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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夜殇
录入:夜殇
我立刻将书阖上,又伸手拿了一本。这本书也是差不多的类型。
我继续再拿一本。这本书上随处贴满了标签。
《读了这本书沟通能力就倍增!谁都可以实践的流畅沟通技巧之获取法则》
看样子黑濑不光只关心人的生死,对人际互动也挺在意的。感觉好像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的我,悄悄将书放进书包里。这样一来,我越来越搞不懂黑濑这个人了。
当我坐到位子上的时候,黑濑回来了。
「和也很慢呢。」
彷佛刚才的对话已经不存在一样,她以若无其事的表情如此说。
「刚才他有联络说今天不来社团活动。我差不多要回去了,黑濑你打算怎么办?」
「那么,我也回去。」
我们两人离开社团教室之后,黑濑就走在我后面。这么说来,当我们跟和也三个人在走廊上时,她也同样只会跟在我们的身后。
当我们走出学校的户外区域时,推着自行车的黑濑终于跟我并肩行走了。刚才看到的书名,一直在我的脑中盘旋不去。
「这么说来,社刊要怎么办呢。」
「嗯?社康?」
一瞬间在我脑中浮现的是「社区健康」的简称,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和也有拜托我们制作要在文化祭卖的社刊。不过由于我的时间所剩不多,因此没什么心情去多想。
「关于这件事,因为我在忙打工的关系,所以可以拜托黑濑帮忙吗?和也在国中的时候写的短篇小说,有些地方还满有趣的,我想可以将它放在社刊上。如果页数不够的话就随便画点图,加一点篇幅应该会比较好吧?」
时间是有限的。我想这件事最适合交给社员当中唯一看不见寿命期限的黑濑去做。对于马上就要死的我跟和也来说,没有时间能花在社刊这种玩意上。
「我明白了,没问题。」
黑濑爽快的点头同意。我跟她在铁路车站道别,贵重的一天,又无情地过去了。
「望月你知道吗?听说店长啊,他的小孩很快就要出生了哦。」
正当我在头上数字变成『66』的这一天补充面包时,田中抓准客人没进来店内的时间点悄悄对我说。
「……是这样吗?店长的小孩什么时候会出生呢?」
「我记得他说是在这个月底,而且听说是男孩。」
「……是这样啊。」
今天开始就进入十月了。我昨天亲眼看到店长的数字是『15』。如果小孩照预产期生出来的话,店长会在见不到儿子的情况下死掉。虽说这是店长的命运,因此也无可奈何,但我还是为店长感到痛心。
「听说结婚到第九年终于有小孩,店长一直很高兴呢。」
「那真是……令人期待啊。」
不想再听下去的我,即使没有待办事项依然退到后场。如果可以靠一个开关就让灯光熄灭,那么我希望刚才听到的话,也能用这个动作从脑袋中消除。
「喔,望月,辛苦啦。」
刚来上班的木村店长,晃动着数字『14』并拍拍我的肩膀。
「辛苦您了。」
我将视线向下之后才回应他。店长每次都是在刚过晚上九点的时候就来上班,大夜班只有店长一个人,在第二天一大早以前不会有人来换班。根据田中的说法,大夜班的打工同仁最近突然离职,这一个月店长放弃休假,一直都是一个人值班。可能是因为这样的关系,店长的脸色并不太好。
「时间到啰,望月,你可以下班了,辛苦啦。」
当我在拖地板的时候,店长从后场走出来拍拍我的背这么说。当我察觉到的时候,时钟的针已经转过晚上十点了。
「请问……店长。」
「嗯?」
正当我在思索要说什么话的时候,一名客人进入店内并随即来到收银柜台。对方似乎是来买菸的,店长也过去接待。因为对方是常客而且开始跟店长聊天,于是我退到休息室。
当我换好衣服并打过卡再走到店内时,刚才那名客人的身影已然消失。
「望月,刚才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店长一面用毛巾擦拭收银柜台一面这么问我。
「没有,没什么事。辛苦您了。」
在回答这句话以后,我便走出店门。
我迎着夜风骑着自行车,感觉有些冷,光靠一件长袖T恤差不多快撑不住了了。
视野突然出现扭曲,眼里已蓄满泪水。最近只要稍微不注意就会这样。明明也没有特别难过,但泪腺不知为何很容易失守。
我紧咬着嘴唇,用力踩下踏板,在通往自己家的道路上疾行。
进入十月以后,制服由夏季款式换穿为冬季款式。尽管还能看到几个穿夏季制服的学生零星出现在校园,可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大多都已经改穿深蓝色的西装制服外套上学,让我实际感受到自己的寿命终于剩下没几天了。
一开始上课,我就马上往书包里面打探,寻找自己想要看的书。然而,我似乎是不小心忘记带了。这让打定主意要在今天之内把那本大约有六百页的长篇悬疑小说看完的我大受打击,甚至认真考虑是不是要早退。
可是这也行不通,在迫于无奈之下,我只好拿手机出来玩。我先大略看过所有的网路新闻,接下来启动游戏应用程式。我用指头弹在萤幕上,把敌方怪物打倒,在我方体力值变零时就中止不玩了。
才第一节课,我就没事可干。这时候我突然回想起一件事,并打开了推特。
已经半年没有登入了吧。在跟随者超过十万人的我的帐号中,已经存了几百则私人讯息。
其实我在国中生的时候,曾经利用自己看得见的能力降临在社群网路界,并宣称自己是预言者,让社会骚动过。
只要看得见头部,就算是相片或电视机的影像,我都能用肉眼确认那个数字。虽然在预录的案例中多少会出现误差,但如果是直播影片就可以准确命中名人的死期。
在我陆续说中资深主播、王牌艺人、音乐家的死期之后,跟随者就瞬间暴增,成百上千则讯息也传送到我这边来。这些讯息的内容几乎都是希望我可以看看当事人自己或其朋友、情人、家人等身边亲人的寿命。
我的帐号名是『Sensenmann』,这个字在德语中有死神的意思。当时,名副其实正处在中二病状态的我,因为感觉自己受到众人需要而飘飘然。后来就专门针对有传送相片给我,并看得见寿元的人发送回应。
整件事情的开端只是因为闲,我完全没有那种想要帮助谁的动机。玩几个月腻了就放着帐号不管一阵子,等回想起来的时候就重新开始预言,如果又腻了就再把帐号放着不管,就这样一直反覆循环。
而今天,我开启了很久没上的推特,并为过去自己的愚蠢叹息。或许就是因为我的行为像在愚弄人的生命,所以遭到报应了。
我点开讯息查看,大多数的内容还是跟以前一样,希望我看看寿命。甚至还有杂志请求我接受访问之类的讯息,让我大感惊恐。
我开启一则又一则讯息,一张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眼睛的相片突然映入眼帘,让我差一点忍不住失声叫出来。
「嗯?怎么瞭望月?」
数学课的科任老师察觉到我的声音,我连忙将手机藏起来。
「对不起,什么事也没有。」
老师一回头看向黑板,我立刻确认手机萤幕。
这是一则由帐号名是『Marron』的人物所传来的讯息,传送时间是两个礼拜前。
『Sensenmann先生,好久不见。事出突然,但我想跟您请教这两位的寿命。总感觉,他们近期就会死了。』
这则讯息同时附加了相片档案。
果然,我没有看错。
这张送给Sensenmann的相片,拍下了我跟和也坐在社团教室里的身影。
放学后,本来因为这一天不用打工而想去社团活动的我,感到有些犹豫。刚才看到的那相片一直让我心头七上八下。
—但我想跟您请教这两位的寿命。总感觉,他们近期就会死了。
尽管暂时还无法断定,可这感觉并非单纯基于好奇心而传送过来的讯息。恐怕摄影者察觉到我跟和也的寿命剩没几天了。虽然我还不能判断为什么对方会察觉到这个事实,但也不能默不作声,于是我犹豫着该怎么回应讯息才好。
我回溯历史讯息,发现自己在国中的时候就跟Marron这号人物对话过。
『因为爷爷生病,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死。Sensenmann先生,请您将爷爷的寿命告诉我。』
这则讯息连同一张横躺在病房床上的老年男子相片,传送到我这边来。男子的头上浮现的数字是『9』,而当时的我则是秒传回应讯息给Marron:
『很遗憾,以这张相片的拍摄日期起算,九日之后这位先生就会亡故。为了不在事后追悔,请您在他身边陪伴到最后一刻。』
我装出一副好人模样,多写了一些以往从未想过的句子。
『爷爷不管怎样都没有办法救了吗?不管怎样都会死吗?希望您救救他。』
一则充满哀求的回应讯息很快就传过来,感到厌烦的我就这么回覆:『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救了,不管怎样都会死,我无能为力。』
『正如Sensenmann先生说的,爷爷已经过世了。不过,托Sensenmann先生的福,我可以在最喜欢的爷爷临终以前好好跟他道别。真是谢谢您。』
后来,对方传送了这样的讯息。
印象中,我当时好像认为对方还只是小学生……。
在犹豫了几分钟以后,我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前往社团教室。那张传送给我的相片就是在社团教室里拍的,不会有错。而能拍出这种相片的人物也只有一位。
Marron的真面目,我除了黑濑舞以外想不到其他可能性。
和也今天好像也在咖啡厅写小说,所以社团教室里头只有黑濑一个人在。她正在读一本用封套包好的书,前几天看到的书名瞬间在我的脑海中掠过。
我默默从黑濑后方走过去,坐在老位子上。虽然我将手伸进书包里找书,但又回想起自己把书忘在家里,于是从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
我打算质问黑濑,但一直踏不出第一步,只好无谓的浪费手机电量跟时间。我再度确认Marron的讯息内容,发现那张相片是在和也面对电脑、我刚从书架取出一本书拿在手上回到位子的一瞬间拍下来的。从取景角度看,果然是在黑濑一直在坐的位子上拍的,应该不会错。再仔细一看,Marron在大头贴中设定的小型犬相片,跟黑濑饲养的狗非常像。
接着又过了几分钟,我还是找不到话题,电池容量也变成红色。黑濑似乎读完第一本书,她以双手掩口,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正当我以为黑濑要开始读第二本书的时候,她也拿出手机开始玩起来。我想如果要质问她的话,也只有现在这个机会了。
「……我说。」
准备已久的我发出了沙哑的嗓音。我连忙咳了一声,重新来过。
「我说,黑濑你有在玩推特吗?」
尽管很唐突,但我觉得这话题应该有得聊。黑濑将手机搁在桌上,看着我这边,说:
「玩是有在玩。」
「啊,你有在玩啊。」
「嗯。」
对话接不下去了。我先深呼吸一口气之后再度深入询问:
「先前曾经成为热门话题的,那个名叫Sensenmann的人,你知道吗?」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用嘴巴说出Sensenmann这个字。一旦试着从嘴巴说出来,就觉得这名字果然很怪。事到如今,我才发觉这个帐号名逊爆了。
「……不知道。」
这个预料之外的回答,让我第三次讲话卡住。如果你回答知道的话,我就可以报上名号说自己就是Sensenmann啊。你说不知道,对话就会在这种地方结束啦。
「那个人,怎么了吗?」
正当我抱头苦恼的时候机会到来了。我下定决心,以冷静且认真的语气直接宣告:
「其实Sensenmann,就是我。」
「……咦?」
其他地方会有这么蠢的公开现身场面吗。因为讲出来实在有点狂,我又重新对自己在那个中二病时期的取名品味感到羞耻。
我又一次加重语气,对她报上名号:
「我说,我就是Sensenmann啦!」
我越讲越觉得这些话的真实味道越来越淡。不过,我并没有说谎;而且,我也找不到其他更适合的台词。总而言之,我只能想办法让她相信了。
「等一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可是你要不要镇静点?」
黑濑的内心似乎也在动摇,她的眼珠正四处乱飘。
「新太是Sensenmann,这是真的吗?」
虽然才没多久之前还说不知道,可她向前探头对我如此询问。
「嗯,是真的。总之,因为总感觉有点逊,从现在开始这个名字禁止再说。」
黑濑伸手托住下巴。她一定还无法马上理解,如今正不停让大脑运转吧。
「拍下我跟和也的相片并传送过来的Marron,就是黑濑对不对?」
我主动对持续沉默思考的她发问。因为是在这间社团教室拍的,所以除了黑濑以外我想不到其他人。而她会把我跟和也拍下来传送给Sensenmann的理由,我也只能推断她已经知道我们马上就要死了。她为什么会知道呢?我想知道这一点。
「呃,真的是新太吗?」
我用力点头。为了让她相信,我将显示在推特上的相片保持在开启状态,并把手机交给黑濑。
她伸手拿了我的手机,并以雪白纤细的手指进行操作。可能她的内心已经接受事实了吧,她又悄悄将手机交到我手上。
「……要从哪个地方开始说比较好呢。」
黑濑将手肘靠在桌上,双手靠着额头并低下头去,似乎想隐藏她的表情。而我则等她将思绪整理妥当。
「等一下。新太是Sensenmann,那表示你已经知道了吗?」
我知道黑濑想说什么。
「我已经知道了。和也是十二月一日,我则是在五天以后。」
「……是这样呀,连自己的也看得见吗。」
我跟黑濑都没有把关键字讲出来。感觉得出来黑濑是刻意不去提。我想她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温柔,而是害怕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
「所以,黑濑为什么会拍我跟和也的相片?」
隔了一段时间以后,黑濑才似乎做好心理准备,开口说:
「其实呢,我也看得见。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可以。」
「你说看得见,是看得见什么?」
「在很快就会死的人背后,我可以看见像黑雾一样的东西……」
这是黑濑第一次使用「死」这个字。她将这个字说出口时欲言又止,内心似乎相当难受。
「……那个黑雾,在我跟和也的背后?」
黑濑默默点头,有一段时间沉默弥漫四周。
我在确认自己看得见死亡的力量之后,曾经在网路上搜寻具有同样力量的人,结果发现跟我有相同烦恼的人还真不少。不过看得见的模式千奇百怪,像我一样看得见数字的人并不存在就是了。
有人会把死期已近的人的身体看成两个重叠的影子,也有人会把死期已近的人的身体看成是透明的,还有人会在人的脸上看到黑影浮现—也就是所谓的死相。总之每个人看得见的模式各有不同,但能够预知死亡的人,除了我以外是还有其他人存在的。
在那些跟黑濑一样可以用肉眼确认黑雾的人当中,据说甚至有人看得见死神。虽然无法判定真实性到什么程度,但看得见人的寿命并对此感到厌烦的同伴是确实存在的。
没想到连黑濑也具有这种能力,我从没去想像过这种事。我回想她读过的那本跟生死观念有关的书,她至今应该也看过了太多的死亡才对。关于人的死,总感觉她或许在用自己的方式寻找其中的答案也说不定。
「你知道我跟和也什么时候死,是想要怎么样?单纯好奇而已吗?」
「我是有这种念头,但最重要的理由是我想救你们两人。我只看得见死亡将至,至于什么时候死就不知道了。」
黑濑说话时虽然看着我,不过我察觉到她的视线对准了我背后。她看的应该是黑雾吧。
「你该不会也是因为这种理由,才加入文艺社吧?」
「嗯,一开始我以为只有和也而已。虽然先前听说另外一个社员暑假结束之后也不来学校,可当我心想你终于来的时候……就看到黑雾……」
黑濑低着头,似乎很过意不去的说着。
「原来是这样。我一直以为你一定是喜欢和也,所以才加入社团的。」
「不是的。我只是不想让和也死而已,当然我也不希望新太那样。」
黑濑这句话,让我无法理解。她继续说下去:
「不过,我安心了。既然知道你们两个人什么时候死,只要努力的话就可以不用死啦!」
「不对不对,什么不想让我们死,你是认真的吗?我跟和也对黑濑来说,只是社团活动的同学而已,你也没有义务或理由要救我们才对啊?」
「等一下,新太你当然会打算救和也吧?你们是朋友吧,你会想救他吧?」
她以彷佛在劝服自己的语气如此说。我摇了摇头,说:
「我没有打算要救和也,不要违抗命运才是这个世界的道理。」
「这种话,你是认真的吗?」
「嗯,我是认真的。到目前为止,我也是这么一路实行过来的。」
我说完这句话,黑濑眼中的神色就变了。
「……低级!朋友就要死了,你打算视而不见吗?」
黑濑拍了桌子站起身来,脸色充满怒意。在我回答之前,宣告社团活动结束的钟声就响起来了。
「……我当然也不希望和也死。可是,如果这是命运的话,我认为应当要坦荡荡的去接纳才对。」
我等到钟声结束,才虚弱无力的说。生死观因人而异,我有我的想法,而且所谓的正确答案并不存在。然而黑濑似乎无法接受,还在瞪着我看。
「离校时间到了,就边走边说吧。」
我提起书包起身站立,离开社团教室。黑濑则在我后面有几步距离的地方走着。
在走出校门确认四周无人之后,黑濑走到我旁边,我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从头开始对她说明,为什么我不会去救人。
国中时我曾在救了少年的命之后遇上悲惨的事。我也曾对身边的人见死不救。
我告诉她,总而言之去救一个本来命中注定要死的人,是一种相当危险的行为。如果遇到意外事故或杀人案件,自己也可能遭受牵连,虽然黑濑的头上并没有浮现数字所以不会死,但说不定会受重伤;所以我忠告她,绝对不要这么做。
相对而言,黑濑的主张是这样的:
「我认为有这种力量,就是为了要去救人一命。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得见,又是为了什么理由才看得见。我猜,这一定是有什么意义的。」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可是,我发觉其实并不是这样。我推导出来的答案是关注这个人,并在一旁静观;跟这个人一同度过不让自己后悔的最后时光,并亲眼见证对方的死。我已经好几次说服自己,做多余的事是行不通的。我跟黑濑的思考方式,有着根本性的差异。
「所以,你有实际救过人命吗?」
「……没有。」
「我想也是。想救人可不是嘴巴讲讲这么简单。就算我知道死亡日期,也不会知道正确的时间跟死因。再说如果是病死,就算想救也无计可施。」
这番话可能说中了黑濑的弱点,她并没有反驳。
「我是这么想,这一定是要我用珍惜的心去跟那些将死之人度过最后的时光,好让自己不会后悔。所以我认为,像救命或改变命运之类的举动,还是别去做比较好。」
为了改变黑濑的愚蠢想法,我慢条斯理地试图劝说她。我跟黑濑谁才是对的,这种事我不知道;虽然我不知道,可是我们两人谁也没有错。
在抵达车站后,我跟黑濑就分道扬镳。她推着自行车,视线朝下,若有所思的走着。我则凝视着黑濑远去的背影好一会儿。
我回家以后,便在脑中反覆思考自己跟黑濑的对话。竟然会在这么近的地方出现跟我拥有类似力量的人,老实说我有点惊讶。
我回想起黑濑那轻蔑的眼神,叹了一口气。她会那么愤怒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我一开始也跟黑濑一样,一心想着要去救人。或许黑濑会认为我冷血无情,但我并非什么事都没做过。
—国中一年级的时候,我就曾经为了改变自己一直喜欢的女孩子的命运,努力四处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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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玩伴夏川明梨,是我的初恋。我跟她从幼儿园的时候开始就有来往,我一直对明梨怀抱着恋爱的感情。
国中一年级第二学期开始刚过第一个礼拜时,我在上学途中于明梨的头上确认了那个令人厌恶的数字。当下的我大为恐惧,动弹不得了好一段时间。
「小新?你没事吧?」
总是用小新称呼我的明梨,一面让数字『31』浮在她头上,一面张大眼睛以茫然的神情这么说。那时明梨的表情跟数字,如今依然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中。
为什么浮现出来的数字不是『99』,突然就跳到『31』呢?虽然以前也曾出现过类似的现象,但我连思考那种事的余裕也没有了。
从那一天起,每当我跟明梨面对面的时候,内心就会痛苦到快要崩溃。我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会想着明梨并流下眼泪。到底要怎么办才好?不管是谁都好,希望有人能告诉我答案。
一件令我在意的事情是,浮现数字的人并不只有明梨而已,她的班上有好几个人都有数字。除了明梨以外,还有两个女生跟一个男生的头上都浮现了相同的数字。
明梨的命运之日,是这所国中以传统的远足活动为名义举办的登山之日。我认为明梨她们会在远足途中遭受某种意外事故牵连而死,不会错的。
假设是在登山途中发生事故,我能想到的就是山上落石跟滑落山崖,或是遭到野生动物袭击之类的事件。虽然我也猜测过高山症的可能性,可那座山的海拔并没有高到那种程度。
我一心想着要用一切行动来改变明梨的命运,我想挺身而出,拯救明梨的生命。所以在那一天到来以前,我研拟了一套中止远足活动的计画。
在明梨的数字变成『3』的日子,我终于展开行动。我打算对学校打匿名电话并恐吓校方:如果不中止远足活动,就在校舍安装炸弹。如今看来,这个计画真的很幼稚。可在当时,我真心认为那样应该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我心想如果打公共电话就应该不会被抓到,于是骑上自行车四处寻找。
我花了一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找到了一座设置在便利商店旁的公共电话,并伸手拿起话筒。可是,我为了要不要按号码而犹豫。
如果校方从声音察觉到是我的话,我或许就会被退学,说不定还会遭到逮捕成为犯罪者。想到这里我就害怕起来。
不过即使如此,我的意志还是很坚定。我按照数字顺序按下号码,拨号声响了起来。随着拨号声响起,我的心跳也加速到连耳朵都听得见的程度。
电话传来低沉的声音,让我瞬间吓了一跳。因为这声音我从未听过,一定是其他年级的老师接的吧。
我失去发声能力。话筒中响着略带焦躁的「喂喂?」声,让我整个人害怕不已,拿着话筒的手抖个不停。
正当我开始旁徨的时候,无意间却又发现了防盗监视器,心脏差点停住。当然这具监视器是便利商店用来防盗的,但它的摄影镜头却完全锁定我了。
感觉自己一直受到监视的我粗鲁的把话筒挂回去,骑上自行车像逃跑般离开现场。
像我这种平凡的国中生要去抵抗命运,果然还是很勉强吧?我流着泪踩着自行车,紧咬着嘴唇诅咒自己的无力。
「我说明梨,明天的远足要不要翘掉,去哪里玩啊?」
在明梨的生命期限变成『1』的那一天放学路上,我对她这么提议。只要不去远足,明梨就不会死了。
「你在说什么?我是执行干部,不可能不去远足。啊,我知道了,你讨厌爬山对吧?小新就是很软弱呀。」
明梨虽然用开玩笑的口气这么说,但我没办法像以往那样回嘴了。
「明天你如果去远足的话,说不定会死……」
「不对不对,就说根本不可能会有这种事了。如果小新这么不想去的话,只要你不去不就好了。」
「这样的话就没意义了……」
我虚弱无力的说完这句话,明梨就别过头去,一脸不高兴的如此回答:
「总而言之,我会去远足。」
「……我知道了。」
让明梨不高兴的我,此后继续默默的走着。因为红灯而停下来站着等候的时间让我有点尴尬,很想就这么闯过斑马线。
终于看到了我家,我跟明梨就在这个地方道别。她的家,还在更前方。
或许这会是我们两人最后一次一起放学。虽然心中这么想,但我没有能力去叫住明梨。
我目送着明梨小小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完全看不见。在完全看不见之后,我还是呆站在当场好一阵子。
尽管打从看到她头上有数字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思考了许多计策,可都没能阻止她去远足。
这一天晚上,我竭力思考。到底要怎么做才可以救明梨,还有没有什么办法?我在房间里来回绕圈踱步并寻找适合的对策。我将登山过程中可能会发生的各种意外事故一一想起,并记录在笔记本上。包括事故发生时要如何行动才好之类的内容,我都钜细靡遗地写了下来。
写到最后我阖上笔记本,然后跪在窗边开始求雨。只要下雨远足就会延期,这样一来明梨的寿命就一定可以延长。我透过窗玻璃仰望上空,下弦月正绽放光辉,群星则彷佛像要贬低愚蠢的我似地闪亮着。根据天气预报,明天会是个大晴天。
结果,我直到外头亮起来都还睡不着,正要开始入睡时已经是起床时间。即使闹钟声响,我还是没有从床上爬起来。
我的头相当沉重,身体的疲劳依然残留。没什么食欲的我,连摆上来的早餐都没动就离开家门。
抬头一看,万里无云的青空向四面八方扩展。我发誓以后不会再求什么雨了。
门外已经没有明梨的身影,可能因为她是远足活动执行干部的关系吧。即便这样,她还是可以先过来说一声的。或许是昨天的争吵害的吧,如果我没有不小心多嘴的话,现在明梨应该就会在我身边了。
沮丧的我走到学校,看到校内的室外停车场已经停了三台游览车。集合地点并不在教室,而是在校舍前面。已经有许多学生聚集在那里,我朝向自己班上,也就是二班的等候地点走去。
旁边的一班的队伍中,出现明梨的身影,她头上的数字是『0』。应该会在今天结束前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明梨,正跟同样浮现『0』的同班同学笑成一团。
还有机会。只要开始爬山我就借机混进明梨班上的队伍里,我要护卫她。如果有落石我就当她的盾牌,如果她要滑落山崖我就飞身挡下,如果熊出现的话我就来当诱饵。昨晚我在笔记本上记下了各式各样的状况,也在脑中模拟了好几遍。为了在任何异常状况发生时可以瞬时行动,我穿得很轻便就过来了。
应该不会有闪失才对。我认为事情如果照我的设想去发展,自己就一定救得了明梨。然而在下个瞬间,我的计画被轻易粉碎了。
「一班的大家~~!今天要请各位多多指教~~!」
出声的人是游览车的女性导游。我一看到她的身影就受到极大的冲击,当场瞠目结舌。
她的头上,有数字『0』。我没有看错,这个数字准确的紧跟着她上游览车。我还在已经坐于车内的驾驶员头上,确认了同样的数字。
我领悟到自己的思虑究竟有多短浅了。我看见明梨正在最前面的座位上坐下,那些看得见数字的学生,主要都集中在前方的座位上。
「我被人家推荐去当远足活动的执行干部,可是我在犹豫要不要当耶。小新,怎么办?」
我的脑中苏醒了一段记忆,大约一个月以前放学回家时,曾经有过这样一段对话。听说因为没有人自愿,级任老师就推荐班上的风云人物明梨担任执行干部,并说她是最合适的人选。在那个时候,明梨的头上还没有冒出数字来。
「嗯~~难得你被推荐了,那就当也好啊。」
「可是当上执行干部以后,社团活动就会有几天不得不请假,而且比赛也快到了,是不是拒绝比较好?」
明梨用低落的语气这么说。她是排球社的社员,而在远足活动三天前好像有一场只限一年级参加的排球比赛。由于明梨是一年级球队的主将,因此她一直在烦恼能不能两者兼顾。
「我猜啦,远足活动的执行干部才没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做。而且社团跟班上都对你有期待,这样不是很棒吗?我想你就去当好了。」
「嗯~~的确是这样也说不定。既然小新这么说了,我就去试试看吧。」
「嗯,我会为你加油。」
「啊,可是执行干部在游览车上的座位是最前面耶,这点还满讨厌的。」
我笑了笑,说了一句「这点事情没关系啦」。
这时我才察觉,在我建议明梨当执行干部那一天的隔日,明梨的头上就冒出数字来了。那一定不是偶然。明梨因为当上执行干部,所以得坐到受害机率最高的前方座位上,她的命运改变了,头上也出现数字。我则在不知不觉当中,将明梨往死亡推了一把。
我突然感觉一阵恶心,当场呕吐出来。可能是因为胃中空空如也的缘故,我吐出来的只有胃酸。
「老师!望月一直在吐!」
一个很爱闹事的学生指着我这么说。尽管我受到众人共同关注,但这种事已经无所谓了。在同班同学们鱼贯上车时,我被带到保健室,放弃了参加远足的念头。
在保健室的窗外远方,一班的游览车出发了。在最前面座位上的明梨,正一脸担心的看着我。
我大喊了一声「明梨!」,可一切已经太迟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明梨。
大约一小时后,一班学生搭乘的游览车正面撞上了一辆大型油罐车,侧翻倒地;油罐车发生爆炸,酿成一桩死者共计八人,二十五人轻重伤的凄惨事故。
这桩意外事故受到媒体连日报导,原因据推测是油罐车驾驶员因疲劳驾驶导致打瞌睡。油罐车的运输公司也被揭发有未提供职员带薪休假、强迫职员加班、工时大幅超过法定时数上限、杜撰出勤制度等情事,被追究相关责任。
我恨那家运输公司,但我更恨自己。其实我只要讲一句话就可以救明梨了。
「如果你不想当执行干部的话,就婉拒好了。」
那个时候如果我这么说,说不定明梨就不用死了。如果那么做的话,明梨应该会坐到受害机率低的座位上,也就能逃过一死。我什么都没考虑,就说出那种话。明梨的死,明明可以简单预防的。
都怪我思虑不周,害死了明梨。
发生事故的那一瞬间,明梨在想什么呢?可能她连思考「当初听小新的话不去远足就好了」这种事情的空闲都没有吧,毕竟那是一瞬间就发生的事件。
明梨过世之后我完全无法振作,足足一个月没去学校。
不管我怎么行动,明梨还是注定会死。就算奇迹般的下了雨让远足活动延期,也只不过让明梨的死同样跟着延期而已,她还是无法逃离死亡的命运—。
我硬是用这种想法压下心中的郁闷。
可在一年以后,我却很偶然的救下了幼小少年的生命。这让那时候的我知道,我的行动还是可以改变别人的命运。
而这也让我重新察觉到,让明梨死的不是其他任何人,就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