁。
「请等一下……姊姊……我的姊妹们会怎么样?」
「……虽然我们不会做出把这十几个一般民众解决掉的凶残行为……考虑到接下来的混乱,恕难保证他们不会受伤。」
「怎么这样……」
姬香一副不肯放弃的模样。如果继续否定她,说不定会为了拯救自己的姊妹而冲出去。
『不然在纷争发生之前,我先把所有人都捆绑起来呢?如此一来,粟楠会也没必要动用暴力了。』
「……的确,这样的话,除了首谋者四十万以外,直接交给警方或医院处理就好。」
四木表示同意,这时有人表示异议。
「建议最好别这么做喔……」
「久音?为什么?」
面对塞尔堤的疑问,久音带著自嘲般笑容回答:
「呃……和姬香的姊妹们信仰塞尔堤小姐一样……我认识一个信仰折原临也的女生……以当年她对折原临也的盲信程度看来,假如发现自己被折原临也视为弃子的话,说不定会当场自杀呢。」
──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临也的名字?
塞尔堤难掩惊讶,久音接著继续说:
「假如塞尔堤小姐直接阻挠所有人,说不定有一个或两个,甚至许多人的心灵将会受到无可挽回的伤痛喔……尤其是像姬香的姊姊那样的人。」
「……我不否认。」
姬香以略带悲伤的感情回应,塞尔堤又开始烦恼该怎么做时──
八寻明确地对姬香说:
「既然如此,就由我来吧。」
「咦?」
「由我来阻止所有人吧。包括辰神同学的姊妹。视情况,连那个叫某某会的人们也一起阻止。」
『八寻,你在说什么!这种事……』
塞尔堤想劝阻,但八寻冷冷地笑著说:
「塞尔堤小姐刚才不是说了吗?要我当个真正的怪物。」
『这两件事并不一样……』
但塞尔堤的劝阻徒劳无功,八寻脱掉外套,开始活动肩膀。
「你在说什么……为什么八寻同学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喂喂,真的假的?」
姬香和久音也跟著出言阻止,八寻思忖一番后对两人说:
「我这个人,只有暴力是长处。」
「……」
「我不像久音或辰神同学那么『坚强』,我一直在逃避现实。」
这是八寻的真心话。
八寻现在已经知道了姬香和久音的过去。换成是他,恐怕无法像他们两人一般跨越困难吧。
他这两位朋友的心灵都很坚强。但八寻的心灵却很脆弱,只是凑巧拥有暴力的才能。
「不过……这样的我若想和世界有所连结,恐怕还是只能靠暴力了。」
「……」
「嗯,我啊,脑子一定有问题吧。」
说完,八寻露出看开了的笑容。这是久音和姬香所见过的,八寻最有精神的表情。
「因此……我不想带著后悔活著。」
接著,八寻开始仔细地摺叠外套,想把脸遮住。
看著他的行动,塞尔堤明白了他的意图。
『啊,你想把脸遮住吗?』
「我不希望家人为我担心,也不想给他们添麻烦……我也很怕自己的长相曝光,引来报复行为。」
『你的行事风格明明很大胆,却意外地谨慎呢。』
见到塞尔堤输入的这段文字,八寻困扰地笑著回答:
「……我只是胆小而已。」
塞尔堤见到他的微笑,判断继续阻止也没有用。
她过去曾看过好几个像他这样的少年,这是不会随著他人的意见轻易改变想法的表情。
塞尔堤让肩膀上下振动,表现出叹气的动作后──从掌心生出一条乌黑蠢动的「影子」布料。
『既然如此,就借你隐瞒身分的面具吧。』
当塞尔堤准备将用影子制作的神奇布料交出的瞬间,她背后有人长叹一声:
「唉,你们准备就这样自顾自地蛮干了吗?」
『啊……四木先生,这个……呃……这也是为了粟楠会好喔……黑道和一般民众火拚的话,会惹出很多麻烦吧?』
无视慌张说明的塞尔堤,四木站在八寻面前,凝视他的双眼:
「喂,小鬼。」
「……是。」
「你说要连那个『某某会』也一起当对手,你真的明白你在说什么吗?」
「……」
八寻沉默不语,四木继续说:
「假如他们为了报复,对你的家人出手的话该怎么办?你想过吗?」
「那个时候……」
八寻犹豫片刻后,明白地回答:
「不得已的话,我也只能战到最后了……」
不是讽刺,也没在开玩笑。
八寻直截了当地如此回答。
在八寻清澈的双眼凝视下,四木眯细眼睛,反瞪回去。
接著对塞尔堤露出苦笑说:
「原来如此,这家伙的确是怪物。」
『……四木先生?』
「既然是身分不明的怪物来捣乱,我也没辙了。」
四木说出可视为默认少年的一句话。
但是──
「只不过,假如那个『某某会』有人死掉或变成无药可救的重症患者……」
四木以彻底冰冷又无比锐利的话语警告:
「我会毫不留情地……撕下你那张怪物面具。」
♂♀
现在 别墅屋顶
八寻脑中浮现四木刚才的话。
结果而言,四木当时的锐利眼神,是这天八寻所感受到的最大恐惧──同时,也是最后的恐惧。
──真不可思议。
──披上这件影子外衣后……觉得很多东西都不可怕了。
承认自己是个怪物,披上塞尔堤创造的「影子」的瞬间起,八寻内心的「恐惧」也消失得无影无形。
对他而言,这点很重要。
恐惧带给他力量,但也使得他不管面对任何对手都有做得太过火的倾向。
但是缓和的恐惧却让他的心灵有所余裕,自然就能节制自己的力量。
不知是披上塞尔堤的影子的影响,或是被塞尔堤的一席话深深打动,或者两者皆是。
虽不清楚原因,在八寻把自己彻底当作怪物来行动的瞬间起──他也确确实实从恐惧中解放开来了。
小心不让姬香的姊妹受伤,用房间里的床单捆住她们后,八寻又登上屋顶。
心中充满了与平和岛静雄全力交锋时不同的成就感。
也许这是一种错觉。
不管是为了谁而行使,暴力就是暴力。
自己只是把姬香当作藉口来揍人。
虽然明白这些道理──八寻仍然克制不了喜悦。
不管被视为坏人或怪物或伪善者都无所谓。
当他基于自我意志当个「怪物」的瞬间,觉得自己总算能从封闭的世界里踏出一步了。
觉得有生以来,第一次能肯定自己的人生──
八寻再次发出响彻夜空的吼叫。
「哇喔,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真的很厉害对吧!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能见到特摄片里的超级英雄呢!」
在见到突然现身的怪物,纷纷丧失战意的飙车族当中,只有婴丽贝开心地鼓掌叫好。
「啊,或者他是怪人?算了,不管是哪一种都好,因为很帅气嘛~」
丽贝背起柳叶刀,像个孩子般不停拍手。
「越来越想让他进我们队伍了啊……三头池八寻。」
说完,他突然恢复认真表情,自言自语:
「不对……现在应该叫他为没有名字的怪物吧?不应该存在的事物……」
丽贝彷佛想到一件好事,问身旁的两名姊姊:
「吶,关于那个怪物的名字……就叫『蛇手【Snake Hands】』如何?」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关掉摄影机开关,青叶打从心底愉快地扭曲嘴唇。
「那个怪物……呃,其实是八寻……他公然与全池袋所有队伍为敌,但相反地,也可说是成了所有人的伙伴。」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代替DOLLARS的新祭典要开始了。之前是整个集团影响城市,这次恰好相反啊。」
黑沼青叶脸上挂著和他的稚嫩的容貌不相配的邪恶笑容,抬头望向屋顶上的怪物,喃喃地说:
「……接下来就看你如何靠一己之力,来改变池袋这个城市了……」
就这样,这天夜晚──
全新的「怪物」带著响彻城市的吼叫声,在东京降生了。
以青叶拍摄的影像为基础,这头新生怪物在网路上迅速蔓延。
短短不到一天,又有一个「都市传说」形成。
彷佛整座城市都在宣扬这头怪物的存在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