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被白色墙壁包围的自己房间里。映入眼帘的不是刚才还在看的海洋和绀色的天空,而是木纹装饰的天花板。我的后背被汗水浸透,湿得让人不舒服。唯一和梦境世界一样的是那充斥在整间房里的令人窒息的炎热。
——又是那个梦。
我从床上缓缓坐起,目光投向墙上的挂历。
七月三日。再过一个月,就是那一天的两年之后了吧。
我最近一直在做同一个梦。那是在两年前,和只交往了一个月的同学藤堂栞一起眺望大海的,最后那一天的记忆。
藤堂的死因是颈部受压窒息。死亡时间是,两年前的八月四日。我第一次听到她去世的消息,是在清晨播出的电视新闻上。
『下一条新闻。今天凌晨,在山口县长门市的山中,发现了身份不明的女性尸体。由于尸体脖子上有被勒过的痕迹,警方认为她很可能被卷入了某起事件,目前正在展开调查』
直到上初中的我过了午休的时候,才知道被杀害的女性就是藤堂栞。受害者是同校同学,凶杀案发生在市区。如此近距离发生的惨剧,当时对我的打击之大,至今仍记忆犹新。
杀害她的犯人,在事件发生后约一个月被捕。
残忍勒死十五岁少女的杀人犯名叫山本(山本什么已经想不起来了) ,是一个住在山口县长门市的无业游民。决定逮捕的关键因素是藤堂指甲上留下的男人的皮屑。
我们就读的初中以及仙崎车站附近的居民,提供了好几件目击情报,山本嫌疑犯便成了调查的焦点。后来提取到他的DNA和皮屑的DNA一致,这就成了决定性的证据。
藤堂直到临死前仍在拼命抵抗的执念,最终将犯人逼入了绝境。
然而令人费解的是,凶手的动机至今仍然模糊不清。
钱包里的东西没有被动过。
藤堂遗体上穿的衣服没有丝毫凌乱。
由于两人素不相识,并且没有任何交集,因此警方最初推测的仇杀或性犯罪的可能性很快就被推翻了。最重要的是,即使面对确凿的证据,犯罪嫌疑人依然顽固否认了自己有杀害她的意图。总之,疑点太多了。
这起事件虽然惨绝人寰,但由于迟迟无法查明凶手的作案动机,导致各种传闻甚嚣尘上,成为了轰动一时的悬案,长期占据着报纸的头版头条。由于嫌疑人山本的供述不仅含糊不清,而且反复无常,好像是电视上的谈话节目还是什么的上面,甚至出现了他是单纯享受杀人犯罪时的快感的推测报道。
实际上,我认为这个观点是最准确的。
为什么我会一直做同一个梦呢?是因为藤堂的遗憾吗?还是说感到后悔呢?
我当然很后悔。要是那天傍晚的临别之际,我做了些什么的话,未来或许就会不一样了。虽说只是名义上的,但毕竟死的是和我交往的女孩子。
只是,要问我有没有在意到会反复梦见的程度,答案很遗憾是否定的。
「命运无法改变」是我的口头禅,我也确实这么认为。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虽然有时会听到有些人轻率地说出「想要改变命运」这样的话,但那只不过是乐观主义者的一派胡言。
命运就是缘分,就是超越人类意志的吉凶祸福。那天,即使我在分别之际叫住了她,即使我选择牵着她的手一起回家。死亡的命运,也肯定会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抓住她。这不是我的个人力量所能抗拒的。这样下结论的话,也许就能忘记了。
或许——我只是在压抑自己的感情。
从她死去的那天起,便一直如此。
不知是深呼吸还是叹息,我长出了一口气,干涩的喉咙随之震动。然后我向楼下走去。或许是因为想得太多,有些渴了。
走进厨房,里面充满了油花四溅的声音和烤火腿的香味。看来父亲正在做早餐的火腿煎蛋。
「爸,早上好」
我打了个招呼,然后从冰箱里拿出麦茶。
「哦,智也。今天起得真早啊。唯还没去叫你,就自己起来了,真少见」
「是吗?」
早起是因为做了奇怪的梦吧。我在心里嘀咕着,在佛龛前跪坐下来,双手合十。
「早上好,妈妈」
遗像中的母亲,长发在脑后扎成髻,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
我还清楚地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一副面容。升入六年级的时候,母亲的癌症已经到了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在那之前,母亲一直是一个会表现出喜怒哀乐各种情感的人,但在最后一个月里,她似乎一直在温柔地笑着。即使每天都在忍受着剧痛的折磨,她也从未露出痛苦的表情,也从来没有哭过。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无法接受母亲的去世。
葬礼结束后,我也时常感觉母亲好像还在家里一样,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哭泣。上次痛哭一场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如今,连回忆都成了一种奢望。
「好了,做好了,来吃早饭吧」
餐桌上是三人份的米饭、味噌汤和火腿煎蛋。自从母亲去世,父亲的厨艺就突飞猛进。或许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味道越来越像母亲做的了。对此我还挺满意的。
每天忙于家务和工作的父亲,职业是一名医生。他在亲戚经营的一家儿科医院上班。虽然不是什么大医院,但也配备了能够接收十几名住院患者的设备和病房。有住院患者,也就意味着有常驻的护士。或许就是这个原因,父亲虽然早上出门比较晚,但回家的时间却很不固定,并且经常很晚。虽然医院门诊每天都按时结束,但医生的工作却远不止于此。
一个男人抚养两个孩子一定很辛苦。母亲或许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离世后父亲将会面临的辛劳,所以才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曾流泪。
就在我将味噌汤碗放到桌上的时候,走廊里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我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
「真少见!哥哥已经起来了!平常都是唯我爬到被子上敲几下才能叫醒的大懒虫呢!爸爸~今天的天气预报怎么说?是不是又要下雨啊?」
最后来到餐桌的,是我上初二的妹妹,高畠唯。她叉着腰,狠狠瞪了我一眼,劈头盖脸地表达起了不满。
「等等等等,凭什么认定要下雨啊。真失礼……。我认真的话也是能起来的」
「那从明天开始,请每天都认真吧?」
妹妹总是鸡蛋里挑骨头,真是让人烦不胜烦。我好不容易早起一回,为什么还要被她数落?
唯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一下水手服的领巾,猛地拉开椅子坐下,全然不顾因此而掀起的裙摆。父亲看到后,眉头明显地皱了起来,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分明是在心疼地板又要添新伤痕了。
「我说你啊……在领巾之前,还有很多应该注意的地方吧」我以一个哥哥的身份,对她提出了理所当然的忠告。「才不要~。才不想在家里还压抑自己。在外面会很淑女的,没关系啦」唯吐了吐舌头。
唯每天早上都是这样。她有着尖尖的下巴,乌黑亮丽的头发,像极了母亲。但性格却截然相反,活泼得甚至有些大大咧咧了。
虽然妹妹这个样子,但她在初中里却相当受欢迎。她性格开朗,善于交际,充满了吸引人的魅力。和整天就知道讽刺人的性格阴暗的我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啊,对了」唯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眼睛。「明天开始,我就要用自己性感的身体叫醒哥哥了哦」
「砧板说什么呢」
「才不是!该长出来的地方都长出来了的!」
「哪里啊?肚子吗?」
我无视掉妹妹不满地叫“哥哥!”的声音,站了起来。「哎呀,已经这时间了」
我躲开妹妹的追击,收拾完餐具之后便回到了二楼。然后换上校服外套,像往常一样按时出了门。
深刻改变我命运的一天,即将开始。
到了学校之后,我发现教室里有了一点变化。
「智也,听说了吗。今天会来转校生」
对我来说是少数几个朋友之一的弘中恭介,指着最后一排上的崭新桌子。
「嗯——转校生」
「怎么,没兴趣吗」
我托着腮反应冷淡,见此恭介露出了不满的表情。
「你不在意是男是女吗?」
「唔——」
我装出在思考的样子,但其实只是在装模作样。这是我的一种客套方式。
「无所谓。结果是确定的吧?转校生来了就知道了,现在吵闹也不会有变化」
「你还是老样子啊……」
即使如此,我的好朋友并没有表现出特别惊讶的样子。我会感到无聊,我会对转学生不感兴趣,这些在他看来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恭介留着稍长的头发,有着细长的双眼。正如他那成熟的外表一样,他平时也不太爱说话。他和我一样,都不是那种会积极交友或成为班级中心人物的类型。我们的交情相当长久,从刚上小学那会儿就开始了,不知不觉间一直持续到现在。因此无论是幼年时期的我,还是经历母亲去世后变了的我,他都非常了解。即使我偶尔表现出一些奇怪的反应,他也会心胸宽广地包容接受。
我不明白自己有哪里好,但在母亲去世后,有一个人能一直陪伴着闹别扭的我,真是难能可贵。和他在一起,总觉得心里很舒服。那个人就是恭介。
「顺带一提是女生。而且相当可爱。别那么嫌麻烦,稍微期待一下吧」
恭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随着他的坐下,宣告着班会开始的铃声适时地响彻教室。原本的闲谈戛然而止,如同退潮一般,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可爱的转校生么。
要问我真没兴趣吗?那也是谎言。但是,我总是以上帝视角看待一切,想着「这跟我没关系」「没必要的事情不必在意」。
打个比方,就像是看到美丽的偶像或精美的画作时的那种感觉吧。虽然能够认识到那是美丽的,却不会产生想要占为己有的欲望。
因此,我对他人不感兴趣。
『怠惰』且『无感情』。
这或许是用来形容我——高畠智也——最贴切的词语了。如果询问旧识我的性格,不只是我的挚友恭介,大多数人应该都会异口同声地这么说吧。事实上,我的口头禅也都是「反正都是命运注定」和「真麻烦」之类的话。
也正因为这样的性格,我的感情表达也趋于淡薄。
比如,正常地笑、哭泣、喜欢上某个人……这些每个人都会自然而然产生的情感,我却无法将其作为自身的情感好好地表达出来。我想要哭泣,就必须要有哭泣的理由;我想要生气,也需要明确的理由。
这种无法产生反馈的感觉真的很糟糕,我因此常常会被贴上“不笑的人”、“无趣的人”的标签,在班级里也总是显得格格不入。
我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也许就是从那个表情丰富得如同秋日天空的母亲,将喜悦以外的感情全部封存,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开始的吧。
尽管如此,还是有两个人接近了我,恭介和藤堂——。哎呀呀。
我察觉到自己又想到了藤堂,不禁感到一阵心烦意乱,于是转头看向窗外。像这样刻意逃避让自己不愉快的事情,可以说是我的又一个坏习惯吧。
「开班会了,抓紧回座位上」
教室门被打开,班主任来了。
「开始之前,先介绍一下转校生」
伴随着“哇”的欢呼声和老师的这句话,那位少女走进了教室。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从短裙下露出的充满女性魅力的双腿。虽然并不算高,但柔和的腰部曲线和纤细的脚踝相得益彰,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艳丽迷人的气息。接着,我的目光落在了剪短的亚麻色头发上。虽然算不上光泽亮丽,但隐约能看出染发的痕迹。
少女走到老师身边,优雅地转过身来,让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和薄薄的嘴唇在最后映入了我的眼帘。同样纤细的双眼,却有着清晰分明的轮廓。
看到转校生容貌的那一瞬间,我的心跳就乱了节奏……不,等等,这不可能。
老师转身面向黑板,迅速地用粉笔写下她的名字——柚木栞。
转校生柚木栞眨了眨眼睛,环顾了一下教室,然后缓缓开口。——不对。
「栞!?」
还没等她说完,我就大声喊了出来。
「喂,那个男生!突然叫别人的名字是想干嘛!?」
转校生猛地指向我,教室里顿时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向我这边看来,我慌忙地低下头,道歉道:“不好意思。”
我当然没有要叫柚木栞名字的意思。只是,她的容貌和我两年前去世的前女友——藤堂栞——实在是太像了。
「话说真是吓了我一跳,你突然就叫出来了」
放学回家的路上,走在旁边的恭介像是回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我也很吃惊。虽说事发突然,但没想到自己会叫出来」
我感叹着一点也不像自己,恭介也表示同意。
「就说啊。当时我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了。说到怀疑,她也……。那个样子,智也会叫出来也不奇怪」
恭介眼神放空,自言自语道。不用问也知道,他说的是转校生柚木栞的事。
「是啊。没想到会和藤堂那么像。出乎意料了」
转校生本就是稀罕的存在。柚木被同学们团团围住,接受着连珠炮似的提问。她回答时的语气和笑容,就像夏日天空一样爽朗,隐隐约约让人联想起藤堂。
「就算是模仿也太像了啊。没准是藤堂的转世呢」
他一副开玩笑似的表情。
「两年前去世的她,怎么会现在突然以同学的身份出现?再说,转世什么的,根本不存在吧」
我反驳道,恭介听后耸了耸肩说:「啊,错不了」
「我说,你该不会还喜欢藤堂吧?」
「你真以为我喜欢过藤堂?」
「不是吗?你们不是交往过吗?」
恭介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没有……我和藤堂的交往,不过是一时的而已。恋爱感情什么的,一开始就不存在」
我对她是这样,她对我也是这样。仔细想想,我们之间好像连一次像样的约会都没有过。
「唔……我倒是觉得藤堂还挺可爱的。这样的话,你们似乎还没发展到那一步吧」
「没,没可能」
别说是藤堂的裸体了,我连她穿内衣的样子都没见过。毕竟我们只交往了短短一个月左右,这也正常。
「这样。真遗憾」
「遗憾什么?」
「那当然是做爱啊」
「啊?」
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反问道。
恭介像是在强调一般地说道:「所·以·说,和女生交往的最终目标不就是做爱吗? 你可是白白浪费了和女生合法做爱的机会啊。怎么想都很可惜吧?」
「机会啊……」
这太过青春期男高中生的理论,让我忍不住想笑。
实际上,恭介比我好色得多。恭介是这么形容我的。“虽然没什么感情变化,但毕竟长了张讨女生喜欢的端正容貌,应该很受女生欢迎才对”。
「因为性格有问题吧」
我不禁显露出了恶意。
「确实呢」
虽然对话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但这种时候恭介却意外地能get到我的意思。
「帮我圆一下啊。这时候应该说‘也不是’才对吧」
我无奈地摆摆手说着「那,我先走了」,在十字路口的恭介停下脚步说了声「明天见」
「嗯,明天见」
和朋友挥手告别后,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向了与家的反方向。那是藤堂栞家所在的那条路。
藤堂家从一年前左右就变成了空房。
那是一栋被砖红色围墙环绕、格外引人注目的宏伟建筑,拥有令人联想到日式庭园的宽敞庭院和一个大池塘。从正门到玄关的路上有一个大车库,里面停放着宝马和奔驰。从可以窥见奢华生活方式的家况来看,藤堂家是这一带非常有名的富豪。
正门前设有坚固的铁栅栏,要进入院内,必须按门铃说明来意。家中有管家和几位住家女佣,招待客人也是他们负责。藤堂家只有父女两人,她的母亲在她年幼时因病去世了。单从家庭构成来看,和我家比较相似。不过,他们家有住家女佣,想必和我家不同,在生活起居方面没有任何不便吧。
简单来说,藤堂栞就是人们常说的——大小姐。
然而,也正因为她是大小姐,所以小学的时候她就被人嫌碍眼,甚至还被班上的女生们疏远。不过,在我这种『一无所有的人』看来,那样的烦恼未免太过奢侈。毫无疑问,她生活在的优渥的环境当中,几乎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也正因如此,我才无法理解。像她那样沐浴在光芒之下的人,为何最终会落得那般结局呢?
人的命运,竟是如此残酷吗。本该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的藤堂死了,而连一句漂亮话都不会对女孩子说的我,却还没心没肺地活着。
神啊,你一定是选错了要拯救的人。
她和我截然相反,爱笑,爱说话,是太阳一般的存在。比起我这种只会勉强挤出笑容的人,她才更应该活在这个世上。如果藤堂还活着,我的每一天都会更加闪耀吧。因为,藤堂就像是照耀着我的太阳。
想到这里,我不禁自嘲起来。
回忆藤堂,甚至还去想那些可能性什么的,这可真不像我啊。
不一会儿,藤堂家的宅邸便映入眼帘。那里已经彻底失去了往日的生气,变成了一片毫无生活气息的空间。
原本均匀地覆盖着白色油漆的铁栅栏,现在已经有了一层暗红色的锈迹。曾经修剪整齐的庭院草坪如今也杂草丛生,昔日色彩斑斓的锦鲤游弋的池塘也已干涸见底,就连原本停放着高级轿车的车库也已空空如也。
只是因为没有人了,仅仅一年多的时间,这里就变得如此荒凉了吗?
我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为了确认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竟然还特意来这里一趟。早上开始我的状态就不太对劲。难道,我是在期待着柚木栞是藤堂栞的转世吗?
对轮回转生这种愚蠢的妄想,我不由得苦笑起来。
不过,我现在终于彻底死心了。柚木栞和藤堂栞之间没有任何关联。我摸了摸口袋,确认钱包的位置,便转身离去。我没有回家,而是朝着站前的商店街走去。
离开藤堂家之后,我下一站前往长门站附近的一家小型CD店。
空调好像坏了的店内闷热无比,和外面一样满是暑气。音响里播放着我上初中那会儿流行的夏日歌曲。酷热难耐的我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一个扣子,寻找起了目标。
然而,我却迟迟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货架并不多,但商品摆放得乱七八糟,正当我开始抱怨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女性的声音。
「啊,这不是早上那个怪人吗」
我愤愤地回过头,心想真是失礼啊,却发现站在那里的竟是柚木栞。
「在找什么东西吗?」
她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吗?这位单手拿着CD站到我身边的转校生,几乎要贴到我身上,探头探脑地想看清我手里拿着什么。这种仿佛要踏入他人内心的语气和距离感,让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我在找最近出的新专辑,但不太找得到」 我不情愿地回答道。
「哦——」柚木低声应了一句,似乎不太感兴趣。
「什么时候发售的?」
「一个月前吧」
我目光扫视着货架,漫不经心地答道。结果她干巴巴地嘲笑说「那已经不算新专辑了吧!」。
「那肯定会埋在货架深处啊,你得快点找」
「烦死了……就算是租赁店,发售九十天内都算新专辑的好不好」
但如果不受欢迎,很快就会变成准新专辑。话虽如此,我确实没找到。因为发售了一段时间,也许是已经卖完了也说不定。
与此同时,我突然意识到,如果再让她继续追问下去,她就会发现我要找的其实是跟我本人形象不符的爱情歌曲了。不知为何,我对此感到有些排斥,便试图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话说回来,说别人是怪人,不觉得很失礼吗?我和你可是第一次见面」
「怎么了?现在才说这事?」
「对你来说是现在才说,可对我来说却是很重要的事」
「可你就是怪人吧?第一次见面就叫我名字,还坚持说一个月前的CD是新作,不是怪人是什么。所以,你这个怪人要找的,就是这个人的爱情歌曲吗?」
柚木指着货架的一角。那里摆放着我正在寻找的歌曲的演唱者的过去作品。
「诶?啊?为什么!?」
「啊哈哈,果然如此。看你在哪些架子上找我就知道了。原来你喜欢听这种歌啊——」
想要否认也已经来不及了。感觉被她耍了的我莫名地心情郁闷。看样子我实在是不擅长应付柚木这女生。明明被她牵着鼻子走,我却无法招架。
我正盘算着怎样才能尽快离开这里,她却紧紧地盯着我问道「呐,你接下来有时间吗?」。这让人难以应对。
「啊?」
这句话,和藤堂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如出一辙,我的心脏不由得微微一颤。
「我稍微有点事想问你」
「想问我?」
「嗯。换个地方,稍微聊一下吧?」
「在这里说不好吗」
「没有气氛啊……。比起闷热的CD店,还是在外边聊比较好吧?」
可是外边也很闷热啊。
「啊,我想起来,我妈叫我买东西来着」为了逃走,我编造着谎言。结果她一副懂行的样子回应我说「你肯定在骗人吧?」。啊,就是这样。你怎么知道的?
但我希望她能听懂我的言下之意。我是在委婉地拒绝她。
「女孩子都主动提出要和你聊聊了,趁这个机会,尝试攻略一下稀有角色转校生如何呢?」
「恕我拒绝」
「真冷淡啊——」柚木笑着说完,歪着头「嗯?」了一声。「还是说,你讨厌和人说话?」
说得我好像有社交障碍似的。
「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自始至终,她的视线都没有移开。而且,距离也近得离谱。
光是面对着那张和藤堂一模一样的脸就让我心烦意乱了,她甚至还让身体靠得那么近,即使不是柚木的错,我的态度也不禁变得冷淡起来。
感到伤脑筋的我正在想借口拒绝,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去把账结了,稍微等我一下」柚木没等我回答,就朝收银台跑去。
「我没有否决权吗……」
我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久等了!」
我根本就没等她,她却自顾自地这么说。「就去附近的公园吧。我刚搬来,也不太知道什么约点」然后她擅自决定了去处,拉着我的手就往前走。
约点是什么鬼说法啊。难道是约会地点的简称吗?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没有亲昵地挽着我的胳膊。
我无力地低下了头。
柚木带我来的地方,是住宅区角落里的一座公园。
公园虽小,却也五脏俱全,有几处游乐设施和沙坑。树木的遮蔽为这里带来了一片阴凉。由于还没到日落时间,公园里可以看到几个在设施上玩耍的孩子,以及他们母亲模样的几位大人。
柚木一进公园就跑了起来,径直冲向秋千,一屁股坐了上去。伴随着她兴奋的尖叫声,秋千开始摇晃了起来。我对她孩子气的举动感到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在她旁边的秋千上坐了下来。毕竟是她约我出来的,还是待在旁边比较好吧?
她荡的秋千像钟摆一样规律地前后摇摆,幅度也越来越大。
喂喂,也太拼了吧!?
秋千每次被用力荡起时,她校服的裙摆都会大幅度翻起。我并不是有意要偷看,但实在无法移开视线。她是不是忘了自己穿着裙子啊?就在我开始担心的时候,果不其然,一抹白色映入了我的眼帘。
「能看到啊」
我清了清嗓子,提醒她。
「能看到什么?」
柚木歪着头,然后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便垂下了视线。她开始正常地荡起秋千,最后停了下来。
「不仅是怪人,还是个色胚呢」
「等一下!我又不是故意看的!不如说我是受害者吧!」
被安上这么不光彩的称号可不行。我慌忙反驳道。她却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嗯哼~」了一声。
「可是,男生不是都有窥视女生裙底的冲动吗?感谢也就算了,被说得这么厌烦还真让人难以接受」
「趁这个机会我就说清楚了,我不太会应付你」
既然她没察觉到,我就只能直接告诉她了。我叹了口气,说出了藏在心底的话。
但她似乎并不在意,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相遇的场景当然是要越有冲击力越好。稍微受点挫折,羁绊才会更加牢固嘛」
羁绊?真是奇怪的说法。总之,我的抗议似乎并没有进她的耳朵。
「话说……你不是有事要问我吗?」
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吧。我带着这样的不满说道。我以为她又要像往常一样敷衍过去,但她的回答立刻否定了我的预测。
「为什么,要叫我(仆)的名字?」
她原本像秋日天空般变幻莫测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认真起来,眼神仿佛要看穿我的内心。从她严肃的神情中,我本能地感觉到,现在不应该撒谎或敷衍。
当然,我也没有心思去纠结她自称「仆」这件事了。
「你和我一个以前的熟人很像。不仅长相,名字也是」
「是吗……? 那个人,是什么样的?」
柚木似乎突然对这个“相似的人”产生了兴趣,身体前倾,急切地问道。秋千因她的动作而发出吱呀的响声。
「她叫藤堂栞。长得和你很像,爱笑、爱说话,是个非常活泼的女孩子」
「一样的名字啊……」 柚木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她似乎有些惊讶,却似乎不想让我察觉地,极力掩饰着。但那复杂的表情,瞬间就被纯粹的好奇心取代了。
「那位栞小姐,对你来说是特别的人吗?比方说——」柚木说着,瞳孔微微颤动,「是恋人吗?」
“是啊。”我立即回答,结果她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真是恋人啊。没想到。还以为你对女孩子没兴趣呢」
看来有些事一下子就会被看穿啊。都说女人直觉很准,也许真是这样。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想到。
「你说的也不算错。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对女性没兴趣,但我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哪个女孩子。比如说……我觉得你很可爱,但这并不会发展成特别的感情」
「原来如此」她像是接受了我的解释,低声说道,然后“呼”地一下别过了脸去。
她这样的反应让我有些疑惑,但也没什么特别想说的,便沉默了。柚木也同样沉默着。沉默持续了大约三个省略号的时间。
柚木抬头望了一会儿已经开始泛起暖色的天空,然后将视线移回我身上,抬眼低声地说道。
「——你啊,容易让人引起误会呢……」
她突然变得温柔起来,我这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无意中说了『可爱』这样的话。
「抱歉,是我措辞不当。不过,我前面觉得你有魅力这件事本身不是假的……」
「喂,别微妙地用过去式啊。嘛,我也没放在心上,就这样吧。我也不讨厌被人说可爱」
柚木的眼角似乎泛起了红晕。大概是她的真心话吧。
「能跟我多说说关于那个女生的事吗?」
面对初次见面的柚木,我犹豫着是否应该谈论这些。但是,看着与藤堂长得一模一样的她,我便想或许在这里讲述过去也是一种命运的安排吧。
我点了点头,默认了这个结论,然后缓缓开口说道。
「是的,藤堂曾经是我的恋人。在我的人生中,她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但是,我对她并没有恋爱的感情,我想她对我应该也是一样」
或许是察觉到此刻不该开玩笑,柚木抿着嘴唇,神情严肃地听着我的讲述。
*
我和藤堂成为恋人,刚好是两年前。那是七月初的一个炎热夏日。
「呐,你接下来有时间吗?有话想和你说」
我刚走出学校准备回家,就被藤堂叫住了。
「嗯……倒是可以……」
我虽然对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感到惊讶,但还是勉强答应了,并跟随她来到了初中校舍后面的一处紧急楼梯下方。藤堂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开口说道:
「能和我交往吗?」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收到女孩子的告白。而且,还是相当直接的那种。这种毫无铺垫的直球告白,让我顿时慌了手脚。
「你知道我不擅长与人交往吧」我避开她的目光,这样回答。「再说,我也不喜欢你」
即使是我这种对他人漠不关心的人,也不禁觉得自己这番话太过冷漠。我小心翼翼地偷瞄藤堂的脸,却发现她似乎在淡淡地笑着。
「没关系啊。你能慢慢喜欢上我当然最好,但就算不喜欢也没关系」
我应该喜欢她吗?还是不用?她的话让我有些困惑,我不知道该拿自己的感情怎么办。
「我不会要求你要努力喜欢我。只要你装作我的恋人,就可以了」
面对无言以对的我,藤堂又重复了一遍。虽然她强调着『就可以了』,但语气中却透着一丝落寞。
「也就是说……伪装恋人?」
我确认般地问道,藤堂「嗯」了一声,神色依旧落寞地点了点头。
我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不过,她提出的『不用付出任何努力』的提议,对于过着懒散生活的我来说,是个极具诱惑力的交换条件。说实话,能和长相漂亮的藤堂交往,可以摆脱单身年龄=实际年龄的耻辱称号的话,何乐而不为呢。
虽然还不太明白具体什么情况,但我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她。
「我知道了。那么,请多关照,藤堂同学」
我迟疑着伸出右手,她嫣然一笑,握住了它。
就这样,我和藤堂栞成为了恋人。至今我仍觉得,这种轻率的互动简直是在与全世界为敌,毕竟这世上正有无数人为所谓恋爱的复杂情感所折磨。
*
「真是奇怪的关系呢」柚木说出了过于直白的感想。
「我不否认」我张开双手,耸了耸肩。「我和她到底算什么关系,到现在我也无法很好地解释」
「嗯~。虽然奇怪,但你姑且有在试着和她交往?」
「算是吧」
虽然没怎么努力就是了。
「交往了多久?」
「大概一个月吧」
「啊哈哈,真短」
「要你管。和你又没关系」
就算是这样,好歹也是我的恋爱史啊。我有些不满地反驳道。「确实,这倒是」她掩嘴轻笑。
「那么,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A啊B啊之类的」
「真直白的提问啊」
柚木突然严肃起来,我皱了皱眉。女孩子果然都喜欢八卦吗。但是,我没有义务哄她开心,于是坦白道「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说啊,刨根问底地打听别人的恋爱史,你觉得很有趣吗?啊,不过——」
「不过?」
「——没什么」
「你在隐瞒什么吧」柚木撇着嘴,我无视一般地把脸转向一边。确实,我和藤堂之间没有发生过关系,也不可能发生。当时我们只是初中生而已。不过,只有一次,我们接吻了。
但那次接吻既不浪漫也无价值,仅仅是嘴唇碰触的敷衍之举。如果把那也算作关系进展的话,柚木一定会嘲笑我的。毕竟,感觉她比我恋爱经验丰富多了。
这样话题就算结束了吧。我不想被问到分手的原因,也不想提起藤堂最后的事,于是决定先发制人,转移话题。“对了,”我提起了今早的事。
「早上的班会,老师说柚木你是『从广岛搬来的』,是真的吗?」
柚木听后,表情变得严肃,好看的眉毛也皱了起来。
「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的口音不像广岛人。广岛话和山口话,从语调上来说几乎一样,藤堂就是个山口口音很重的女生」
我之所以这样试探她,是因为我在瞎猜柚木和藤堂会不会其实是亲戚。我真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柚木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是真的」
停顿是什么情况啊。我和她目光相接的瞬间,她嘴角上扬,狡黠一笑。
「啊,莫非,你在我的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可别爱上我哦?会烫伤的」
「怎么可能」
「真是无情呢」
“嘛,实际上,”柚木继续说道。
「我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如果我的好感度再高一点的话,说不定就会开始说方言了哦?如果在那之后关系更进一步的话,说不定还能听到我的秘·密·哦?」
「注意言行举止……么」
做了那么多奇怪的身体接触,还好意思说这种话。再说,谁想知道你的秘密啊。
「我对那种事没兴趣」
“你就不该问我”,我笑着说道。柚木却突然失礼地说「原来你也会笑啊」。我笑有那么奇怪?
看着捂着肚子大笑的柚木,我愤愤不平地想,这家伙真是失礼。不过,她的话也不无道理。我只好把快出口的抱怨咽回肚子里,挤出一个不太熟练的应酬式笑容。
不知不觉间,天空已被夕阳染红,朦胧的阳光透过树叶,洒落在我们身上。附近的人家开始准备晚餐,空气中飘来烤青鱼的香味。
微风拂过脸颊,带来一丝凉意。柚木双手抱肩打了个哆嗦,然后「哟」地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她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转身问我。
「对了,最后问你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你现在还喜欢那个女生吗?」
对一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喜欢或不喜欢又能怎么样呢?我完全不明白她这个问题的意图,不禁皱起了眉头。
「我不知道。不过,如果她现在还活着,我想我的人生应该会更正常一些吧」
虽然这句俗套的台词不太像我会说的,但也不完全是谎言。
「嗯,这样啊,我知道了」
柚木满意地点点头,不知道她明白了什么。真是个难以捉摸的女人。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告诉我吧?」
「智也。高畠智也」
「嗯——智也君。真是个好名字。下次我可以亲切地叫你名字吗?」
「随便」
「智也君」,柚木说着就开始了实践,「今天聊得很开心。太阳要下山了,我也差不多该回家了」
她蹦跳了几步,又回过头来。
「希望智也君将来也能和特别的命中注定之人,有一场邂逅」
「命中注定之人……?」
那是两年前,藤堂经常挂在嘴边的词。为什么柚木会这么说?疑问在我的心中蔓延。『命中注定之人』这个词在我脑海中回响。
夕阳笔直地照射过来,逆光中柚木的脸几乎变成了剪影,表情难以捉摸。唯有那双闪耀着光芒的双眸,格外引人注目。沐浴在一片晚霞中的她,肌肤显得格外白皙,一瞬间,竟与藤堂的身影重叠了。
「栞……?」
我喃喃着想要叫住她,但声音却被一群急着回家的孩子们的喧闹声所淹没。我只能呆呆地看着柚木离去的背影,耳边只留下她的那句「明天见」。
当晚,我从自己房间的书架上取下初中的毕业纪念册,摊开在书桌上。翻到毕业生个人照片的那一页,便看到了我自己的照片。面无表情的脸,毫无生气的眼睛,连我自己都觉得惨不忍睹。简直就像遗照一样,我不禁这样胡思乱想起来。
接着翻页,右上角贴着一张裁剪成方形的藤堂的照片。
藤堂的生命随着盛夏的到来而凋零。然而,她的笑容却永远绽放,如同盛开的花朵般绚烂。尽管现在除非有人心血来潮偶然翻开,否则它只会隐藏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但它毫无疑问,就是她的遗照。
面如死灰地苟活于世的我,和照片中笑容灿烂的她形成了鲜明而又讽刺的对比,让我感到可笑至极。
然而,只有藤堂的照片被孤零零地放在别处,这个残酷的现实不断提醒着我无法改变的过去。它仿佛是在斥责我,让我永远不要忘记,永远不要逃避。
藤堂栞已经不在了,在这个世界的任何角落都不在了。
「呼……」
一声无奈的叹息从口中溢出。仿佛窥见了深不见底的深渊,不安和悔恨的情绪将我团团包围。
是我选错了吗?并不是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任何决定性的事件。不如说,正是因为我的无所作为,我和她的命运才会像两条平行线一样,永远没有交汇的一天。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就迎来了最糟糕的结局。
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即使是谎言,即使是欺骗,我也应该对她说出那句「我喜欢你」。
——真是愚蠢啊。
我自嘲着这不合时宜的多愁善感,把毕业纪念册放回书架。就在这时,角落里的一本书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本精装书,书脊微微泛黄。
书名是『命中注定之人』。
作者是『童话水果塔』。
两年前,藤堂被杀害的那天早上,她把这本书落在了我的房间里,算是遗物吧。直到她的葬礼结束,我发现了这件遗失物品之后,才知道她平时念叨的『命中注定之人』原来就是这本书的书名。由此可见,我对她的事是多么漠不关心。
话说回来,这本书虽然作者的名字很与众不同,但内容却与童话毫不沾边,而是一部纯粹的文学小说。
故事的舞台并非地球,而是某个世界中的某个国家。如果说世界观类似欧洲中世纪风格,或许比较好理解。故事讲述的是年轻贵族的主角,在某天于街头邂逅了一位少女,并逐渐坠入爱河的爱情故事。然而,随着故事发展,少女罹患了不治之症,种种阻碍横亘在二人面前——作品大致就是这样的感觉。不过我也只是粗略地读过一遍,更详细的内容就不太清楚了。总之,以悲恋为主题这一点应该是不会错的。
然而,这本书存在着一个巨大的谜团。
我敲击电脑键盘,输入搜索关键词『童话水果塔』。
点击鼠标,搜索结果列表便呈现在眼前。
显示的内容,全都是从『童话』或『水果塔』这两个词中提取出来的,没有一个页面是与『童话水果塔』完全匹配的。无论重复多少次搜索,结果都是一样。无论是用书名还是作者名进行搜索,都找不到任何相关信息。封底也没有标注出版社的名字,说不定是自费出版的书籍。
「不明白……」我自言自语道。
究竟是谁创作了这本书?她又是从哪里得到这本她爱不释手的书的?一切的一切,都笼罩在谜团之中。
——命中注定之人。
柚木的话语在脑海中浮现。巧合的是,那句话竟与藤堂遗物的书名一模一样。真的是巧合吗?当然只是巧合吧。但这种奇妙的一致,越想越觉得像是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一样,刺痛着我的神经。
要不要读一读呢。
或许能从中找到什么线索。
我抽出以前夹在里面的书签,花费了大量时间仔细阅读。我一边回忆着两年前的种种,一边专心致志地翻阅着书页,试图揣测藤堂当初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阅读这本书的。
读完,我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深夜了。我有些在意是否有后记,便翻到最后一页,却看到了令我内心无比震撼的东西。
「这……是什么」
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从口中漏出。在正文结束后的最后一页上,印着契约日的字样,旁边是用娟秀的字体写着的两年前的公元纪年和七月四日这个日期。
契约日?
那是什么?
究竟是谁和谁契约?
目的是什么?——还有,这个七月四日代表着什么?
两年前的七月四日,应该就是藤堂去世前一个月左右吧。虽然记不清确切的日期,但应该和我们开始交往的时间差不太多。这样的话,这是藤堂字迹的可能性很高吧?不过我从来没收到过她写的信,也不记得她的字迹,因此没办法确认。七月四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行,完全没有头绪……
我本想通过读书来解谜,结果谜团反而更多了。
我带着满脑子的疑问把书放回书架,一头倒在床上。长时间的阅读让我疲惫不堪,没过几分钟眼皮就开始打架,很快便坠入了梦乡。
*
我做了一个和往常不同的梦。以往的场景总是在青海岛(注:青海岛,日本山口县长门市北部岛屿),这次却是一个在暮色笼罩的树林中拼命奔跑的梦。
我拼命逃跑,拼命躲避着追赶我的男人的魔爪。即使回头也看不到男人的身影,也不清楚在被谁追赶,但神奇的是,我明白被抓住就会被杀。
我的腿开始发软,呼吸也变得急促。
树根和茂密的杂草阻挡着去路,我的体力被无情地消耗殆尽。太阳躲进山间,周围光线越来越暗。疲惫让我迈不开腿,最终被树根绊倒在地。
——完了,全完了。
绝望感席卷全身。我放弃了对死亡恐惧的抵抗,认命地闭上眼睛。这时,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
那是一只纤细小巧的手掌。虽然意识模糊,但我能确定那不是男人的手,而是一个女孩的手掌。我惊讶地睁开眼睛,却不知为何,眼前空无一人。
我困惑地左右张望,耳边却响起温柔的低语。
『没事的,智也君,我来帮你』
这声音似曾相识,有些令人怀念。但我却完全想不起她的名字和容貌。
「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疑惑涌上心头,我这样喃喃自语。话音刚落,梦境便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