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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话 戏剧②

「唉?夏目同学?」

从摩天轮上下来之后,两人始终无言,沉默地向着游乐园的出口走去,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有人向琴叶打招呼。

两人一起转过头去,只见面前站着一位和自己同龄的女生。长度稍短的牛仔裙下裸露着修长的双腿,再加上画得很浓的眼线,给人一种稍显花哨的印象。

「啊,果然是你啊,夏目」

「田中同学」

对方看起来貌似是琴叶的朋友,可琴叶的表情却依旧有些凝重。

悠人还挺意外的,尽管有刚才在摩天轮上的对话的影响,可琴叶并不是那种会耿耿于怀,甚至摆一副臭脸给别人看的性格。

「好久不见啊夏目!你身体已经没事了吗?」

「啊,嗯……」

「这样啊,没事就好。我们今天是从名古屋过来玩的」

女生的那句“没事就好”里面听不出多么深厚的感情。而琴叶也尴尬得视线四处飘忽,望向了悠人。

仿佛瞅准了机会的田中也跟着望向了悠人。

「所以这位是你的男朋友吗?」

「唉?他只是……我的前辈而已……不过……」

田中貌似是从那句“不过”里面读出了一点两人之间不是单纯前后辈关系的味道,以评头论足的视线打量着悠人。

「我真是没想到呢。原来夏目你也对恋爱感兴趣。我还以为你只喜欢书呢」

「我没有……」

「男朋友估计也挺不容易的吧?毕竟夏目从初中开始就一直在看书呢」

看来这个叫田中的女生是夏目初中时候的朋友。

「我不是她男朋友。不过夏目以前居然是个书虫吗?」

「唉——?你居然不知道?还是说夏目现在和初中的时候不一样了?」

悠人的感叹不过是出于一种认可的态度,可田中听起来貌似却听出了不同的味道。

「哦我懂了。应该是把那个给放弃掉了吧?」

「那个?」

「那个想当小说编辑的梦想。夏目初中的时候一直在念叨这个。但是她身体不好嘛,所以我们都劝她还是放弃比较好。毕竟当编辑很辛苦的吧?还要经常熬夜啥的」

田中自顾自地对这个解释感到了满足,而悠人也对她产生了些许厌恶。这种对他人的梦想极其不负责任的言行举止,以及对于他人放弃了梦想而产生的安心——恐怕并不是在关心对方——而是一种下意识形成的丑陋感情。

悠人望了琴叶一眼,便屏住了呼吸。

琴叶耷拉着脑袋,呆滞地凝望着空无一物的地面,脸上的表情也无比的僵硬——很明显,她受到了不小的伤害。

悠人慌了。

琴叶平时丝毫不在意自己那些无趣的坏话,可为什么却会被面前这个女生那轻薄的话语所伤害到呢,悠人有些难以理解。

对悠人来说,琴叶的身体里仿佛蕴含着无穷无尽的能量,是一个如同太阳般辉煌耀眼的人,田中嘴里的那些轻蔑言语显然是会被琴叶轻而易举地防住的。

可是悠人也突然意识到,刚才在摩天轮里,琴叶因为自己的拒绝而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也许,平时那些可以一笑置之的不负责任的言语,在今天之所以会让琴叶产生如此过激的反应,一定都是因为自己。

是自己刚才深深地伤害了琴叶。

「你这种话是真的多管闲事」

当意识到的时候,悠人已经开口了,而且声音冷若冰霜,话语尖锐带刺。琴叶也惊讶地望向了悠人。

田中先是一愣,随后便盯上了悠人。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多管闲事?我是关心夏目才……」

「不过是同调压力吧。体力比自己衰弱的夏目却比自己有着更为明确的目标,比自己更加努力和拼搏,你只是看她不顺眼而已。还喜欢用大家这样的主语去掩饰自己的自卑」

尽管想要弥补对琴叶的伤害已经为时已晚,但是也不能就这样置之不顾。

「你……」

「而且我告诉你。夏目成为小说编辑可不是什么梦想」

悠人做了个深呼吸,说道。

「那已经是近在咫尺的事情了。才不是梦想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这并不是为了保护琴叶才故意这样说的——这是悠人内心的真实想法。

琴叶从学校的读后感文集中准确地找到了已经封笔的小说家,还想尽办法地让悠人产生了创作欲望,并且成功地让悠人写起了剧本。尽管有着霸王硬上弓的一面,但要是没有琴叶那种高涨的热情,这显然是办不到的。

而且琴叶也不仅仅只有热情。她有着与创作相关的知识储备,品味和眼光也很不错,还能向作家给出明确的指示,她和悠人合作过的那些专业编辑比起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正是因为琴叶身为编辑的能力,才能让这份剧本打磨得如此完美。

「如果夏目有机会积累到身为编辑的实务经验,我想不用一年,她就会成为一名优秀的编辑。夏目已经有了如此过人的实力」

这其实是一件值得惊讶的事情,因为编辑技能和创作小说完全是两码事。编辑需要考虑到读者群体,定下故事的方向性,还需要对企划和稿子进行客观的分析,并且将分析结果以话语的形式传达并引导作家,将故事往“商品”的方向上打磨,甚至还要考虑到如何将故事传达给读者——这无疑已经是制作人了。

「……你谁啊你?你怎么就知道呢?」

「因为我曾经是一名职业的小说家」

终究还是说出口了。

而且还是顺着势头不加思考地说出来的。但悠人并不后悔,他实在不愿再见到别人因为自己而受伤,更何况受伤的人还是琴叶。琴叶惊讶地半张着嘴,抬头仰望着悠人。

田中貌似完全想象不到和琴叶呆在一起的这个不起眼的男生居然是职业作家。但这也怪不得她。田中由于过分的惊讶已经连质疑都忘记了,呆立在原地。

「由纪,你在干什么——?」

远处传来了呼喊声,田中这才反应过来似的转过身去,身后是几名看起来像是田中朋友的人。

「啊,不好意思。没啥,我现在就过去」

说完之后,田中有些尴尬地望向了琴叶。

「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

支支吾吾的田中说到一半便闭上了嘴。

她低下头来,一阵沉思过后,再次望向了琴叶。

「嗯,也许他说得是没错。我虽然没有恶意,但是一想到夏目你可能放弃了梦想,还是松了一口气。真的太糟糕了……」

听到这番话,琴叶也只能带着些许呆滞地看着田中。

「田中同学……」

「……如果让你不舒服了我很抱歉。再见」田中转过身去正欲离开。

「对了」

琴叶下意识地说出来的话让田中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再三犹豫过后,琴叶下定决心似地望向田中。

「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出版自己负责的书的。到时候我会联系你的,你一定要看看」

田中惊讶地睁大了双眼,随后她瞥了悠人一眼,便微微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再见」

田中往前迈出了几步,又好像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说道。

「我很期待哦」

这次轮到琴叶惊讶地挑起了眉梢,但她马上就露出了笑容,点了点头。田中尴尬地挠了挠脸颊,回到朋友那边去了。

「……前辈」

悠人感觉琴叶的声音稍微有些震颤。但是由于琴叶低着头,悠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谢谢你。我真的……很高兴」

「嗯」

悠人也多多少少地了解了状况。

琴叶应该时不时的就会身体不舒服。而每当她身体状况不佳,都会有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压力向她袭来,企图让她放弃成为编辑的目标。

悠人有些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深究这件事情。一方面他有点把握不好自己和琴叶之间的距离感,另一方面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介入到琴叶的私事当中——或许,悠人并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踏进琴叶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而这份犹豫也让悠人意识到——自己对于琴叶基本上一无所知。

她在上高中之前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她为什么会想要成为编辑呢?她是怎么样锻炼自己的实力的呢?悠人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如果换做是刚刚认识琴叶的时候,悠人估计是不会关心这些的,但现在他想要去了解琴叶了。

见悠人沉默不语,琴叶有些滑稽地扬起了脸。

「前辈你真是没用」

意识到琴叶已经看穿了自己的犹豫,悠人又长叹了一口气。

「你真的是……」

「我开玩笑的。前辈你刚才很帅气哦」

琴叶笑了笑,然后走到悠人跟前,缓缓地转过身来。

「所以,前辈你能给我解释一下,自己曾经是职业小说家的这件事情吗?」

琴叶用夹杂着不安与期待的视线凝望着悠人。

事已至此,悠人也清楚不可能再搪塞过去了。

「……换个地方聊吧。这事儿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淅淅沥沥的雨声在咖啡馆的窗户上撒下无数的水滴。

那是一间隐藏在车站附近的小巷子里的咖啡馆,除了柜台里的老板以外店里就没有其他人了。悠人和琴叶在店内最深处的一张桌子上相对而坐,在爵士乐的背景声里各自啜饮着咖啡和红茶。

琴叶貌似在等待悠人开口,始终沉默地眺望着窗外。

悠人微微地叹了口气,缓缓开口说道。

「我曾经是一名小说家,笔名叫冬月春彦」

下定决心才诉诸于口的话语听起来却比想象中轻松一些。

琴叶以笔直的视线凝望着悠人。可悠人却无从知晓她眼神中的究竟是惊讶还是怀疑,或者说是别的什么感情。

然而,面对悠人的坦白,琴叶却莫名镇定地点了点头。

「嗯」

「你真的相信吗?」悠人这样问道,琴叶便再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回答。

看起来琴叶是真的没有怀疑自己。

「我记得冬月春彦老师出道的时候还是个初中生。现在他的年纪应该就和前辈你差不多。而且前辈你创作的故事与专业作家相比也毫不逊色,所以你说自己是个天才作家我也不觉得奇怪」

「这样啊……」

悠人虽然不希望琴叶完全不信,可是得到了如此轻而易举的信任也让他有些疑惑。

「就我所知,冬月老师在出道的两年半时间以来出版了将近十部著作,可是却突然间停止了所有出版活动,至今已经有三年没有新作问世了」

琴叶果然非常了解。阅读量多到令人惊讶的琴叶会记得一个已经三年没有新作问世的作家,这件事情让悠人感到喜悦的同时,也有着些许痛苦。

「这就是前辈你一直瞒着我的事情吗……?」

「……是的」

「请你告诉我,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冬月春彦为什么会突然间放弃了创作?」

悠人叹了口气。不安与惊恐从过往的伤痕中侵染而出,在心中逐渐蔓延扩张,可是看到琴叶如此直率地凝望着自己,悠人的心情也平复了几分。

就这样,悠人磕磕绊绊地说起了三年前的事情。

每每回想起当时,时至今日也还是会令人痛苦。“当时如果那样做了,当时如果不那样做”——诸如此类早已无法挽回的后悔循环往复,被无计可施的后悔折磨着,最后被一种强烈的强迫观念侵袭,恨不得放弃一切逃到什么地方去。

早已逃离的同时身后也已经是万丈深渊。

对悠人而言,当时的记忆就是这样的东西。

「我当时和父亲还有小两岁的妹妹住在名古屋。母亲在我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因病离世了,所以我对她并没有多少记忆。但我记得她是一个很喜欢看书的人。我们家里堆满了母亲留下来的书,我和妹妹都是看着那些书长大的」

父亲总是忙于工作,悠人在妹妹的央求下总是和她一起读书。而等到无书可读之后,妹妹则开始央求哥哥创作故事并且讲给她听。当然在最开始,悠人能创作出来的不过是一些将其他内容拼凑起来的、而且充满矛盾的故事。

但是妹妹依旧对这样拙劣的故事而感到高兴,因此悠人也继续着自己的创作。

刚开始那孩童水平的拙劣故事,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妹妹上小学的时候,悠人已经拥有了真正的创作能力。语文课上老师经常表扬悠人的作文,朋友们也会要求悠人即兴地编出故事来。悠人自己也乐在其中,心情自然也得意了不少。

但是对悠人而言,自己编制故事的原动力,果然还是为了逗妹妹开心。

「这样说着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像妹控?」

悠人略带羞耻地这样说道,琴叶摇了摇头。

「我觉得很了不起。而且,我好像有些能理解你了」

「理解?理解什么?」

「我一开始以为前辈你是靠着理论去进行创作的。毕竟你的文章结构非常工整,你对创作理论也非常了解。但是偶尔也会展露出非常感性、或者说是本能的一面来。我感觉我有些能理解出现这种现象的理由了。前辈你从懂事的时候起就为了逗妹妹开心而下了一番苦心去研究如何创作故事。因此虽然在理论上的储备非常丰富,但是日复一日的即兴故事创作也打磨了你的感觉」

琴叶这样说着露出了微笑,可是悠人却表现得有些痛苦。

「可是,我的故事伤害了她」

无他,正是这为了妹妹才创作出来的故事伤害到了她。

悠人的坦白让琴叶屏住了呼吸。

「前辈你的故事,伤害了你的妹妹……?」

琴叶带着些许不安的眼神望向了悠人,仿佛是在探究个中真意。

「我上初中的时候,以冬月春彦的名义参加了新人赏的征集,然后拿到了大赏。夏目你没准也知道那本书」

琴叶点点头,表示自己拜读过很多次。

也许是因为初中生作家这个宣传头衔的影响,那部小说成为了销量超过十万本的热门作品。冬月春彦这个作家也是一炮而红,接到了数家出版社递来的橄榄枝,陆续出版了多部作品。三年时间不到,冬月春彦就已经出版了将近十部作品,完全算是高产作家了。但是对自幼便每天创作新故事的悠人来说,实际上并非是什么难事。

「你妹妹不应该很高兴才对吗?」

「嗯……」

妹妹的确高兴得不得了,还向悠人索要了签名,在学校里炫耀,读悠人的小说读得爱不释手。

「那为什么……」

「你知道什么叫自搜吗?」

「……就是在网上和社交媒体上搜自己的名字对吧?」

「嗯。其实这事儿只要不去干就行了,比方说不去搜自己的笔名和书名」

那些原本为了妹妹而创作的故事,随着陆续出版,悠人渐渐地开始在意这个世界是如何去接受它们的。

评价的内容五花八门,其中也不乏一些令人生厌的负面评论,但悠人也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因为余下的大多都是善意的感想。

「可是,我看到了一条无论如何都难以容忍的评论」

「难以容忍吗……?」

「你还记得我最后一本书是什么样的内容吗?」

「嗯,是一个孩子遭到父母虐待之后,通过和音乐、良师以及竞争对手的相遇之后重新振作起来的故事」

这个故事栩栩如生地描绘出了虐待儿童这一社会问题,在当时一度引起了轩然大波。还拿到了数个奖项。

「那条评论说,书中的虐待描写是作者根据自己的真实经历写出来的」

这自然是空穴来风的谣言,可是对悠人来说,这和那些单纯的对作品感到不满的评论完全是两码事。

「好过分……」

琴叶貌似也马上就理解到了那条评论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等同于是在说悠人的父亲,或者是早已离开人世的母亲虐待了悠人和他的妹妹。

「我完全无法忍受这样的中伤,所以我就在网上以作者的身份下场驳斥了这条评论,并且澄清这是谣言」

「确实能理解你的愤怒,毕竟看到了这样的东西」

「可是这反而起到了反效果。由于作者亲自下场反驳,那条评论反而引起了更多的关注。谣言和我的驳斥都一起遭到了疯转,很多根本没看过书的无关人士也参与到了其中。事已至此,人们已经无法分辨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而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最终也是迎来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悠人漫不经心地望向咖啡店的窗外。雨势在不经意间增强,雨滴猛烈地拍打在玻璃上。听起来宛若远方传来的雷鸣。

「流言蜚语蔓延到了我妹妹的学校里,说她遭到了父亲的强暴」

那是悠人的妹妹刚上初中时的事情。

妹妹刚开始还可以笑着去否定那些流言,可是……

「流言不仅仅是流言,还有人当着她的面说,班群里也是随处可见」

那些充满着怜悯和好奇心的视线刺穿了悠人的妹妹,还在上初中的她日复一日地直面着这样的伤害,可即便如此,为了不让悠人和父亲担心,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过,沉默地坚持去上学。

「之后,我妹妹突然间走不了路了」

「走不了路……?」

那天,出门稍微晚了一些的悠人注视着妹妹等红绿灯时的背影。红灯变绿、闪烁、再次归为红色,可她依旧伫立在原地。也许在悠人发现之前,她就已经是这样了。悠人慌慌张张地赶到,只见妹妹脸色苍白,肩膀颤抖,瘫倒在了原地。

「我妹妹患上了一种精神上的压力转换为躯体症状的病,具体到病征就是腿部无法发力」

「为什么……」

琴叶呆滞地呢喃道。

「到最后,我为了妹妹而创作出来的故事伤害到了她」

「可是……她受伤并不是前辈你的错啊——」

「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下场去反驳那个谣言就好了。如果我没有去自搜就好了。如果我没有参加什么大赏征集就好了。不对——如果我从来没有写过小说的话就好了」

琴叶怯生生地屏住了呼吸。仿佛她自己也暴露在了流言蜚语之下。

「你妹妹之后怎么样了」

「……初中三年她都没去上学,而且完全没办法出门,偶尔会去接受一下心理辅导。学习方面的事情就请了个家教」

这是和妹妹以及父亲三个人商量下的结果。这其中所产生的绝不算少的费用全都在悠人的版税里面支出——尽管父亲对于让孩子来承担支出一事极不情愿——可悠人认为自己理所应当这么做,但与此同时,悠人也丝毫不觉得这样做就能赎罪。

「不过我爸后来还跟我说,她今天春天去上了一所通信制的高中」

「你爸说的……难道说前辈你和你妹妹……」

「嗯,自从我离开了家,我们就断绝了联系」

「为什么要这样……!」

如此珍视的妹妹受到了此等伤害,可悠人身为哥哥却离开了家,甚至断绝了和她的联系。琴叶会对此而感到疑惑也是合理的。

「我不想再让她因为我受伤了。自那之后,我妹妹就再也没有读过小说了。翻阅书页会让她想起了当时的那些事情,思考也会随之停滞。对她来说,我和小说基本上是划等号的,如果我留在她身边的话,也许她一辈子都没法振作起来」

「怎么会……」

悠人还是第一次向别人提起自己离开家的理由。就连妹妹和父亲也好,悠人也都只是以升学作为借口,并未提及真实原因。

「我伤害了她,害得她无法行走,甚至还夺走了她曾经那么喜欢的故事」

故事既是兄妹俩共同的记忆,也是亡母的藏书中所孕育的遗物。而悠人亲手将这一切都摔得粉碎。背井离乡既是为了不再伤害妹妹,也是出于对自己的惩罚。

「因为这件事情,我本来应该马上就放弃小说家的身份的。可是当时我手上还有好几个出版社的合作计划。所以只能负起责任把它们给完成。可是无论我再怎么改写,罪恶感都总是挥之不去,我的灵感也都消失不见。到最后,那些我强行憋出来的原稿全都变成了废纸」

「怎么可能……那可是冬月春彦的作品……是不是有什么搞错了……」

琴叶难以置信地反问道。

悠人再一次将视线投向了窗外,仿佛是在逃避琴叶的目光。暴雨击打在小巷子里,闪电将昏暗的世界照得一片苍白。

「这就是事实……不对,说是罪恶感致使不过是推卸责任罢了。从结论上而言,我从一开始就不曾具备所谓的才华」

悠人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没有这回事!」

琴叶的呼喊声响彻在咖啡店里,反应过来的她闭上了嘴。老板悄咪咪地往这里看了两眼,便无事发生似地继续擦杯子去了。

「……我读到的冬月春彦的小说,全都是无与伦比的杰作。语言文字丰富多彩、充满活力,却又温柔隽永,能够深深地铭刻在读者的心中,是独一无二的作品啊……!」

琴叶声嘶力竭地诉说着。

「……感谢你的夸赞。可是,我已经无法再做回冬月春彦了」

悠人平静地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夏目你希望我继续写小说的愿望,我无法实现。当然了,戏剧部的那个剧本我会负责到底的,但是也仅此为止了」

悠人站起身来,在桌子上放下远超账单数额的钞票。

「前辈……?」

「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夏目你等雨停了再回家吧」

「可,可是,前辈你不是没带伞吗——」

还没等琴叶说完,悠人便如同逃跑似的离开了咖啡店。

推开门的瞬间,凄厉的雨声在耳畔鸣响。

朝着屋檐之下迈出一步,那瓢泼的大雨便打湿了全身。

「出差去岐阜是为了那位少年作家吗?」

夹杂着几分嘲弄的话语让稻村果穗抬起了头,晚上十点过后,她还在办公室里忙着编辑工作,忙里偷闲之余摆弄了一下手机。

同事拿起咖啡杯站起身来,望向了稻村。两人的身后是写着员工行程安排的白板,明天的日期——九月十五日的那一栏里,孤零零地写着“稻村 全日出差(岐阜)”

「是的,就是去冬月老师那里」

稻村简短地回答道,继续把头低下去干活了。

「你对冬月那个家伙还没死心吗?那人已经玩完了。不要再浪费时间和金钱在他身上了——」

「还没有玩完呢」

稻村打断了对方,可是眼神却丝毫没有往那边看。那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似的。

「我不会让他玩完的。作为一个参与书籍制作的人,我绝对不能沉默地看着如此闪耀的才华就此埋没。冬月老师的小说给很多人都带来了力量」

稻村在心底里呢喃“就连我也是这些人的其中之一”

刚刚毕业就进入了大型出版社虽然是一件好事,但是那巨量的工作也让稻村苦不堪言,蛮不讲理的上司和作家也让稻村掉过不少眼泪,在等待急行列车通过的月台上,下意识地凝望铁轨的病态时间也越来越多,在堆积如山的新人赏征集原稿中,稻村发现了冬月春彦——柊悠人的小说。

这个故事拯救了稻村那濒临崩坏的心,在得知冬月春彦还是初中生的时候,稻村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当时还是新人的稻村十分强硬地主张让自己来担任柊悠人的编辑,最终也成功拿下了这个位置。那次的经历让稻村在好的意义上变得厚颜无耻,日后即使是在工作中遇到烦心事,稻村也能坐怀不乱,不动如山。

「……你还真是有够来劲的。但冬月是自己在网上和别人对线才引火上身,导致自己写不出书来的不是吗。而且那件事的起源是其他出版社的书吧?我是觉得稻村你没有义务为他做到这份上」

「这和哪家出版社的没有关系。我们这些参与书籍出版的人必须要去保护作家才行。冬月春彦是一个早熟的天才,可当时他也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初中生……」

「所以事到如今你才想要挽回败局?」

「你爱说啥就说啥」

同事啜饮了一口咖啡,露出了夹杂着无奈和嘲讽的苦涩表情。

「所以你有胜算吗?你不是一直都在联系他吗?他好像没怎么搭理过你吧」

「……有没有胜算还不知道。所以才要去确认」

稻村说着,望向了自己手中的手机。屏幕里是一个打开了的短信软件。

“文化祭上会有公演,还是先通知你一下”

在学校厕所的隔间里依旧能听到外面传来的热闹声响。

悠人不知道第几次地叹气。

背后流出了令人厌恶的汗,但这并非是因为九月的炎热。

今天是文化祭的当天,戏剧部下午会打头阵进行公演。

然而悠人从一大早开始就一直蹲在厕所里不出来。

这倒不是说吃坏了肚子,而是因为自己写的剧本就要上演了。

悠人自认为写得还是不错的,而且戏剧部的成员们也都说剧本十分有趣。可是一想到剧本会让其他对此一无所知的普通学生和校外人士看到,悠人就比小说出版的时候还要紧张好几倍。他实在是太过害怕别人究竟会如此评价自己创作的故事。

「不过,这样子就都结束了……」

戏剧部的剧本已经尘埃落定。今天文化祭上的预演结束之后就是正式的比赛了。余下留给悠人的工作就是一些细微的调整了,基本上可以说是已经功成身退的状态。

「和那个家伙也算是撇清关系了……」

脑海中浮现出的是那位半分强行地逼迫自己写剧本的责任编辑的脸。

自从那天的水族馆之旅之后,悠人就有快一个月没跟琴叶见过面了。

那个时候剧本就已经基本完成,两人共同来到戏剧部里的频率也大大减少,小幅度的修改工作也不需要会面商讨。如果说这些就是两人没有见面的理由的话,倒也不是说不过去,只不过换做是过去的琴叶,应该是会跑到悠人身边喋喋不休地缠着他让他写小说的。

然而,这一个月里琴叶音讯全无。

不过在咖啡店里遭到了悠人那样的严词拒绝,大概也的确是放弃了吧。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悠人也有一种失去了本应存在之物的空虚丧失感。

「这也是一种选择」

悠人自我安慰似地说道。与其让琴叶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还不如去找找其他能写小说的家伙呢。

就在这时,有人敲了敲厕所隔间的门。

被吓了一跳的悠人也沉默地敲了敲门。过了几秒钟之后,他屏住呼吸留意了一下门外的状况,看起来好像没啥奇怪的。对方好像真的只是来找厕所的,悠人刚觉得有些对不住人家,下一秒门外便传来了用力猛踹厕所门的声音。

「谁啊!?」

刚松了口气的悠人被吓得喊了出来。

「前辈?我知道你在里面!戏剧部的公演马上就要开始了,你躲在厕所里干什么呢!快给我出来!」

门外传来了那无比熟悉而又令人有些怀念的声音。

悠人在混乱之中还是打开门走了出来。

「夏目……这里可是男厕所啊……」

「只要作家在的地方,那么责编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琴叶满脸得意地说道。一个月没见,她的态度还是那么的满不在乎。

「不是,退一百步来说,就算你真的能上刀山下火海,你总不至于闯进男厕所来吧……话说你刚才是不是说作家……」

作家和责编——悠人意识到了琴叶的言外之意。

这家伙居然还没有死心吗——

「刚才那番话你当没听见好了,总之我们没时间了」

琴叶继续说道。

「快走吧,公演马上就要开始了」

悠人愣了一愣,别过了脸,随后缓缓摇头。

「不了……我就不去了。夏目你去看吧。就算没有写剧本的人在也不会影响到表演的……」

琴叶笑了笑,歪着脑袋窥视着悠人。

「不会吧,你该不会是在害怕吧?所以才躲在厕所里不敢出来见人?」

「我,我才没有害怕!」

琴叶直勾勾地盯着悠人,缓缓地握住了他的双手。

这是出乎悠人预料的行动。在极近的距离被琴叶凝望着,悠人的大脑深处好像也有一些麻痹了。她身上传来的淡淡芳香更是加速了这种感觉。

但是掌心上传来的感觉却让悠人的大脑稍微冷静了一些。

「夏目,你……」

琴叶腼腆地笑了笑,像是一个恶作剧被揭穿的孩子一般。

「我的手一样也在抖呢」

「嗯,手汗也很厉害」

「这个就不用说了!」

琴叶愤慨之余却也没把手撒开。

「……其实我也和前辈你一样害怕今天的公演。因为这直接关系到剧目是否有趣。在这种意义上,比起之后正式比赛上的评价,更加令人紧张」

「我还挺意外的,原来夏目你也会觉得害怕和紧张」

「那当然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而且这个厕所总让我觉得会爬出来那种有很多只脚的虫子,我也挺害怕的!」

琴叶闹别扭似的撇着嘴,看到她这副模样,悠人顿时感觉她还挺孩子气的。但是孩子气的人不是琴叶,而是想要用轻松的话来搪塞内心真实想法的自己。而且琴叶居然害怕很多腿的虫子,该不会是马陆之类的吧。悠人苦笑了一下。

「要说我把你当什么了,我只能说,我把你当成一个蛮不讲理、不听别人讲话、喜欢钻牛角尖的人」

「好过分!」

「但与此同时你充满了对创作故事的热情,也有着与之相应的能力,你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编辑的」

悠人没有说是自己的责任编辑。

或者说,他说不出口。

但是琴叶却露出了十分纯真的笑容。

「请你再多夸夸我。比方说天才和超人啥的,哦对了,还有超级可爱的编辑之类的!」

「给你脸了是吧」

悠人轻轻地叹了口气,望向琴叶。

趁现在,让我们忘记那种种烦心事,一起去见证我们共同创作的故事的结局吧——琴叶的笑容中传达出了这样的意志。

「那我们出发吧」

悠人牵起了琴叶的手,她也高兴地点了点头。

夏目琴叶的同班同学羽田美智和两个朋友在文化祭上逛了一通之后,想起了琴叶曾经说过她在给戏剧部帮忙。

“你有空的话可以来看看。尤其是剧本,写得真的超级超级好的!”

美智顺带着还想起了琴叶的这句话。两人的座位靠得很近,偶尔会聊聊天,但是琴叶给人一种总是在看书的印象。因此能让琴叶给出如此高评价的剧目,美智也稍微有些兴趣。而且大热天的四处走动已经让她疲惫不堪,在开足冷气的地方坐下来观赏戏剧也确实很有吸引力。

「要不要去看看戏剧部的剧目演出?」

美智尝试邀请了一下两位朋友。

「啊,我们学校的戏剧部听说实力很强呢,去看看也行」

美智苦笑着想到,这又不是什么什么运动社团,何来实力强不强的说法。

「可是我不怎么喜欢看戏剧啊」另一人这样抱怨道。

「稍微看一下嘛。走也走累了,要是看不下去的话就走呗」

「好吧」

虽然感觉看到一半起身离开有点违反礼仪,但考虑到这只是学校的文化祭,所以应该还算可以吧……大概。

来到体育馆的时候基本上已是座无虚席。三人四处寻找着能不能让大伙并排坐下的位置。

「啊」

美智远远地看见一个男生拉着琴叶的手走进了舞台的侧翼。从领带线条的颜色上看,对方应该是高三的学生吧。琴叶脸上的表情有些高兴又有些害羞。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距离比较远美智看错了。

美智心里感觉还挺意外的。虽然琴叶的性格十分开朗、平易近人,但她并不是那种会跟别人产生深交的类型。倒不如说她甚至还有点避免和他人走得太近。至少在班里面琴叶并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朋友。

「看起来……应该不是男朋友吧」

「美智,你在干什么呢。往这边走,磨磨蹭蹭的待会演出都要开始了」

回过神来,另外两人已经走到了稍远一些的位置了,她们望着美智挥了挥手。美智也把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一幕藏在心里,朝着两人的方向一路小跑。

三人入席就坐,过了几分钟演出便开始了。

随着灯光的熄灭,聚光灯聚焦在了舞台之上。

“下一位预备死者是白川日和,高中生啊,这么年轻”

穿着一身黑的青年这样念叨着。很快他的身份就被揭晓为是一位名叫莲的死神。死神的工作是来到那些死期将近的人类和动物身边,顺利地把他们的亡魂超度到地府。莲在上司死神的指示下打扮成高中生,接近了白川日和——她患上了一种血管变脆的罕见病,一个月之后就会香消玉殒。莲为了将她的亡魂安稳地超度到地府而接近了她。

“原来你是死神啊”

然而,莲在大街上超度一只死猫的亡魂时,却碰巧被日和给撞见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给了人类着实是严重失态。

“难不成你也是为了超度我才来的?原来我时日无多了啊。我懂了。没事的,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包括其他的死神。但是,我有一个心愿”

知晓自己病情的日和看起来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近在咫尺的死亡。而且她还显得十分狡黠和可爱地提出了一个切实的请求。

“你让我来协助你的工作”

被抓住了把柄的莲无法拒绝,只好让日和一起来协助自己的工作。

两人一起来到那些死期将近的人身边,将他们的亡魂超度到冥府。和事务性地进行处理的莲不同,日和会十分深入地踏足那些人的生活之中。和他们交谈,一同欢笑、悲伤,不仅仅是关注这些人的留恋,还会去贴近他们的人生。

“毕竟这么多年的生全都凝聚在了死里面”

莲有些不解日和为什么会做到这份上,而日和给出了这样的回答。这也让莲意识到,顺利地超度亡魂并不是一件波澜不惊的事情。

(好厉害……)

在剧目的间隙,美智不由得感叹。

望向身旁,两位朋友也十分投入地注视着舞台。舞台上的亮光也照耀了两人眼角中的眼泪。其余的观众们也都同样入神地凝望着舞台。

演员的表演、舞台装置和印象照明之类的演出效果也都打磨得令人完全不觉得是高中戏剧的水准。

(这个剧本也太强了)

小说、漫画、电影——美智对这些娱乐手段还算是比较喜欢的,但无论是什么样的作品,一旦故事薄弱,那么档次一下子就掉下去了。看到一半就会让人失去兴趣。但是这出戏剧不同,美智沉浸到了在反应过来的时候都已经看完一半了。

这个故事有着十足的热量。不对,说热量好像可能不太准确。

超度了太多灵魂而身心俱疲的莲,以及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死亡,反而对他人的死亡无限温柔、努力靠近对方的日和。两人的对话、独白和行动。被他们所拯救的灵魂。故事的一切时而如同春日的暖阳一般温暖观众的心,时而如同冬日的飞雪堆积在观众心中。

没错,这场演出不仅仅有着歇斯底里的热量。

其中有着十足的温度,能让人体会到不断轮转的无数的昼夜与季节。有着难以估测的深度。而支撑这一切的一定是剧本。

(不知道会不会有原作的小说或者漫画呢)

但是美智并没有听过这个剧目的名字《给予死神重要之物》。

(难道是原创剧目?)

美智下意识地想到了刚才那个拉着琴叶手的高三男生,但是很快就打消了自己心中不切实际的妄想。区区一个高中生是不可能写出这种水准的剧本的。如果他真能写得出来,那大概就是——

故事来到了高潮。

贴近人们的日和感化了莲,莲也开始和日和一起思考即将面临死亡的人们的想法,工作时也比以前更加认真细致了。与此同时他也逐渐地被日和所吸引。不久后,莲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想再多看看她还活着的样子。

一个月的期限过去了,可是莲无法给予日和死亡。意识到莲工作延误的另一位死神出现在了两人之前,故事的紧张感顿时升腾了起来。

“被这样的小姑娘给迷住,还扰乱了工作秩序。我想你应该也清楚,如果少了一个亡魂,那么就会有一条本该降生的生命消失。现在亡羊补牢还为时未晚,如果你下不了手的话,那就由我来超度她的灵魂”

莲迅速地带着日和当场逃跑。

这是只有两个人的逃亡之旅。可是来自冥府的追兵还是将两人逼到了绝境。

“莲,你知道吗,我其实很怕死的。我也很不想死。所以当我知道你是死神的时候,我还想着,如果能和你亲近起来的话,也许就不会丢掉性命了”

日和所坦白的想法让莲大受打击。表面上看起来已经接受了自己死期的日和实际上无比的恐惧。她之所以能如此地亲近那些迎来死期的人,也是出于对死亡恐惧的反转。

莲为了保护日和,下定决心要和来自冥府的死神们战斗。那是一场绝对没有胜算的、充满了绝望的战斗。

※靠在体育馆最后面的墙壁上观看表演的稻村也和其他的观众一样叹了口气。

(这个完成度实在是超乎想象)

通完宵之后还没合过眼的稻村坐上头班车就从东京来到了岐阜,但是这一趟倒也算是没有白来。

(不愧是冬月春彦的故事)

他的故事能把观众带入到故事世界之中,幻想的体裁中却仿佛处处透露着现实,对故事和角色的描写方式也是充满了感情。这个剧本大概是为演员量身定做的吧,这是只有戏剧才会具备的优点。但是,如果能以文字的方式读到,它的质感也一定会让人惊叹到忘记呼吸。

(虽然和巅峰期比起来还有点差距,但是编辑的水平应该也很不错)

尽管对于那名编辑并非是自己而稍微有些羞愧,但是能够作为粉丝再一次见证冬月春彦的故事,也让稻村纯粹地感到高兴。

稻村在体育馆内四处环顾。

这里已经不是体育馆了,而是成为了将观众尽数席卷而入的故事世界。现实与故事之间的界限消失了,观众们都亲身地体验着莲与日和的喜怒哀乐。观众对于将两人逼到绝路的死神们的感情也是无限地接近真实,有人愤怒地咬紧了嘴唇,有人恐惧地颤抖着身躯。

如果稻村不从事编辑这一行业,也许也会是这其中的一员。

(故事应该差不多要进入终局了)

“可是,我已经不害怕了。因为我已经见到了太多太多的人,见到了太多太多的死”

日和继续说道。

“他们都在莲你的超度下,无比安稳和幸福地迎来了自己的死亡。所以,我已经不再害怕了”

“那是因为有你在啊,日和。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是没办法做到这一点的。都是因为有你——”

莲想说自己已经变了,可是日和却摇了摇头。

“莲你从一开始就很温柔哦。其实你可以完全不听从我的请求,直接把我超度的。也许我只是让你稍微坦诚了一些。所以,向着如此温柔的莲,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日和露出了微笑,莲屏住了呼吸。

“莲,你来把我超度吧。我不想让那些丝毫不了解我的死神把我送走,我想要你,我想要我如此喜欢的你来完成这件事情”

莲注视着日和,过了好久才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

“我知道了”

莲下定决心,要亲自将日和的灵魂超度到冥府。

莲将手放到日和的额头上,轻轻地抚摸,日和便顿时失去了所有力气,瘫软了下来。莲抱着怀里那温热尚存的身躯,自己也无力地跪倒在了地上。

已经停止了呼吸的日和,脸上是无比安稳的表情。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去与你相见的。即便你的灵魂转世重生,我也一定会去见你。就算你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也好”

莲低声呢喃着,却好像听到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嗯”。

就这样,故事迎来了结束。

莲本该遭到严厉的处罚,可是由于那些和日和一起超度到冥府的亡魂全都远超标准般的健全,大受好评的莲最后也只是得到了轻微的警告。之后,莲以他高超的业务能力在其他的死神之中也变得名声大噪。

十多年后,一位长相酷似日和的女高中生和朋友走在路上,疾驰的汽车险些要撞到她,莲及时出手将其救下,两人简短地交谈,便再次各自迈步开去。可是女孩却下意识地回头张望,她不可思议地凝望着莲的背影,故事也就此落下了帷幕。

会场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人鼓掌。

在侧翼看完全场的悠人感觉自己的冷汗都从后背上流下来了。

然而,观众席上开始传出了些许零星的掌声。

微弱的掌声很快便轰如雷鸣,席卷了整个会场,变为了震耳欲聋的声响。

身旁的琴叶扯了扯悠人的衣袖,她得意洋洋地露出了笑容。

尽管她好像是在说些什么,可是那雷鸣般的掌声让悠人完全听不清。

「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有没有听见他们的掌声!」

「我还没聋呢!」

悠人险些被雷得没站稳,但还是能理解琴叶想表达什么。

琴叶睁大了眼睛,双眸中闪耀着光芒,看起来高兴得不得了。

悠人自己当然也很高兴,而且安心的感觉要更胜一筹。

经久不息的掌声催促着演员们的谢幕。

大家穿过舞台侧翼,经由台前徐徐走出。

每当演员们从台前经过,观众席中都会爆发出欢呼声。

「我还是第一次见观众的热情这么高涨」

渡边这么说着,拍了拍悠人的肩膀。他在这场表演中担任监督,因此并没有站到台上。

「我在这里三年……不对,可能是从戏剧部创立以来」

渡边感慨地凝望着观众席,或者说,是在遥想着不久后就会到来的正式比赛。

他突然间转向了悠人这边。

「你在干什么,赶快以剧作者的身份上台谢幕啊」

「啥,啥玩意儿?」

虽说悠人提供了剧本,但毕竟还是外人。而且说到底,演员之外的人走到舞台上面去也挺奇怪的。悠人有些难办。

「你赶快给我上去」

在渡边的强行推搡之下,悠人一下子就被从舞台的侧翼推到了幕前。

前方都是起立鼓掌的观众们。

看到显然并非演员的悠人登上舞台,台下的观众有不少人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极度为难的悠人朝着舞台侧翼转过身去,可是渡边和琴叶以及其他负责幕后工作的成员们都窃笑着望向悠人。

「这次的表演你功不可没。虽然你不是演员,但也跟观众们打声招呼吧!」

「前辈!不要磨磨蹭蹭的!」

悠人叹了口气——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应付这种事情。但是既然都已经被推上台了,也没办法缩回去了。

「什么叫磨磨蹭蹭啊……」

悠人走到台前,站到了演员们队列的边缘处。

然而,扮演莲的户川和扮演日和的樋川却拉起了悠人的手,把他带到了队列的正中央。悠人已经死了逃跑的心,任由两人拉着自己。

「这位是负责本次剧本创作的高三学生柊悠人同学」

这样的介绍在台下引起了轩然大波。

大部分观众貌似都以为这场演出是根据现有作品改编而成的,但是在得知了其实是原创剧本、并且创作者只是一位高中生的时候,大家都显得十分惊讶。

悠人心不在焉地打了声招呼,眼神空洞地扫视着观众席,却不由得惊叹出声。

有一位女性倚靠在体育馆后方的墙壁上,尽管由于场内灯光昏暗,加之距离太远,悠人看不清她的脸。可是那人在文化祭这样的场合里依然散发着过于不相称的干练成熟气质,那若隐若现的剪影也看起来有些眼熟,那是编辑稻村。

她居然大老远地从东京跑过来了?东京到岐阜可是单程都要三个小时的。

「真是沉重啊……」

悠人无奈地笑了笑,随后深深地再次朝着观众低下了头。

琴叶迎接了从舞台上回来的悠人。

「您辛苦了」

琴叶狡黠地笑着这样说道。

「好厉害呢,到现在掌声都还没有停下来」

琴叶在舞台侧翼眺望着会场,高兴地眯起了眼睛。

她的样子看起来是真的很开心,悠人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虽然一路走来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悠人也觉得,接下了这份剧本的创作委托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好了,走吧」

「走?去哪……?」

悠人有些疑惑。考虑到琴叶阳光外向的性格,她估计说的是去跟戏剧部的成员们分享喜悦,并且帮忙收拾舞台退场之类的吧。悠人一整个早上都躲在厕所里,没有为准备工作出过一点力,因此善后工作还是打算参与一下。

也不知道琴叶是不是早有预料,她向部长渡边使了个眼色,两人点了点头,于是渡边便心领神会地说道。

「善后工作我们自己收拾就行了。文化祭结束之后有庆功宴,我待会把时间和地点发给你们。你俩可以先走了」

在悠人对这番说辞提出疑问之前,就已经有几位戏剧部的成员冲上来围住了渡边。

「部长,你快看!我们的演出在网上爆红!很多观众都在网上帮我们宣传呢,大家都赞不绝口的!」

「刚才还有报社和电视台的人提出想要采访我们呢!」

「从会场里离开的人都在讨论刚才演出的感想呢。我还看见有人哭到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真的太成功了!」

大家都非常兴奋,渡边也有点被吓到了。悠人在一旁听着,也惊讶于居然效果如此之好。悠人渐渐地产生了取得远超想象的成功的实感。

就在这个时候,琴叶向着一行人略微点头,还说了一句之后就交给你们了。

「好了,前辈,我们走吧」

琴叶拉起悠人的手,把他从舞台侧翼拉到了观众席的角落里。两人从难以抑制兴奋的观众身旁走过。

「去哪啊……」

悠人很想问问到底要往哪里去,但是由于会场里乱哄哄的,到最后也没跟琴叶说上话,只能任由她拉着自己往前走。

琴叶把悠人带到了会场后方的音响灯光间。

「你带我来这里干啥啊——」

悠人话音刚落,琴叶就打开了灯光间的门。

悠人望向房内,瞬间凝固在了原地。

「其实今天我请来了一位特别嘉宾哦」

琴叶的话在悠人的耳畔掠过。

看到房间里的那个人,悠人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是一位坐着轮椅的少女。

悠人怀疑自己的眼睛,但自己是不可能把她给看错的。

「遥香……」

悠人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挤出干涸的声音,呼喊着她的名字。

那是对悠人而言无比重要的,妹妹的名字。

「哥哥……」

遥香的话语貌似也来得很不容易,还带着些许震颤。

沉默降临了。

墙外的会场一片喧闹,欢声如同遥远的海浪声一般化作平静的噪音回响在灯光间里。

在思考遥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之前,一直埋藏于心中的罪恶感顿时涌上心头。这三年来,绝对无法忘怀的伤痛也伴随着当时的记忆一同鲜明地复苏。

遥香比悠人记忆中的样子要成熟了一些。悠人也发现她那昏暗的表情中恢复了些许生气。但也许这只是悠人下意识的错觉。

可她依旧坐在轮椅上,这是悠人永远无法消除的罪恶。

悠人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磕头道歉,或者是等待着妹妹的辱骂。心情宛如一个等待判决的罪犯。

就在悠人陷入不解之时,遥香有些犹豫地开口了。

「那个……哥哥……」

「嗯……」

心脏顿时被揪成一团的悠人握紧了拳头,仿佛是在忍受这份煎熬。

与此同时,遥香也好像是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

「演出,真的很精彩」

「什么……?」

妹妹意料之外的发言让悠人有些呆滞。

「演,演出?」

遥香点了点头,继续支支吾吾地说了下去。

「其中最让我感动的部分大概就是一直逃避着死亡命运的日和最后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死亡,并且死神莲也超度了她的灵魂。我的眼泪都掉得停不下来……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感觉到,这就是哥哥你的故事」

遥香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这时她好像才终于察觉到了悠人那惊呆了的模样,有些不安地问道。

「哥哥……?你怎么了?」

「我……」

遥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还好吗。身体怎么样了。大老远地赶过来没事吗。她是一个人来的吗。她看了刚才的演出吗。她已经可以去接触故事了吗。这三年里她过得怎么样呢。

想问和想说的话堆积如山,可这反而让悠人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时琴叶插嘴进来说道。

「是我把你妹妹带过来的」

「带……不是,你怎么知道遥香的联系方式的……」

悠人不记得自己向她透露过这样的信息,不仅如此,自己应该连妹妹的名字都没有提起过。

「我问你班主任的」

琴叶很是干脆地解答了悠人的疑问。

悠人顿时耷拉着肩膀。这么说来,刚刚认识琴叶的时候,琴叶也曾经杀到了自己家门口来,当时透露了自己个人信息的人不正是班主任吗。

「不是,你到底说了什么,他才会把我家里人的联系方式告诉你啊……」

「这个是秘密哦」

琴叶故意使坏似地笑了笑。悠人已经无力吐槽她了。

「琴叶小姐一开始还给我寄了信」

遥香补充道。

「之后我们就用手机保持联系,琴叶小姐还亲自来了名古屋一次。当时我听说哥哥你在和琴叶小姐一起创作剧本,所以就拜托她带我也来看看」

「……」

过度的惊讶让悠人说不出话来。这一个多月以来完全没有和琴叶联系过,没想到她居然在背地里做了这么多。但是比起这个更加让悠人疑惑的是——

「你说想看演出……是为什么……?」

「为什么指的是……?」

遥香有些诧异地歪了歪头,悠人犹豫半晌,道出了自己的疑问。

「毕竟……三年前我的小说伤害了你,还害得你变成这样子……我还以为你已经不想再接触故事了,尤其是我创作的故事。我还在想,你会不会恨我呢」

悠人的坦白显得极为痛苦,遥香也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观众们都已陆续离场,体育馆内的静谧也透过玻璃渗入了灯光间里。

「不是的,哥哥」

遥香坚定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回响在房间里。

遥香以毫不动摇的视线凝望着悠人。

「三年前我确实是在学校里听到了很多空穴来风的谣言,还因为心理上的压力没办法走路,也没办法再去接触小说和电影了」

「那果然还是……」

在罪恶感的驱使下,悠人难以忍受地开口说道。遥香摇了摇头制止了他。

「不是的,这不是哥哥你的错。错的是那些造谣和传谣的人」

悠人低着头,无法直视遥香的眼神。

「……可就算是这样,我的小说导致了你变成这样也是事实。所以我一直觉得你恨我也是当然的,所以我已经没有了再创作故事的资格……」

「那如果我说我想看你创作的故事呢?」

遥香的话让悠人顿时抬起了头。

「哥哥,我一直都在等待着你的故事,不管是过去也好,还是现在也好」

年幼时分的记忆突然在悠人的脑海中复苏了。

被书给堆满了的房间。

带着些许甘甜和香草味道的老书的味道。

黄昏之时,倚靠着被夕阳所照耀着的书柜的兄妹二人。

在那个狭小而又空气不流通的小房间里,却展开了无限广阔的世界。

「哥哥」

遥香露出了十分纯真的笑容。

「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三年前的事情也好,你和你的小说也好,我都没有过任何的怨恨。我也不觉得自己被你伤害了」

「可是……这三年来你都没有联系过我」

悠人的话让遥香顿时气愤地鼓起了脸。

「不都是因为哥哥你突然间什么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了家吗!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遥香的音调一下子低沉了下去。

「我以为你嫌我碍事,所以才没有联系你的。可是想到如果这样能让哥哥你重新开始写小说的话,我觉得这也是一种选择」

遥香说着说着声音也嘶哑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仰起头来,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看到遥香这副模样,悠人只能呆立在原地。

真是够蠢的。

当然蠢的人不是遥香,是悠人自己。

悠人从来都没有想过,遍体鳞伤、甚至已经没办法走路和阅读的遥香并未怨恨自己,甚至还期待着身为作家的自己的未来。

「我们的沟通不够……真的太匮乏了。对不起,遥香……」

悠人声音颤抖着向妹妹道歉。这三年里,悠人一直逃避着不敢写书,过着死气沉沉的生活。他也无法面对遥香,只能以被憎恨了为由持续地搪塞自己的心情。这是何等的侮辱,同时也是一种伤害妹妹的行为,只是悠人丝毫没有察觉。

「我也一样,没有好好地向哥哥你表达我的想法,害得你痛苦和自责了这么久。对不起」

「遥香,这不是你的错。都是我不好,一声招呼都不断就离开了家」

「是我不好,如果我能早点告诉你——」

「好了好了,你俩都打住吧」

就在兄妹二人开始互相道歉的时候,琴叶打断了他们。

「坦诚地道谢就好了。因为你们都很珍视对方呢」

琴叶这样说着,又突然间露出了有些尴尬的表情。

「啊,不好意思,我不应该打断你们的」

「没事……」

悠人也知道琴叶说得其实没错。

想要解除这三年多来的隔阂,应该没有话比一句谢谢更为合适了。

「……谢谢你,遥香」

「嗯,哥哥,也谢谢你」

遥香表情柔和地笑了笑。悠人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还能看到妹妹的笑容,高兴的不能自已。

「所以,我今天就是来向你表达出一切的」

「一切?」

悠人不解地问道。

「哥哥,我听说你觉得自己没有才华」

悠人愣住了。应该是琴叶说的吧。

「……这个……嗯,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实际上三年前我有好多企划都被毙掉了」

悠人这样说道,遥香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叹了口气。

「这不是因为你没有才华,而是因为你对我的罪恶感扰乱了你的思维而已。而且哥哥你没有把这个当成是理由,因为你是那么的温柔,也是那么的顽固,你只会想着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遥香继续说道。

「但是哥哥你没有才华是不可能的。从小就听你说过那么多故事的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哥哥你的才华无与伦比」

看到安稳地微笑着这样说道的遥香,悠人找不到任何一句反驳的话语。长久以来对自己的欺骗就如同是完成任务的结痂一样,伴随着些许疼痛被渐渐剥落。

「哥哥你知道吗?你的小说里的一字一句都能温柔地贴近读者的心。幸福的时候能让人的幸福增添数倍,难过的时候能够安慰受伤的心。痛苦的时候能成为前进的动力」

面对这会让人听得面红耳赤的赞美,悠人有点心痒痒的。

「再怎么说也太夸张了……」

「不夸张!甚至比我说的更厉害,哥哥,你看着」

遥香说着,从轮椅上放下了腿。

「遥,遥香?」

突如其来的事态让悠人慌乱不已。

可是遥香没有在意悠人的担心,她用手臂撑着轮椅的把手,额头上也渗出了汗。

遥香短促地呼出了口气,下一刻——

她用自己的脚站了起来。

她甚至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一步一步地向前迈进。

在些许的不稳与晃荡中,遥香慢慢地来到了悠人身边。

「遥香,你能走路了……!」

悠人握住了向自己走来的遥香的手,撑住了快要摔倒的她。

「嗯,复健过之后我已经一点点地恢复行走能力了。而且就像今天看了哥哥你参与的这场戏剧表演那样,我也能够去看小说和看电影了」

「遥香……你真的很努力了……」

悠人说不出话来。他甚至都无法想象这究竟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和生理性疾病不同,治疗和复健在心理性疾病上的效果完全不同,难度也不可同日而语。对于那些看不见,机器也测不出来的心病,只能持之以恒地、慎重地去对待。

「嗯,确实努力过了」

遥香点了点头。

「可是,我能坚持下去,都是因为哥哥你曾经向我诉说过的那些故事支撑着我的心」

「我的故事……」

悠人呆呆地呢喃着。换做平时,他丝毫无法想象自己创作的故事里会有着这样的力量。可是遥香真挚的话语在悠人的心中强烈地回响着,不可思议地让悠人产生了去相信的想法。

「哥哥,我有一个梦想」

「梦想?」

「嗯,在复健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了,今天看完这场表演之后,我总算是下定了决心」

遥香注视着悠人,视线中满是光亮。

「我想当一个剧作家」

悠人睁大了眼睛。遥香过去就连接触故事都做不到,她的这句话让悠人的心顿时涌起一股暖意。最后推了妹妹一把的正是自己创作的剧本,这更让悠人感动。

但是,遥香的下一句话却有些出乎悠人的意料。

「虽然我也想创作自己的原创剧本,我也想把哥哥你的小说改编成剧本」

「……遥香」

「所以,哥哥你以后也要继续写小说哦」

遥香抬起头来,真挚地凝望着悠人。她的这番话很明显不是在开玩笑。

这时,站在一旁的琴叶也高兴地笑着,窥视着悠人的表情。

「前辈,这可是来自可爱妹妹的请求哦,实在是很难拒绝呢」

「就你多嘴,别在这偷笑了」

尽管不清楚琴叶计算到了什么地步,但是一切都按照她的预想发展下去总让悠人有些不舒服。不过吧……

「这也是一种选择」

能够和遥香之间消除误会无疑是琴叶的功劳。这样的话回应一下她的期望也是一种选择。而如果这也是妹妹的心愿的话,那么悠人就更没有理由拒绝了。

「诶,那,那就是说,前辈你肯写小说了!?」

琴叶惊讶地呼喊着,她的声音回响在房间里。

「……嗯,不过写得好不好就不知道了」

「太好了!谢谢你!前辈!」

琴叶高兴到了让悠人望着都觉得有点害羞了。她甚至手舞足蹈地表现着自己的兴奋,活像一个小孩子。

「那就把这次的剧本改编成小说吧!」

「这个不好吧,而且这是写给戏剧部的东西」

「我已经征得渡边部长的同意了!」

琴叶的回答让悠人睁大了眼睛。

「同意?你什么时候去问的……」

「哼哼,从一开始接受他们剧本创作邀请的时候,我就猜到会不会发展成这样了,所以私底下和他交涉过了」

也就是说,这已经是悠人对着戏剧部的公演大放厥词,并因此接下了剧本创作时的事情了。

琴叶过分周到的计算让悠人完全惊呆了。

遥香微笑着说道。

「哥哥,我很期待你的新书哦」

悠人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该坐回到轮椅上了」

「嗯,我也有点累了……」

遥香在悠人的搀扶下,靠着自己的双腿慢慢地走回到了轮椅边坐下。

「谢谢」

悠人感觉一直束缚在自己心里的东西逐渐得到了消解,心情舒畅地点了点头。

停滞不前的时间仿佛重新开始了流动。

悠人突然意识到,如果琴叶没有找到自己,并且没有强行地逼着自己写剧本的话,那么就绝对不可能存在当下这个瞬间。

悠人叹了口气,转过身来。

「夏目,你能再帮我一次吗」

琴叶惊讶地注视着悠人。

「你的意思是……让我成为前辈你的——成为冬月春彦的责任编辑吗……?我能和你一起创作小说吗」

「嗯,我太清楚夏目你的实力了。拜托你了,能当我的责编吗?」

「乐意至极!我什么都会做的!要不要我再跳一次桥!?」

琴叶仿佛是在向神明祈祷一般,在胸前双手合十,露出了极为感动的表情。

「跳桥就算了……」

悠人苦笑着这样说道,然而,就在这时。

琴叶的身子突然晃了一下。

然后她就像是一个断线的木偶一般无力地倒了下去。

下一刻,琴叶栽倒在地上的沉闷声响便回响在悠人的耳畔。

「……?」

悠人愣在了原地,只能茫然地注视着自己面前的绝望光景。

琴叶无力地倒在了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悠人茫然地睁大了眼睛,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刚才还在天真地欢呼雀跃的琴叶突然间晕倒了。

琴叶的脑袋重重地磕在地板上,缓缓流出的鲜血也在地板上蔓延开来。

那过分鲜艳的红色让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变成了黑白。

「琴叶小姐!」

遥香的尖叫声让悠人的意识回到了现实之中。

悠人连忙冲了过去。

「夏目!你怎么了!?」

悠人触碰着琴叶的肩膀,呼喊着她的名字。

然而琴叶却只能痛苦地喘着粗气,对悠人的呼喊没有任何反应。

她脸色苍白,脑袋上流出来的血也止不住地不断蔓延。

「夏目!夏目!快叫救护车……!」

悠人慌张地取出手机,想要打电话,可是却因为沾在手上的血以及极度的颤抖而没法操作。

「我去叫救护车」

「夏目!你别吓我!夏目!喂!夏目!」

悠人拼命地呼喊着琴叶的名字,可是他的声音却无法唤醒琴叶,只能空虚地回荡在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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