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希望》能孕生出什么?
†
与咲夜初遇时,四周飞舞着樱瓣。在那淡红色的樱雨中,我们订下了相恋的契约。
而,现在。
舍弃恋之《契约》,走上不同道路的我们,再次邂逅了。
住宅区。破坏的住宅。冬日庭院。
遭到天使袭击的母子,互相支撑着拼命想要逃跑。
而我与咲夜,就像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一样,互相对视着。
沙沙,沙沙——
冰冷的雪发出着微小的声音,从空中不住落下。
就像老电视的画面一样,白色的雪花让咲夜的身影模糊了起来。
在朝阳穿过厚重的云照射下来的淡淡光亮下,对天使兵器的面孔,让我觉得就像雪之结晶一样凛然而冰冷。
不过,忽然——
咲夜的无表情动摇了。
虽然只是眉微微皱起,颊紧绷起来。但只这细微的变化,就让我明白她在犹豫。
「密……」
几度欲言又止的她,道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听说你和来夏同学一起离开了这里。可,为什么……。啊……,难道……」
咲夜的表情再次发生了变化。那眼微微张大的注视着我。
如果要为这变化加一个名字——
那一定是,《希望》。
「你们,回来了……?」
犹豫着的咲夜,稍稍向我靠了过来。雪之屏障横亘在我们之间。而她就像要打破那冰冷的隔阂似的,轻轻,伸出了自己颤抖的手。
「你会赶到天使出现的地方,是要和我一起……」
可——那伸出的手,落了下去。那没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她一定是察觉到不是这样了吧。
这或许,是看到我就像抛弃被天使袭击的母子一样在边上旁观。
咲夜紧握起手,微咬起唇。
「密……」
细雪落在她纤弱的肩上。咲夜就像在害怕般颤抖着。
「来夏同学,出了什么事?」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转过了身。
背对向那曾恋过的少女,走向飞雪的城市。
「密……!」
即使听到后面那悲痛般的呼唤,我也没有停下脚步。
我心中没有愧疚,我心中没有疼痛。
我明明,是确实爱着咲夜的。
可别说恋,我此刻甚至连些许眷恋……连些许动摇都感觉不到。
有的只是,一片平静。
冰冷的风吹过,摇动着我的发。我抬起头,望向被乌云覆盖着的天空,望向不断飞散雪花的那一端。
向那窃笑着在什么地方注视着这边将我变为欧米加的可恶存在——向神,说道
「快点把世界给我毁灭啊……」
†
那之后,我也在继续履行着将走向灭亡的世界印入眼中的使命。
临城。风原市。商场屋顶。
「♪Imagines. Tomorrow when you are lost.」
翻过护栏,抱着单膝坐在楼顶边缘的我,哼唱着。
「♪The sun is lost. A star doesn’t twinkle.」
《Loves ,so that want to kill.》
“那个人”喜欢的歌乘着冰冷的风,微微飘向脚下的建筑。
从这十二层的商场屋顶上,能望到很远的地方。
风原市要比神代市要繁华,所以樱丘高中的学生们经常会到这里来玩。
初春来的时候复兴明明有进展的,不过现在却一点影子都没有。巨大的高楼就像遭到大地震什么一样,只留下地基被消灭,在站前的黄金地段上留下了无法理解的空地。
宽敞的道路角落中是废弃的破烂汽车,上面是用油漆喷涂的《所有人都去死吧》的涂鸦。这里,现在比神代市更为荒废。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横滨一样的废墟,化为混乱地带了吧。
「♪A breeze stops. The song of a little bird disappears.」
刺骨的北风呼啸而过。
我身上的黑色风衣在风中烈烈成声。背后破败的游戏角上,一个空罐子在风中翻滚着。空罐撞到孩子们曾欢笑着的兔型电动玩具,发出着空洞的声音。
我抚着被风吹乱的发,继续眺望着脚下——忽然,全身一颤。这不是因为寒冷。是我感到了天使出现的前兆。
「♪I love you. If you are lost, the world is meaningless.」
我就是明白天使会出现,才会来到这里。
就像,死神一样。
「♪I love you. Loves ,so that want to kill.」
转眼间,黄昏色的天空中出现裂缝,天使降临了。
拥有六片冰柱般雪白翅膀的天使,漂浮在空中。而且那不是恐怖的怪物,而是美丽的女性身影。能力越是可怕的天使,容貌越像人类。所以这一定是上位天使。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天使充满悲伤的恸哭声回荡在破烂大楼群形成的山谷中。
是发觉天使出现了吧?很多人就像恐怖电影中的一个场面一样,从建筑中冲了出来。虽然这里已形同废墟,但还是有很多人生存着。
在我这里看起来如米粒般大小的人们,推搡着,磕磕绊绊的在路上奔逃。推开跑得慢的,踩过摔倒的女性,都在拼命让自己活下去。
那情景,不知为何让我觉得很恶心。
「…………想逃明明是没有意义的」
《大家都去死吧》。那车上的涂鸦,让我很是赞同。
眼中满是慈悲俯视着逃跑人们的天使,缓缓拍动起了自己如冰柱般尖细的翅膀。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连空气都为之震动般的,咆哮了。
天使的恸哭,没有马上停止。
那不断加强,继续震荡着空气。
就在鼓膜麻木,开始感到疼痛时,声音,忽然消失了。
天使面前的建筑,就如沙城般顷刻崩溃。水泥墙壁与玻璃窗就像瞬间被风化掉,化作尘埃飘散而去。我不大清楚那原理,或许是强振动波一样的东西吧。
「那大楼……」
那天使破坏掉的建筑,我有印象。在那大楼八层,开着名为《甜品王国》的主题公园。是我与咲夜约会过的地方。那时正好在开什么《布丁节》,喜欢布丁的咲夜非常高兴。
而那有着回忆的地方,正在如沙粒般四散。
逃慢的人从大楼里冲了出来。可连惨叫都不及,便被卷入了不断而来的振动波。而他们,也与建筑一样,瞬间化为血色的烟雾消失了。
要是像过去一样开枪反抗天使,或许能救下其中几个。
要是像从前一样把自己身体的部分交给天使,它或许就会回去。
可,我只是,什么都不做的,继续望着那边。
将两栋大楼和众多人类变为尘埃的天使,再次用力拍动起那六片翅膀。
一道如聚光灯般的光下从天而降,将化为粒子的《回忆》与《生命》,化作螺旋状的漩涡卷上空中——
很快,消失不见了。
就像那里从没存在过一样,毫无痕迹。
不久,雪降了下来。
这是不冷之雪——是每当有什么被回收,就像那代价一样降下的《纸雪》。
沙沙,沙沙——
我伸手,接住了一片结晶。
慢慢,闭上了眼——
†
我不吃不睡,只是像被天使出现的预兆牵引着一样,将走向灭亡的世界印在眼中。饥饿超过限度后会在欧米加之力下痊愈。身体的污浊似乎也被看做不需要的东西,一起随着消失了。我除了那以外什么都不做,只是那样不断的,一味的注视着天使的行动。
在那样的日子里,日期感消失了。
所以,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在一个刺骨寒冷的清晨。我踩着积雪把自行车推到自家院里时,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我。
「密……」
那是咲夜凛然的声音。不过,我却觉得里面带着些犹豫。
回过头的我,感到了极似耀眼般的强烈眩晕。
咲夜她,穿着学校的制服。手里还拿着书包。就在几个月前,这还是理所当然般的装束,可在学校封闭了的现在,让我觉得非常奇异。
「……有事吗?」
我在坏掉的门后问。
对天使兵器没有马上开口。那贴着创可贴的面微微绷起,缠满绷带的手紧紧的握着书包注视着自己的脚尖。
「没事的话,我就,」
「那、那个!」
一直沉默着的咲夜就像下定决心了一样深呼了口气。白色的烟雾消散在了空中。
「……一起,去上学吧」
「上学……?你胡说什么。学校已经被封闭了吧」
「这,的确是,不过……」
在我反驳下似乎很害怕的咲夜手忙脚乱的道
「大家都决定要自习了。同学们都聚集到了学校。你想,今年的《高考》全部终止了吧?不过,明年说不定会再次举行的啊。所以大家就决定趁现在来学习。反正都是要学,还是大家在一起更开心的吧?同学们都回到了教室。高天原师傅和斑鸠老师也来了。所以——」
咲夜注视着我,再次道
「所以你也一起,来上学吧」
我,没有回答。
连真受不了你们都没有说。
大家聚在一起备考?你们太傻了吧。
就是大学,也几乎都像高中一样停课了。根本没有再开放的可能。再说,现在光是活下去就已经让人筋疲力尽。要是有功夫自习,还是去找吃的更正经。不,说不定集体自杀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在一起学习的时候,大家都笑着说觉得像回到城市变成这样之前一样呢。非常的开心。同学们都很想你。所、所以,密你也,」
「没用的」
「……呃?」
「自习根本是没用的。你说,明年大学说不定就会再开课?那根本不可能,你自己应该很清楚的吧」
「…………」
只要我没死,《世界灭亡》就不会结束。世界就不会有和平。
可作为欧米加的我,已经接受了毁灭的现实。
而作为ARICE的对天使兵器来杀我的咲夜,应该是最清楚这一点的。
嘛,幸存下来的原同学们想怎么度过他们的余生,都是他们的自由。我无权指责。而且也不想扯上关系。
我决绝的对脸紧绷成冰冷的无表情注视着我的咲夜道
「我不去。我不做无用的事」
我本以为这样她会纠缠不休很麻烦,不过咲夜却出乎意料的点了点头。
「是吗……。那也没什么。我不打算强拉你去」
她慢慢转过身。那是个不像个对天使兵器的,迟缓的动作。
「我毕竟只是你的同学。我来找你,只是因为这样」
咲夜缓缓向学校走去。
那转身离去的她,似乎说了什么。
虽然声音太小听不真切,不过我似乎听到咲夜说
——「不是没用」
自那天起,咲夜每天早上都会来找我。
她没有叫我。身穿制服的她,总是无表情的抬头望着我房间的窗。等了一会儿,就像还是不行吗似的轻叹口气,垂着肩去了。似乎是去学校。
「…………」
我在窗帘的阴影中,望着那逐渐远去的瘦弱背影。
是伤得很厉害吧?咲夜就像是保护着疼痛的腿一样,拖着腿走着。
而即使这样,她还是固执的继续上学。
而且,每天早上,竟然还会来等我。
这真是,真是,真是……
「……徒劳啊」
†
附近变为避难所的小学的操场上,搭满了帐篷和简易房。无家可归的人们就住在那里。
偶然经过那里的我耳中,忽然听到了一个很有朝气的声音。因为很耳熟,我不由的停下脚步,从操场的角落望向校园。
「呜喔,把那边拉紧!」
制服系在腰间,挽起T恤袖子的猿渡,正和幸存的同学们搭着帐篷。
口中不断呼出哈气的猿渡吼了起来。
「喂,笨蛋!就是你小子,大崎!你也拉太紧了吧!」
那位足球部的壮汉紧拽着帐篷的绳索回吼道
「是你小子说拉紧的吧!」
「凡事都有个限度的啊!就你来说,要像对女孩子一样温柔的拉啊!」
曾是别班的女生笑着插口道
「不要什么都用H比喻来说啊!」
同学们嬉笑着搭着帐篷。而失去家的孤儿和失去家人的老人们,很高兴的望着那情景,在给他们加油。
《世界灭亡》的速度在不断加快。
养育我的城市,正一刻不停的赶往最后的瞬间。
一个时期内,抢劫事件频繁发生,人们陷入了恐慌状态。神代市甚至一时看到了生物学灭亡前到来的社会学灭亡。
但现在,人们的心不可思议的没有枯竭。
那与放弃还不同——遇到空前大灾的人们就像团结起来一样,让《平稳》与《活力》开始充满在城市中。
人类之所以能在地球上如此繁荣,就是在拥有高智商的同时还拥有《适应性》。
——过去,我似乎在什么书上读到过这样的话。而神代市的人们,此刻或许就像印证着那话一样,开始与不断加速的世界灭亡共存了。
通货膨胀急剧增大导致货币经济崩溃。人们陷入了就算有钱也买不到东西,只能等待临时政府救济的状态。不,明明就连那也难以期待的,可幸存的人们自觉起来让治安逐渐恢复了。
高天原家不只在投放自己的财产,还将权利用到极限收集到的生活物资分给了大众,让大家互相帮助生活在最后的时间里。
「好了,还有一点!加油啊!」
猿渡鼓励着大家。他似乎变成个青年团般组织里的头领一样。不过本就生在寺院与各个施主都很熟悉的他,似乎很适合这角色。虽然还是一样轻浮,但他还是在做着自己的努力。
不久,帐篷搭了起来。那是个破破烂烂,只有塑料布撑起的东西。不知是不是已洗不掉,上面还带着血迹一样的污渍。
『呜喔——!』
同学们望着如此难看的帐篷,高兴的欢呼了起来。都拍着手欢笑着。而在旁观看的人们也为他们鼓起了掌。
「各位,辛苦了!今天的食物也平安得到了喔!」
系着围裙,就像卖车站便当的小贩一样提着大箱子的雪村——不,猿渡珊瑚的声音响了起来。听到有吃的,同学们的欢呼声更是高涨了。
都叫嚷着「我肚子都饿瘪了啊!」「从昨天晚上就什么都没吃了!」什么的,向箱子里看去。
「喂,急什么急!每个人都有!」雪村叫过,笑着转向老人们道,
「啊,楼梯口那边也有发,排在那里也可以!」
不过与满脸欢喜的同学们相反,猿渡却是一脸着急的冲到了珊瑚身边。
「笨蛋,你怎么能拿这么重的东西!都已经有孩子了啊!」
珊瑚的肚子现在已经微凸。不过,她挥着手笑道
「啊哈哈!猴子,你太紧张了啦。这种小活儿根本没事的」
「我不觉得没事!这种事情都交给我!」
猿渡强硬的夺过珊瑚手中的箱子,自己抱了起来。
「谢、谢谢」
看着有些不好意思转头到一边的珊瑚,猿渡竖起了大拇指。
「不用谢,亲我一下就可以!」
「啊,喂!胡说什么!不要说这么难为情的话!」
听着这对话,周围的同学们都笑了出来。
「哈哈~猿渡夫妻剧场又开演了啊」
「我知道你们感情好,不要再显摆了啊!」「还没吃肚子就饱了啊!」「我也想要个老婆!」
满脸通红的珊瑚大叫着「不许说猿渡夫妻」,从围裙下抽出了纸剑。凶狠的追打起同学们。
「都说了你不能跑的啊!珊瑚!」
猿渡担心的叫着追在她后面。
而望着他们的人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
我,无言的离开了那里。
就算见到他们,我心中也没有特别的感想和感慨。
一定——我想。
就是在猿渡他们被天使回收的时候,我也一点感觉都不会有吧。
恐怕,就是到那时,我的心还是一片死水。
†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得知我在城里的,不过高天原学姐闯进我家来了。
夜。我家。我的房间。
「呦,西德。打扰了啊」
身穿黑色和服的高天原A,从二楼窗户跳了进来。她手提着大大的油灯,让我房间久违的亮了起来。
「好久不见了啊。我还以为你已经疏散,过上幸福的生活了……不过你回来也该告诉我一声啊」
学姐将灯放到桌上,柔声问道
「有好好吃饭吗?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啊。嗯?」
不过,这么说的高天原学姐,脸色也并不好看。明显带着疲惫。这或许是因为她在利用高天原家的权利,为确保粮食和维持治安在不停奔忙吧。
但这,也都与我无关。
「能回去吗。我没心情和你说话」
「好啦,不要这么说啊。我和你不是朋友嘛。听我说说啊」
学姐自顾自的坐到我旁边,那右腿上的银色假肢就像压到什么一样发出着声音。
「可恶,太冷害的我伤又痛了」
学姐抚着和服下的腿,望向了房间的墙壁。那上面,是来夏在疏散前夜写下的话:
《绝对要幸福!》
「直到疏散之前,你都是在这里和萌月生活的啊……」
恋爱原理主义者的肩沉了下去。
「萌月的事……很遗憾啊。你会窝在这里这样消沉……就是那回事吧?」
我。没有回答。
而似乎从这沉默中理解了一切的学姐大叹了口气,道
「我很希望西德你能幸福。毕竟你一直在为那毫无结果的恋痛苦着」
学姐的目光就像体恤着我一样看了过来,
「呐,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只要我能办到,无论什么都可以。是要弄点好吃的吗?还是……怎么样?和我一起H一下。那说不定能让心情好起来喔?」
学姐俯身靠了过来,一副尽在自己意料中般的露出了微笑。
「不管再怎么失落,只要吃饱了就会没事。要是想着那些方面,也没什么问题的。好了,今天是特别服务。让我来陪你玩那青春游戏吧」
她拉起我的手,用力压在自己的胸部上。即使隔着厚厚的和服,那无比柔软的触感依然从手上传了过来。
我,无言的甩开了那手。
「干什么啊,真是冷淡。这可是对我为所欲为的好机会喔」
「……既然你说什么都愿意听,那能马上给我回去吗。而且请不要再管我」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学姐就像靠墙坐在床上的我一样,也坐了过来。望向那恐怕不会再次点亮的灯,道
「……与爱人别离是痛苦的。甚至被算作八苦之一。历史上有无数人尝到过同样的痛苦。不过,他们都挺了过来,都活下来了。现在很痛苦吧,但你也一定会挺过去的。因为人,就是这样的啊」
学姐说着对我笑了。那是一反常态的柔和的笑。
「我不会让你现在就打起精神。但至少,不要把自己封闭起来啊。捏造已逝之人的话语或许很卑鄙,不过我想萌月肯定不希望见到这样的西德」
……学姐。你想错了啊。
我痛苦并不是由于失去来夏。
我所在意的,并不是那个。
「好了,西德!抬起头,看着前边!」
高天原学姐伸指托住我的下巴,向上抬了起来。
「不管有多痛苦,太阳都会升起来的」
我,再一次甩去了学姐的手。
「……不要再这样。你让我乐观又能怎么样?」
「悲观也是毫无用处的吧?所以不是只有注视《未来》了吗」
「学姐你看到的不是《未来》,只不过是《妄想》。世界最终只有毁灭。这是命运」
「哈,《命运》不过是弱者的借口」
「……我以前也曾那么想的。不过在什么都不懂的,小时候呢」
笑容,从学姐脸上消失了。她一脸严肃的看着我。
我不由避开那目光,道
「不过,我终于明白了。终于明白无法改变的《命运》是的确存在的……明白抗拒只会得到痛苦……」
呵,学姐理解了似地点了下头,道
「看来是伤得相当严重啊。说不定,这是受了致命的打击。西德,你现在看起来就像具《行尸》。你的身虽活着,但心已经死了」
「…………」
「如果你还有一点点振作的兆头,我还想着像平时一样狠揍你一顿,把你从这里拖出去的,不过……现在看来是没用的啊」
唉,学姐说着叹了口气。在没有暖气的房间中,那气息化为了雪白的烟雾。
就在这时,我发现了那个。
在高天原学姐的颈上,有块小小的淤痕。
……吻痕?
注意到我目光的恋爱原理主义者,很难为情的用手遮住了那。
「……明显吗?」
「没……」
「不要误会啊?这不是我情愿的。有了老头儿虽然开着超市,却把很多粮食都藏了起来。而他表示提供食物的要求就是……我的身体。曾经不可一世的高天原家现在也衰败了啊」
学姐高声笑了起来。
「所以,我就和那色老头睡了」
那逞强般异常尴尬的笑声,回响在我昏暗的房间中。
不久,学姐就像觉得徒然一样,不再笑了。她注视着自己的脚尖道
「……我本来是打算在遇到真命天子之前守住纯洁的……。看来预定有些偏差了啊」
虽然她那么伟大对别人作着爱的说教,但我知道学姐从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并且我知道,她非常厌恶那种无爱的行为。
「不过,得到两天份的粮食也算不错吧」
学姐会一脸疲惫,是因为发生了那,吗……?
「学姐……。你为什么要做到如此?抵抗根本没有意义的吧?到最后,所有人,都要去死的」
「可,这样就又能再多活几天了啊。只这样就是有意义的。好比《罗密欧与朱丽叶》,他们可是只在一周就陷入无惧死亡的恋情的啊——嘿!」
学姐就像给自己鼓劲一样,强打起精神向下一压,借着床垫的反动站了起来。挺起那巨胸对我一眨眼。
「所以,我想活下去。也想让大家也都活下去。并且,你也是一样,西德」
她说着跨过窗,看向油灯道
「那给你了。把自己关在黑暗的屋子里会更丧气的。我走了,会再来的」
「请别再来了」
「我会再来的。拜」
学姐从二层的窗中,离去了。
独自留在房中的我——望着油灯。望着那玻璃罩中摇曳着火苗。
我就像要避开光亮一样,闭上了眼。
仅是这样,世界就又被封锁在了黑暗中。
密布在我内心的黑暗,依然深沉,依然保持着平静。我已经,听不进高天原学姐的话了。
†
只要我为了将走向毁灭的城市印入眼中,就无可避免的会看到咲夜。她在为保护城市而奔赴天使的所在。我们相遇也可说是必然。
神代市。海边。雪中的大海。
那夜,对天使兵器比我更早的赶到了天使出没的地方。
当我赶到时,她正好刚刚消灭了天使。那天使消散时的美丽光粒就飘舞在她周围。
咲夜就像挥去血迹一样一抖大剑。雪片和光粒,都随着美丽的飞散开来。
她和平时一样面无表情的,凛然的站在那里。
不过,我只看一眼,就明白刚刚咲夜陷入了苦战。
那臂与腿上负了新伤,正不住留着鲜血。肩膀不住起伏。不知是不是在强忍痛楚,那眉也微微拧了起来——或许是连战的疲劳与伤痛,让她无法再像以前一样战斗了吧。
「…………啊」
咲夜发现了我。
那眼只一瞬惊讶的大张开来。不过,马上又回复了无表情。她紧闭着口,走向这边。
简直就像没看到我一样,从旁边走了过去。
她也已经理解了。
理解到我已经甘心接受灭亡了。
我们,只是无言的,擦身而过。
平稳的涛声与对天使兵器踏沙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
不过,忽然——
咲夜的脚步声中断了。紧跟着是扑嗵的沉重的声音。
我转过头,只见咲夜的膝已经跪倒在沙滩上。她似乎是忍受不住痛楚,跪了下去。那侧腹部还能看到青黑色的淤青。
「……呜呜……」
冰冷的雪,沉积在轻呻吟的咲夜那纤弱的肩上。
但即使看到她这副惨状,我也依然站在原地。
如果是刚与她相遇时的我,此时一定在心中找着不能让刚得到的《道具》坏掉什么的借口冲上去帮她了吧。
但,现在,别说跑上去,就连伸手我都没想过。
只是,从口中,说出了一句话。
「……咲夜」
「…………」
「你不要再做徒劳的事了啊」
听到这,咲夜的肩微微颤动了起来。
「这世界将要毁灭。就是消灭天使也是枉然。你只会受伤。只会痛苦。但却什么都保护不住的啊」
咲夜无言的紧咬着牙。手捂住腹部的淤青,竭力想站起来。
可,那膝再次软倒在了沙滩上。疼痛,已经让她无法站起来了。
咲夜不甘的咬着唇,道
「……徒……劳」
「……呃?」
「才不是徒劳」
她将大剑插入沙滩,就像用那当杖一样,奋力要站起来。
「才不是徒劳。保护城市,上学,那都不是徒劳……。而把这些不是徒劳教给我的——就是密你啊?」
痛苦,让那声音也嘶哑了起来。
可,咲夜仍是以不输给呼啸的海风的声音,拼命继续说着。就像要把积压在胸中的感情倾泻出来一样。
「曾是个对天使兵器的我一无所有。而你,给了那样的我无数珍贵的东西。让我认识善良的人们,让我拥有快乐的回忆,让我过上幸福的日常……!」
刚转学到这里时,咲夜曾断言上学与同学们嬉闹那些都是完全无意义的。甚至在为《这世界已经没有做那种事的时间了!》而愤怒。
可,与我和同学们度过的几个月,改变了她。
「一切终究会毁灭,根本没用。那些都与我无关!」
同咲夜一同度过的日子,一瞬在我脑中浮现了出来。
一同约会时的她,是那么清纯而可爱。
在和同学们一起准备学园祭时,她是那么快乐。
在我们携手消灭天使后,咲夜露出了充实的笑容。
她,已经找回了与自己年龄相符的女孩儿所该拥有的《日常》。
不住摇晃着站立起来的咲夜,瞪向了我。
「这城里充满了《珍贵》之物。所以,我想保护这里!即使只能延长一分,只能延长一秒,我也要保护这里!」
那栖息着强烈决意的目光与话语,
「这绝对,不是徒劳!」
击穿了我的心。
可。
可。
可。
我,没有任何感觉——
心,依旧是潭死水。
「是吗。那,随便你了」
我转身要离去。
「……等、等等!」
咲夜那拼命要追上我般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
我回过头,只见咲夜就像个挨过骂的小狗一样肩不住颤抖着。
「那、那个……」
她犹豫着不住咬起自己的唇,思索着话语。
「我不善于恋爱……但我隐约,明白这样对失去来夏的你来说很过分。因此,我不想强求……」
「…………」
「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一起去上学吧?」
见我沉默,咲夜慌忙补充道
「密现在看起来很痛苦。但要是和大家在一起,说不定会恢复的」
「我没有痛苦」
听我这么断言,咲夜很抱歉的垂下头,小声道歉着。
「那个……对不起,是我多管闲事了。我没想再拥有同学以上的关系。所以你……也不要妨碍我保护城市」
我转过身,头也不回的道
「随便你」
†
「最后,还是如我所料啊」
一月末。神代市。学校附近的公园。
当我坐在长椅上望着从空中如聚光灯一样倾注而下的光柱时,突然,有人对我说话了。
一个身穿红色法衣的少年靠在冬季枯萎的樱树上。那是最初的人类,亚当。
我侧目瞥了他一眼,将目光转了回来。时至今日,当初他破坏城市时心中的那种要杀死他的冲动,早已消失。
「我应该说过的。『接受《神之计划》吧。反抗只会让你痛苦』」
「……我记得」
我拉紧自己的黑色风衣,目光沿从天而降的光柱向上看去。望着破烂的房屋,满身伤痕的人们升上天空。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已经不反抗了」
「呵呵呵……」
亚当笑了出来。
「你能明白我真高兴」
被破坏的东西都被吸入空中——不久,《纸雪》下了起来。
确认过城市又向毁灭接近一步的我,无言的站起身,拉紧风衣,走向《纸雪》中的夜路。
「欧米加」
亚当在后面叫住了我。
「你似乎是接受了《命运》,不过,还存在着反抗世界灭亡的存在。ARICE唯一的幸存者似乎还在消灭天使」
「……这怎么?」
「我决定要排除她。如果是现在的咲夜,应该很简单就能杀掉。没关系吧?」
我的脚步停了下来。
心,果然还是一片平静。再强烈的风也再无法在动其分毫。
我没有回头,答道
「随便你」
谁会死都与我无关。
因为我,已经,死了。
我的心,已经随着来夏,一起死了。
†
在无法抗拒的《命运》前,
《希望》只能诞生出《绝望》。
所以,我,将心中只抱持《绝望》,活在逐渐走向毁灭的世界中。
【距毕业还有47天】
DoomsdayⅠ ——三月十日 椎堂微
某乡下小镇。别说是长椅,就连个屋顶都没有的无人车站。
一身白色连衣裙的椎堂微,坐在水泥月台边晃着脚等待着列车。
蓝天。白云。春天的微风,轻柔的抚着她的发。
眼前,是生满春日野花的田野。明明是车站前,却没有一栋大楼。只能远远望到一幢似能酝酿出《很久以前》那种故事的老宅。
一家小猫,就像在助长着这悠闲的气氛一样,不慌不忙的走在微脚下的铁轨上。
微,最~~~~~~~~~~~~~~~~~~~~~~~~~~~~~~~讨厌这种风景。
这和一直以来生活的地方差距太大了。
好想回去。好想见哥哥。
她就满心这种想法的生活着。
最近天使极少出现。世界很和平。明明没必要疏散到这种乡下来的啊!
因为不堪这种想法,自己已经割腕好几次了。妈妈也为此非常生气,不过——
「♪Imagines. Tomorrow when you are lost.」
今天,微久违的心情很好。是不禁会哼歌出来的兴奋。
这,是哥哥经常唱的歌。
曲名微不知道。因为后面的歌词也不知道,所以都是随意的用「喵喵喵喵喵喵喵喵」什么的来代替。
而心情好的理由——微轻轻拉起了长裙的下摆。
樱瓣,在纯白的裙上描绘出了淡红色的水滴。
前一阵只是刚刚吐芽的樱花,竟然在几天前同时盛开了。
按叔叔的话说,这似乎是《错季》。
栽种在无人车站月台后面的樱树也都已盛开,每有春风吹过,樱色之雨就会飞落而下。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这碧空下的樱,非常的美,已经足够让微郁闷的心情放松下来了。
不过要是和哥哥一起赏花的话,微会更高兴的喔……?
「喂,为什么哼的是『喵』啊!一般都是『啦』吧!」
一个从铁道那边传来的声音,让微的好心情瞬间消散了。而阴郁的心情开始密布在心上。
「我可不想什么都让你挑毛病喔?再说,悄悄偷听微哼歌很讨人厌喔?」
微说着瞪向了声音的主人。
一个面微黑,个自很高的少年一脸惊讶的站在那里。那刺头,贴在脸上的创可贴都让微觉得不舒服。而天还冷却穿着T恤配牛仔短裤的样子更是让微生气。或许是因为笨才不会感冒的吧。
「不要说讨人厌啊。你那么高兴的唱着歌,不管是谁路过都会听的」
月台很高,不过少年轻轻一跃就坐到了微旁边。
冒火。
「……微没同意过你让坐在微旁边的吧?」
「有必要什么都需要你的许可吗?再说这是公共设施」
「亏你是个孩子还那么多歪理喔?微说过这里不能坐了,赶快走开不就好了喔?」
「别叫我孩子。我可是有高广这名字的。而且,要说小孩子,小微你才更像吧。怎么看都只比我年纪小」
冒火冒火。
「微可是比你大好几岁的喔?不过是个中一的,就对高二的微这么说话吗?」
「学校都关闭好长时间了。而且现在和学年根本无关吧。再说小微看起来只不过像个小学二年级的」
冒火冒火冒火冒火冒火。
「说话时要尊重年长者的喔?」
微不由得提高了声调。不过高广毫不害怕的嘿嘿笑着。
啊受不了了,我真的生气了!
微非~~~~~~~~~~~常讨厌这个叔叔家的表弟。
从疏散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他就不知为什么的总是缠着微。不停说着「不好好吃饭长不大的喔」「你有朋友吗?」什么的。他肯定是知道微个子小,没什么朋友,在取笑我。真是烦透了。
「樱花全开了啊。不过,怎么会这时候就开呢?这一带很冷,一般不到四月是不应该开的啊」
高广手抱在头后,若无其事的向微搭着话。
他没发现微生气了吗?微觉得不会察言观色的男孩子,可是最差劲的喔?
不过一无视他,表弟就呜啊~,一副臭相的叹了口气道
「小微,你每天都坐在这种地方不觉得腻吗」
「……这不是腻不腻的问题喔?微只是在等电车来喔?」
微说着回过头,看向身后的运行时间表。那贴在一片空白的时间表上写有『停运』的纸,已经在雨的侵蚀下皱巴巴的了。
「你就是等再久,电车也不会来的啊。我听说车库被破坏,车辆都被回收了。而且定金家的司机大叔也死了啊」
「…………」
高广咪咪咪咪的逗了会儿走在铁道上的猫,道
「我说,你就不要再等了。在这里有什么不好,就一直住我家吧」
「……不行的喔?微不管怎样都要回哥哥身边的喔?」
「唉……又是《哥哥》啊」
猫一家警惕着接近了过来。高广从口袋中掏出了什么,向猫扔了过去。
大猫就像要保护小猫一样身上的毛倒竖了起来。不过一注意到扔过去的是什么,马上高兴的扑了过去。
表弟扔过去的,是个大鱼干。
那竟然会把鱼干直接装在牛仔裤口袋里的神经,让微很不适应。不只会沾上味道,还很脏。
高广望着嚼着鱼干的小猫,张口道
「呐,你要是那么想见哥哥的话……我可以当小微你的哥哥啊」
「哈啊?你是笨蛋吗?一个小毛头,怎么可能当得了微的哥哥?我哥哥,可是好帅好帅的人喔!?高广你这样的连给他提鞋都不配喔!?」
每当微夸哥哥时,表弟都是一脸不高兴。
「小毛头是什么意思啊!我可是好心好意担心你的!你这兄控!」
「就是的喔?微是兄控的喔!?兄控有什么不好吗!?」
「当真是啊,好恶心」
「才不恶心的喔!?对微来说,这就像赞美一样的喔!?」
微从月台上跳下,沿铁路走了起来。
「因为那就是说喜欢一个人到痴迷的地步了喔!?」
她踩着沙石,跳过枕木,快步向前走去。被鱼干留下的猫们,注意到接近的微飞快的跳到了一旁。
「啊,喂!你要去哪儿啊!」
「电车不来,微就走着回去喔!?」
「……东京可是在反方向啊」
骨碌——微原地一转身,回到了铁轨上。
就像特快列车一样,要从坐在月台上的高广前疾奔而过。
跳到铁道上的表弟,抓住了微的手。微想甩掉,可他抓的很紧,怎么都甩不开。
「等,等等啊!」
「放开喔!?阻止也是没用的喔!?」
「不,不是啊……!」
高广发出了胆怯的声音。微看向他目光所示的地方,也惊呆了。
在遥远的铁路尽头——哥哥家那边方位的蓝天,出现了裂缝。
而且在以极可怕的势头,蔓延向整个天空。
「那是,什么啊……」
微本能的感觉到。
这该不是哥哥,出什么事了吧……
「我一定要去……要到哥哥身边去……!!」
微甩开高广的手,跌跌撞撞的沿铁路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