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Act.5「妈咪妳好」
Act.5「妈咪妳好」
「我回来了～……」
拓真挂着一脸疲惫憔悴的表情回到了家里。原本还以为光会兴奋地飞扑过来，所以鞋子也没有脱便先摆出预备动作，不过走廊上却是静悄悄地一点声音也没有。
「啊，你回来啦。拓真。」
难得待在客厅的大哥探出一张脸来。
「光呢?」
脱掉鞋子进到家里的拓真劈头就是这个问题。
他一直很担心先自己一个人从学校回来的光最后有没有安全到家。
「她等你等到刚刚呢。」
光正缩起手脚躺在客厅角落的沙发上。发出平稳规律的鼻息。
亲眼确认那张安祥的睡脸后，拓真总算放下心中的大石头。
变成透明人的药效果已经退去，现在可以看见她的身影了。身上穿的衣服同样只有一件衬衫，没有穿内裤的屁股露出了半球，让人不知该把眼睛往哪摆才好。
为她披上脱掉的上衣之后，光微微地睁开了眼睛。
「啊，是爹地……爹地你回来啦～」
「想睡的话妳就继续睡吧。」
「嗯，那人家要睡睡了～……」
拓真用双手轻轻抱起一转眼时间就重回梦乡的那副身体。即使把她抱到二楼之后再盖上棉被，这段期间光依然睡得很沉没有醒来。
「你赶得上截稿日吗?」
下楼回到客厅的拓真向露出些许遗憾表情的大哥如此问道。
「啊那个喔。我在稍作休息啦——好啦，我看差不多该回去工作了，」
看来把光抱离这里是正确的。打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从盯着光看的大哥视线里感觉得到一股邪恶的念头。明明都快截稿了还在一楼打混，这个现象本身就很可疑。不为光穿上其它衣服，放任她只套着一件衬衫的理由更是可疑。
「等一下，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
拓真「碰」的一声粗暴地将从裤子屁股口袋抽出的说明书丢在和室桌上。在新城家，嫌疑犯是没有人权的，更遑论不是人类的说明书，哪里需要讲究人权。
「这是什么?」
大哥没有随手捡起来翻阅的意思，只是盯着小册子看。
虽说在没有提出任何问题的状态下，小册子的封面不过是一张不起眼的白纸——
「啊——对了。」
拓真想到了。还没告诉大哥有关会讲话的说明书的事。
「那是互动式说明书，跟蛋一起寄过来的——」
「哟，进步得很方便嘛，真不愧是未来。」
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获得他的理解了，科幻迷果然不是叫假的。和花了好几十分钟才承认事实的拓真相比，天性的本质就是不一样。这里指的是常识的崩坏程度。
「拓真，你要吃点什么吗?做个东西来吃吃好了。」
「啊，不了——」
尽管口头上如此谢绝，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出来。因为光的关系整个午休时间都泡汤了，后来午餐也没吃成。
「这么说来，今天是轮到我煮饭哪。」
大哥反复开关未来电饭锅的锅盖，开始将料理陈放在桌上。
「你根本没煮嘛，只是拿出来而已啊。再说轮到你煮饭的日子明明是昨天。」
在弯腰坐下来前的短短数秒之内，一桌的饭菜便准备完成。这实在轻松过头了——坦白说，虽然之前不是很能赞同这种投机取巧的方式，不过在这种累坏的时候，还是不禁会有种未来万岁的念头。
目前也才下午四点，以晚餐来说这个时间略微显早，但是对没吃正餐的学生和作息日夜颠倒的轻小说作家而言，午晚餐不分的一顿饭就这么开动了。
「这个果然不好吃哪。」
打着从空气中汇集元素合成为名目的餐点，吃起来有着比廉价大众餐厅还要更没个性的味道。先是用标准汉堡肉配标准白饭吃，然后喝一口标准味噌汤再咬一块标准腌白萝卜。若要对这个味道打个比方，就是这样一整组套餐只卖四百八十日圆的话，还可以考虑不挑剔那么多填饱肚子就好的那种味道。
「——对了，你要找我商量什么?」
用餐差不多结束时，大哥一边啜饮标准烘焙茶一边询问。
「我对自己的女儿动了下流的念头，该怎么办才好?是类似这样的问题吗?」
「别把我跟修二哥你混为一谈。」
「就说我是人畜无害的咩。」
「你最好大言不惭地这么自称——我想跟你谈的是有关那个嫌疑犯的问题。以及未来的事情等等，想说修二哥对这些东西应该很清楚。」
「嫌疑犯?」
大哥的视线落到一直被弃置在一旁的说明书上。
「哦，原来这东西具有智慧啊。居然连假想人格都具备了，真不愧是未来。」
在进行说明前就自己先理解完毕，大哥展现出这般超越了物理法则的理解力。不过这样也省了不少口水就是——
明明自己成了谈论的话题，说明书的封面却仍是一整面白纸。
「喂——你别再跟我装死了喔。还是我不小心打翻茶水在你身上好了。」
「啊，出现了出现了。」
『人工试管婴儿蛋娘-纯白色使用说明书』
拓真出言恫吓后标题总算渐渐浮现到封面上。
「有很多问题得问问这家伙才行——搞什么，怎么又是白纸了啦!」
拓真把说明书拿在手上，将里面翻来翻去给大哥看，不过里面空空如也啥都没写——才在这么心想的时候，文字便慢慢浮现了。
『反正我是骗子嘛，是一本写满通篇谎话的小册子啊。您跟一本印刷物有什么话好说的呢。如果有事找精神科，去查阅黄色电话簿您觉得如何呢?对对对，我正在写谎话，这篇文章全部都是骗人的。来猜啊，现在我说的这个是真的还是假的?』
「好厉害，超高程度的耶，它在闹别扭。竟然在闹别扭说!这太原了。它稳能通过漠图灵试验的啦～」（译注：图灵试验：TuringTest，一种用来判断机器是否真能思考的测验）
虽然拓真搞不懂大哥是在兴奋个什么劲，但如果不是听他这么一说，不然也不晓得说明书正在耍性子。这样子啊，在闹脾气吗?
「它在闹什么别扭?」
拓真自认问了也不会有答案，于是试着在内心反躬自问。提示就在刚刚那一串气话里。记得在和光互相争夺说明书的时候，自己有说过上面写的都是骗人的这种话。那都已经是好几个小时以前的事了，这个废纸屑竟然还把这件事搬出来提。
「那种事情你到现在还一直念念不忘啊?真像个娘娘腔。有够麻烦的家伙。」
『闭嘴你这死处男，当心老子干掉你。』
「生气了生气了!竟然还能发脾气，这智能的性能会不会太夸张了。好厉害好厉害，这个真的太屌啦!」
『可以把这个堕落科幻迷压缩起来吗?记得压缩到四次元空间里。』
「干嘛对无聊的芝麻小事这么记恨啊。」
『啊啊够了。我不想再计较了。原本我打定主意要用那种会让人有锥心刺骨之痛的言语好好回敬一番的，也准备好犀利的言词静待时机的到来，没想到过了好几个小时你说不打开就是不打开，好不容易等你打开了，我却只能吐出一点气力也没有、像极了小混混在呛声的脏话。我对自己感到了绝望啦。反正我们说明书对使用者大人来说，是那种只有在自己高兴的时候才会去打开的存在而已嘛。』
「差不多够了吧?」
喝了一口饭后茶的拓真问道。看来说明书也是有身为说明书的许多苦衷。
『我事先声明一点。我们说明书一族跟为了编织谎言才渐渐增加脑容量的劣等人类可不能等同视之，对我们而言，要不要记述真实乃是攸关生存价值的重大事情。请把这件事牢牢记住，而所谓说明书三原则的条款存在——』
第一条使用说明书必须维护使用者的利益。
第二条除非违反第一条，否则使用说明书不可记载虚假的内容。
第三条除非违反第一、第二条，否则使用说明书必须保护自己。
『——承上，要是说谎的话，便会即刻机能停止。会变回没有智能的单纯印刷物。』
「那么——我有事情想请教你这个正直小子说仔。」
『说、说仔…………』
可能是感到动摇的关系，甚至连印刷的字体都产生了变化。
「害羞了，内藏娇羞属性啊——!」
「这个生物真的很烦人耶。』
「他在截稿期情绪总是比较HIGH啦。平常的话会再更正经一点——」
话才说到一半，拓真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真的有『平常』这种时候吗?算了，反正这也不是重点。
『要叫我说仔还是佑仔我都无所谓——那么，您的问题是?』
拓真视若无睹朝着四次元空间吶喊佑仔的那个很好吃呢——」之类的大哥，在内心想着今天下午上课的时候一直在思考的问题。（译注：日本有一间零食公司就叫よっちゃん，佑仔为直译。）
首先，光到底是谁——?
她个人宣称自己是远从未来送达的女儿。
可是，口说无凭的话如今必须全部都以怀疑的态度来面对才行。在愈来愈搞不懂该相信什么才好的现况中，宣称是自己女儿的这项情报，也是有必要确认真伪的事项之一。
蛋是指名送给我「新城拓真」的。所以单就这一点，就当作事实来承认也亦无不可。
至于其它的事情——
是谁送的?为了什么目的?从哪里寄的?
关于这些疑问，虽然她的说法是「二十年后的未来致赠给过去寂寞的自己的礼物」。问题是，现在还不晓得这样的说词是否真的属于事实。
也就是说某地的某人基于某种目的，把蛋——也就是光硬塞给我。光有可能真的是我的孩子，但同时也有可能只是对方让我这么误以为的而已。不管是哪一边，断然判定都很危险。
『您的想法还真是荒谬呢——难不成您喜欢有关阴谋论的东西?』
「我从以前就很在意一件事了，为啥你连我心里想的话都有办法回答?」
『此乃本书的设计。为了响应有使用者所提出的「我不讲话你也要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这种奥客般的需求，这是必要的——』
「算了算了。」
「咦?什么什么?」
拓真向状况外的迟钝大哥口头说明至今所思考的问题。至于光是否真的是自己的小孩——这部分则省略掉没说。然而就连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为何不跟他说的理由。
「我是觉得你想太多了。不过，除了包裹是寄给拓真的这一点以外，其它的部分全是捏造的可能性确实无法抹灭哪。」
大哥如此肯定道。
「只不过，不管小光从蛋孵化出来一事也好，以及这个未来的道具也好——」
大哥话说到这里，便从未来电饭锅拿出了饭后甜点的布丁。
「——都不是现代的科学能弄出来的产物，不是吗?虽然这些只能算状况证据，不过来自未来的事实我想就确定是真的应该也说得过去吧——嗯，好好吃。」
说明书——说仔目前并没未作任何表示（白纸）。
拓真开始接着谈了下去：
「假设确实是寄给我的没有错好了，那东西真的是要寄给我的吗?」
『请、请、请……请问这是什么意思呢?——如果我装出这种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模样，使用者大人您就满足了?』
「呃……那个叫什么啊?之前修二哥你借给我的——应该说是硬塞给我看的那本小说里，故事不是谈到有和我们这个世界相似的其它世界存在吗?」
「你说平行世界?那个拓真你不是没读过原作的小说吗。所以我才刻意把漫画版——」
「对。就是平行世界。就算同样都是我，但其实是寄给其它世界的我，有没有可能会是这样呢?好比说吧，会不会这包裹是寄给住在昭和长达有八十年之久的世界的另一个我……?」
『这颗蛋的制造和出货日期是昭和一百零三年。』
「昭和到底是有几年啊?」
『我也不知道。根据目前收信得到的最遥远未来通讯，在昭和两万年时，全人类的总重量似乎已经突破银河总质量的二分之一了。据说从来年起，人类将不再是以个体数而是以量来计算了，单位是一银河——』
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不过感觉得出来这是科幻迷听了会很雀跃的话题，实际上大哥也真的在一旁雀跃不已。
「——总之，我的疑问差不多全部就是这些吧。」
拓真静待说明书的反应。
倒也没天真地认为说明书会老实招来。
在等待回应的期问，拓真开始准备茶和咖啡、剪刀、还有一百日圆的打火机。
『我来回答使用者大人的疑问。』
「这么简单就回答喔，真不好玩。」
拓真把拷问道具收拾到一旁。
『首先，关于包裹的收件人是否真为本系统序列的、本泡数的这位新城拓真先生无误这个问题——是的，确定就是您没有错。因为有若干的不稳定，就当作是误差值范围内好了。』
「若干的不稳定是什么意思啊?」
『就像昭和在六十四年改朝换代了，或者历史时代还没开始。』
「这样最好还算若干啦，再说，又是什么哪门子历史时代啊。」
『要跟历史时代以前的原始时代的人们说明那个，是极其困难的事情。您能跟生活在没有因特网的时代的人，说明有关因特网的体验吗?要把例子换成跟只懂围棋和将棋的老爷爷说明3D游戏也是可以。』
「你不妨说说放弃了说明的说明书到底有何存在价值?」
看得出来它没有认真回答的意思。拓真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那寄件人的情报呢?是谁为了什么目的寄送过来给我的?」
『关于这点，我本身并未能拥有验证的方法。我所知道的，就仅限于输入给我的情报而已唷?』
你连这种事也不知道?你是白痴吗?总觉得它的语气里带有这一类的意味存在。
「你说的全都是真的对吧?没有骗我吧?」
『我就说我没办法写假的东西骗人了嘛。不过倒是有可能选择性地不传达某些事实。』
「你这是在暗示你有所隐瞒吗?」
『您不肯相信我也没有关系，不过请您信赖我。我是不会背叛使用者大人的。』
「相信跟信赖是有什么差别?」
「啊～关于这个问题喔。所谓的『相信』，就是认为对方说的话是事实。至于『信赖』，则是即使对方所说的话并非事实，但是信任对方的人格而敢于托付。所以就算不相信也可以信赖，没有信赖也能相信喔。」
拓真忍不住盯着大哥看傻了眼。
说到这个，大哥的职业好歹也是小说家呢。
『请再容我写一件事。在未来，小孩是以双亲的遗传基因为基础，利用基因合成器调整成父母所希望的设计之后，再以细胞质喷射打印机输出。依据订制的程度，和双亲的遗传性共通部分甚至还可以调整成零。所以亲子这种概念在遗传方面的解释上丝毫不具有任何意义。在未来社会，近亲结婚这种概念甚至是不存在的喔。不管是于法还是于科学。』
「你想表达什么?」
『想上也是OK的。』
拓真拿起了打火机。轰的一声点燃了火焰。
『骗你的骗你的骗你的。』
「你刚承认骗人了。你承认了吧!」
『在小孩子出生不再弄痛母亲的肚子，就连基因的联系都变得不确实的未来社会里，决定亲子之间联系的要点，在于个别的精神上的认知。只要父母认定对方是自己的孩子，孩子也认定对方是自己的父母的话，那么亲子的关系就算成立了。那女孩相信使用者大人是自己的父母。那么，使用者大人您又是怎么认为的呢?』
思考了一会儿之后，拓真熄掉了打火机。
明明也没问它问题，说明书却又自顾自地说话了。不，应该说写字才对。
『能相信她就是使用者大人您的孩子的人——在这个世上就只有使用者大人您一人而已啊。』
虽然它还是一样让人无法相信——
不过就稍微信赖它一下也好吧，拓真如此心想。
同时他也这么说道：
「这不光是我一个人的问题，还有美奈吧?」
*
深夜时分，有个人影偷偷地溜到了空无一人的客厅。身上只套着一件衬衫的少女在黑暗中一边不停四处踢到脚的小趾头，一边朝放在客厅角落的垃圾桶前进。
她把手伸进垃圾桶里东翻西找，最后她捡起了一张纸屑。
将眼睛睁大得彷佛要在黑暗中发出光芒似地，少女澄澈的眼睛牢牢地盯着那一张纸看。在写着『退货仅限九天之内』的这一串文字里——数字的部分在少女的注视下变成了「八」。
少女的呼吸顿时停止住了。
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忘了呼吸的少女，把目光停留在于和室桌上强调自己存在的小册子上。她将纸屑放回垃圾桶，拾起了和室桌上的那本小册子。
『现在只剩八天了喔。妳知道的吧。』
「我知道。得再加把劲才行呢。」
『虽然加把劲加过头的话或许会招致反效果，不过就算叫设定为蛋娘纯白色的妳不要努力——我想妳也不会明白的吧。毕竟妳是保有傲娇色彩，同时又一条肠子通到底的那种个性嘛。』
「那个我不是很懂。」
『反正不论发生什么事，即使妳努力过头而自掘了坟墓，至少还有我会站在妳这一边的。』
「不。」
少女缓缓摇了摇头——
「不用管我，你就站在爹地那边吧。」
——并笑盈盈地如此说道。
*
使用者大人观察日记。自家族炮『弹头』开封以来已经过了一天又四小时——
亲子羁绊的构筑正顺利地进展当中。如果依照时间表来推测，照理说这个阶段应该会发生父女大吵一架，然后基于（不打不相识理论）两人在重修旧好之后羁绊变得更加坚强的情况才是——总之一切状况都在标准偏差的范围内。结果正如机率之神所示。
使用者大人正在重新审视自己与美奈大人的关系——同时也正在学着接受因着弹影响而遭到『改正』，并且原本应该不可能发生的『适切』现实——
并无预定外的事件和剧本分歧发生。目前也感知不到来自其它『未来』的干涉。
报告结束。现时点并耒发生任何有报告义务的不寻常事项。
——S.S.
*
因为光的到来，让拓真的生活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拓真怀念起过去的好。过去既不会用特别的眼光注意美奈，也不必像这样提心吊胆地担心裸体的女儿会化成透明人在上课的时候跑来。
光什么时候会偷跑到学校来呢——?什么时候又会「爹地」一声将甜得化不开的声音往耳垂吹过来呢——?拓真就怀抱着这般战战兢兢的心情上第四堂的课。
若说不觉得光是麻烦的存在，那其实是骗人的。但是拓真努力不让自己的思考朝那种方向钻牛角尖。不管是身为一个人啦、还是道德上啦——这一类的考虑当然是存在的，不过比起这些，更重要的原因在于自己并不想那么做。
因为自己也能感同身受。
不受父母重视的小孩的痛苦，拓真比谁都还要清楚。虽然最近次数已经慢慢减少到一个月大概只有一次了，不过以前还是小学生的时候，拓真每天必然都会作出这样的发誓：
「我死都不当那种父母。我发誓绝不会让我的小孩觉得寂寞。」
不过——
一旦等自己成了父母，这才体悟到原来那是一件何等困难的事情。总之，拓真尽可能地想达成那个誓言。
所以才没办法不由分说地就搬出「不行」两个字。想跟妈咪见面。见不到面很寂寞。尽管口头上没有明说，可是在嚷着要跟妈咪见面的光的脸上——
真是的，可恶。
拓真对「寂寞」两个字非常没有抵抗力。要是听她说出这会让自己心软的字眼，那根本违抗不了，是一种不可抗力。
拓真在笔记写下了「不可抗力」四个字。
原来如此，这是中国古文是吧。写成白话就是「藉由力量抗衡是不可能的」，所以也就读作不可抗力。形容得一点也没错。
光最初提出的「请求」则是一件比起想跟妈妈见面要更加荒唐的事。
那简直荒唐到一个不可能实行的程度——直接点就是要实行想都别想。
拓真假装认真听课，一边在笔记本上画出无数的毛球，一边思考今早发生的事。
一早起床的光爬到了拓真的膝上（如字面所示，真的是膝盖上面），用眼睛向上看的「拜托嘛」姿势，辅以会入侵脑髓的甜美嗓音，要求说「我好想和妈咪一起住喔」。「一百瓦特的明亮未来」正是光的希望。
虽然她话说得很简单，不过换句话说，那是兜个圈子在表示「快点跟美奈结婚啦」的意思。
这根本是难如登天的任务。
那也就是表示，拓真要去跟美奈说「我和妳注定是未来会结婚的命运喔」这种话。一般人听到都会避之唯恐不及，用膝盖想也知道绝对会把人家吓跑。像这种感觉好像只有接受到了莫名电波的跟踪狂才会挂在嘴边的句子，如果说出来那百分之一百二十肯定会让对方觉得恶心到想吐，而且还会被法院下令禁止踏入对方半径两百公尺以内的范围。不过话说回来，如果那个人就住在自己家隔壁，那又会变成怎样呢。应该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就此一刀两断，十五年的交情也付诸流水，然后对方还举家搬迁到遥远的城镇去吧?不，该搬走的是自己才对。
大哥还带头和说仔一起不负责任地说「我觉得没差啊」「哎唷一定没问题的啦」等屁话。
不懂他们的想法是在乐天个什么劲。
拓真有绝对的自信，到时候一定会被美奈以同情的眼神安抚说「我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这已经是想象得到的最佳情况了，但这个结果跟彻底完蛋也没有两样。
课堂持续在进行中。
就在拓真烦恼着这些问题的期间，地理老师一边以台下根本听不见的喃喃自语音量跟唯一认真听课的学生——黑板讲课，一边拿粉笔在黑板写啊写的。
虽然拓真整堂课都坐立难安地等着「爹地～」这一声不知何时会出现在耳边的呼唤，不过就在始终没听到光的声音的情况下，学校开始敲响课钤，午休时间来临了。
*
「小优，这边这边～」
理所当然地并起四张桌子，便当广场渐渐成形。光是和美奈将桌子靠在一起比邻而坐，拓真就紧张得不能自己。
怎么可能会这样——尽管心里是这么想的，肉体和精神就是感觉绑手绑脚不自由。
短短二十公分的距离，感觉就像紧贴在一起一样。那对菜鸟情侣第一天分站道路两端走路的心情，对现在的他而言有如切肤之痛般可以体会。
「哦——小优，妳今天带爱妻便当来喔。」
「因为我听阿繁说他喜欢吃煎蛋……」
「是甜的吗?有加很多糖?」
「你的口味跟我家的不一样，所以我没自信保证好不好吃就是了……」
「既然是优帮我做的，一定很好吃的啦，那还用说。」
滚回去，你们俩根本不需要我们了嘛，两个人甜蜜得很啊。
加茂田和优贵两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取得执照，如今已发展至用小名互称的关系。美奈帮忙取的昵称并未受到青睐，两人自己互相为对方取了那种让人感觉无法呼吸的昵称。而且今天早上也很大方走在一起，放在两人面前的还是优贵亲手做的爱妻便当。
此外，原本矮个子又不显眼的少女现在还悄悄地改变了形象。之前总是盘在脑后的头发获得了解放，卷起一圈圈的波浪垂挂在肩膀的后方。即使从对她没有任何感觉的拓真的眼里看来，一样觉得漂亮到仿佛是另一个人似的。
「——拓真，我们的便当呢?」
「咦?」
观赏着优贵的拓真经美奈突然这么一说，茫然地反问回去。
「今天不是轮到你准备便当吗?」
「啊。」
嘴巴愣愣地张了开来。
都忘记有这回事了。都怪昨天光跑来学校造成骚动以至于跳过午餐没吃的关系，结果就傻傻地误以为今天是美奈负责带便当的。
搞得现在两个人都没午餐可吃了。不仅丢脸难堪，肚子还饿得咕噜咕噜叫。有一股想哭出来的冲动。
而且刚刚发出的「咦」和「啊」竟然是今天跟美奈说的第一句话，一想到这，拓真真的快要喷泪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想欺负你啦——」
美奈像是心慌了般地说道。
「你看——不用担心啦。便当——我有准备好了。」
美奈边说边从底下拿出两个便当。
「今天是轮拓真负责准备的没错，可是我看你从前天晚上开始样子怪怪的，想说你一定会忘记，我就先做好带来了。而且昨天你也没吃嘛。算了算了，就当今天也轮我做吧。」
拓真想好好端详美奈的脸——可是却拾不起头来，只能把视线落在桌上的便当盒。对现在的拓真而言，美奈的脸比变漂亮的优贵还要更为闪耀动人。
要是正眼注视的话，眼睛铁定会被闪瞎的。
「我俩还只是未够班的菜鸟，之后请继续多多指教。恳请引领我们到达那个至高的境界。然后期待有一天能获颁授与证书——」
一整个状况外的加茂田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
「喂，别再闹了，加茂田同学——哎，小优，妳得把他管紧一点才行呀。」
「嗯，所以拜托妳教我啰。」
「就不是这样咩，哎——拓你也表示点意见嘛?」
「呜噗。」
「看吧，拓也叫你们别闹了。」
「好强啊，神!果然是神啊!」
「啊，刚刚妳叫他『拓』了。阿紧你看，刚刚她叫他拓耶。还连叫了两次。」
「人家不叫了啦。打死我也不叫了。拓真拓真拓真拓真——好了!」
「口是心非，美奈真可爱。」
「我觉得优比较可爱。」
「才不呢，讨厌。」
「加茂田同学你喔，如果皮不绷紧一点以后可有得你受的。小优她这个人啊还挺头脑冷静又个性冷血的。不久后你就知道了啦。」
「新城同学你觉得呢?」
「呜噗。」
「他这意思好像是说美奈比较可爱。我有点不甘心耶。」
「我刚刚才没这么讲咧!」
大家一边开心地聊天，一边吃饭。
拓真总算着手打开便当了。那是个份量比平时要多了一半、而且色彩丰富的便当。正当拓真从自己的筷子盒里拿出自己的筷子，打算开始用餐时——
（爹地～）
干等到都快忘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了。而且还是在最糟糕的时间点——
「呜、呜哇、呜哇哇!」
「怎么了?」
「没、没事——这、这便当好、好豪华喔!」
拓真飞快找了个借口，指着便当的饭菜。
「哦——确实很豪华喔。」
「奇怪?美奈，你们便当的饭菜不一样说?」
「嗯～算是啦～」
所幸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便当上头，拓真趁机张望四周。
他利用大哥指点的发现方法来找出处于透明人状态的光。
这个现象就如同透过水槽的光线会带有水的波纹一般，透过透明人的光线会在地板和墙壁上留下只要用心观察就能判别出差异的光影模样。
拓真遮遮掩掩地向应该是站在自己左边的光嗫声说道。
（坐在我旁边的那个女生——就是美奈。就是那个有可能会当妳……的女生啦。）
光完全没有任何回答和反应。就地板上的光影看来，她还是伫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喂?妳有在听吗?妳人在吗?）
（……啊。）
光发出恍神了般的呢喃声。看样子她是看美奈看到出神了。
（妈咪……是妈咪……是妈咪耶。）
光拉扯拓真的袖子。以兴奋的声音向他倾诉。
（啊……啊啊，我知道啦。）
由于还得把被透明人拉扯的袖子拉回来，拓真显得十分忙碌。
「拓——不对……拓真，你刚说了什么?」
「没、没啦。我没有说话。」
被美奈发现自己在窃窃私语，拓真避重就轻地回答。
（妈咪说话了——你听，说话了耶!）
（妈咪动了——刚刚动了一下耶!）
（妈咪在吃饭——她正在吃东西耶!）
趁着拓真没办法讲话这个大好机会，光一直拉袖子拉个不停。兴奋的声音有愈来愈大的倾向。拓真感觉如坐针毡。陷入一头热的光会不会忘记自己变成透明人偷偷潜入教室这回事呢?
（喂，妳不要太吵啦，当心我赶妳回去喔?）
（嗯。嗯。爹地我知道～……）
光一副感觉心不在焉的模样说道。
「——!」
和优贵俩聊得正起劲的美奈，后脑的头发一撮、两撮地被提了起来，拓真差点忍不住叫出声来。接着美奈的脸颊就像被某个东西给触摸了一样形状有所改变。美奈无意识地伸出手来，有如在驱赶虫子似地抚平自己的脸颊。
（妈咪头发好滑顺喔，妈咪身上香香的。妈咪摸起来好软唷～）
拓真总算理解光有多么渴望见到美奈了。她渴望有肌肤之亲，其实很想跟个飞弹一样一头冲上前去紧紧抱住自己的妈妈。可是——
（回去。）
（夷夷夷——）
（House!）
（咦～……）
（我们有约法三章只准看吧?既然不听话，那我就要赶妳回家了。）
就在争执的时候，美奈突然把脸转过来。
「啊。哎唷。拓真你喔——」
美奈的目光盯上了吃到一半的便当盒。拓真庆幸不是光被抓包而松了一口气，但这只是昙花一现的和平。美奈她——
「你又只吃饭不吃菜了。配菜也要给我吃。来，嘴巴张开——」
可以闪这么大吗?
这么公然地——真的可以吗——
美奈用自己的筷子轻轻夹起章鱼热狗，凑上了拓真的嘴边。
「来，啊～嗯～」
仿佛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了脸部一样。
脸部一整个发烫。不对，这岂止是发烫而已。感觉根本是足以把铁熔化的温度了吧!
这个情况已经窘迫到就连一秒的时间也无法再多待下去了。
拓真在冲动的驱使下展开了逃亡。
「等一下——你要上哪去呀?等一下啦拓真!」
美奈的声音紧追在一直线朝走廊跑去的拓真之后。拓真回喊道：
「我——我去大便!」
*
（爹地真没用!）
（少啰唆啦。还不都是妳害的!）
拓真在校舍后面垃圾场的冲水槽将整颗头伸进瀑布般的流水之中——
同时他和光两人陷入了争执。由于再也没有小声交谈的必要了，自然而然地两人就开始互相大声叫骂。
「爹地你这弱鸡!大便狂!」
「我才没有大便咧!那是为了离开现场的借口!我也知道啊!我自己还不是觉得丢脸得要死!」
觉得丢脸的地方在于自己没办法即刻找出一个好听一点的借口。还有忍不住拔腿逃跑。这两件事都让自己颜面尽失。
「不可以回避妈咪的进攻啦!」
「吵死了!那才不是进攻!那是单纯的举动啦!天然的啦!才刚出生没几天的乳臭未干的小狗没资格给认识美奈十五年的老子出意见!」
只是一味互相叫骂的激情是维持不了太久的，很快就来到了道歉的时刻。
「对不起。」
拓真口中念念有词地道了声歉。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对不起。」
光也坦率地致歉。她的声音同样也恢复了平静。
多亏彼此大呼小叫，愤怒与羞耻这一类的情感全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的，心情一整个清爽。
「这或许是我第一次体验亲子吵架哩。」
「不是或许吧——妳才出生一天半，肯定是第一次没有错啊。」
「说得也是喔。」
「我也一样。」
「嗯?」
拓真突如其来的自白，令光目瞪口呆地回问。
「我也一样是第一次亲子吵架，因为我跟我爸从来没吵过。」
「爹地的爹地?——也就是和爷爷啰?」
拓真噗哧一声失笑了。老爸的脸跟『爷爷』这个字眼实在无法连结在一起。从光的立场来看，确实是这样的辈分关系没错。
「我老爸几平成天不在家，他破口大骂的印象我一次也没有呢。」
「爹地，从今起我们天天吵架吧?光会加油的。」
「这倒是要考虑一下——」
拓真笑了。虽然看不见，不过他知道光现在一样面带着笑容。
「光——」
笑了一阵子之后，拓真接着露出严肃的表情说道：
「实际见过之后的感想如何?那个……呃，哎唷……我是说那家伙。」
尽管试着努力了——但妈咪这两个字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嗯……妈咪长得很漂亮，她是我的妈咪……真的太好了。」
一听见那个彷佛在细细品尝着幸福的声音，「那还不能保证喔」这句话拓真便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对不起，爹地。我没有遵守约定，真的很对不起喔。」
「妳喔……今天就先回去吧，听到了吗?」
「……嗯。」
光的声音丧失了元气。这不是在惩罚她破坏约定，而是基于让处于兴奋状态的光先回家比较好的判断。反正还有明天。
踩着柏油路的落寞脚步声渐行渐远。趁着光还没走远的时候，拓真又向她喊了一句话：
「——未来我会想办法让妳可以跟她打招呼的。」
「往后妈咪也会跟我们一起生活吗?」
脚步声停住了，光开口问道。
「啊啊……总有一天吧。」
这回拓真耳里听见的，是精神饱满地向前跑去的活泼脚步声。
*
无数的运动鞋在地板上发出「啾啾」的声响跑来跑去。
八班和九班的女生按照座号粗略区分为成五人一组的队伍，围绕着一颗球打得正火热。为了保护自身的纯洁免于色鬼们邪恶视线的污染，女孩子们基本上都身穿长袖运动服做好全副武装。
在那之中唯有一个例外。有一双白皙的美腿正神采飞扬地在场上奔驰着。
露出赤裸的大腿，自己一个人不知男性生物险恶地四处跑来跑去的，正是美奈。这么说来，她从以前就是个很爱到处乱跑的女生。小学的时候甚至会在公园跟男生混在一起踢足球。还跟拓真竞争过谁才是得分高手。
大概是完全没注意到男生们饥渴的视线吧，一定是这样子的。铁定是因为「比较不会绑手绑脚」这种单纯的理由，才没穿运动服不会有错。说到这个，她也会在修二哥的面前蹲在冰箱前面，露出大腿上接近私密部位的地方。
「师父!师父你是大腿派的吗?」
「哪、哪是啊。」
自己确实看大腿看到头昏眼花，拓真连忙背过头来。
「你自己是巨乳派的还敢讲。」
说真的，拓真至今仍然没办法理解这个拥有色胚之神头衔的男人为啥会选择优贵。他偷偷地打量人在敌队方奋战的美贵的那个部位。虽然这样评论对她很不好意思，不过大小就只到若有似无这种程度——就连屁股也是小得要命——
「所谓的恋爱，是一种神圣的东西、一种挟千军万马之势从胸口深处狂冲出来的感觉，你懂吗?」
「鬼才懂。」
「那不如这么说吧，实用和观赏用是不一样的。」
「这个说法我倒是可以理解。」
加茂田在旁边坐了下来。看穿那家伙的视线正射向美奈跃动的大腿上，拓真虽然一肚子火，可是却有个抗力在阻止自己承认这个心情。要怎么跟加茂田说?别用下流的眼神看我的女人?——别蠢了。
这时，有个东西轻快地从屁股后面的口袋掉到打磨得很光滑的地板上。
拓真好心拾起了那个致力于强调自己存在的物体。
离开加茂田的身边，颓靠在体育馆的门上，翻开书页。
『这样好吗这样好吗这样好吗。你说话啊你。』
「算了啦。不过就视好程度而已。」
『我不是在说那个。』
「光怎么了吗?」
『您刚才说的话。她完全将那个解释成您跟她的约定了。』
「刚才?」
『啊～受不了，这个愚蠢的使用者大人脑袋就是这么不灵光。本日十二点四十一分三十二秒，愚蠢使用者大人有说过——人家好想跟妈咪一起生活喔，啊啊爹地跟妳说定啦!』
「我才没说。」
『所以说那孩子把您的话解释成这种意思了，我只是照那样的感觉写出来。』
「啊啊。」
拓真总算理解了。
坦白说——倒也不是那么不乐意遵守和光的约定。虽然关于喜不喜欢美奈这个问题，就连自己也是一问三不知，不过浮现在脑海的那个想象图，感觉并不讨厌。
「这问题一问三不知的人只有您而已。还有，请停止随意排放那种贫弱低分辨率想象图的举动。您是想让我羞愧而死吗?』
「什、什么啦?我什么事情一问三不知了?什么东西贫弱了?」
『那么，请您用言语说明一下您怀了什么样的想象。』
「还不就是……只要结婚就好了吧?」
『经过什么样的过程?具体而言呢?』
「还不就是……」
拓真感到不耐的同时开始了说明。
「现在我们还只是高中生当然没办法，等过了几年我们变成大人之后再说吧，具体而言，就是大学毕业开始工作，交往了两、三年后——」
『啥?那叫具体的想法?凭那样也叫具体的想法?这规划会不会太天真了。从当今的状况来鉴定，我只能得到那个计划根本是天方夜谭这样的结论。』
「为——为什么啊?这很普通吧。哪里奇怪了啦!」
『不如用我那测定不能的MIPS（每秒百万指令）来仿真演算现状实现机率最高的未来计划，然后我再将演算出来的结果简略为区区的十垓（垓：数字单位，十的二十次方）字节传送给您吧?只不过就凭生物的大脑，这么做会因为超出脑容量而沸腾爆炸就是了。要来试试看吗?「砰——」的一声脑袋开花吧。』
「你是在气什么?」
「请您不要将结论简略成这么短。对啊确实我很生气没错。』
「啊，承认了。」
『仔细看好了。我会简明扼要地写得连小处男也能一看就懂的——』
「这、这种话题的……还是不要的好啦。」
『——光她是使用者大人的第四十六个孩子。』
「是这样没错啊。」
『这也就是说，在生出光以前，必须先生出前面四十五个小孩才行。』
「……」
即使迟钝如拓真也渐渐稍微能理解事情的重大程度了。
「换……换句话说，最、最少也要、上、上床……上床四十五次吗?」
『你脑袋装的东西就跟路边的国中生差不多。』
「我有说错吗，就算是未来，也得上床才能生小孩吧?」
『就技术上而言答案其实是否定的，不过基于生命的尊严啦、小孩是爱情的结晶啦这种无聊的伦理与思想层面的理由，在未来生小孩是实行在母亲的胎内进行自然受精然后输出至外部，接着再转送合成器加工的顺序。』
「看、看吧。」
拓真说道。果然要上床，而且要做很多次，少说四十五次。
『问题又不是射在里面一两次就会受精的——我要表示的不是这个。我在此想写的是，在上床干嘛的这种事前之前——』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颗球碰碰跳地弹到了拓真的脚边。
「拓——」
美奈追着球跑过来了。
「呜噗。」
拓真口水哽住了喉咙，身体也变得僵硬。
尽管动作生硬不流畅，还是想办法去帮忙捡球。
拓真手拿着球，以如同耗尽油量的机器人的动作转过身子之后，美奈就站在自己的眼前。
她流了满身的大汗。「呼、呼」喘个不停的气息飘过不到数十公分的距离吹在拓真的身上。长度略嫌不足的头发硬是被扎成一条短马尾。纤细的颈子则大胆地露出，令人感觉就这样平白展露太不值了。
曝晒在浑身散发着热能的肉体——少女的体温之下，拓真的体表面被热烘烘地烤熟了。
「你有看我刚刚的表现吗?」
声音发不出来。
拓真点了点头。其实一点也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不管摇头还是点头都没差。
「美奈——禁止拖延时间，来一决胜负吧!」
不知何故显得十分兴奋的优贵出声了。
「好——。小优，分出胜负后，输的那一方要当新娘唷!」
美奈举出手臂回应。
「啊，球。」
回过身来的美奈接过了球。在那一瞬间，两人的指头触碰在一起。
「呜噗。」
拓真反射性地往后退开。
不过美奈并未发现，一边运球一边跑回球场上。
照理说规则上应该要执行自由球的，不过队上的女孩子们对两人一分雌雄决定谁是老公谁是老婆的比赛似乎也很关心，所以也没人提出质疑。
拓真打开了说明书。
『您这下明白了吗?』
点头。
『是啊。这就叫百闻不如一见吧。不过该怎么说哩，就说明书的立场而言，这样子感觉还挺空虚的。』
就算不用它说明，拓真也已有如切身之痛般充分了解了。实际上也真的觉得很痛。胸口痛，心痛。
在把美奈取为老婆之前——
在结婚之前——
在可以做、做、做……就是有『做』这个字的那种行为，哎唷反正就是那个啦——在可以冲到本垒之前。
想办法变得可以跟她正常地谈天说笑才是首要课题。
『嗯～那么。我希望设定「能习以为常地牵手」这样的目标——做为我们长期的战略目标。使用者大人您有无任何异议想提出呢?』
拓真直摇头。
怎么可能会有异议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