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禄二年(一五五九年) 十一月下旬 近江高岛郡安井川村 清水山城 朽木绫
又发生了麻烦事……
「夫人?」
「什么事,雾?」
「没有,只是因为你在叹气。」
雾担心地看着我。阅读完后,我似乎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没事……雾,竹若丸现在在哪里?」
「直到刚才应该都和小姓们待在房里。要我去叫他吗?」
「不,不用叫他过来,我去找他。」
我站了起来,跟随雾前往竹若丸的房间。靠近房间时,我听到了说话声。
「少主,为什么要花钱雇兵,直接从领民征兵不就好了……」
梅丸的声音?
「士兵死了就等于领民死了。梅丸,村里的劳工要是死了,谁来务农?」
「可是很花钱。」
「但换来的是稳定的收成。而且在耕作、插秧和收割等农忙时期发生战事时,都可以不动用百姓照常打仗。如此一来,可以避免领民的不满。这是很大的优点。」
可以听见数人敬佩的声音。
「懂了吧。不过雇兵确实很花钱,所以更必须使领地变得富足。你们的工作不是只有挥刀喔。」
「是。」
「不能小看算数,还要学会用算盘。」
「是。」
又想叹气了……
「竹若丸,我进来了。」
我出声推开了拉门后,竹若丸和小姓们正在里面端正姿势,并为我空出座位。我走进室内,但雾留在原地没有进房。
「有什么事吗,母亲大人?只要你叫我,我就会过去你那里了。」
「我觉得偶尔也该主动来找你。」
「这样啊。」
「京都捎来了书信。」
「京都……飞鸟井家的舅舅吗?」
「不,是我妹妹。」
「姨妈?」
竹若丸歪着头。我说「就是这个」并把信件交给他。他稍微行礼后接过去看。看信的途中,他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看完后他细心地将信摺好后还给我。
「授予春龄女王内亲王封号吗?」(※日本皇室称号中,「内亲王」比「女王」高一阶,约略相当于「公主」)
「还没有正式决定,只是谈到这件事而已。」
「我觉得很好啊?」
「是这样没错,只是……」
竹若丸彷佛明白般地点头。
「很花钱吧。」
「没错。」
先前京都的先皇葬礼和即位典礼圆满结束一事,似乎提高了飞鸟井家的评价。这次册封内亲王的提议无疑是对飞鸟井家的回报。举行内亲王册封典礼相当花钱。妹妹之所以捎信来,就是想要朽木出钱,而有了这笔钱就能举行内亲王册封典礼……
可是自从去年将军大人那件事以后,竹若丸一直对飞鸟井家感到强烈的不满也是事实。飞鸟井家只想着要钱,却不提供任何协助。竹若丸说要与朝廷和飞鸟井家断绝关系时,父亲、兄长和妹妹都相当害怕。走错一步的话,飞鸟井家就有可能因拿不到即位典礼的资金而遭到朝廷唾弃。
在那之后,父亲、兄长和妹妹也几度捎信来。父亲和兄长在信中不断强调,绝对没有因为竹若丸上未成年就小看他。不过特地写这种内容不正是小看竹若丸的证据吗?妹妹也恳求我们不要抛弃她们。虽然我好不容易才说服竹若丸写信过去……而如今妹妹又希望我去说服竹若丸……
现在的竹若丸不是朽木谷八千石的领主。短短的时间内他就消灭了高岛七头,成为了坐拥五万石的领主。这证明了我儿子不仅有财力也兼具武力。这个事实究竟会对朝廷和飞鸟井造成什么影响呢……我的心中只有不安。
「大概会花多少钱?」
「我想大概需要五百贯。」
竹若丸点点头。
「如果能够帮上家里的忙,我愿意出五百贯。」
「真的可以吗?」
「当然。」
竹若丸肯定地回答后,露出了笑容。
「姨妈想必会很高兴吧。这样春龄女王就能嫁人而不用去尼姑庵了。」
「是啊。」
如果没有册封内亲王,按照惯例春龄女王会被送去尼姑庵。妹妹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春龄女王被送去尼姑庵。其中多半也有父亲和兄长的考量。
「对朽木家而言,要是她的夫家能够成为友方就太好了。这样除了飞鸟井家之外,也有可靠的帮手了。」
竹若丸笑了出来。
「所以母亲大人不用跟我客气,也请你将这句话转告姨妈。」
「……」
他在顾虑我吗?又想叹气了,不过我连忙忍住。
永禄三年(一五六○年) 一月下旬 近江高岛郡安井川村 清水山城 黑野影久
朽木家惯例的新年祝贺宴结束后,少主叫我去他房里。我匆忙地用冷水洗脸漱口。冷水冲淡了我的醉意。少主在房里备好热茶等着我。从淡淡的茶香中可以知道是玄米茶。
「我来晚了。」
「嗯,先喝口茶吧。」
「是,我不客气了。」
我听从少主的话,喝上了一口茶。真的很好喝。
「非常好喝。」
「那真是太好了。」
少主和善地笑了出来。
「所以,找我何事?」
「首先收下这个吧。」
我接过少主拿出的书信并打开来看。
「少主,这是……」
「战功奖状。虽然我不清楚给忍者此状是否妥当,但朽木能壮大至此,你们也是贡献卓着,所以我想把功绩记录在里面,去年辛苦你们了,谢谢。」
少主低头行礼。
「少主过奖了。我们才应该感谢有你这位好主公。」
「即使朽木灭亡了,只要有这张奖状,对你们的下份工作也会有些帮助吧。你们真的做得很好。」
「……少主。」
泪水使奖状看起来很模糊。怎么会这样!忍者不该有此丑态,却泪流不止。
「非常感谢你。我们会将这张奖状奉为传家之宝。不过朽木绝对不会灭亡。绝对不会有这种事。我们会继续坐镇四方,把守四隅。」
声音在发抖。
「交给你们了。」
少主微笑着。我擦掉眼泪,将奖状小心收好。绝对要做出对得起这张奖状的贡献。
「所以,有何事?」
「嗯,甲贺的人行动了吗?」
「是有点动静。不过我们的村落可不在朽木。他们似乎正为找不到而感到困惑。」
即使他们找到丹波去也不会有收获。我们的故乡怎么看都只像寻常木工的村落。
「六角也很烦人。朽木不过五万石,明明不需要在意。」
少主的语气和表情显得相当不满。确实只有五万石,但少主夺下这五万石的手段太过精彩。即便不是六角,也会关注朽木的动向吧。如今浅井的忍者也来朽木打探了。传达这件事后,少主更加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浅井的忍者是钵屋众吧。」
「是的。」
「我对这名号不熟,他们是什么来头?」
「虽然不清楚确实来历,但据说他们有参与平将门之乱,也有人说他们是其后裔。」
「喔~将门啊。真是古老的事件呢。」
少主赞叹地说道。双眼闪闪发光,似乎很感兴趣。
「据说将门死后,很多人从关东逃到山阴成为了钵屋众,而留在关东的人就成为了风魔众。」
少主怀疑地笑着说「竟有此事」。大概很难以置信吧。虽然不清楚实际如何,但确实有这样的传闻。
「不过这就奇怪了,浅井跟这群人有什么渊源?」
「原本是群在祭礼或正月表演才艺的人,但被出云的尼子经久雇为忍者。听说尼子扩大势力的背后,钵屋众功不可没。」
「……然后呢?」
「出云的守护是京极,而京极的据点在北近江。」
「……」
「虽然尼子经久从京极的手中夺取了出云,但京极却在北近江积蓄力量打算卷土重来,他想必很困扰吧。」
「所以部分的钵屋众被送往了北近江的浅井是吗?」
「是的。」
「真可怕呢。」
少主大大叹了一口气。
钵屋众的行动未必会对八门造成困扰。钵屋和甲贺在朽木领地内偶然相遇并斗争也不稀奇。即使我们解决了钵屋和甲贺的人,也不会有人知道是谁杀的。钵屋和甲贺肯定会陷入疑神疑鬼的窘境。过不久后双方就会收手了吧。
「持续追踪浅井的动向。」
「是!」
「浅井的嫡子猿夜叉丸今年十五岁,已经成年了吧。浅井说不定近期就会有动作。浅井如果行动,应该会召集友军。对象恐怕是朝仓,千万别跟丢了。」
「是!」
「少主不举行成年礼吗?既已完成初阵,又是家主。」
面对我的问题,少主轻轻地笑了。
「要是举行成年礼,京都的将军大人肯定会吵着要我出兵若狭。直到现在他偶尔还会在书信上暗示我……我只是不喜欢工作。保持现状就好。」
原来如此,我懂了。若狭的国人领主还在造反。现任守护武田义统是将军大人的义弟,他大概向将军大人哭诉了吧。然后将军大人打算利用少主来处理,但少主尚未成年,所以他只好放弃。或者是少主已经拒绝过了……
「我想在六角内部寻求盟友,你有人选吗?」
「这个嘛,我不认为没有人对六角抱持着不满。不过这份不满能否转为对朽木的好感就很难说。」
「……」
「不容易呢。」
少主沮丧地叹了口气。
「鲇江如何?」
少主的姑母嫁给了鲇江城城主鲇江为定。为定没有什么财产,大概就跟过去的朽木一样。不过六角对他似乎相当不错。笑声响起,少主讽刺地笑着。
「我们跟他早已断绝了往来。先父战死时他连派个人表示一下都没有,不值得期待。无妨,总之盯紧六角的动向。」
「是!」
「另外,继续打探京都的动向。」
「三好家对吧。」
「还有将军家。对朽木而言,三好和将军家都很麻烦。」
「是!」
永禄三年(一五六○年) 五月上旬 近江高岛郡安井川村 清水山城 竹若丸
我雇用了两个奇妙的人,山口新太郎教高和山内伊右卫门一丰。教高二十岁,一丰十五岁,刚结束成年礼。由于他们都是尾张出身,所以无条件雇用。如果是近江出身,我可能会因害怕而否决。因为有可能是六角或浅井派来的奸细。可是啊,山内伊右卫门一丰真的没问题吗?
这个时期的一丰在主公岩仓织田被信长灭掉后成为了浪人。辗转侍奉各家后,回到了织田家。我记得是在美浓统一后回来的,他大概认为织田家前途一片光明,所以才选择侍奉织田家。如果不是这样,怎么可能侍奉灭了自己的主公又杀了亲生父亲和兄长的家伙。不过他应该只是暂时到我这里吧。不过,这家伙将来在秀吉政权中也是颇有地位的人。如果能够帮我跟秀吉牵线就好了。出于这个目的雇用了他。
另一个人山口新太郎教高,是尾张鸣海城的城主山口教继的儿子。教继算是一方人杰,听说他最早是尾张的土豪,后来被信长的父亲信秀重用,将鸣海城交给他把守。鸣海城位于尾张东南方,是镇守对抗今川最前线的城池。想必他很受信秀信赖吧。
然而信秀死后,织田家的信长和信行却起了纷争。镇守最前线的教继应该很不安吧,所以才背叛织田家投奔了今川家。我无法责备教继。既然镇守着与今川的边境,必要时就会需要援军。但他又担心发生内斗的织田家会派不出援军,因此为了活下去,投奔今川家是非常合理的选择。错的是闹内讧的织田家。
大概是为了博取信任,教继为今川家贡献了不少心力。他用计夺取了大高城和沓挂城,缔造显赫的战功。信长似乎将他视为眼中钉,因为他不仅有才能,也很熟悉尾张的事。如果让他活下去,往后会相当麻烦,所以就放出了教继企图背叛今川的假情报。义元中计后,将山口教继和教吉亲子叫到骏府杀了。
我是这么想的,但与教高所说的有些出入。他说信长写信邀请山口亲子回归。我猜想邀他们回归可能是真的,但教继和教吉亲子却将这封信送往今川家,以行动表示自己对今川家的忠诚。而今川也察觉到这件事,并送来赞赏的书信。
因此当今川家传唤他们时,教继和教吉毫不怀疑地前往骏府,倒不如说还在欣喜能获得奖赏,结果却被杀了。随后义元的心腹冈部元信入主了鸣海城。教高是妾室所生,当时没有冠上山口的姓氏,因此没有被今川传唤。父亲和兄长死后,教高逃离了城堡,后来才自冠山口姓氏。
总之,今川觉得山口氏很碍事。他大概想直接治理尾张东部,所以假装中了信长的计杀了山口父子。真相大概就是这样吧。教高的看法与我相同。他满脸都是不甘心的泪水。教高似乎很尊敬自己的父亲和兄长。
像今川这样无情……不,刻薄的家族,多半也不会有好下场。那个家族似乎无法信任外人。不过这也是情有可原,毕竟是战国乱世。可是啊,这个时代的国人领主终究弱小,手段不需要这么卑鄙吧。
山口氏是这样,德川氏也一样。现在的德川……不,松平的家主正在骏府当人质。城池由今川派的守将代为管理,不但态度高压,还竭尽所能地榨取年贡送往骏府。为此,松平的家臣相当贫困,甚至被迫从事平民工作糊口。这种行为当然会被讨厌。他们对今川的印象只剩下阴险和傲慢吧。
对敌人严厉是没关系,但山口和松平都是自己人,至少要留点情面吧。如果连这点分寸都没有,那只会彰显自己的残酷和傲慢。今川现在虽然兴盛,但很快就是桶狭间之战了。届时今川将会跌到谷底,最后落得被北条舍弃的凄惨下场。我想这就是因果报应吧,我也得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