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禄八年(一五六五年) 八月下旬 越前南仲条郡 木之芽峠 朽木基纲
钵伏城、观音丸城、木之芽峠城和西光寺丸城这些守护木之芽峠的城池一字排开。朽木军布阵堵住木之芽峠。若想攻下城池或是突破木之芽峠,就必须先打败朽木军。一揆军若想无视朽木直接攻城,将会遭受城池和朽木军的攻击而蒙受重大损害。
朽木军的前方设有敌军无法轻易突破的三重拒马。侧面也设有三重拒马。在拒马保护下的朽木军不会轻易地被击败。朽木的两千火枪队会采取七百、七百和六百的三段射击,想必能重创敌人。这个世界虽然没有发生长筱之战,但取而代之,木之芽峠之战会因火枪连射而一战成名吧。
朽木主家的兵力加上城里的兵力约有一万人,国人众的兵力约三千人,合计共一万三千人。我终于也率领到超过一万人的军队了……我完全没有这种感慨。一向一揆大军布署在八百公尺外,约这个时代的八町距离,不管怎么看都有朽木的两倍,三万人以上。
与其说是两倍,其实几乎是三倍了。这个现实艰难到令人落泪,然而还有另一个令人头痛的现实。
「五郎卫门,下雨了。」
「打雷了,风也很大,风暴要来了。天气会变得很糟糕。」
不要说得那么悠哉啊,白毛浓眉。你知道吗?这样朽木得意的火力不就无法发挥作用了。我是为了什么才弄出这些拒马,收集木材也很辛苦喔。这些都是兵粮方的直纲、辉孝叔父他们、新太郎和伊右卫门辛苦收集来的。
直到刚才明明还是晴天。我才想着怎么突然起风时,天色突然变暗并开始响起雷声。该不会是台风直击越前吧?就时期而言,也不是不可能……
「很快就要日落了,雨势也会变大吧。这种天气不可能打仗。敌人似乎也在躲雨了,我们也得让士兵去躲雨。」
「上方的城池最多只能容纳四千到五千人。如果雨势恶化,就不容易爬上城了,快点行动吧。其余的士兵虽然很可怜,也只能让他们躲在树荫下休息。」
半兵卫和十兵卫纷纷说要让士兵去躲雨。这种情况下还在考虑夜袭的我不合常理吗?
「现在召开军事会议,叫所有人集合。」
传来好几声带有责备语气的「主公!」,但都被我无视了。
「重藏,去确认敌人的动向。看他们是真的躲雨,还是想趁机偷袭,等确认后再决定我们的方针。」
「是!」
重藏动身了。看到这光景的人也只好动了起来。雨势变得更强了。小半时,约现代的三十分钟后,朽木主军麾下的武将和国人领主都集合了。
这场雨中的军事会议没有任何凳子,大家只能淋雨站着。天气更加恶化,天色已经昏暗到认不出人脸了。于是我用不输狂暴风雨般的声音说道。
「刚才我让重藏去确认敌人的动向!如果敌人想要躲避这场风暴,我们就主动出击!若是打算攻过来,我们就在这里迎击!」
「主公认为敌人会攻过来吗?」
语气带着惊讶,从声音听来应该是井口越前守吧。
「如果是我就会进攻,因为朽木的火枪派不上用场。如此一来,人数较多的一揆军占优势,不是吗?」
究竟是反对还是赞成,没有任何人回答。该不会吓傻了吧?满有可能的。
「如果敌人想要躲避这场风暴,我们就主动出击!这场风暴将会隐藏我们的行动!我们从正面进攻,城里的两千士兵也下山,从敌人的侧面绕到背后突袭!敌人若是陷入混乱,就大喊有人叛变,越前众叛变了!然后大喊不行了,快逃吧!」
「……」
「两千火枪队负责守城!城里的话就能使用火枪。田泽小十郎、守山作兵卫留在这里把守阵地并确保木之芽峠的安全。」
「是。」
正当我下达命令时,重藏带着几名部下回来了。
「主公!一揆军各自去躲避风暴和休息!他们似乎不认为我们会主动进攻!」
「好!半刻后出击。堵住马嘴!」
相木市兵卫和小泉宗三郎自愿打头阵。他们是信浓来的新人,似乎想在此获取战功以博得信任。为了避免误伤自己人,我们定下了暗号口令「空」和「海」。如果打胜仗,应该会出名。
情况进一步恶化,风暴变得更强,已经接近暴风雨了。好在我们位于顺风处,人和马都在风雨的推动下前进。脚下的泥泞严重到无法跑步,只能小跑步赶着行军。主税、助五郎、重三郎、平四郎和阵八郎也默默地跟上,不像以前那样多话。看来被各自的父亲狠狠地教训后,变得安分多了。差不多该让他们在奉行底下或是军略方和兵粮方那里学习实务了吧。
我得尽早结束这场战争。
晴天时利用火枪连射虽然比较容易获胜,但使用火枪就代表必须等待敌人攻过来。加贺的一向一揆门徒如果单独与朽木交战倒还好,但坚田也有可能行动。如果再考虑到六角和三好的存在,我更想赶快做个了断。况且听说美浓的一色因为墨俣一事对朽木怀恨在心。四面楚歌啊。
不过这场战争真严峻,不仅狂暴风雨而且视线不佳。都搞不清是因为夜晚而昏暗,还是因为天气而昏暗了。不时落下的闪电是唯一的光芒。唯有此时才能稍微看清楚周围。先锋部队有八门在带领,应该不至于迷路……前方传出了呐喊声!
「五郎卫门!」
「主公!开始了喔!」
「全都跟上!击溃一揆军!」
我大喊后,周围也跟着大喊。进军的速度提升了,众人都认为能获胜,所以干劲十足。尽管如此,步伐还是被泥泞限制,马匹也无法如愿地前进!
别的方向传来了呐喊声,然后闪电亮起。应该是从城里下来的友军吧。从方向来看,应该是钵伏山的高野濑备前守,或是西光寺丸的芦田四郎左卫门。接着反方向也传来了呐喊声,这边是田泽又兵卫和室贺甚七郎吧。敌人遭到双面夹击,应该也会陷入混乱吧。有胜算了!
「敌人陷入混乱了!别忘了暗号!」
听到五郎卫门的怒吼声,众人「喔」的一声回答。别抢我的台词啊……越是往前进,刀剑的碰撞声、哀号声、怒吼声和死前的呻吟声就越明显。
「不要逃啊!勇敢抗战!呜啊……可恶!」
「滚回加贺!」
「叛变!越前众叛变了!」
「已经不行了!快逃!」
听得见……不对,是故意让其他人听见的吗?声音越来越远,打算逃跑吗?闪电亮起!敌人崩溃了!
「五郎卫门!」
「主公,敌人崩溃了!」
「别让他们逃了!追!」
(插图015)
「追!」
我和五郎卫门大喊「追!」后,众人一边喊着「追」、「别让他们逃了」一边朝向敌人前进。
永禄八年(一五六五年) 八月下旬 越前南仲条郡 木之芽峠 日置行近
「追!追!」
主公大喊道。坏习惯又出现了。每逢追击战,主公总会想跑在最前面。虽然是为了激励众人,却不是大将应有的行为。
「主公!不能心急喔!」
「我没有心急!追!给我追!击溃一揆军!」
主公踢了马腹!
大概是受到了主公的激励,众人皆喊着「追」。闪电亮起!一揆军在逃跑,友军正从后方形成包围网攻击一揆军。这是追击战。高野濑备前守和芦田四郎左卫门从左侧,田泽又兵卫和室贺甚七郎从右侧紧追不舍。高野、芦田、室贺都为了振兴家族在拼命。这是很好的现象。如果他们从两侧包抄,一揆军应该就会害怕被包围而不敢停下脚步抵抗。
「五郎卫门!一揆军开始逃跑了!」
嗯,虽然有确认过战况,但……
「不能大意喔!请不要跑在前面!」
「我知道!别把我当小孩!追!」
他根本不明白!若是失去主公,朽木家立刻就会陷入混乱,然后被其他家族欺凌吧。夫人不知道会有多伤心……
风强雨急。背后顶着风雨策马前进。然而,地面相当泥泞,只能承受着溅起的泥巴向前迈进。徒步的士兵当中,想必有人跌倒吧。一旦跌倒就会被后面的人踩死。胜券在握的我军尚有余力,还能设法避免,但拼命逃跑的一揆军应该有许多人被活活踩死。比起被我军杀死的人数,被自己人踩死的可能还比较多。
「听不见敌人的声音喔!敌人拼命地在逃跑!追!」
「给我追!追!」
我响应主公的激励,鼓舞着友军。黑暗中看不见敌人的身影,不过确实听不见声音。这不是因为风大,而是敌人的声音并非朝我们这边发出,也就是背对着我们。一揆军在逃跑!
闪电亮起!一瞬间能看到战场!敌人果然在逃跑,友军正在追击。赢了!我亲眼见证了!到了这个地步,敌人已经不可能再逆转,接下来就看我们如何把握这场胜利!朽木……不对,主公打赢了消灭朝仓的一揆军!而且兵力还相差三倍之多。
「主公!我们赢了!」
「……」
「只能追到燧城喔!」
「……」
「再追下去会撑不住喔!」
「知道了!」
燧城距离这里应该有二里路程,而且还要在狂风中的泥泞道路上前进。光是到燧城就得用尽全力。
一刻后,朽木军占领了燧城。将领、士兵和马匹都精疲力尽了。
永禄八年(一五六五年) 九月上旬 越前敦贺郡 金崎城 朽木基纲
「你说坚田扣押了朽木的船只是吧。」
「没错~真伤脑筋呢。」
嘻皮笑脸又毫无紧张感地回话的是,八门中名为当麻叶月的女人。她是个年约三十多岁,相当标致的阿姨。她是来向重藏回报畿内的消息。武将们当中虽然有人皱着眉头,但重藏却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她大概平常就是这副德性吧。
「坚田的海贼众做的吗?」
叶月缓缓地摇摇头。
「一向门徒做的吧。」
「是的。」
「现在也是吗?」
她又摇摇头。
「扣押的船只已经归还了。」
「知道我们获胜后,才慌张地归还船只吧!真窝囊!」
井口越前守嗤之以鼻后,聚集在大厅的人们点点头。这样一看才发现人挺多的,朽木不知不觉间也变得如此强大了。
「对方有向朽木道歉吗?」
「不知道,没听到类似消息。」
「睿山也没反应?」
「没错~」
叶月呵呵大笑,然后说「人家小看我们呢~」。
「太无礼了吧!女人!」
「好了,五郎卫门。」
「可是……」
「叶月说的没错,我被小看了。」
五郎卫门满脸通红地闭上嘴。喂喂,别用那种眼神瞪着叶月。不过叶月,可以别再笑了啦,重藏很尴尬喔。
「我要攻打睿山。」
有好几人出声说「主公」。
「反对吗?可是啊,越前的战争今后也会持续下去。如果现在不击溃睿山,今后坚田也会为所欲为喔。这样可以吗?叶月说的没错,我……不对,朽木被小看了。若想生存在这个乱世当中,被小看这件事有多么危险,你们应该都很清楚吧。别忘了南边有六角,西边还有三好。」
许多人都点头表示赞同。
「击溃睿山拿下坚田,让天下知道朽木的可怕。接着将滋贺郡纳为己有,然后在坂本盖城堡来抵御西边,最后夺取越前和若狭!」
「……」
「有人反对吗?尽管说不用客气,这是军事会议。」
众人鸦雀无声。
「那就开始准备攻打睿山。」
「是!」
众人低头行礼后离开了大厅。留下来的只有重藏、叶月、十兵卫、半兵卫和上野之助。我说「靠近一点」后,他们听话地靠近。
「六角有何动作?」
「没有什么明显的动作。」
「三好和畠山还是老样子吗?」
「没错~」
那些家伙已经交战半年以上了,都不用管自己的领地吗?百姓的抱怨多半会增加吧,收入应该也难以期待。目前没有将军了,所以没人可以调停。事到如今,我真的觉得不依靠农民兵相当正确。即使到了九月,朽木也能进行军事行动。
「重藏、叶月。」
「是!」
「盯好睿山和坚田的动向。我听说睿山大部分的和尚都住在坂本,所以也别忘了打探坂本的动向。」
「是!」
「转达与次左卫门,要他想办法让坚田的海贼众和殿原众成为盟友。并且提供协助。」
「是!」
两人行礼后离去。
「这次在越前的胜利至关重要。」
「你这么认为吗,半兵卫?」
「是的。主公击退了棘手的一向一揆军,接着又进攻睿山,任谁都会害怕主公吧。像坚田那样愚蠢的势力也不会再出现。国人众之所以没有反对,正是认为北近江需要一个强大的支配者。我们不能在这里停下脚步。」
十兵卫和上野之助点点头。
与一向一揆的战争最终由朽木大获全胜。朽木军在风暴中追击一揆军并攻占了燧城,所以精疲力尽,不得不耗费一整天在燧城中休息并等待风暴离去。天气转好后,挥军北上攻下了柚尾城、杣山城和茶臼山城。沿途都是泥泞的道路,相当艰辛。
不过一揆军在开战前就逃跑了,所以与其说是攻下,更像是接收。一向一揆军从南条郡撤退了。这次的战争大约杀死了两千敌军,三万以上的一揆军的两千。由于一揆军一味地逃跑,所以没能重创他们。不过半兵卫说的没错,击退一揆军至关重要,对周围的影响应该也很大。
燧城交由田泽小十郎和守山作兵卫进驻。小十郎是木之芽峠城的田泽又兵卫的儿子,而作兵卫是公事奉行守山弥兵卫的儿子。他们在朽木的谱代当中,也算是有实力的。柚尾城、杣山城和茶臼山城分别由新庄刑部左卫门、大野木土佐守和月濑若狭守进驻……一向一揆军应该暂时不会有动作,我必须趁机解决睿山……
永禄八年(一五六五年) 十一月上旬 近江高岛郡安井川村 清水山城 朽木稙纲
「回来啦。」
「嗯。」
「累坏了吧。」
「嗯,毕竟从越前的木之芽峠移动到大津,有点累了。我打算在这座城里休息两天。」
「你想待多久就多久。」
弥五郎从越前返回军队后,直接从伊香郡前往高岛郡和滋贺郡。坚田的海贼众和殿原众立刻就向弥五郎称臣了。坚田的一向门徒大概是对弥五郎的行动感到不安,所以献上黄金的判金两百枚致歉。换算成金钱大约两千五百贯吧。不过弥五郎没有收下。
『兵戎相见之前还说得过去,但现在已经太迟了。』
拔刀作势将使者赶了回去。
慌张的坚田一向门徒跑去求助睿山。对于一向门徒的请求,睿山想必不屑一顾吧。然而,坚田是睿山的领地,同时也是卖人情的好机会。于是收下黄金的判金两百枚后,调动了三千僧兵。他们大概认为睿山行动的话,朽木就会退兵吧。然而,这个行为正中弥五郎的下怀。弥五郎急速进军并粉碎了僧兵,接着蹂躏了坂本。僧兵们逃进日吉大社后,弥五郎派兵包围并放火烧毁。
睿山接收逃走的僧兵们后,再次请求弥五郎停止攻击。条件是判金五百枚和让出坚田领地。面对近乎全面投降的条件,弥五郎依旧拒绝了。
『应仁之乱以来百年,天下大乱争战不绝。然而,睿山虽高喊守护国家,却背弃宗教信仰,沉迷于色欲、食用鱼鸟和敛聚金银。此次坚田所犯之错,正是仿效睿山乱象。睿山已是荼毒天下的无用之物,我们将替天行道。』
大概是明白了弥五郎是认真的,睿山天台座主应胤法亲王为首的主要僧人都逃离了睿山。弥五郎杀光了留下来的僧兵们,放火烧毁了根本中堂和大讲堂,然后挥军坚田。无力抵抗的坚田只能任由蹂躏。位于坚田的一向宗寺院全部被破坏,与这次事件相关的一向门徒全数遭到斩首。收回自治权并任命居初又次郎长定为新任代官。坚田在弥五郎面前屈膝。
「怎么了吗?没什么精神,难道后悔了?」
弥五郎稍微露出苦笑。
「没有后悔,只是一想到母亲大人和小夜的事,就觉得心情沉重。」
「绫那边就由老夫去说吧,虽然不知道她是否能接受。」
「……」
「你做得很好。无论是谁说了什么,老夫都以你为荣。」
弥五郎再次露出苦笑。
「爷爷,大津八左卫门兼俊说要归顺朽木喔。」
「大津吗?真的吗?」
老夫不禁抬高音调。大津八左卫门兼俊可是在六角家担任大津奉行的重臣。而他却想归顺朽木?所以滋贺郡完全属于朽木了吗……
「他认为与朽木合作比六角还有利吧。六角不仅被松永夺走了大和北部,还逐渐地失去北伊势。反观朽木因为获得敦贺而开始与虾夷地和明朝贸易。大津是物资的集散地,他们当然会衡量跟随哪一边比较有利了。」
不禁叫了出来。
「驹井又怎么想?大津的主家驹井呢?」
弥五郎摇摇头。
「不知道。不过不可能完全没谈过。更何况驹井还担任草津的代官,一定有与大津交集的地方。也有可能是大津在试水温。」
试水温啊。对方想知道我们能与六角对抗到什么程度,又有多少能耐是吧。如果靠不住,说不定会借由驹井回到六角。若是认同朽木,不仅驹井会归顺,草津也能纳入朽木手中……
「会演变成与六角的正面冲突吧。」
「这也是迫不得已。况且烧毁睿山后,大津归顺朽木,意义相当重大。我必须厚待大津,所以命令他继续担任大津代官,这也是为了朽木。不过大津也很会见机行事呢。」
弥五郎笑出声音,老夫也笑了。朽木终于超越六角了。六角的家臣认为六角没希望而投靠朽木。真没想到会有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