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银河中奔驰。
两人又发现了一颗小星星。
那是一颗灰色的荒凉星球。
渡理小声地说道。
「……看起来不太值得期待呢」
两人为了寻找新天地而旅行,但是眼下的灰色星球实在不像是能回应她们期待的地方。
即使如此,马车还是像是被吸过去般朝星球前进。
因为不实际降落就无法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星球。
抵达星球后,两人打开门。她们原本打算确认过什么都没有后就立刻离开。
然而——
看到周围的景色,渡理瞪大眼睛低语。
「不可能……」
从宇宙看到的这颗星球是灰色的,附近也没有类似太阳的星星。
这颗星球明明应该只有荒地才对。
然而这颗星球正是夏天。
一望无际的清澈蓝天。
脚边是一片绿色的草地。
海潮的香气掠过鼻尖。
清澈的大海反射阳光,闪闪发光。
水平线的另一头可以看见高耸的积雨云。
「是我的岛……」
那里是渡理出生长大的岛屿。
旁边的莉德丽从包里拿出眼镜戴上。
与沈浸在喜悦与惊讶中的渡理不同,莉德丽的眼中带着警戒之色。
「渡理,这里是……」
渡理打断莉德丽的警告,大喊道。
「焦黎……!」
一名黑发少女站在渡理面前。
从短袖与短裙中露出的双腿晒成健康的小麦色。
这名眼尾微微上扬的少女散发出的气息与莉德丽相似。
i-293
少女——焦黎对渡理露出柔和的微笑,说道。
「欢迎回来,渡理」
渡理出身于日本的一座小岛。
那是一座什么都没有的岛。
渡理出生在二十二世纪,但那座岛的时间停留在二十一世纪……不对,搞不好是二十世纪。时间停止了。
然而,渡理喜欢那座岛。
虽然什么都没有,但想要的东西全都有。
有美丽的风景,有温暖的阳光。
有挚友。
「好怀念。我以前经常像这样钓鱼来着」
现在,渡理与焦黎一起待在码头。
她们坐在地上钓鱼。
渡理幸福地回答道。
「放学回家后……一边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一边等鱼上钩」
「渡理,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在星球上流浪。因为地球变得没办法住人了。我和一个叫做莉德丽的朋友一起……」
这个码头没有莉德丽的身影。
「焦黎才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默降临。
渡理也不是笨蛋,她知道有些事情必须问清楚。
「那一天……有强烈的炸弹掉下来,把岛炸得乱七八糟」
她记得原本美丽的大海变得污浊,仿佛生锈一般。
白色的积云变成诡异的蕈状云。
刺鼻的气味是死亡的味道。
再也看不见蓝天,天空变成血一般的颜色。
「那一天,焦黎也死了吧?」
渡理露出困扰的笑容。
「不知道耶。我没有死掉的记忆。因为我在想『好热……!』之后,就失去意识了。当我再次恢复意识时,已经在这座岛上了」
焦黎说她很寂寞。
「不知道为什么,这座岛上只有渡理不在。明明其他人都在」
「那是因为……」
只有我活下来而已。
除了我以外的人都死了。
「所以,渡理你来了,我非常高兴」
焦黎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
跟那个夏天看见的笑容一样。
渡理的钓线突然被拉扯。
「上钩了。上钩了哦!」
渡理拉起钓竿。
钓到了南方小银鱼。
她想起在这座岛上经常钓到这种鱼。
鱼儿不断被装进保冷箱里。
「哦,你挺行的嘛」
男孩子们来到正在钓鱼的渡理和焦黎身边。
小麦色的少年露出洁白的牙齿,咧嘴一笑。
「欢迎回来,渡理」
其他少年也对渡理说欢迎回来。
「嗯,我回来了」
渡理回答道。
「一见到你就这么说,可能有些抱歉。不过让我雪耻吧」
男孩们手上拿着水枪。
将其中一把交给渡理。
「好啊,来吧」
于是大家前往学校的操场。
为了进行水枪大战。
「你们几个,别大意了」
「好」「我知道」
男生们组成了阵形。
分组是,渡理一人VS渡理以外的所有人。
「开打!」担任裁判的焦黎宣布比赛开始。
「唔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小麦色的少年率先冲了过来。
剩下的男生们则负责支援小麦色的少年。
水之弹幕同时扫射过来。
水之喷射袭向渡理。
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甚至可以看到小小的彩虹。
然而所有的水枪子弹都被渡理躲开了。
她看穿了仅存的安全地带,以滑行般的动作移动。男孩们感到惊愕与焦虑。
「糟糕!」
「真的假的!」
「太扯了吧—!」
渡理的手上也有水枪。
那是一把很小、射程很短、非常廉价的水枪。
跟男孩们手上拿的粗大水枪相比,就像是骗小孩用的玩具。
这是渡理的让步。
她靠近到男孩们的极近距离,然后开枪。
她一个一个确实地让男孩们淋湿。
(扳机好轻。)
她已经很久没有发射不会夺走性命的子弹了。
几分钟后,男孩们全都淋成了落汤鸡。
渡理连裙摆都没有弄湿。
小麦色的少年笑着表示懊悔,水滴从他的浏海前端滴落。
「可恶,果然很强啊」
另一个男孩开口道。
「动作比以前更灵活了」
「嗯,因为我在旅行途中一直战斗」
大家一边聊天一边前往粗点心店。
按照惯例,输家要请赢家吃刨冰。
男孩们送了渡理多到抱不动的刨冰。
贪吃的渡理像是要把刨冰吞下去一样,拼命地吃着。
虽然脑袋变得很痛,但她还是没有停下吃刨冰的手。
她闻到了夏天的味道,还有夏天的气息。
小麦色的少年说道。
「你还是一样很会吃呢」
男孩们的衣服已经干了。
这座岛上的阳光很强。
回过神来,太阳已经下山了。这是平常解散的信号。
小麦色的少年们挥着手离开了。
「明天我一定会赢的!」
这是平常的道别。虽然他们一次都没有赢过。
渡理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家。
没错,我有家。
就算不靠星星指引方向也没关系。
她走在熟悉的道路上,然后抵达了目的地。
「啊啊……」
那是一栋平房,有着瓦片屋顶。玄关的门是毛玻璃制成的。庭院很小。
拉门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打开了。
「欢迎回来,渡理酱」
出来迎接她的是母亲和父亲。
「母亲,父亲……」
渡理忍不住抱住了两人。
晚餐非常丰盛。
母亲准备了很多渡理最喜欢的炸鸡块。
渡理说起了旅行的事情。
无论是什么话题,父母都会开心地听她说。
到了晚上,有人敲了玄关的门。似乎是访客。
来的人是焦黎。
「让我住下来嘛」
真令人怀念。焦黎以前经常来渡理家住。
「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呢」
焦黎手上拿着两罐汽水,她将其中一罐递给渡理。
在铺着榻榻米的寝室里,她们铺了两份被子。
两人躺在被窝里闲聊。
焦黎询问渡理道。
「你交到男朋友了吗?」
「诶,为什么这么问……?」
渡理喝下焦黎拿来的汽水。
清爽的风味在口中扩散开来。弹珠发出清脆的声响,听起来十分凉爽。
「因为你去旅行了吧?应该有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吧?应该有邂逅过萍水相逢的恋情吧?」
渡理想起焦黎是个都市迷。
「嗯—是怎样呢……。大概没有吧……」
「什么嘛,真无趣。不过,这样或许也好」
说完,焦黎滚到渡理的被窝里,然后紧紧抱住她。
「因为渡理是我的嘛」
渡理跟焦黎是青梅竹马。渡理之所以能交到朋友,也是多亏了焦黎。渡理不擅长跟人交谈。如果焦黎没有介绍渡理给自己的朋友认识,或许她就交不到朋友,或许她就无法过着快乐的日子。
这座岛上的渡理,总是被焦黎守护着。
焦黎回到自己的被窝里,过了一阵子后,她聊累了便睡着了。
只有渡理躺在被窝里却还醒着。明明很累,她却很清醒。
她听见了夏天的虫鸣声。
「渡理」
有个声音在呼唤自己。是从外面传来的。
渡理从缘廊走到庭院里。
站在那里的是戴着眼镜的莉德丽。
「这里就是你的故乡吧。我有在镇上走走,是个好地方」
「莉德丽也喜欢这里吗?」
「嗯,我也喜欢这里……。不过……」
莉德丽垂下眼眸。
「呐,渡理。我有义务要陪你一起走,帮你排除降临在你身上的危机」
「嗯」
「我们到至今为止,已经穿越过各种各样的星球了呢。有很多危险的星球……也有很多星球会让我们看见幻想。像是会干涉脑波让我们看见幻觉的星球,或是不知不觉间让我们睡着,让我们作梦的星球等等」
「这里……也是这样啊」
莉德丽摸了摸眼镜。她现在戴的眼镜并非普通眼镜。
莉德丽开发的特殊眼镜,能够看穿幻觉或幻想之类的东西。
莉德丽的眼睛应该能看见这颗星球的真相。
「这个夏天,是我作的梦吗?焦黎他们是我看到的幻觉吗?」
莉德丽露出苦涩的表情。
「……如果是那样,就轻松多了。只要你将一切释怀,然后一起搭马车离开就好」
莉德丽沈重地开口。
「我来告诉你真相吧。焦黎他们不是幻觉,他们是货真价实的存在」
「诶……?」
「那就是灵魂。生物死后会失去二十一公克的重量,而那些失去的二十一公克似乎会抵达这颗星球。跟来访者有缘的灵魂会欢迎他们,我一开始也是被我的过去迎接。现在则是调整眼镜的度数,配合你的过去呢」
她花了半天调整眼镜的度数,所以白天莉德丽才没有出现在渡理面前。
「原来如此……」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颗星球或许就是你所追求的栖身之所。即使在银河中流浪,应该也无法在其他星球上与死去的人们重逢吧。不,不该说是人。说穿了,是岛的灵魂在迎接你……只不过,留在这里的话,你会死的」
「为什么?」
「很简单,你会饿死。在这里的食物和饮料,全都是灵魂。即使吃了灵魂也无法获得营养。……所以,我个人是不希望你留在这颗星球上……」
莉德丽犹豫着说道。
「不过,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会一个人离开这里。我们是寻找栖身之所而四处流浪的候鸟。这和寻找葬身之地是同样的意思。我们的旅程,是在寻找可以安息的星球。对你来说,没有比这颗星球更适合的了」
「莉德丽不留下吗?」
「我的回忆,不是能愉快回顾的东西」
沈默降临。
「明天早上,我会离开这里。虽然很想给你更多时间考虑……但我无法忍受看着逐渐衰弱的你」
然后莉德丽离开了庭院。
渡理在缘廊上待了一会儿,最后回到了寝室。
焦黎背对着渡理的方向,躺在被褥上。
渡理从气息知道她醒来了。
「你跟男朋友聊过了吗?」
「……就说我没有男朋友了」
「我不要。要是渡理不在了的话……」
焦黎依旧背对着渡理。
不过,渡理知道她在哭。
她的声音有些尖锐。
「因为、我们终于见面了啊。我等了好久。大家再一起快乐地生活吧。钓鱼、玩水枪、吃冰、喝汽水。你也很喜欢这座岛吧?」
「嗯。我最喜欢了哦。我喜欢焦黎、喜欢大家、喜欢这座岛」
「既然如此……」
「可是,我有了喜欢的人」
焦黎沈默了。
「是个长得像焦黎的人。虽然脸长得不像,但给人的感觉很像。我一开始还误以为是焦黎,就跟着她走了呢」
「比起我,你更喜欢那个人吗?」
「不能比啦」
「……你果然交到男朋友了不是嘛」
焦黎将盖在身上的毛毯紧紧抱在胸前。
「我不管你了」
渡理悄悄靠近焦黎。
然后,跟焦黎睡在同一个被子里。
夏天的夜晚很闷热。
天亮前不久,渡理离开了家。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要离开这座岛。
莉德丽在港口。白色的浪花打上岸,发出水花飞溅的声音。
莉德丽身旁的马车型太空船,跟这座岛的景色完全不搭调。
看到渡理走过来,莉德丽开口道。
「你不会后悔吧?」
渡理点了点头。
「我们是两个人一起踏上旅程的,所以结束时也要两个人一起哦」
渡理朝莉德丽踏出一步。
「一起寻找可以住的星球吧」
最后,渡理凝视着岛。
为了将岛上的景色烙印在心中。
「嗯。我没事了。可以走」
两人搭上马车。
机械车夫挥鞭,机械马在港口起脚,飞上空中。
就在这时——
「渡理!」
某人的叫声传来。
从车窗往下看,是焦黎。
她大概是用跑的追过来的吧,正喘着气。
焦黎朝上空的渡理大喊。
「渡理,一路顺风」
渡理从车窗探出身子。
「焦黎……」
仔细一看,焦黎身后有许多人走过来。
是岛上的居民。
小麦色的少年、男孩们、渡理的父母。
在来到这里的途中,焦黎向他们搭话。
说渡理要离开这座岛,希望大家来送行。
大家朝马车大喊。
「要再让我们复仇哦」
「下次一定要赢!」
「去东京也要保重啊—」
「要好好吃饭哦」
小小的水滴如宝石般从马车上滴落。
「大家……大家……」
渡理的声音变尖了。她想说些什么,却无法化为言语。
身旁的莉德丽说道。
「他们果然是真的呢。如果是幻觉或冒牌货,就不会来送行了吧」
在上升的马车中,渡理大喊道。
「再见了。大家,再见了」
她勉强能说出口的,只有这句话。
正好天亮了。
圆圆的太阳从水平线的另一端探出脸,照亮大家。
黎明色的阳光染上双眼,十分耀眼。
马车继续上升,看不见大家了。
也看不见岛了。
前往宇宙。
蓝色的岛变回灰色的星球。
马车朝新的星球奔驰于银河之中。
渡理已经不再回头。
岛上的居民在最后也说了再见,这句话传进她的耳中。
「来,走吧。继续旅行吧」
在结束所有旅程,陷入沈眠时。
我一定会回到这个夏天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