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颗星球上住着一个名叫泰尔的男人。
泰尔原本是地球的移民,不过幸好他受到这颗星球的人们接纳。他在当地娶妻成家,过着简朴而幸福的生活。
他很喜欢这个村子的风景,村民们的性情都很温和。经常可以看到有人在草原上睡午觉。要说意外的话,顶多就是偶尔会有家畜脱逃而已。
「真的变得很和平呢」泰尔感慨地这么想道。
黄昏时分,结束农务工作的泰尔坐在庭院的长椅上休息时,有两名少女走了过来。泰尔发现她们跟自己一样是地球人,并从打扮看出两人应该是旅人。
两名少女兴味盎然地看着他。泰尔认为她们应该是在这个广大的银河系中遇到同为地球人的自己而感到惊讶吧。
「嗨,两位旅人小姐」
泰尔向两名少女搭话。他已经很久没有跟地球人说话了。
在两名少女之中,黑发的少女缩着身子。她大概不擅长与人交谈吧——泰尔这么想。
五官端正的另一名少女代替她回答。那名少女被泰尔搭话,显得有些困惑。
「诶……你是在跟我们说话吗……?」
「除了你们以外还有别人在吗?」
泰尔笑了出来。周围没有其他人。
五官端正的少女虽然感到疑惑,但还是开口询问。
「我没想到你会找我们说话,吓了一跳呢……。你是这颗星球的居民吗?有很多像你一样的人住在这颗星球上吗?」
「不,没有跟我一样的人哦。因为我是地球人」
「地、地球人……?」
「呐,如果可以的话要不要聊一下?我很久没遇到地球人了,所以觉得有种同伴意识呢」
「……我也对地球人有同伴意识。自从地球变成死之星以来就一直如此」
「分散各地后才第一次明白同种族的重要性吧。依我看你们是在寻找移居地点吗?」
「你真是明察秋毫。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们这颗星球的事情呢?」
说完,少女自称是莉德丽,另一名少女似乎叫做渡理。
不过这时名为渡理的少女对莉德丽说道。
「……莉德丽,不用听他说话没关系。我们走吧」
这句话让莉德丽有点惊讶地看向渡理。
「听听又不会怎样」
「会啊。我想赶快离开这里」
「一下下就好,拜托啦」
「……真的只是一下下哦」
渡理心不甘情不愿地退让了。莉德丽对泰尔苦笑道歉。
「我搭档失礼了……。她很怕生的」
「哈哈,我就知道是这样啦」
「她平常是个好孩子,不会说没礼貌的话哦」
「没关系,我完全不在意哦。比起这个……你是想知道这星球的事吧?这里很棒啊,我觉得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
不过——泰尔补充道。
「以前很糟糕就是了」
「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泰尔露出遥望远方的眼神,一边回忆过去一边说道。
「魔王曾经住在这里」
「魔王?」
「就像是这颗星球的主人吧。……是个可怕的魔王,应该说是书本的魔王才对。他会把生物变成书,拿来当作娱乐消遣呢」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莉德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什么这么回事?」
「啊……没事……」
莉德丽以复杂的表情注视着泰尔,继续说道。
「什么也没有。话说回来……这个魔王的能力还真厉害啊,居然能把人变成书本。不过……我好像可以理解其中的缘由。毕竟人生经常被比喻成一本书,拿来当作娱乐想必再适合也不过了吧?」
「对于被变成书的人来说可一点都不好受就是了。当我抵达这颗行星时,村民们都非常害怕,因为他们不知道魔王何时会来到这个村子,把自己变成书本。然而,以这颗星球人们的武力并不能与魔王抗衡」
泰尔仰望天空,回想起往事。
「我刚到这颗行星的时候啊,这里有很多高耸的大型书架,被变成书的人就收在里头。魔王的手不时会从空中伸过来,把书抽走带走」
「这可真是可怕的事……」莉德丽嘀咕道。
「呐……」
在莉德丽的背后,渡理拉了拉莉德丽的衣摆。
「……我们快走吧」她以胆怯的声音对搭档低语。
看着微微颤抖的渡理,泰尔心想。
(到底有什么好怕成这样?就算再怎么怕生也未免太夸张了吧)
难道自己露出了足以让少女害怕的可怕表情吗?如果是这样,那还真是令人深受打击……。
然而,泰尔慢了一拍才理解。
(啊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终于明白为何渡理会如此畏惧了。
「啊哈哈,你不用那么害怕啦。魔王已经不在了,因为我打倒他了嘛」
听到泰尔这句话,莉德丽大吃一惊。
「诶,是这样吗?看起来实在不像……」
「当然是真的」
泰尔亮出戴在手指上的黑色戒指。
「这是魔王的戒指,我把它当作战利品收起来了」
莉德丽狐疑地盯着戒指说道。
「恕我失礼,我不认为这能成为证据……」
这么说来确实如此。自己是因为打倒了魔王才晓得这个戒指是属于魔王之物,在旅途中遇见的少女眼中看来,就只是个黑色的戒指。
「莉德丽……!我们差不多该走了啦」
渡理更用力地拉扯莉德丽的衣服。
然后在莉德丽耳边说道。
「这个人不可能打倒魔王啦,根本连问都不用问嘛」
「怎、怎么了啊,渡理?」
莉德丽也回以耳语,两人开始说起悄悄话。
「你平常不会说这么过分的话吧。而且,不先听听看对方怎么说……」
「就算莉德丽不懂我也懂啊。我从刚才就一直有奇怪的感觉……」
「既然魔王还没被打倒,那就更不能放着这个人不管了不是吗?得好好掌握状况……尽我们所能地帮助他才行」
「莉德丽你……真温柔呢」
「哈哈,跟平常相反了啊……」
秘密对话到此结束。
「可以请你告诉我打倒魔王的故事吗?我想相信你刚才说的话。不过……我的搭档好像很着急的样子,所以只要让我听听重点就好」
「只听重点是吧。真可惜啊,因为打倒魔王的过程波澜万丈,是个能让人听得津津有味的故事呢」
「那正是足以写成一本书的内容吗?」
「哈哈,你这话说得真妙。虽然你说的没错,但现在就长话短说吧。当我降临到这个星球时,我为魔王的蛮横感到心痛。很不可思议的是,我的心中涌起了正义感。因为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让我相当困惑呢。于是我决定以地球的科学技术为武器,打倒魔王」
「对上魔王还真是有勇无谋啊……」
「才不是有勇无谋。一个人或许办不到,但我在旅途中遇到了好伙伴啊。大家一起同甘共苦、加深羁绊,最后终于打倒了魔王」
「…………」
「你一脸不相信的表情呢。对了,别管戒指了,看看村民的脸吧。谁都不害怕了吧?这才是这颗星球没有魔王的最好证据」
「……你觉得这样就足够了吗?」
「嗯?」
「打倒魔王,在村里过着悠闲的日子……这样……那个、你就能接受吗?」
「你问得有点含糊不清呢,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我想先听你的回答再决定要不要照做」
「是吗?那我就告诉你吧。我非常能够接受哦,没有比这更好的了。所以我也建议你们住在这颗星球上」
「这样啊。既然你能接受……那我就不把想说的话说清楚了」
在莉德丽背后的渡理终于开始恐慌。
「拜托了,莉德丽。我们快离开吧!」
渡理已经快要失去理智了。
「嗯,我知道了。我们走吧」
安抚完渡理后,莉德丽对泰尔说道。
「我们是地球人」
「嗯,是这样呢」
「我认为你是我的同伴,所以……」
莉德丽以悲伤的眼神看着男人,如此补充道。
「最后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不知她是什么时候拿出来的。
只见她的手上握着一支古董打火机。
从外表看不出来,不过她可能有在抽烟吧?
「我倒是没什么事情想请你帮忙……毕竟我现在的生活很幸福」
「……我知道了」
说完后,莉德丽收起了打火机。
「那么我们该走了,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这些」
道别之后,莉德丽阖上了摊开的书本。
那本书的标题是『泰尔的故事』,内容是关于讨伐魔王的冒险故事。
渡理与莉德丽站在无限林立的书架之间。即使抬头仰望,也完全看不见巨大书架的尽头。书架顶端只是被吸入一片漆黑的天空之中而已。
「抱歉,渡理,让你久等了呢」
两人并不是在和名叫泰尔的男人说话,甚至根本不在村子里。泰尔居住的村庄只存在于名为《泰尔的故事》这本书中。
两人翻开的是《泰尔的故事》最后一页,上面写着打倒魔王的英雄泰尔之后的故事。住在村子里后,泰尔的故事从途中开始就变成空白页,但盯着看一会儿后,泰尔的台词便浮现出来。他就是这么对莉德丽说话。
当正在阅读的书本对自己说话时,莉德丽相当惊讶。起初还以为这里是拥有自我意识的书本居住的星球,但一问之下才知道那本书说自己是地球人。虽然无法立刻相信,但在听完来龙去脉后就理解缘由了。
他就是被魔王变成书的地球人。
他似乎在故事里,将莉德丽和渡理视为来到村子的旅人。
该不该告诉泰尔真相呢?莉德丽犹豫了。
「你其实是输给魔王而被变成书了哦」
「打倒魔王的故事是娱乐小说虚构出来的哦」
虽然犹豫,但因为泰尔已经接受现状,所以她也无法下定决心。因此她好几次欲言又止。没有告知真相肯定是正确的决定吧,毕竟就算说了也无法让泰尔恢复人形,这样只会让他徒增绝望。
不过撇开行为的正确与否不谈,就个人想法而言,莉德丽还是想为他做个了结。
不是以书本的身份,而是作为地球人。
于是她拿出打火机问道。
——最后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这就是莉德丽能够发出的信息极限。
结果泰尔并没有察觉到打火机的意义。
所以也无法为他做些什么。
「莉德丽……这里真的很不妙」
自从来到这颗星球后,渡理就一直很害怕。因为她以战斗能力极高者特有的感觉,感受到这颗星球的主人压倒性的强大。
渡理战栗地说道。
「我们一直在被看着」
对于感受不到魔王气息的莉德丽,渡理只想尽快让她逃走。只有她明白她们目前身处险境,被逼到绝路了。为了尽早逃离这里,才会说出不像她会说的话。
「这颗星球的主人……不是在能够谈论胜利或战斗这种层次的存在。虽然现在只是看着我们而已,但只要魔王改变心意,我们就会死掉、变成书本。我们现在之所以还活着,纯粹是出于魔王一时兴起罢了」
这个宇宙中偶尔会出现超越性的存在——超越人类常识与物理法则的某种东西。在某些文明里,那或许会被称作神或恶魔吧。这颗星球的主人就是那样的存在,似乎正透过将生物变成书本的行为来打发永恒的时间。
正好就在这时,从漆黑天空伸出了黑色的手臂。两人认为那是魔王的手臂。看到那只朝向她们伸来的手臂后,莉德丽也终于明白了。
那股难以言喻的骇人感、无法形容的恶心感,以及令身体由内而外冻结的恐惧。
(原来如此,这下真的没救了)
两人动弹不得,本能不允许肉体动作。全身都为了存活而拼命挣扎着。身体擅自采取行动,避免刺激上位存在。莉德丽虽然很想抱住哭得浑身发抖的渡理,但在宇宙级恐惧面前连这点事也做不到。
黑手来到书架前静止不动,看起来像是在挑选要读哪本书。
不久后,黑手抽出几本书,再度飞向天空离去。
幸好魔王喜欢的书就在书架上——莉德丽心想。
如果书架上没有吸引魔王注意的书籍,他的兴趣或许就会转向自己和渡理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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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过去曾造访过名为「本之星」的美好星球。所以这次发现有许多书本的星球时,她们也忍不住停靠……。
(没想到竟然是如此恐怖的星球)
远去的黑手已经看不见了。
「走了呢……」
莉德丽从收纳盒里取出马车型太空船。两人迅速坐进驾驶舱后,以全速脱离这颗星球。
在离开星球之前,莉德丽紧紧抱住颤抖的渡理,温柔地抚摸她的头。直到搭档的心情平复下来为止都一直这么做。
「对不起呢,我完全没注意到」
不久后,当魔王的威吓感消失时,渡理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她一直觉得喘不过气来。
渡理流下安心的眼泪说道。
「太好了……。真的是……。平安逃出来了……」
然而,莉德丽在思索之后喃喃自语道。
「平安……。这很难说吧?」
「不要紧的,莉德丽。已经感觉不到魔王的威压感了,我们绝对成功逃脱了哦」
「但愿如此……」
「……?你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这不是无法发觉到吗?就算自己被变成书本,成为小说中的登场人物也一样。因为泰尔就是这样」
她们可能是沿着「顺利逃离魔王魔掌」的剧本走的角色,真正的渡理与莉德丽可能已经和乐融融地一起收纳在书架上了。
「这怎么可能……」
说到这里,渡理的话中断了。她没有材料可以否定莉德丽的说法。
「说不定现在这个瞬间,我们正被某人阅读着呢」
渡理感到一丝寒意,从窗户仰望银河。
然而,窗外只有一片黑暗,看不见正在阅读她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