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啼声将我唤醒。
我感觉好像睡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全身上下都有着令人舒适的麻痹。
我从被窝里伸出手,打量着自己的指尖。我想起来了,我做了个梦,梦里的我在一片树林中奔跑,触碰到了某人的手,然后被一个男人抓住了肩膀……之后是啥来着,想不起来了。
难以捉摸的感情确切地存在于我的心中。我感觉自己认识那双手的主人,可越是努力地想要回想起来,梦境的碎片便越是模糊,如同那逐渐消融在薄暮中的风景一般。
在百思不得其解之中,大脑倒是变得莫名的清醒,可我还是不想离开被窝。再睡一会儿应该也没关系吧。就在这个时候——
——叮铃铃铃铃铃,刺耳的闹钟声响把我给吓了一激灵。
「啥玩意儿?」
我疑惑为什么手机的闹铃声变了,伸出手在枕边一通摸索,可是却什么都没有摸到。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我才发现是那个有着两个闹铃的闹钟在高速地振动着发出噪音。
这是我以前用的老式闹钟。可是我记得它去年就坏掉了被我扔了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我爸又买了一个回来吗?这玩意儿实在太吵,所以我姑且关掉了它的开关。算了,我放弃思考,再次把脸埋进了被窝里。
再睡五分钟……正准备慵懒地再睡一会儿的我却被某人上楼梯时那刺耳的脚步声给吵醒了。妹妹正在靠近的气息让我顿时清醒了过来。要是真的睡起了回笼觉,气鼓鼓地冲进来的唯会说些什么我实在是太过清楚。
我不情不愿地支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却又一次意识到了不对劲。
首先是书柜,书柜里的书实在是有些太少了。其次是放电脑的书桌,它被整理得井然有序,让人费解。而最古怪的一点,则是挂在衣架上面的校服。
这是我初中时候的校服。为什么会出现在——就在我思索着的时候,伴随着一声巨响,房间的门也被人用力地推开了。
「哥,快起来!」
这是每天早上都会重复的事情。那吵闹的声音听起来也是那么的熟悉。我家那旁若无人般刁蛮的妹妹唯出现在了我房间里。她双手叉腰地瞪着我,长度过肩的黑发也在微微晃动。她还背着一个红书包……不对,红书包?
我瞪大了眼睛凝望着妹妹,她朝着房里迈进一步,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
「……什么嘛,已经醒了就赶快下来吃早餐,不然盘子都没法收起来了」
「唯,你为什么要背着红书包啊?」
「你是不是又睡傻了」
「什么?」
「今天是周一啊,肯定要去小学上课啊。哥你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唯把手放到我的额头上,做出一副测量我有没有发烧的模样。
「你说……小学?」
我不快地挪开了妹妹的手。
可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无法理解,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怎么总感觉这家伙矮了不少?
「今天不是周三吗?」我这样问道,唯无奈地叹了口气。「今天是周一」
还没等我开口问为什么,唯就和来的时候一样,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房间,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搞不懂,但是继续呆滞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要是再睡回笼觉就真的要迟到了。我打了个哈欠,随意地用手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果不其然,我摸到了睡乱了的头发,但是感觉不太对劲,我那原本对男生来说有点长的头发不知为何变短了很多。
急促的心跳使我的身体都在颤抖。
我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在洗脸台前用手扶着镜子。
我的头发短得像是刚刚剪过似的,发脚也拾掇得整整齐齐。尽管没法具体地指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但是我的五官整体都稚嫩了不少。
「……这什么情况」
我通过手机确认了一下日期和时间,现在是七月四号的早上七点。万幸日期是对的……可是,为什么年号变成了两年前呢?
两年前的今天。变得稚嫩了不少的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是现实吗?还是我在做梦或者产生幻觉了?我是在观赏自己的走马灯吗?
我在想这会不会是清醒梦,就是在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情况下做的梦。我祈祷着自己能从梦境中醒来,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可除了脸颊上的阵阵疼痛以外便再无反应,真是费解。
镜子里的人是我。
只不过不是在上高二的我。
动了两下之后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和心灵都莫名的轻盈。镜中这个不到一米七的我真是正确的模样吗。我朝着镜中的自己做了个鬼脸,还一边瞪着他一边刷牙。我的意识和动作是一致的,用冷水洗了把脸之后头脑也是完全清醒了。可是,我很确定镜中的那个人不是现在的我。
「你干嘛呢」
父亲向我投来了怜悯的目光。我想着确认一下年号,喊了他一声“老爸”。结果他却很是无语地回答说“你连今天是几号都不记得了吗,话说你喊我叫‘老爸’也挺少见的”。父亲脸上难掩惊讶的神情。
个子矮了一些的妹妹出现在了客厅里,我来回打量着她和日历上的年号,心中产生了一个假设。
难道说,我穿越到了两年前的七月四日?
我感觉自己被迫参与了一场性质恶劣的实验,就像是看看陷入极度混乱状态的人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尽管百思不得其解,但我还是穿上了初中时候的校服。即便是在这种时候,我的身体也还是认为学生的本分就是学习,非常自作主张地动了起来。在整理课程表的过程中,我把自己包里的所有东西都给检查了一遍,终于确信现在就是两年前。
两年前的房间模样也是发生了相当的变化。在这两年的时光里,有些本该多出来的东西不见了踪影,有些本该被遗弃的东西却依旧存在。
如果说那个闹钟代表的就是依旧存在于这个时代的东西的话,那么藤堂留下的那本书《命中注定之人》——应该就是尚未存在之物的代表了。
一想到藤堂有可能还活着,我的心中就产生了些许微小的罪恶感。我摇摇头离开房间。
走出家门口的时候,我用两年前打招呼的方式朝着家里喊道“老爸,我去上学了”,而父亲回应我的那句“嗯,路上小心”听起来好像也年轻了两岁,但也许只是我的错觉。
在上学的路上,我开始整理眼下的情况。我的大脑如同一个坏掉的齿轮那般空转。
发生穿越的理由是什么?昨天夜里——不对,我不知道这种情况说昨天夜里是否准确——难道说那本《命中注定之人》就是罪魁祸首吗?写在书本最后一页的那个“契约日”,不知道是偶然还是必然,恰好就是我如今所在的两年前的七月四日。可是话又说回来,看了本书就会导致时间穿越吗?
百思不得其解。还是冷静一点为好。我开始思索是不是还有其他导致穿越的因素,比方说反反复复出现在我梦境中的,和藤堂共同度过的最后一日。如果那个就是我将会时间穿越的预兆的话,我是不是就需要去改变藤堂的命运呢?可又是谁要求我这么做呢?我可没想过要回到两年前,难不成是那个转学来的柚木导致的?也不对,她虽然和藤堂很像但并不是同一个人,这一点我不是已经确认了吗。
——“你真的没有头绪吗?”这时我感觉好像有人在给我吹耳边风。
——“还不是你这个没骨气的家伙害的?”
那我又能怎么办呢。如坐针毡的我做了一个深呼吸,将清晨的空气满满地吸进肺部。
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搞不懂。但总之当下的目标就是安稳地度过今天。
当目标的难度降低之后,心情也总算是多少轻松了一些。
开始上课了。
老实说,真的很无聊。
课程和内容都是以前已经学过了的,而且我的头脑已经是高二学生的水准了,课堂上出现的单词和公式我全都认识,基本的解题方法和问题应用我也了如指掌。这样的话就算上课睡大觉应该也没有问题。我甚至产生了些许微弱的希望,在这个世界里,我没准可以拿到全级第一的成绩。
但是与此同时,体育课也让我十分痛苦。大道理可以夸夸其谈,结果身体却是一点都不好使了。我的身体能力可是满打满算地退化了两年。
休息时间里我还挺注意的,当心不让自己说漏了嘴,要是干了一些类似于预知未来的事情,很有可能会惹上麻烦。我可不能随意地给自己留下麻烦事的隐患。我得注意好自己的发言和行动,从头到尾都贯彻一个普通初中生的行为举止。
然而,上面说的那是寻常的初中生。我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从过去到现在都没有什么朋友。我这人平日里满嘴大道理,相当的惹人厌,会来搭理我这种家伙的人,也就只有恭介了。
而恭介也在这种情况中表现得十分敏锐,他说我今天给人感觉格外成熟。我会牢记您的建议,不过不打算改就是了。
今天一天下来,我搞清楚了几件事情。
这个世界和两年前的七月四日没有任何的区别。会发生的事情和对话都如同在模仿当时一般完全一致。这更是证明了我平日里“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早已命中注定”的论调。
可话虽如此,也总归是让人觉得没劲。难道说在这之后的一切都会重复那些我已经知晓了的展开吗?
百无聊赖的我在班会结束后就立马站起身来收拾东西,我想赶快回家整理一下现在的状况。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办,需要考虑事情太多太多。
「呐,你接下来有时间吗?」
走出楼梯间的时候,有人喊住了我。我望向那人,顿时屏住了呼吸。强风吹拂之中,我感觉时间好像都在转瞬间停止了。洁白的水手服、胭脂色的领结、随风摇晃的裙摆以及那亚麻色的头发。
藤堂栞。
我不停地眨巴着眼睛,可是眼前藤堂的亡灵却并未消散。当然了,因为现在她的是活生生的人。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有空吗?」
藤堂用稍显低沉的声调重复了两年前她曾经说过的台词。那是听起来艳丽又湿润的声音,你的声音是这样子的吗?
「藤堂……」
说好久不见未免是有点太过诡异了,话到嘴边最后还是被我咽了下去。
——七月四号。
我完全把这件事给忘了。那不就是我接受了藤堂的表白,和她成为了表面情侣的那天吗。
这果然是需要我去反抗将要捕获藤堂的死亡命运吗?如果这就是我穿越了的理由,那我好像还是应该接受之后会到来的藤堂的表白。如果不创造可以继续待在她身边的理由,改变命运也就无从谈起了。下定结论之后,我点点头。
「我……有空」
在藤堂的催促下,我和她来到了校舍背面紧急楼梯的正下方。
这里平时不会有什么人经过,只要躲到楼梯底下去,四周就会因为视野死角看不见我们,这样一来也不用担心那些喜欢八卦的同学看到了。说得简单一点,这也是和上次一模一样的地方。
藤堂停下脚步,朝着我缓缓转过身来。背光加之四周的昏暗使她的脸几近变为剪影,唯独那一尘不染般清澈的瞳孔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突然间跟你搭话不好意思哈」藤堂首先打开了话匣子。
「啊,没事」
实际上,直到今天我和藤堂来到这个楼梯之前,我们之间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一件事情想来问问你」
「嗯」
然后,从藤堂的口中,果然说出了那句早已得到命运调和的台词。
「你能和我成为恋人吗?」
就这样,我与上一条世界线完全一致地再次开始和藤堂交往。
当然,这里的交往并非是朋友之间的来往,而是以恋人的关系。但我们的关系也还是和上次一样,是表面情侣。我不记得上一次我们之间相互倾诉过“喜欢”和“爱”这样令人心痒难耐的话语,那么这一次想必也不会有变吧。
简单地解释一下流程的话,就是面对藤堂的表白,我有些没心没肺地回了一句“可是我不喜欢你,而且和我在一起我觉得你会很无聊的(台词估计和上次有些不一样)”。然而,藤堂也十分冷淡地回答说“流于形式的交往也可以,首先从朋友开始相处怎么样?我会努力地让你喜欢上我的”。这时我又道出了一个长久以来的疑问。
「藤堂你喜欢我吗?」
不可否认,二周目的世界让我心大了不少。
藤堂回答说。
「要是讨厌你的话,我就不会说什么想跟你在一起了」
这可着实有些头疼。藤堂的回答给我一种并不是喜欢我,只是单纯对男女恋爱关系产生了兴趣的感觉。
我又问了一遍“所以就是喜欢咯?”结果藤堂却用“你猜”搪塞了过去。这女人真麻烦。
于是,我向她伸出手,表示“知道了。浮于表面的交往也是一种选择。那我们就先从朋友做起,请多关照,藤堂同学”。而藤堂也握住了我的手,向我露出一个如同在夜空中炸裂的绚烂花火般灿烂的笑容,害得我又头疼了一回。
尽管藤堂的话里有些令人在意的点,但是既然她自己想要搪塞过去,那我也不方便再追问下去。这就是我的行动理念,所以请不要怪我。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脚踏实地地生活下去就是我的作风。
尽管没有想着要马上干点像是情侣会干的事情,但我们放学还是一起回家了。我和藤堂并肩而行,这也让我发现藤堂的个子还挺矮的,很有女孩子的感觉。而她也莫名地多话说,至少比上一次话要多了很多。喜欢的偶像、最近看过的电影之类的,而另一方面我的回答则基本上都是“这样啊”“好厉害”。说得难听点就是我压根没怎么听,基本上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关于交往这件事情,有两点十分重要。
第一,我对藤堂确实没有那方面的感觉。不管她约我干些啥事,要是我不乐意的话,我就会明确地予以拒绝。因此,今天其实我也可以拒绝藤堂的邀约,自己去干点别的事情,但是我想到还是和她的关系变得亲密一点更有帮助,所以还是跟着她一起了。
第二,命运真的能够改变吗。我知道藤堂死亡的时间和地点,想要改变这一点看起来是非常容易的。
然而,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命运实际上是极度残酷的东西。就算通过更改当天的行动予以应对,潜伏而来的“死亡”也有可能会同样发生变化。也就是说,我必须要在能够给予藤堂建议的关系的基础上,维持住这种关系。虽然很麻烦,但这就是现实。
确立了往后的目标之后,我的干劲却一下子消退了不少,真是无奈。
「智也君?」
听到藤堂喊我的名字,我这才回过神来,结果跌跌撞撞的险些摔倒。我刚才是在干啥来着。我摇头晃脑地确认四周的情况。
这是从学校到藤堂家那条路的正中间。
「你刚才在说啥来着?」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藤堂便不满地嘟起了嘴。抱怨我完全不听她说话。
「我在问你,你喜欢什么样的音乐」
「哦哦,这个啊。我喜欢……嗯,比较热烈的情歌吧」
「诶,你居然喜欢情歌。和你在学校里给人的印象完全不一样」
藤堂十分露骨地皱起了眉头。虽然我已经猜到她会是这种反应了,不过还是有点多余就是了。
「那藤堂同学你又喜欢听什么样的音乐呢」我带着些许反击的意味反问道。
「我喜欢听摇滚。我经常听那些强调八拍子节奏的快节奏音乐来消除压力」
「我觉得你这个也挺反差的」
我想起来了。这么说来,上一次我们也有过这样的对话。那我是否可以理解,这个世界的进程最终也还是包含在命运的调和之中呢。
我略作思索,然后决定故意留下一个陷阱。
「藤堂同学你喜欢什么样的颜色?」
我随意地抛去一个话茬。这是一个她很容易回答的问题,同时也是在之前的世界中从未问过的问题。我有意识地开启一个新的对话,目的就是观察她的反应和行动中发生的变化。
也就是说确认在这个世界里是否存在蝴蝶效应现象。
蝴蝶效应指的是一只蝴蝶轻轻地挥舞翅膀,就能在第二天让另外一个地方的天气发生剧变。正如这个例子一样,微小的变化可以导致后续的状态发生极大的差异。当然,我不认为这种如此随意的问题可以导致什么太大的变化,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确认我的行动是否能够改变这个世界的进程。
……话又说回来,我对藤堂的反应本身也有点兴趣。这家伙总觉得和上一次有些不太一样了。
藤堂絮絮叨叨地思考着什么,最后回答说“无色”。
「不是,无色也能算颜色?」
「不算吗?」藤堂显得有些疑惑,随后便改口道。
「好像确实不算是一种颜色呢。不过你想想看。没有颜色不就意味着还没有被染上别人的颜色吗?这也就意味着无色拥有着无限的可能性。你不觉得这样子非常浪漫吗?」
不是很懂。说到底别人的颜色也不是一种颜色。我把这样的吐槽埋在大脑的角落里,随意应付了两句。
「比方说一片纯白的画布。或者就是清晨被新雪所覆盖的平原。没有任何人踏入其中,没有染上任何人的颜色,也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影响。而我会在那纯白的画布边缘上一点一点地涂上自己喜欢的颜色……你能理解吗?……不用多久,那一片纯白的画布上就会逐渐染上我最喜欢的颜色」
藤堂那月牙形状的嘴唇带上了些许弧度,她闭上双眼,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用和刚才十分相似的台词呢喃着“你不觉得这样很棒吗”。
「所以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其实是喜欢白色呢?」我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藤堂便自顾自地念叨着“这样吗?”。
从命中注定之人联想到的命运,以及未来和无限之类的,藤堂总是喜欢用这种令人深感宏伟的词汇。尽管不知道是不是在这基础上的发散,但是藤堂喜欢的颜色是无色,这一回答的确出乎我的意料。喜欢一无所有的无色,大概感性上也多少有些奇怪吧。
在通往藤堂家的交叉点上,我们同时停下了脚步。
「那今天就到这吧。明天见,智也君」
「嗯,明天见」
我们简单地道别,同时转过身去。
我们基本上都是在这里分开,而不分开的日子里,藤堂就会跟到我家里来玩。我们就像这样度过一天又一天。
一回到家,我就马上钻进了自己的房间里。我坐在电脑前面,把今天一整天搞明白了的事情给记在纸上。
首先。和两年前完全一样的事情也会在这个世界里重复发生。这是基于藤堂用完全相同的台词向我表白所推导出的结论。(不过由于我说话弯弯绕绕的,中途的对话稍微发生了一点改变)
其次。我主动做些什么的话,这个世界的流向就会发生一些微小的变化。那么反过来说,如果我进行更强力的干涉的话,那么世界应该也会发生更为巨大的改变。甚至可以说,如果不这么做,就无法改变藤堂的死亡命运。
我用电脑搜索了一下时空穿越的定义。我换了好几种检索条件,不断地搜集信息。从那些论调展开煞有其事的网站,再到很明显就是虚构的内容,网上出现了种类繁多的各种信息,我在这些信息里搜集着对如今的自己有用的信息。
“仅有自己的意识穿越了时空,意识本身转移到了过去或者是未来的自己的身体里”
“对未来和过去没有记忆的人们会采取完全相同的行动,导致出现完全相同的事件。而这一点会因为继承了记忆的人的干涉而发生变化”
上面两点和我今天确认到的内容大致相同,问题在于第三点。
“即使在存在微小差异的时间轴上循环,有些时候也一定会发生某些特定事件。这种时候循环的目的就是为了回避这一特定事件,特定事件本身就是解开谜团的钥匙”
我目前只时空穿越了一次,算不上是循环,这条一眼看上去好像跟我没什么关系——
可是考虑到我是回到了被藤堂表白,面临是否决定要和她交往的日期之前这一点,那么改变藤堂的命运也许就是解开时空穿越之谜的关键。而且我也不是那种冷酷无情的人,在明知道未来会发生惨剧的情况下,依旧对藤堂见死不救。如果拯救藤堂能够让我回到原来的世界的话,那就皆大欢喜了……但愿如此。
我长叹了一口气,事情实在是变得麻烦起来了。
我这人最不擅长的就是积极地和他人来往。我究竟要用一种什么样的距离感去和藤堂相处呢。考虑到未来的事情,那些阴暗忧郁的感情也向我袭来。就像是睡眠不足所迎来的清晨一般,我的大脑也是无比的沉重。
——然而,比起这些事情。
从明天开始就要和藤堂疯狂约会了吗。
真是烦死个人。
第二天开始,我就和藤堂开始了浮于表面的交往。
有一点不能忘记的是,我们的交往由始至终都建立在表面。因此要是期待着会发生什么普通学生情侣之间那种令人怦然心动的事件,从而发展到甜蜜的关系可就大错特错了。
我的行动模式基本上还是每天一样。
尽管我和藤堂家离得还挺近的,可是我们并没有一起上学。再加上我们不同一个班,因此在学校里基本上不怎么说话,偶尔擦肩而过也顶多是相互交换一下眼神。放学之后我们也不会特意等待对方,而是各自从楼梯口离开。
可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会迎合着对方的步调,在不经意间汇合到一起,并肩而行。当然了,我们牵手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聊天则是有心思的时候就随便聊聊。藤堂会问问我家里人的情况,我则和她聊聊学校里发生的事情。这么说来,藤堂好像不怎么提及自己家庭的情况。
尽管只是十分浅薄的交往,可是藤堂来过我房间的次数却也的确不少。但是我这个缺乏社交性的人既没有怎么招待过她,也没想着犯个错去碰碰她啥的。可即便如此,藤堂也还是从未抱怨过一次,在我的房间里打发完时间就回自己家去了。
我们那礼貌规矩的交往还会持续大概一个月。现在回过头来想想,那实在是一段相当诡异的关系。
说到底,上面那些都是我从两年前的记忆中挖掘出来的信息的罗列。然而本应在预定调和的命运中翻滚的故事却在第二天就迅速地开始崩坏。我那“命运无法改变”的观点也是落荒而逃。
七月五日。放学后。
交往的第二天,藤堂就急切地来到了我家里。
「我能去你家里玩吗?」面对藤堂的问题,我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再加上这也算是实现目标的过程之一,便同意了。
在我家那平平无奇的独栋门口,藤堂十分有大小姐风范地脱下了鞋规规矩矩地摆好,结果还没等我感慨她的礼貌和规矩,她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甚至还无视了我给她准备的拖鞋,就大步流星地沿着楼梯朝着二楼走去。
“要是我房间不在二楼呢?”我流于形式地抗议了一下,可是藤堂却以一副仿佛早就知道的口吻回答说“可是你的房间就在二楼啊?”。不过她确实也说得没错,因此我无法反驳。
二楼有两个房间,左边的是妹妹的房间,右边的则是我的。唯房间的门上还挂着一块写着她名字的十分少女心的牌子,因此藤堂也不可能弄错房间。
藤堂毫不犹豫地推开右边那扇房门走进了我的房间。
不是,你怎么比我这个屋主先进门呢。
我故意咳嗽了两声给提个醒,可是不知道藤堂是没听到还是不在意,她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一屁股就坐在了我床铺的正中央,甚至满脸从容地翘起了二郎腿。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来,哗啦哗啦地就开始翻阅起了书页。
不是,所以都说了你怎么比我这个屋主先坐下了呢。
这也是和两年前完全相同的行动。藤堂会就这样一直读书读到下午四点半左右,然后在太阳下山之前说一声“明天见”,便离开我家踏上归途。就此循环往复。
而现在藤堂在读的就是那本引发问题的《命中注定之人》。那个叫契约日的记述已经写在书上了吗?各种各样的疑问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可我还是决定现在暂时不去碰这件事情。我们的关系还没有亲密到可以去聊这种如此深入的话题。
可是。
我们也的确是恋人关系,尽管只是浮于表面的恋人,可是哪有女孩子在交往第二天就乐呵呵地跑到别人房间里去的啊?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这家伙身为大小姐,不对,身为女性的危机管理意识也实在是太过薄弱了吧……我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的思考甚是愚蠢,一阵晕眩。
这不就显得反倒是我自己先动了歪念头吗。
不过比起这个,现在需要确认的事情果然还是这个。
「对了,你打算在我这待到几点?」
藤堂猛地抬起头来,望向了墙上的时钟,随后她的视线就再一次回到了书本上。
「待个俩小时吧」
时钟的指针现在指向下午的两点三十分。
果然如此……情况基本上和我预想的一样。不过过去的我是如何打发这两个小时的百无聊赖的时间的呢。心如死灰的我略微叹出一口气来,就在我思考怎么办的时候,藤堂突然间朝我搭话道。
「对了」
「嗯?怎么?」
难道是让我去端杯茶来吗。不过我自己也的确觉得该端杯茶来。
「你昨天就一直喊我藤堂或者是你啥的,太生分了能不能换个称呼?我名字叫栞」
「啥?」
完全出乎意料的状况让我不由得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这是两年前没有出现过的台词。难不成是我昨天布下的准备很快就让世界的进程发生了变化吗?既然如此,那么为了让今后能够发生更大的变化,现在是不是应该继续乘胜追击呢,虽然我不是很乐意。
「怎么样都好了。总是你要在门禁之前回家去。栞」
我试探性地向栞投去视线,希望她能就此满意。而栞也略带娇羞地用书遮住了脸,挤出来一句“及格了,还整得我怪害羞的”。
栞重新收拾好心情似的重新翻阅起了书页,可是却无法压抑住自己心中激动的心情。她的视线时而上扬时而下沉,还扭扭捏捏地不断重新更换跷二郎腿的姿势。而每当她这样做的时候,我都能从短裙的下摆之中隐约窥见她那洁白的大腿。
我咽了口唾沫。
不对劲。
……不对劲啊!这是什么情况!
表面恋人藤堂为什么会在我面前做出这种如此妩媚的反应呢。要是和她待在同一间房里的人不是我而是别的男人,人家误会了觉得你在勾引他也不奇怪的哦?
我坐在桌旁的椅子上,为了驱散自己心中的邪念,随便翻开了一本书。尽管现在没啥想看书的心情,但是不这么干我感觉没法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刚看了几页,栞就站了起来。她有些坐立难安地左右张望,在我的房间里四处环顾。
「你能不能别这么细致地观察我的房间啊」我提醒了一句,希望她能自重,可是她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似的,嘴硬说“看看又没啥”。
我的房间还是收拾得很不错的。倒不如说是因为没什么东西,所以也不会显得凌乱。我的房间里只有一张设计相当简单的床、书架、放电脑用的桌子和电视。我这不像恭介的房间那样摆满了塑料玩具模型,也没有贴什么偶像的海报。
这是一个没有丝毫趣味的、如同无聊男生模板一样的房间。
藤堂在书架前停下了脚步,她直勾勾地盯着那些书的书籍看。
「你这的书还挺多的嘛。不过怎么感觉全是游戏的攻略书啊,这也太多了吧」
「这对一个健全的初中男生而言很正常」
「这样。感觉和女生的房间完全不同呢。说得坦率一点,太无趣了,无趣到了都不知道要如何吐槽。」
「不用你说。我的房间可不是为了被你吐槽才存在的」
藤堂的手伸向了书架上的某一本书。
「喔,我找到了青春期初中男生的小黄书了……这样啊,原来你喜欢这种女孩子啊」
「小黄书怎么可能放在那种地方」
没错,小黄书是不可能放在如此显眼的地方的。虽然是不可能,但是我也还不熟悉两年前这个房间里的布局,难不成真让她找到了?
「我开玩笑的。只是想逗逗你而已。不过,你果然藏着有小黄书啊」
「不是,这种不吉利的玩笑可不禁开啊……」
我仰起身子,注视着天花板。
「藏着有小黄书也是一种选择哦?毕竟男生都是这样的嘛。而且咱们虽然是表面情侣,但好歹也是情侣嘛。我可以允许你用我当配菜哦」
藤堂露出了坏心眼的笑容。
「我才不拿你当配菜」
我叹了口气。
「那你想拿谁当配菜?」
「拿谁当配菜都不关你的事」
「那你果然是有拿别人当配菜呢」
看到藤堂窃笑着的模样,我失落地耷拉着肩膀。看来我是被她给诱导提问了。藤堂嘴里念叨着什么“这样呀”,继续在我的房间里四处搜寻。求你了能不能赶快回去。
「那啥,我能不能问你一个有点奇怪的问题?」藤堂毫无征兆地这样问道。
「如果是奇怪的问题那就不要问了」
然而藤堂却自顾自地开始说了起来。你这家伙真有听我说话吗。
「要说的话你就简洁一点,越简短越好,最好用五七五的方式说」
藤堂双手交叉环绕在胸前,思索过后,问道。
「你们男生啊 是不是性别是女 就来者不拒」
她还真用五七五的方式说啊。真够认真的。
「你这是什么问题」
「恋爱对象的问题」
「我是觉得不太对」
虽然嘴上是明确地否定了,可是我也没有自信。
「这样吗。可是不都说男生对恋爱对象的容许范围是很广的吗?男生会喜欢上很多不同的女生,也很容易对其他女生一见钟情」
怎么感觉栞的语气听起来有点不满。
「生物学上好像是这样的」
「可是女孩子是不同的,该说是不够机灵还是怎么样呢。女孩子会在深思熟虑之后再找到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可能吧」
说得再复杂一些,女性貌似会根据遗传基因的水准来挑选配偶。
「嗯。果然是这样呢。那智也君你——」
我沉默地望向藤堂,用眼神表示“怎么说到一半就不说了”,藤堂好像逃跑似地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沉默在顷刻间降临。藤堂那反常的模样让我心痒痒的。这种感觉是怎么一回事呢。
到头来,无法忍受沉默的我还是主动开口了。
「对了。藤堂你为什么放学之后老是要来我的房间呢?我房间里啥都没有,应该很无聊吧」
刚说出口,我就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刚才那句“老是”实在是有点露馅了,因为在这个世界里,藤堂还是第一次来我的房间。
「嗯——我好像也说不出什么像样的理由。可能是对智也你的房间和家里人有点兴趣吧。不过我刚才确实有点说过头了,抱歉。我没有觉得你房间有多无聊的。如果我真是这么想的,我就不会过来了」
我的称呼方式换回了喊姓氏这一点让藤堂让露出了稍显不悦的表情,不过我们的对话还是正常地连接上了。她是没有意识到我刚才说漏嘴了吗?
「还有就是我爸经常出差不在家里嘛,回到家里也没人陪我。而且就算我把你带回家去,家里的佣人也会处处费心的。这样我也觉得很不舒服」
这一点我倒不是不能理解。
「听说你母亲已经去世了」
「嗯。可是我完全不记得她的脸了。在我懂事之前她就已经去世了」
「这样啊」
刚一聊到母亲的话题,我马上就后悔了。失去至亲的痛苦和悲伤我自己也曾亲身体验过。
沉默再度降临。而这一次是藤堂的声音打破了那尴尬的气氛。
「要是有兄弟姐妹的话,也许注意力也能被分散一些吧」
藤堂轻声念叨道,向前探出了身子。
「说起来你妹妹是叫唯来着?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想想。开朗明亮、吵吵闹闹,打个比方就像是一个大喇叭似的女生。闭上嘴的话倒是挺可爱的」
「什么嘛,好有意思。不过智也君你妹妹一定很可爱才对」
藤堂笑了笑,脸上写满了好奇心。
「那家伙也能叫可爱……?」
虽说我刚才形容她是大喇叭,但是我真的从来没有发自内心地觉得妹妹可爱过。
「不过你也很喜欢你妹妹吧?」
藤堂一副“我全都知道哦”的表情盯着我看。这一次的藤堂总感觉格外的积极,让人头疼。
可是——今天她给人感觉也是格外多话。
藤堂本来就是那种积极开朗的性格。很多话讲这件事情本身倒是并没有多么的不可思议,只是因为藤堂来我房间的时候,基本上都安静和沉稳得像只借来的猫一样,我印象中她大概从来没有这么多话说。难道说这也是我昨天布下的棋子的效果吗?要是这样的话,也算是证明了我的行动可以改变结局。
这可不是一件坏事。而且还挺有成就感的。
之后藤堂很是热情地和我聊着该如何有意义地度过暑假。我在感觉麻烦的同时,也接连附和着她,度过了这段毫无意义的时间。一眨眼两个小时就过去了。心中那强烈的徒劳感是为何呢。
我把迎来回家时间的藤堂送到了家门口。
「对了」藤堂好像想到了什么,说道。「下次要不要来我家玩?」
「可以吗?」
「当然了,不用客气的。我很欢迎你的哦」
「那等到暑假快结束的时候,顺带着跟你对一下暑假作业的答案去你家玩吧」
我思考了一阵,故意这样说道。我觉得定下一个在八月四日之后的约定,也许能够改变未来。然而藤堂这家伙看起来却有点不高兴。
「嗯——再早一点也可以的。比方说刚进入暑假的第一个星期」
我心想着她指定的这个日期也太具体了一点,可是也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
「这也是一种选择。那暑假开始之后我就去你家打扰一下了」
我们流于形式地互相道了别,就在藤堂转过身去的时候,大门却被人打开了。站在外面的人是唯。撞个正着的两人的嘴角都难掩惊讶。
一眨眼的间隔过后,藤堂尖叫着抱住了唯。没来得及躲就被搂在怀里的唯发出了惊恐的声音。
「唉?这个姐姐是谁?难道是哥哥你的女朋友吗?」唯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惊讶,见她瞠目结舌的模样,藤堂说道“我是昨天成为了智也君女朋友的藤堂栞。请多多关照,小唯”
唯发出了临终般的惨叫声。
——着实令人头疼。
在那之后,连续两天藤堂都在放学之后来到我的房间里。
她进家门的时候果然还是不会打招呼。我姑且认为是大小姐的身份导致她稍微有些欠缺常识,不过这件事情本身我也没有多么的在意。
藤堂依旧十分健谈。她找各种理由想要打听我以前的事情。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小孩?我有什么样的兴趣?我以前有没有喜欢过的女孩子?诸如此类。
而我则回答说“是一个把命运无法改变挂在嘴边的小孩,没有什么像样的兴趣,也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女孩子”。藤堂感叹说“你的人生真是超级无聊”。
虽然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但这真的是多管闲事。
提到我母亲去世的话题时,藤堂脸色凝重地朝我低头道歉,说让我回想起了那些痛苦的回忆。我和藤堂之间的性格、外貌、从里到外基本上都是完全相反的,可是在没有得到母亲满足的爱情关注下长大这一点,却是一致的。
好不容易过去了一周,我迎来了周六。和平时不同,这是藤堂不会跑到我房间里来的独一无二的休息日。
好厉害,这份安心感到底是为什么呢。
没有必要反抗命运,也没必要和自己不擅应付的女生聊天,可以在自甘堕落中浪费的二十四个小时。难以言喻的幸福感包裹了我的全身。原来初中生是这么自由的吗!bravo!初中生!
我无缘无故地很想大声呼喊。
尽管每天早上都想着回到原来的世界,可是我现在已经完全放弃了。尽管算不上是什么既来之则安之,但是习惯之后这个时代的确也感觉不坏。
那么今天一天我要来做些什么呢?我舒展全身,伸了个懒腰,在衣柜里摸索着随便换上一件居家服。
我在镜子前摆出一个姿势,纳闷自己果真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衣服。我又望了衣柜两眼,而这时楼下却传来了有人按门铃的声音。
哪有人一大早就在休息日里跑到别人家里去的。能不能珍惜一下平凡家庭那平稳的日常生活啊。我思考着到底是谁,可是很快就放弃了思考,这时楼下传来了父亲的声音。
「智也~,有客人来找你。是不是你同学?还是个女生哦」
喂喂喂,真的假的!?
会在休息日里跑到我家里来的同学(而且是女同学),我再怎么想也只能想到一个人。
我为了确认真相而打算把门给打开,结果门却从外侧先被打开了。站在跟前的人也自然是藤堂。
「藤堂……同学」
「名字」
藤堂的声音很是不悦。她脱下脑袋上的流苏帽子,正面相对地瞪着我的面容。
「什么名字?」
「你说什么名字。之前你不是答应过我要用名字来称呼我的吗」
「栞……同学」
「同学也不用」
「栞,你来干什么?」
听到我用名字称呼她,藤堂便扬起了嘴角,可是她好像慢了一拍才理解到我的意思,当场换上了不高兴的表情。
「什么叫我来干什么?我是你的女朋友,我们共同度过休息日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藤堂抱怨我不够机灵,直接趴倒在了我的床上。那里已经成为了藤堂专用的位置。她把我的枕头枕在下巴上,从书包里掏出了书开始看了起来。她还上下摆动着双腿,那胭脂色的健康的大腿也是在裙子的下摆里若隐若现。
耳环在藤堂开始阅读的瞳孔旁摇摆着,她的嘴唇也比平时更加鲜红。她抱怨着好热——还掀了掀那件白色衬衫的胸口位置。我惊恐地在心中大喊“别这样,我就要看见奇怪的东西了!”,然而藤堂的眼中貌似并没有我。
先前布下的棋子的效果真是吓人,可现在不是让我感到惊讶的时候。面前发生的事件实在是太过超乎我的预想,让我的思考都在空转。藤堂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跑到我房间里来毫无疑问是初次出现的状况。
这到底是为什么。
「你周末都没事干的吗?」
我小声地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有事干哦,我又不是智也君你」
「可恶」
这家伙居然还真听见了。可是她为什么要打扮得这么漂亮跑过来呢。
「你是打算要出门吗?」
我心里高呼着麻烦,可还是这样问道。藤堂思考了一阵,满不在乎地回答说“出门太麻烦了,还是像平常那样在你这躺着就行了”
那你干嘛还要打扮得这么漂亮呢。藤堂没有理会有些无语的我,自顾自地看起了书,结果没看几页,藤堂就突然间支起了身子。
「对了,你知不知道什么有意思的地方?比方说什么秘密基地之类的地方,你带我去玩玩呗?」
秘密基地是什么玩意儿啊,小学生吗你。
「你刚才不还说太麻烦了吗……」
「我改变主意了」栞往书里夹上书签,合上了书本。「我们可是情侣关系啊,出去约个会吧。不然难得的假期可就太浪费了」
「约会吗」
在刚开始交往时提到的那个“表面情侣也可以”的约定,她是不是已经完全忘记了啊?我将自己已经涌上喉咙头的不满也咽了回去,开始认真地思考。老生常谈的咖啡店和电影院之类的地方由于没钱,所以直接不考虑。意识到兜里没钱寸步难行的我在反复思考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那就去……海边怎么样?」
这是原来世界里的那个藤堂也很喜欢的地方。
「海边吗。感觉很有约会的感觉呢,不错」
“那就出发”藤堂很快便拍板定了主意。虽然决定了之后行动就会很迅速是藤堂的本质,可是三两下就把东西给收拾完的藤堂已经迫不及待地握住了我的手,我央求她“你能不能让我换件像样点的衣服再去呢”,她这才不情不愿地撒开了我的手。
我深深地叹出了一口气。
除了强行以外便再无其他东西的行动力。说一不二的说话方式。藤堂栞和柚木栞的身影迅速地重叠在了一起。她俩会不会压根就是同一个人呢?
我突然回忆起了在两年后的世界里等着我的那位,我不擅应付的少女。
山口县长门市。
市区北部的青海岛位于北长门海岸国定公园的中心,也是国家的名胜古迹以及天然纪念物。被海浪冲毁的洞门、悬崖、石柱林立,被称为“海上阿尔卑斯”的风景名胜区和青海岛海水浴场是代表性的观光景点。因此,一到夏天,这条街就有很多游客,非常热闹。
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就是青海岛海水浴场。这里距离我们家只有不到几公里,因此我向父亲借了一辆两人自行车,向着那里前进。我们这样子是不会违反道路交通法的,因为这是有两个座位的,正儿八经的双人自行车。我坐在前面,而藤堂则坐在我身后。
由于我很少骑自行车,不知道是不是我和藤堂没有对齐步调,我们骑出去之后踏板便一直晃悠悠的。
我们来到大路上,车轮也在缓慢的下坡路段上开始了转动,速度上去之后便渐渐地稳定了下来。可是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正当我心想着踏板是不是太重了的时候,一回头就发现藤堂并没有踩踏板,而是坐在车上东张西望的。
「喂」
「嗯?咋了?」
「什么叫咋了?你倒是骑啊!」
「完了,被你发现了」
「这不是废话吗,我就说为什么速度一直都上不去」
藤堂抱怨了一句“真拿你没办法”,不情不愿开始骑了起来。
「再加把劲啊男生」
「这跟性别可没关系。这是双人自行车,就是要两个人一起骑的」
说到底,我作为一个身娇体弱的男生,还真觉得藤堂的体力估计是比我好的。
「这也是一种选择」
身后传来了藤堂的笑声,不知为何我也被她逗笑了。和学校里最漂亮的女生一起骑自行车这件事情所带来的紧张感是逐渐地舒缓了下来。
我们离开市区,沿着县道一路北上。穿过那树木郁郁葱葱的林地,空气中也开始带上了湿气,海潮的气味扑鼻而来。湛蓝色的水平线在视野的尽头扩展开来,藤堂一见到那洁白的沙滩,便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大步地向前奔跑。
后座的重量一下子减轻之后,自行车也大幅地失去了平衡。初到海边时那安稳的心也是被吓得一惊一乍的。
「很危险啊……」
我踉踉跄跄地骑着失速的自行车,追赶着藤堂的背影。
在专用的停车场把自行车停好之后,我走进沙滩里,可是却已经不见了藤堂的踪影。
我表情苦涩地逐一捡起了她随意扔在沙滩上的乐福鞋,深叹这家伙真是像个小孩子一样,怨恨地眺望着藤堂留在沙滩上的那一路延伸到海边的笔直足迹。
薄云笼罩的蓝白色天空在视野中尽情地舒展开来。从各处云层的缝隙中投射下来的阳光也让海面闪耀着淡淡的浅蓝色。来到海水浴场上的游客们也为洁白的沙滩增添了色彩。我望着他们,在沙滩上坐下。
我将海边独有的清爽气味满满地吸进肺部,而藤堂此刻正在海边的栈道上蹦蹦跳跳地向前移动。她那带着些许圆润的女性肢体也在淡然的阳光与水面背景下化作了剪影。
我和藤堂对上了视线,她好像这才发现了自己那随意扔在沙滩上的鞋子,轻轻地吐出舌头回到了我这边来。她的视线还凝望着一个点。
由于藤堂一直在盯着某个地方看,因此我也跟着投去了视线。那是一对年轻的情侣。男青年一身腱子肉,皮肤被太阳晒得略显黝黑,女人则穿着红色的比基尼,腰身妩媚胸围丰满,对我这样的阴角而言实在太过刺激。我不知该往哪里望,只能逃跑般地别过了视线。
然而藤堂却一直往人家那里投去灼热的视线,我都想吐槽她说快把人家盯出洞来了。她来到我身边,刻意地念叨着蹲下身来,然后马上盯着我的脸看。
「智也君,你想看看我穿泳衣的样子吗?」
未曾设想的台词让我不由得喷了出来。
「你,你说啥!?」
「谁让你……色眯眯地盯着那个女孩子看的」
藤堂不满地嘟起嘴唇,表情里透出愤怒。不是你怎么还闹起别扭了呢?
「我也没办法的。男人基本上都是这样的。我并不是说对她有什么特殊感情才看的,硬要说的话就是类似于本能。是一种身为男人无法抵挡的生理现象」
「哼……」
不知道藤堂有没有接受我的说辞,她不满地抱怨着,拉开衬衫的衣领望了望自己的胸口。所以都说了你这样干我真能看见啊。倒不如说我已经看见了。居然是粉色的,这家伙还穿着这么可爱的内衣啊。
我在想些什么呢。对于已经完全把视线给陷了进去的自己,我只能无奈地抱头。
「嘛,虽然赢不过她……但是我也不算差的」
藤堂又说出了一句爆炸性发言,随后朝我投来了意味深长的视线。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满脸通红,便逃跑般地把头拧了过去。可恶,这不是完全暴露了我已经在动摇的事实吗。
「我觉得大小没什么所谓。女生的魅力也不在于胸部的大小」
「喔喔,看来智也君你是美乳派呢」
「我不懂这些什么派系的,但硬要说的话确实」
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对于自己的发言我又一次感到后悔。不过这样子也算是把泳衣的事情给搪塞过去了,这也是一种选择。
「我对自己胸部的形状还蛮有自信的,要不要试着看两眼?」
藤堂这么说着,强调着自己的胸部向我凑了过来。真的,这个世界的藤堂是不是有问题啊,真的整个人都很不对劲。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才不看」我别过脸去,藤堂便“你还是老样子的冷漠呢”地放弃了。
「不过,你是不是知道其实我很喜欢大海?」
毕竟这是第二回了,不过这句话我倒是没有说出口。
「你很喜欢无限这个词对吧?所以从这个词里联想到的大概就是大海了」我随便搪塞了一句。
「我确实也喜欢无限这个词。可是,你怎么知道的?……智也君你还真是未卜先知呢」
坏了——这个词也是第一次提到吗。由于没有完全整理好信息,导致我对现在和未来的信息都有点混杂在一起了。
「不仅是无限,还有未来这种能让人感受到可能性的词我都很喜欢。而且大海不是宽阔得像无边无际一样吗?对比起来自己的那些烦恼便渺茫得犹如尘埃——这样一来就能笑着去面对了……我真的很喜欢大海」
「然而大海终究是连接着另一片大陆的,它实际上并不是无限的,而是有尽头的」
「你还真是没有梦想啊……」
「可是藤堂……不对,栞你居然也会有烦恼的事情吗?这我还是挺意外的」
听到我用名字来称呼自己,藤堂高兴了一下,但是她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你别看我这样,实际上也是有很多烦恼的。而且烦恼多到了无穷无尽的地步」
「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我可以听你说说」
我姑且这样问道。
「哦?那你觉得我的烦恼是什么呢?」
怎么还要猜谜啊。真麻烦,早知道就不问了。
「学校的事情?」
「不对」
「那就是家庭?」
「也不对」
「那就是」我的思考很快就到了不能说的话题,所以正准备搪塞说我不懂的时候。
「我烦恼的是你呀」
「我?」
「我在烦恼,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喜欢上我呢」
藤堂那半开玩笑的台词让我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可是藤堂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我只好挺直了自己蜷缩起来的腰背。
「怎么样才能让你觉得我可爱呢」
藤堂脸色认真地望着我。刹那间吹来的海风也平静地吹起了她亚麻色的长发。
「你很可爱哦」
我的声音里丝毫没有感情,令我自己都觉得惊讶。
「那你喜欢我吗?」
「这是两回事。我也……不清楚」
是啊,这是另外的问题。换做是别的人,喜欢上某人大概是不需要什么必要的理由的。可是我不一样,喜欢上某人、爱上某人这件事情,本身也意味着终有一日会迎来分别。失去母亲那天的记忆时至今日依旧盘踞在我心中。正因我切身地体会过失去所爱之人的痛苦,所以我才会在喜欢上别人这件事情里寻求明确的理由。我的内心深处依旧恐惧着再度失去所爱之人的痛苦。
也许这些都是强词夺理吧。
我们的对话就此中断,沉默如同要填满缝隙一般流淌在我们之间。耳边只剩下了来回往复的海浪声,而在潮起潮落声中,唯有藤堂的低吟声温柔地鸣响在我的耳畔之中。
「我是——喜欢你的」
我的心跳顿时高昂了起来。
这并不是因为我对恋爱有兴趣。
唯独这件事情令人无奈。我期待着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窥视了一下身旁藤堂的面容,可是她却没有看我。
她若无其事地开始在一旁的包包里摸索着什么,然后从里面取出了那本书,翻开了夹在里面的书签。
《命中注定之人》。和原来的世界别无二致,藤堂依旧喜欢看这本书。
「这本书是讲什么的?」
我当然知道内容,而且看书的装帧应该也没有弄错,不过为了搪塞过她刚才那番话,我还是故意这样问道。或者说,是为了假装让自己没有听到。
我还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这本书的名字叫做《Man of Destiny》,翻译过来的话就是《命中注定之人》」
我在想她为什么要说英语,可是仔细一看却发现标题的旁边也写着一行英语。藤堂合上了书,用严肃的声音说道。
「这是一部以异世界为舞台的爱情小说。男主角是一位青年,某天在街角偶遇了一位少女。少女那满是忧愁的双眸与如梦似幻般的身姿深深地吸引了他。两人最终坠入了爱河。可是不久后主角发现少女患上了不治之症,而且在与少女交往的过程中,青年也遭到了来自父母和亲人的激烈反对。青年出身贵族,而少女只是一位贫农的女儿。两人之间的身份差异实在是过于巨大,可是两人也还是没有放弃,相互约定了有朝一日要一同走入结婚礼堂。然而被病魔所不断侵蚀的少女的体力很快就已经衰弱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
「所以他俩最后怎么了?」
「他们私奔了,下定决心要和病魔抗争到底,至于结局……抱歉,我也还看到一半呢」
「总感觉是个很悲伤的故事呢」
「嗯。确实不是什么很明亮的故事,不过结尾还是一个很正经的happy end哦」
happy end?
「这是听谁说的」
「我爸说的。他给我说完之后让我去看看,所以就把书给我了。我也挺喜欢看书的。不过这书后面的封皮已经有点被晒旧了,估计是一本老书了」
「栞你父亲是叫——」
「藤堂涉。一个一无是处的社畜」
藤堂用略带戏谑的声音这样说道。
尽管她说自己的父亲一无是处,但我知道那只是一种谦逊的表现而已。藤堂的父亲就职于一家大型IT企业,其开发的手机应用广受欢迎,赚得盆满钵满的他也建造了现在的那间大房子。我也听藤堂说过他经常出差,因此总是不在家里。这说明她父亲不仅不是一无是处,反而身居要职。
不过……这居然是从她父亲那里得到的书吗。这样的话,藤堂很有可能并不清楚这本书的出版方以及作者。我不动声色地问了一下,果然得到了藤堂否定的回答。
「happy end吗。不过从你刚才提到的展开上看,好像有点想象不到呢」
由于我也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因此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劲。
故事中的两人相互吸引,坠入爱河,可是少女到最后依旧没有逃脱死亡命运。故事结局发生了一个奇迹,看起来让两人的灵魂得到了救赎。只是那个奇迹的描述方式十分含糊,能不能将其视为happy end完全取决于读者的判断。
不过我姑且也接受了有人会把那样的展开和结局当成是happy end,只是心里面还是有些不太释然。
藤堂再一次翻开了书。
「难以想象不也是一种选择吗。通过这本书,我好像学会了就算是再如何绝望的情况也好,只要去相信就能够改变命运」
——改变命运。
包括命中注定之人在内,藤堂过去常常用这样的句子。这句话我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挺在意的。
藤堂心里一直都藏着些烦恼,也许会致使她在不经意间将这些烦恼变成话语诉诸于口。表面上看起来十分幸福的藤堂家也许背地里也有着不为人知的麻烦事。或许招致仇杀的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隐藏在其中。
奢华的生活作风,端正的容貌,看起来没有任何烦恼的藤堂家境优裕,容貌和才德也都一应俱全,因此那些基于嫉妒和传谣的坏话也时常围绕在藤堂的周边。
可是,这一切好像也只是我的杞人忧天。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藤堂说她的烦恼都和我有关,而且我也没有听到她说过什么自己家的不好的传闻。至于她嘴里那些“改变命运”云云,可能也只是从那本小说的标题联想到的而已,并没有多少深意。想到这里,在我有些呆滞的同时,心中的疑云好像也缓缓地云消雾散了。
在这样的过程中,我心中仅存的疑问,就只有记载在书本最后一页的那个“契约日”了。
「你觉得……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吗?」
「啥?」
藤堂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猝不及防,发出了奇怪的声音。藤堂看我的眼神格外真挚,让我不知如何作答。这么一想,平日里我的口癖就是“命运无法改变”,和现在所面临的事情完全就是相反的。
还真是有够滑稽。虽然滑稽,可是我却无法将其一笑而过。
「……我会相信能够改变的可能性。不然的话,我们每天的努力也就没有意义了,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理由好像也就此消失了——」
我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可是捂住嘴的时候却为时已晚。我惊恐地窥探着藤堂的表情,她好像没有太过在意的样子。
「也是呢。要是忘记了要付诸努力,那么游戏在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嗯,我也会在各种方面都试着努力一下的」
「像你这样的完美超人,稍微偷懒一下反而更好」
「我才不要。不努力的话智也君你是不会对我产生兴趣的」
「你努力了我也不会对你产生兴趣啊」
“你倒是产生一点兴趣啊”藤堂不满地嚷嚷着,我无视了她的抱怨,开始了思考。
实际上,藤堂根本就没有必要去努力什么。这家伙学习成绩优秀,体育全能,长相也很端正。还要再奢望些什么呢。如果真要说她有什么想要努力去得到的东西的话,大概就是八月四号之后的人生吧……
对话中断之后,藤堂把脸转向了大海的方向。她那亚麻色的瞳孔望向了比水平线更为遥远的地方。如果要举个例子的话,那就是在瞭望遥远的未来。
我也跟着望向了水平线的另一端。一想到在前方等待着藤堂的命运,我的心就会一阵抽痛。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最为糟糕的结局。我必须要去改变藤堂的命运。
我平静地倾听着循环往复的波浪声。看着浪花一次又一次地破碎、消失。海鸥的叫声撕裂了横贯在我们之间的沉默。吹拂在脸颊上的海风也渐渐携上了阴冷。
在明晰地知晓了藤堂的感情之后,需要做好准备去回答的人就只有我了。坦诚地说,我认为自己很是软弱。
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我们保持着表面情侣的关系真的好吗。
我分明知道终点就是八月四日,可是心情却如同迷失在一个找不到出口的迷宫一般。倒不如说,我接下来必须要站上起点才行,心情依旧如此犹豫不决真的好吗。
重复着自问自答的同时,我感受到右肩上传来了微小的重量和温暖。
藤堂在不经意间已经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透过肩膀我感受到了她平稳的呼吸节奏,细微的芳香也在空气中蔓延。
「把嘴闭上的话还挺可爱的」
我想着反正她也不会听到,便念叨了几句胡话。
尽管有些烦恼该怎么做,可我还是让藤堂就这样睡了下去。看到她那纯真且安稳的睡颜,强行把她给叫醒实在是有些残忍。
从肩膀到胸膛,再从胸膛到身体的最内侧,都被藤堂的温暖所浸透。为什么会如此地令人感觉舒适呢。我沉浸在这令人心安的温暖之中,在即将浅睡之前进入了冥想。
等到太阳的光芒温度逐渐升高之时,藤堂总算是睁开了眼睛。「睡醒了?」我这样问道,藤堂便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
「抱歉,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间睡着了」
然而,藤堂很快便受惊似地蹦了起来,慌慌张张地问道“今天是几号!?”
「还没过十二点呢」我苦笑着回答道。「现在是下午六点,不过也该回去了」
「啊……嗯。比我想象中要晚一点呢。得回去了」
不知道藤堂是不是做了什么奇怪的梦,她不停地吸气呼气,仿佛是在调整自己的呼吸,随后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今天谢谢你了。真的很开心」
「没事,不客气」
「……啊,对了,我能问你一个奇怪的问题吗?」
「奇怪的问题就别问了」
「哈哈……不好意思,其实是正经的问题」
藤堂伏下双眼,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后脑勺。
「下周日要不要……咱们再一起来一次海边?好好地下海去游泳的那种」
这话听起来倒不像是那种客套的“下次一定”,而是藤堂真的发自内心地如此期望的“下次一定”。
「嘛,这也是一种选择」
话音刚落,我便有些自嘲。我从一开始就完全看透了藤堂的心情,可是我的回答却总是如此无趣。可是不知道藤堂是不是因为这个也觉得高兴,她握紧双拳,声音轻快地说着“我得准备一件新的泳衣了”。泳衣这个词让我稍微有些动摇,但姑且还是在心里给她道了个歉。我一如既往的不机灵真是不好意思。
「那回去吧」我和藤堂都站起身来。
之后不知道是因为羞耻还是尴尬,我们基本上没有怎么说话,和来时一样一起骑车自行车回去了。由于山路起伏,我们有时还不得不下来步行推车。
来到藤堂家附近的交叉点时,我停下了车。
这一天的藤堂,在临别之际留下了一句奇怪的话。
「智也君」
「嗯,怎么了?」
「你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吗?」
「以前的事情指的是……?」
坏了。也许是因为我多次说漏了嘴,导致藤堂已经意识到我在隐瞒些什么了。要是她知道了我时空穿越的这一事实,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麻烦事呢。是不是干脆把一切都坦白出来会更加轻松呢。
我陷入了沉思,不知道如何作答,这时藤堂帮了我一把。
「就是,我以前被欺负的时候,智也君你不是帮过我吗?」
「唉?欺负?哦哦……」
说是欺负听起来好像稍微有些无趣,但确实发生过类似的事情。那是我们小学六年级的春天。当时在教室的黑板上,有人用小学生特有的那种幼稚涂鸦写上了我和藤堂的名字。藤堂看到黑板上的涂鸦一言不发地低着头,我牵起她的手和她一起逃跑到了学校外面。然后我俩就翘课了,在我的人生中,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翘课。我松了口气,原来是说这个啊。
「嗯,我记得」
「这样啊。我还挺高兴的。嗯,没别的事情了」
也许是听到我的回答感到了满足,藤堂留下一句“再见”,便转过身去离开了。我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交叉点的尽头。
藤堂这家伙居然也还记得吗。这一点还是挺令我惊讶的。不过,总觉得她的话语中好像隐藏着什么。
别说蝴蝶振翅了,这个世界已然发生了如同台风过境般的变化,对于事件的走向,我实在是难掩困惑。
命运真的是如此简单地就能改变的东西吗。这件事情暂且不论,下周又要来一次海边吗……到头来,我究竟是如何看待藤堂的呢。实际上我是不是喜欢她呢。可话虽如此,要是完成了目的之后,没准我就会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去了,这样的我应该深入到什么地方才好呢。
一想到藤堂我的心就会隐隐作痛。我不知道自己心中那种感情应当何去何从。感情迷失在了迷宫里,而更为错综复杂的迷宫出口仿佛又遥远了几分。
※
姓氏山本,名字不明。年龄应该是三十多岁。住在山口县长门市。但是包含具体地址在内的正确住址信息不明。家庭构成不明。虽然我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了,但是我记得他应该是结了婚有老婆的吧?
不行……
依据个人信息保护法,我能够去调查凶手信息的手段约等于无……就算不搬出这样的借口也好,能够供我检索的信息本身也没有多少。想要特定杀害藤堂的凶手本就是无稽之谈。
而且就算我知道对方的名字,现阶段他还没有犯下任何罪行,因此也不存在可以用法律来制裁他的手段。我总不能说“这个人下个月会犯罪”吧,只会被当成是我的胡话或是幻想被一笑而过。无论如何,在现阶段我的确没有什么能做的事情。
如果我早知道会有什么突发性的时空穿越的话,那我就能提前做好准备了。
事到如今才去后悔,好像也已经太迟了。
第二周周日。万里无云,天气一片晴朗。
青海岛海水浴场放眼望去尽是人山人海。碧空如洗,骄阳似火,阳光炙热地灼烧着大地。洁白的沙滩也热得如同是火上的平底锅一般。从凉鞋的缝隙之中钻进去的砂砾烫得我表情扭曲,我四处张望,彷徨地寻找着有没有地方可以让我和藤堂放松下来。
我们和年轻的情侣们保持距离,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一家子旁边定下了自己的位置。我把自己带来的遮阳伞插在沙滩上,小小的伞荫也在沙滩上升起。
我擦掉从脸颊上滑落的汗珠,钻进阴影底下乘凉,把蓝黄条纹相间的休闲垫铺在遮阳伞底下。那只有薄薄一层的垫子还是踏踏实实地阻隔了不少沙滩的热气。
好不容易才忙活完之后,我舒坦地坐了下来,将视线投向那耀眼的海面,等待着藤堂换衣服。
「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吗?」
听到藤堂的声音之后,我说着“没等很久”,抬起了头来。第一次见到藤堂穿泳衣的样子也是让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她穿着一件白底衬薄荷色圆点花纹的比基尼泳衣。泳衣的中间则装饰着黑色的蝴蝶结。腰身那平缓的曲线以及紧贴在一起的那肌肉发达的大腿反而更加展现出了女性特有的的质感和妩媚。藤堂,你的胸部居然这么有料的吗?勾勒出鲜明直线的乳沟和那露出度颇高的泳装也让我不由得惊慌失措。
「怎么样,我穿着合身吗?」
藤堂抱着膝盖坐在我的身旁,用手指撩起挂在耳朵上的发丝。
「嗯,怎么说呢,很不错——(还有大腿肉乎乎的也很色)」
后半部分为了不让藤堂听到,我故意用很小的声音去嘀咕。
「什么嘛——肉乎乎的是说我的腿很粗吗……?」
这个家伙听力也太好了吧,居然这都听到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嗯,比起那些很细的腿,你这种看起来比较结实的反而更加健康之类的」
是这样的。男人其实还挺喜欢肉感身躯的,这倒不是假话,然而,
「这算什么嘛……」
果不其然,藤堂的声调低沉了两度。别这样我害怕。
「你撒个谎骗骗我也行嘛,你说我腿其实很细我就能原谅你了」
什么玩意儿,原来是这样的吗?
「你那种想随便糊弄我一下的心思已经完全暴露了哦。你这样会害我背地里很在意自己腿粗的事情的。真是的……好不爽」
藤堂不满地抱怨着,躺到了沙滩垫上。她换成了趴在上面的姿势之后,把一个管状的白色容器递给了我。
「这是啥……?」
「防晒乳。你帮我涂到后背上。我被晒伤了的话后背就会变得一片通红的。这就是用来防晒的方法」
「你自己涂不就是了吗」
「背后我怎么自己涂啊」
藤堂不满地抬起头来盯着我。我姑且试着抗议了一下,可还是遭到了藤堂“我们是情侣啊,这点事情没关系吧”的果断否定。
也是呢……
藤堂眯起了眼睛,眼神里满是“你该不会害羞了吧”的戏谑意味。我再怎么说也是有自尊心的。一个小小的初中生居然敢蹬鼻子上脸的!我死了心,接过了那管防晒乳,按照藤堂的指示开始干活。
「我希望你能涂得均匀一些,用那种吸管状的方式来涂。首先你直接把防晒乳挤到我身上,挤出来的乳液大概和吸管差不多的线状就可以了。」
「这样吗?」
「嗯,不错。然后用你的掌心温柔地贴到在我的身上。然后画一个巨大的椭圆形,慢慢地把乳液给涂开」
我用颤抖的手提心吊胆地触摸着藤堂的身躯。那如同面团一般柔软的光滑触感也和白皙的肌肤很是相称。女孩子的身体居然会这么的纤细和富有弹力。
「对对,从侧腹一路涂到胸部的周围。好啦别这么害羞啦。嗯,手法很不错哦。嗯……好舒服……啊」
「你别发出这种奇怪的声音啊!?」
「可是……人家好痒啊。难道不是因为你的手法太下流了吗?」
「怎么可能啊!」
你这家伙是故意的吧!?
之后每当我的手指打滑,藤堂都会发出相当糟糕的喘息声。难以忍耐的羞耻向我袭来,我只想赶快结束这令人痛苦的作业。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胆怯被藤堂发现了,她甚至用略带着怒气的口吻揶揄道“你涂得认真一点好吗~”
……太痛苦了。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想象到今天一整天都被藤堂给耍得团团转的自己。
「好了,完事了。这样子行了吧?」
「……还有大腿和前面呢?」藤堂换成了仰卧的姿势,满脸坏笑地这样问道。我把防晒乳给拍在她身上还了回去。
「这种事情我怎么做得到啊!」
任凭藤堂拉我进海中,不对,是真的被拉进去的,我惨叫着“我不怎么会游泳啊!”,可是藤堂却压根没有搭理我。
和我不同,藤堂貌似十分擅长游泳,她不停地潜进海里,捡起了各种各样的东西。而我只能在浅滩上看着她。
漂亮的小石头、小螃蟹、海星、叫不出名字来的贝类。她甚至把海螺都给捡来了,我奉劝道“捡海螺估计是不行的吧(确实不行)”她便乖乖地把海螺给放回去了。
等到太阳完全升上高空,我们的肚子也终归是饿了。
为了躲避猛烈的日晒,我们藏进了遮阳伞的伞荫下面,吃了一些藤堂亲手准备的三明治当午饭。
鸡蛋和金枪鱼等各种食材都十分均衡地融入在三明治里,味道相当不错。
「嗯,很好吃。你是不是加了什么会让三明治更加好吃的添加剂啊?」
「那当然了,我加了一小把名为爱情的调味料……」
我调侃般地诉说着自己的感想,结果没想到却遭遇了藤堂的反击。平时她鲜少展露的笑容将我完全贯穿,也让我不由得满脸通红。
可恶,是藤堂赢了。
吃完午饭之后,还没过几分钟,藤堂就拉着我的手去玩沙滩排球了。
刚吃完饭就运动着实有些不太好,我抗议说至少再等等,可是藤堂压根就没有理会我的主张。
而不出意料的是,藤堂打球比我厉害多了。她跳到空中给了我一个扣杀,这能接到就有鬼了!摔在沙滩上的我只能跑着去把滚到一边的球给捡回来。我一边跑一遍想,沙滩排球真是这样打的吗?
这么说来,藤堂这个家伙在六月份的大会上隐退之前,好像还是网球部的,我听说她在县大会上还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这家伙的运动神经本来就很好。而我干啥啥不行,感受到了自己和藤堂之间的差异,我顿感有些失落。
赢的人又是藤堂——不对,比起这个。
藤堂每每呐喊着跳起来击球时,她的胸部都会迎合着动作而摇晃起来。
她还不时用手去调整卡在屁股缝里的泳衣。
她的一举一动都让我看得入了迷,我只能拼命地隐藏着不让她察觉到我身体上发生的变化。
「智也君,你蹲着干什么?」
「这是我们男生的秘密!」
好了。
不出所料,被藤堂耍得团团转令我的体力下降不少,到了下午太阳开始西斜的时候我的眼皮子已经开始打架了。光是坐在遮阳伞下都会让我的身体自然而然地前后摇摆打起瞌睡来。
然后,在不知不觉中,我好像就已经睡着了。
尽管睡醒之后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幸福的余韵却依旧明晰地留存于心——我的这一觉便是如此的令人舒适。
光芒渐渐地回到我的视野当中。睁开双眼,面前是藤堂的脸庞。
过分贴近的距离让我被吓得身子发抖,然而藤堂却做出了比我更为夸张的反应。她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支起了身子,然后十分刻意地将视线投向了海边。就像是一个干坏事的孩子被父母给发现了一样的反应。
我还在想她这是什么反应,睡眼惺忪地仰头望着自己脑袋上方那张端正的脸,以及脑袋下面那柔软的大腿的感触才反应过来。看起来我是在藤堂的大腿上睡着了。
这次可就轮到我惊讶了。
「对,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在你的大腿上睡着的」
我辩解着跳了起来,而藤堂也有点被我吓到了。
她满脸通红,就连耳根子也红透了。
不断眨巴着的睫毛修长的双眸。
她关心的事情好像不是我的道歉,也不是刚才的膝枕,而是其他的事情。
藤堂睁大了的瞳孔中没有焦点,在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后,藤堂用很难听见的嘶哑声音念叨着“抱歉”。
事已至此,就算是再怎么迟钝的我也好,我也意识到了藤堂在我睡着的时候打算要做些什么。在我醒过来的时候,藤堂脸庞的角度、紧闭的双眸,各种状况都和在原来的世界里我和她第一次接吻时完全一致。
那天——我记得在百无聊赖的对话中,沉默突然间降临了。
地点是在我的房间里。时间应该是七月底吧。夕阳从窗帘的缝隙中投射进来。就在我想着差不多藤堂该回去了的时候,我的视野突然间被翻转了九十度,天花板的木纹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
回过神来,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藤堂推倒在了床上。
还没等我发问这是为什么,藤堂就已经扑了上来。她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露出恍惚的笑容。
「你干什么」
在有些紧张的气氛之中,我用极度干涸的喉咙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来。
「智也君……我能亲你吗?」
藤堂道出的是如此简洁的心愿,倒不如说已经简洁到了让我觉得很不像她,我完全搞不懂她的真实想法。
为什么?因为我们是表面情侣?我心中浮现了数个疑问,可是都缠绕在喉咙深处说不出口。尽管心中有些焦躁,可我还是回答说“可以”。而我话音刚落,藤堂的嘴唇就已经覆盖了上来。她这也太心急了。
我们双唇交叠了大概有个几秒钟。可我还是觉得这几秒钟无比的漫长。
藤堂俯视着我,又问了一遍。
「有心动吗?」
那当然了,说我一点都不心动那肯定是假的。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为了不让藤堂意识到我在动摇,我故意这样问道。现在想来,我这句话好像不算是回答。
「我在想接过吻之后会不会有些什么事情发生改变」
「不会的。只是接个吻而已,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这样啊」藤堂用小到快要消失的声音念叨着,从我身上下来了。「和我想的不一样,接吻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我来说,那毫无疑问就是我的初吻,而藤堂估计也是这样。而这个和自己想象中的甜美亲吻完全不同的初吻,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的特别感。只是一个无趣的吻而已。
事到如今,我也还是不知道藤堂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强吻我。可要是当时的藤堂和现在的藤堂都是认真的呢?
一想到这里,夹杂着惊讶和羞耻心的复杂感情便在我的心中混合了起来。
藤堂跪坐在垫子的一角上,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我不知道应该和她说些什么。她如此地不掩饰自己混乱与错愕的样子我也是第一次见。
「要不要好好地来一次?」
回过神来,我已经说出了这句话。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提议。只是我真的找不到有什么话语足以安慰至今仍在和自己心中的混乱战斗的藤堂。
「唉……」
藤堂望向了我。她那困惑的双眸中混杂着些许期待的神情。可她依旧没有动弹,我只能主动地向她靠过去。
我来到藤堂的身旁,朝她望去,我们的视线撞了个满怀。遮阳伞下略微透出的阳光将藤堂的面容映出些许细微的渐变。与高昂的心跳声所不符的是那流动极其缓慢的时间。海浪声顷刻间消退,奇妙的寂静充满了我们之间。尽管这已经是第二次的亲吻,可为什么我还是如此的紧张呢。我的胸口一阵抽痛,剧烈的心跳丝毫没有要平静下来的样子。
手撑在沙滩上的声响格外无机质地回响在耳边。
藤堂略微抬起了下巴,闭上双眼,仿佛把一切都交给了我。我用止不住震颤的手掌轻轻地触碰藤堂的脸颊,她的脸庞也和我同样的颤抖。
我缓缓地把脸给凑了上去。然后压抑住不断加速的心跳声,静静地吻上藤堂的双唇。
那是嘴唇相互触碰的一个轻吻。可是在肩膀不断颤抖,抬眸望眼地凝视着我的藤堂瞳孔的宇宙中,唯有我一个人。
「这个世界的你,真的很温柔呢」
藤堂眨巴着眼睛,随后主动吻了过来。这一次的亲吻比方才更为持久,余韵悠长,她还用手臂搂住了我的后背。
藤堂那无比柔软的嘴唇还陆续吻了上来。她的要求出乎意料般的大胆,尽管惊讶,可我还是默默地回应了她。不可思议的是,我并没有厌恶的感觉。我们还毫不在意周遭的眼光,相互搂抱了一阵。
「抱歉……有点撒娇过头了」
不知道是不是事到如今才开始害羞,藤堂恢复了冷静,耷拉着脑袋。西斜的太阳光照得她满脸通红。
「我不讨厌和你接吻哦。而且,硬要说的话……还挺舒服的」
这次我说的也不是客套话。
「真的吗?」
「真的哦」
藤堂少有的害羞让她伏下了眼睛,“唉嘿嘿”地笑了笑。
这当然不是假话。只是我心中有好些事情难以平静下来。
和藤堂相互触碰的时候,我的身体一直震颤不止。我的心跳也几近疯狂。身体的内部好像都燃烧起来了一般燥热。这是因为紧张还是焦躁呢。盘踞在我心中的全部感性都化作了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向我袭来。尽管我已经说过好多遍搞不懂藤堂在想什么,可是现在我连自己在想什么都搞不懂了。
我是为了要抚慰藤堂消沉的心才和她接吻的吗。还是说我自己就想和藤堂接吻呢。我什么事情都搞不懂了。
变成了一个红点的太阳乘在了水平线上。我们各自骑着自行车沿着来时的路回家。
晚风吹拂在灼热未消的脸庞上,令人心旷神怡。
藤堂加快了速度想要逃跑,我则笑着追赶着她。这平平无奇、如同嬉闹一般的互动却让我感到高兴得不得了。
来到藤堂的家门口,我从自行车上下来了,我刚准备向她道别,藤堂却用食指碰了碰我的嘴唇。
「我能问一个奇怪的问题吗?」
「问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反应格外诚实,藤堂眯起了眼睛。
「到暑假了我想出个远门……可以吗?」
藤堂有些犹豫,视线左右彷徨。她那不断出现的新鲜模样让我笑着回答道。
「好。至于要去哪里过后再好好决定吧」
「嗯。我会想出很多计划来的」
藤堂转过身去,我们之间产生了好几厘米的距离。这微小的距离所产生的寂寥感却化作了风儿轻轻地吹过。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感情传达给了藤堂,她又停下脚步望向了我。
藤堂欲言又止地张开嘴,可是又再次闭上转过身去。她接二连三地转身,比平时更多地朝着我挥手,终于是消失在了家里面。
见她回到了家,我这才迈开了脚步。然而知道昨天为止,我都不会等到她的身影消失,便匆匆离去。
我走着走着,意识到了一切。
在我脑海中翻涌的感情,在我的心底间持续灼烧的感情,这一切都是迄今为止的我所欠缺的东西。我对此没有头绪实在太过正常。因为这种感情是爱、是难过、是悲伤、是寂寞。和栞分开的那一瞬间,这些感情化作一股巨大的洪流,从我的身体中心涌了上来。
不行了,我已经无法再对自己的感情撒谎了。
我喜欢——藤堂栞。
刚开始,我很不适应她那擅自闯入他人心里的行动。可是现在她那和强行只有一纸之隔的积极性、说话从不拐弯抹角的口吻都让我觉得如此的惹人怜爱。母亲去世之后我一直忘记了的“爱着别人”的感情,如今我已然全部回想起来。
我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那里依旧残留着栞留下的余温。和她接吻时的感触化作了甜美的余韵,如同毒药一般侵蚀了我的大脑。
一想到自己的心情居然会如此的放松,我也是格外的惊讶。
回到自己家里,我刚把手搭到门上,门就先一步被里面的人给打开了,一个男人从我的家里走了出来,看到他的样子,我惊讶到心脏好像都停下了。
我和对方擦肩而过的时候被撞到了一下,我反射性地低下了头。
「——抱歉」
不是,该道歉的人应该是撞到人的他吧。我这么想着,抬起头来,结果又被吓得心脏差点蹦出来。转过身来的男人向我投来了无比凌厉与尖锐的眼神,仿佛要将我给射穿。
怎么回事啊,我是做了些什么吗?
男人好像是在估价似地打量了我一阵,随后微微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这家伙怎么回事啊,这么失礼。可是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那个男人的脸……可是究竟是在哪里呢。
我摸不清头脑地走进家门,只见到鼓着脸一副气冲冲模样的唯以仁王立的姿势站在门口。
「怎么回事啊,刚才那个男人就算了,怎么连你也对我有意见啊?」
然而唯却用力地摇了摇头表示否定。
「哥你也看见刚才那个人了对吧?他刚才也用那副表情瞪着我看呢。感觉就不是什么好人!」
看到妹妹的怒气并不是冲着我的,我也松了一口气。
「咱爸的朋友吗?」
「不知道……我刚才问咱爸,他只跟我说是以前的熟人」
熟人吗。那怪不得我刚才觉得他看着有点眼熟。我又想了几分钟,可最后还是什么都回忆不起来。
算了,不管他了。把脑细胞花在那种男人身上也是白搭。还是赶快去制定一下暑假的计划比较好。
——然而。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在那天,那个瞬间。我和栞之间的命运,就已然确定了。
不管是在原来的世界也好,还是在如今这个世界也好。
※
细长的手脚。艳丽的黑发。小姑娘背着红色的书包去上学,在她的身后,山本纮一的视线被她的背影所完全吸引住了。
——如果我女儿也还活着的话,她是不是也已经到这个年纪了?
山本的女儿——山本美卯是一个十分温柔善良的女孩子。
和同龄的其他小孩子比起来,美卯个子矮小,身姿纤细。发育得稍显迟缓的她也许是出于同类相怜的心理,深爱着那些比自己还要娇小柔弱的东西,比如花花草草和小动物之类的。
在这其中美卯格外喜欢小狗小猫。她经常会去自己家附近的宠物商店里,高兴得满脸放光地逐一去看那些展示柜里的动物。
美卯最中意的是一只有着淡蓝色毛、灰褐色瞳孔的小猫。在时间限制里,美卯都会盯着在展示柜里逐渐长得浑圆的那只小猫看。
过了几个月之后,季节来到了春天。
小学的入学典礼结束之后,山本带着妻子和美卯一起来到了宠物商店里。径直走向那只蓝色小猫所在的展示柜的美卯央求说想要这只小猫。美卯平时从不任性说想要些什么,可是唯独那一次显得稍微有些固执。
山本也清楚女儿的想法。
迄今为止美卯一直都压抑着自己想要那只小猫的心情,将其深藏于心底,一直忍耐着。而随着升上小学这一节点,想要的心情也是无法压抑住了。
如果可以的话,山本也想把那只小猫买给女儿。可是那只小猫的价格对于他的工资而言稍微有些勉强了。尽管于心不忍,可山本也只能让女儿再忍忍,说“等到生日就给你买,对不起”。
而美卯虽然有些失落,但也还是乖乖地点点头说“明白了”,然后撒娇说想要一只玩偶来代替小猫。而在附近的商场里买到的蓝色猫咪玩偶从第二天就成为了美卯的宝物。玩耍的时候也好,睡觉的时候也好,除了上学的时间之外,美卯都从不离身地带着那个玩偶。山本十分欣慰地望着女儿的这副模样,也在心里暗自发誓。
等女儿生日了一定要给她买那只小猫。于是山本开始戒烟,最喜欢的酒也少喝了,开始一点一点地存钱。
可是,等到存款达到目标金额的那天,山本家却迎来了悲剧。美卯患上重病倒下了。
——病名为急性淋巴型白血病。
山本难以接受事实。如此温柔善良的女儿为何会患上这样的重病?那毫不讲理的命运的恶作剧让山本的心被绝望所击垮。
这种病会让身体无法正常地生成白细胞,也被称为是血液之癌,会出现“很容易患上感染症”“感染症很难痊愈”“在具有正常免疫力的前提下也会患上那些平时不会得的感染症”。再加上美卯的初期症状和普通的感冒没有什么区别,就是“乏力”“没精神”“关节痛”之类的,以至于一直拖到在儿科医院接受了精密检查才发现病情。
头疼、眩晕、易疲、出血后难以止血,等到这类症状开始频发之后,美卯只能过上长期的住院生活。之后反反复复地出院又住院,终究还是没能回到学校上课。
在治疗持续的过程中,季节已然更替,美咲在医院的病床上迎来了自己七岁的生日。
「抱歉了,没能给你把猫买来」山本呢喃道,而美卯也只是寂寞地笑了笑“没办法的,毕竟在医院里也没法照顾小猫”。
儿科医院的主治医生热情地为美卯制定了治疗方案。
反复地进行血液检查和骨髓检查之后,医生决定用类固醇和抗癌药物的组合方案进行治疗。
强力的抗癌药物的副作用令美咲的头发脱落了,食欲也大幅消退。瘦得不得了的美卯却从未透露过自己的软弱。面对来探病的山本和母亲,也总是笑脸相迎。
看到女儿没有在自己面前掉过一滴眼泪,山本在离开病房之后偷偷地哭了。因为他知道,女儿在自己回去之后也一定会偷偷地掉眼泪。可山本无论如何也没法在女儿面前哭泣。
治疗持续了一年零几个月。
美卯的病情奇迹般地出现了康复。樱花树上开出淡粉色的花蕾时,美卯终于迎来了出院的日子。医生也说在出院之后每隔一两个月来做一次精密检查,观察一下后续病情就可以了。
季节再一次从春天来到了夏天。经过几个月的疗养,美咲的体力也恢复了不少。她终于迎来了背着红书包回到校园的日子。
安稳的日常生活再度开启,那因为治疗费用而见底的存款也再一次有了盈余。
遗憾的是,宠物商店里的那只蓝色小猫已经被买走了。失落的美卯虽然垂头丧气的,可是几天之后店里就又来了一只同种类的小猫,美卯也再一次在展示柜前露出了笑容。
随着吹来的风中携上寒意,树木换上了红装,秋天到来了。距离生日还有几天的时候,美咲每天都往日历上盖印章,数着手指等待着生日的到来,然而她等来的却是新的疾病。
美卯说自己肚子很痛,所以就到大学附属医院的内科去接受了诊疗。在那间医院里进行了PET(正电子发射断层扫描)检查之后,确认了美卯的内脏里也出现了微小的肿瘤。
医院迅速地进行了详细的病理检查,发现发展为恶性肿瘤的病灶已经转移到了淋巴结。医生眉头紧皱,说虽然难以确认肿瘤产生的时间和原因,但是考虑到她的年龄,自然形成的可能性极低。可能是白血病的细胞转移到了骨髓外。或者是抗癌药物以及类固醇治疗所引起的并发症。
「白血病治疗时的最终判断是准确的吗?」
「可能是我们遗漏了出院之后的CT影像」
「抗癌药物的副作用是不是太强了?」
医疗事故。治疗方针的决定方法。因果关系。遗漏疏忽……诸如此类。可是这一切都只停留在可能性的范畴,面对以此为开场白的接二连三的问题,山本的手脚和思考都开始了微微的颤抖。
到那时候,山本才第一次知道了抗癌药物所引发的晚期并发症的一种——二次癌症。
山本的眼前一片黑暗。
美卯转院到了大学附属医院里,很快就接受了外科手术。结果却发现癌细胞已经从淋巴结转移到了其他的器官里。
「肉眼可见的肿瘤已经全部切除了,可是我们无法完全防止癌症的再次复发」
医生这样说道,再一次开始的抗癌药物治疗让美卯的体力肉眼可见地衰弱了。事到如今,女儿也不时开始透漏出自己的软弱。
「爸爸妈妈,就算我死了,你们也不要掉眼泪哦」
美卯折着千纸鹤,虚弱地笑着,她的身姿让山本难过得看不下去。
在具有强烈副作用的抗癌药物治疗下,女儿还是拼命地忍耐着痛苦。治疗费和住院费也都远超上一次,用来买小猫的那笔存款也再一次见了底。山本此时只希望女儿能够活下去。
可是父母的愿望终究化作了虚无,美卯的病情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白血病复发了。残存在淋巴结的些许肿瘤也开始转移到了其他器官。
新年后所做的几次手术也都无济于事,蔓延全身的病灶毫不留情地夺走了年幼女儿的体力。那年冬天,除了延长生命以外,治疗方案已经无计可施。山本美卯平静地魂归天国,年仅十岁。
几天后的葬礼上,儿科医院的医生也来上了柱香。可是山本的心情却很是复杂。
如果没有强力抗癌药物和类固醇所引起的并发症,那么女儿会不会依旧活在世上呢?心中积攒的疑惑实在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拭去。
山本完全失去了生存的希望。本来已经戒掉了的烟酒都如同重逢一般再次沉沦进去。对山本失去了最后一丝感情的妻子也和他之间不断产生摩擦,今年春天里两人的婚姻分崩离析。
山本已经没有了应当保护的家庭和生活。
前些天,山本在宠物商店里买下了那只小猫。那只女儿一直想要的眼睛很漂亮的蓝色小猫。山本给这只小母猫取名叫美羽,疼爱有加。唯独那只猫成为了山本最后的希望。
季节来到七月,山本造访了儿科医院医生的家。向医生汇报了女儿去世后自己的近况,医生向他道歉,表示“我们重新审视了过去的CT画像,发现了理应怀疑存在肿瘤的部分。如果当时能注意到的话就好了,我们的治疗方案也许出现了问题”。
老实说,山本觉得一切都为时已晚了。这不是已经违反了说明义务了吗。可即便如此,山本也已经没有了追究和起诉的心情。
无论做些什么,女儿都不可能死而复生了。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回去的时候,一名看起来像是医生儿子的少年和山本擦肩而过。看起来像是高中生了。医生那幸福的一家子让山本原本快要忘掉了的憎恶之情再次萌芽。
——忘掉吧。
山本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管再怎么嫉妒,再怎么憎恨也好,女儿都不可能死而复生了。天堂的美卯应该也不希望自己一直都走不出去吧。
可即便如此,从心底深处涌起的那些阴暗感情也还是平静地、确切地侵蚀着山本的心。讽刺的是,这就和侵蚀女儿的疾病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