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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Act.3 神之夫妻吵架

早晨。

在麻雀啼声的笼罩下,拓真和光两人站在家门外的玄关动也不动。

和隔壁——美奈的「娘家」的距离若换算成直线,只有短短的十公尺。只要守在玄关,美奈一出门,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因为不知道美奈何时会出门,所以拓真俩从合理范围的时间内大清早就出来把风。

反正拓真和光两个人整晚都睡不好,便不觉得早起有啥痛苦。

问题反倒在于美奈是否会出门上学。若论本人是否会受到打击而请假休息的机率,根据说仔的判断是三比七、大哥是五比五、理央则是零比十。得到的结论是不可能,不过世事难料。

她不出门,连攀谈的机会也没有。

隔壁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慌乱声响。当拓真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时,门打了开来。

「人家要去上学了——!」

碰的一声粗鲁地关上门的同时,美奈大概是察觉到拓真俩的存在,顿时僵住了。但随即提好书包出发。

拓真十分感激隔壁的伯母。如果把美奈出门前隐约听到的声音补上完整版的话,内容便是:「好啦!不是说过一定会去上学的吗!妈妳真的很烦耶!人家要去上学了——!」真庆幸伯母不是那种会放纵女儿无故请假的人。

等到美奈穿过新城家前面整整五秒后,拓真和光也一同来到了马路上。

两人就像尾随美奈般往学校前进。

拓真和并肩而行的光互使眼色打暗号。两人打的是一起上学、尽量讨好美奈的作战。尽管自己也觉得这样很忸怩,可是也想不出其它高招,也只能将就了。

「美、美奈——」

被光用手肘顶了一下催促,拓真开口说道。

「——早、早安。」

拓真尽量表现出开朗的样子。开朗又活力充沛地试着主动跟美奈问安。

美奈的反应则是——

一整个装作没听到。

拓真就像一只麻雀一样全然不被放在眼里。美奈对于他的啼叫声毫无反应。

这样的结果早在预料之中,所以拓真也愈挫愈勇——不,坦白说战意都消了。不过他还是伸出手肘顶了一下一旁的光。

「妈、妈咪……」

这回轮到光开口。

「早——早安?」

那是忧虑与不安藏也藏不住的声音,跟事先说好的完全相反。

「嗯,早安。」

光的问安没有被无视,美奈有回话。但她始终面朝前方,也不肯停下脚步。

美奈肯响应光的招呼,就某方面来说令拓真松了一口气。毕竟光是无辜的。真要说有罪的话,那也是自己。

美奈稍微加紧了步伐。拓真俩为了不要跟丢,同样也加快脚步。

见状,美奈又走得更快了。拓真俩跟着慢慢提升走路的速度。

最后,终于从快走变成了小跑步。

「你不要跟着人家啦!」

「那妳不要逃走嘛!」

「人家才没有逃。」

「我也只是方向跟妳一样而已。我只是要去上学啊!」

跟小孩子的斗嘴是不相上下的水平,真的是太丢人现眼了。然而更丢人现眼的是,为了制造和美奈对话的机会,竟然得让自己搞得和跟踪狂没两样。

饱尝了讨好不成还让关系更加恶化的感受的同时,拓真一路追着美奈跑。

由于几乎一路都是用跑的,所以也比平常提早抵达了学校。

*

大概是时间带错开的关系,鞋柜处的人潮显得比平时还要稀疏许多。

美奈和光两人连一滴汗也没流,唯有拓真喘得跟条牛似的。为啥这对母女有办法跑得这么快啊?

害怕独自被抛在脑后的拓真一路快马加鞭,最后才得以三人并肩走进鞋柜处。

美奈突然愣住停止了动作。整个人固定在朝着鞋柜伸手伸到一半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仔细一瞧——她的鞋柜盖子是半开的,感觉好像是里面塞满了什么东西所以才会关不牢的样子。

美奈战战兢兢地用指尖轻碰鞋柜的盖子。

突然塌下来的内容物从盖子内侧哗啦啦地泄了一地堆在脚边。

看来那些东西应该是纸。以广告传单来说尺寸小了些。略厚。话说回来也太莫名其妙了,如果是信箱也就算了,为啥广告传单会被寄到学校的鞋柜里来呢?而且这数量也太多了。

第一波猛烈的喷出虽然缓和了下来,不过还是有零散的纸张陆续飘落。美奈蹲下身子开始拾取。

住手。

不要去捡那种玩意儿。

广告传单根本不用浪费时间看,拿了立刻丢掉才对吧。

『您也该适可而止认清现实了吧。那看起来会像广告传单吗是吗?还有您这么快就陷入无意识状态吗是吗?每当情绪不稳定时马上翻开我的这个习惯——』

经这么一写,拓真才注意到自己正用发抖的手打开了说明书。

「为、为、为、为什么鞋柜里会出现广告传单呢?」

『您就别再用自我欺骗的黏腻保护膜包住自己了。面对现实,正确又清楚地认识它吧。那是情书啊!』

「不,那是不可能的。」

「爹地~情书是什么东东呀?」

『就是写给爱上的异性的书信。我从以前就很喜欢妳了~中略~所以希望能跟妳交往。一种内容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的书信。』

「为什么要用写信的呢?」

『因为这是没胆当面告白的懦夫唯一可行的选项。』

「好奇怪唷,喜欢的话直接说喜欢不就好啦。是气魄的问题?为什么会说不出口呢?我就敢大声说喔。爹地好爱好爱,看~」

不懂情书意义且恋爱经验挂零的家伙在讲着天真的蠢话。至于终归是局外人的使用说明书,则以高高在上的模样瞎掰一些有的没的内容。

拓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美奈的一举手一投足。

美奈把散落一地的信封扫在一起,然后捡起来堆成一叠。察知那个数量多达两手也捧不下之后,便从书包掏出缠好的购物袋解开,用双手把情书塞进袋子里去。但那堆已经经过压缩的情书看起来光靠一个袋子似乎依然不够装。

「唷——早啊!今天你来得真早呢!」

突然,随着一个粗大嗓音的响起,拓真的背部被拍了一下。

但拓真的视线仍黏着美奈不放。

「我听说啰,你跟美奈吵架了是不是?八卦甚至烧到我们班咧。连我们班也至少冒出了四、五个混蛋家伙误以为神崎恢复单身,直嚷着啥我要进攻啦、我要写情书表白啦还啥的……咦,喂,那是啥啊?」

加茂田这小子似乎这时才发现情况不对劲,压低了声音。

「美奈,我来帮妳吧。」

优贵从拓真身旁经过时,眼镜底下的视线和拓真对上了。貌似有话想说的那对眼睛旋即别向了美奈。

拓真想起了优贵是美奈的挚友。

这个事实如今让拓真感觉十分安心。

*

一来到教室,异样的光景出现在眼前。

课桌椅遭到了大搬风,教室的空间被分割成左右两半。挖掘在中央的壕沟宽度有两公尺左右,宽得甚至可以容一个人横躺。

「这是在搞啥啊?」

正当拓真呆站在教室的入口发愣时——

「啊——来了来了,美奈~光,过来这里——」

「很慢耶你,新城,大将在摸什么鱼啊,真是!」

男女双方各自的小集团都站出来迎接。

女生带着光和美奈离开,拓真则被男生带走。

被切割成左右两半的教室,分区上似乎是靠走廊侧为男生地盘,靠窗侧则为女生地盘的样子。昨天被美奈提分手的心理打击过大,以致于除了吵了点以外,拓真并未察觉班上有何异状。

没想到竟然会闹得这么严重。

拓真被移动到一个陌生的位子坐了下来。这段期间一直有男生莽莽撞撞地跑来勾肩搭臂,一边拍拍拓真的肩膀或背部,一边起哄嚷着啥「大将」之类的、但拓真关心的地方并不在那。

拓真的全副神经都集中在被带到了女生地盘的美奈身上。

在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之后,美奈让撑得很魁梧的购物袋立在地上,开始一叠接着一叠地从中拿出情书来。

美奈不辞辛苦地将那堆名为情书的垃圾山带进了教室。

拓真完全不能理解为何她不当场把那些东西丢进垃圾桶里去。

那种没用的垃圾,走廊上碰到垃圾桶时顺便在上头将袋子反过来哗啦啦地倒个精光不就好了。那个感觉想必一定超爽的啊。

美奈拿出了剪刀。

原来如此,她打算剪成一堆废纸吗,那样可真是既豪迈又爽快哪。

但美奈并没有那么做。

她细心地剪开信封,拿出里头的信纸摊开——不但没有丢掉,没想到竟然还读起来了不是吗,

无法理解。完完全全彻彻底底从头到尾一丝一毫都无法理解。

「什么什么什么,那是情书喔?都这个年代了还有人写在纸上?超老套的啦。」

女生蜂拥而上,挡住了拓真的视线,简直就跟杂树林一样凝眼。

「——这样子可以吗?新城。喂我们的王,可不可以啦?」

「啊……?干嘛啦很烦耶。都可以啦。你们自己看着办!」

虽然拓真对于人家在问什么毫无头绪,不过还是姑且摆出王的架子下了要处理得尽善尽美的指示。是说,我们的王这称呼是怎样?

重要的是美奈。

拓真身子左扭右扭,使出浑身解数设法让视线穿过那片女生墙。即便从腰臀间找到一丝的活路,可是女生每次一尖叫和骚动,位置马上就会随之改变,视线又被挡住。可恶的是,那些女生每个都长了一副水桶腰,还有一对肥屁股。

「欸~为什么妳会拆开情书呀。还有……妳怎么会想看呢?」

拓真本来还在猜是哪个女生问题问得这么妙——答案一揭晓,不是别人正是高坂同学。和拓真视线交错的瞬间,高坂同学闭起了一只眼睛示意,拓真也竖起拇指表示「GJ」。

高坂翔子。一个深懂男人心的女人。

荣登班上第一名的身材比例果然不是假的。透过她那苗条的腰线隐隐约约可以窥见美奈的脸。美奈露出带有同情心的严肃表情如此回答道:

「因为……不先看过内容,人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绝才好嘛。不趁现在打开来看,如果对方指定午休时间那不就伤脑筋了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妳打定主意回绝人家啦!所以才会刻意拆开来看喔!」

不自然的说明语气,以及不自然的宏亮声音——倒也没有,其实她平时就是个超级大嗓门了。

放心,我听得一清二楚。

「欸,这个我可以念出来吗~?」

高坂同学以外的女生伸手去拿拆开放在桌上的信纸。

虽然美奈「啊」了一声但为时已晚,信纸已拿在那个女生的手上。

「这写啥啊这写啥啊,字好丑喔,放学后我在校园后面的树下等妳——☆阿贤。」

「呀哈哈哈哈」地众人爆出的大笑声响彻教室。

「这边这封信是写『放学后我在校园的那棵杉树下等妳!』——哇咧,每个人的时间都撞在一起了嘛!妳要怎么应付他们?」

又有一封信被拿来充作血祭的祭品。美奈一边「啊。啊。啊」地叫,一边伸手向各处拦截。可是从四面八方同时伸来的手防不胜防。

在血祭上壮烈牺牲的勇者墓碑,数量马上就突破了十根手指。

「啊哈哈哈,妳们看这个和这个,竟然选在同一个地点约美奈见面耶。体育馆后面超热门的啦。蠢死了,一点想象力也没有~干脆一开始就在胸前插红玫瑰算了,自以为约在殁八犬公前见面喔!」(译注:涩谷车站前的八犬公铜像为全国知名的会面地标。)

「真的有这样的人耶,他写说自己的手上会拿着一本红色封面的轻小说。」

「好恶!」

「靠一个人拒绝不完的啦,大家兵分八路去拒绝他们吧!」

「这个建议不错喔,每击沉一个人就在脸颊上贴一张☆贴纸如何?」

「大家等一下啦。擅自看人家的情书好像不太——」

虽然身为女生领导人的高坂同学制止大家的行为,但女生早已形成共识。

「没关系啦没关系啦,反正都是要把他们沉进海里的。因为会展开行动的都是跟踪狂,按兵不动的则是训练有素的跟踪狂,如果不在他们身上确实绑上石块使他们沉进东京湾底部的话是很危险的耶,要是让他们靠近半径五公尺的范围内,小心怀孕喔!」

「想泡我们家的美奈他们还早了十万年呢!」

「咦,这封情书是女生写的耶?还有这封也是。」

「不会吧,真的假的?那不行,不要把她们写的念出来好了,感觉好可怜喔。给妳,美奈。这封和这封妳自己看过以后再给她们答复喔。当然是以拒绝为前提啦!」

「那个,那些妳们也还我……」

「不行不行,臭男生交给我们去解决就好。」

情书经由班上女生之手做出了分类。从堆在美奈面前的情书高度推测,男女比例大概是七比三。

不过女生也太可怕了——

有够冷血,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男生写的情书公开朗读就无所谓,女生写的就很可怜,这是为啥啊,是说,怎么会有女生写情书给美奈?

拓真现在好歹有心思可以想想这种事情了。

得好好感谢高坂同学。拓真试着找了一下她的身影打算再比一次GJ的手势示意,但她整个人淹没在女生堆里再也看不见了。

美奈打定主意拒绝的事实摇摇欲坠地支撑着拓真,使拓真得以怀有自己尚未遭到抛弃的希望。

「喂新城。」

才安心不到一下子,突然有人猛力摇了拓真的肩膀一把。

「笨蛋,要叫他总大将啦!大家不是说好了吗……」

「啊,抱歉——总大将。」

他们在喊什么啊?拓真一边心想一边转头回望。

认识程度停在「没什么交集但知道名字」的同班男同学们脸上挂着异常亲切的笑容。

「我们Clan的名字敲定了喔。就叫×单身贵族公国×。」

「啥?」

「这名字的焦点是头尾的×记号呢。」

「啥?」

「唉,我就说叫Guild比较好了。叫Clan感觉不会很软派吗?」

「好老套。Guild太落伍了好吗,现在要叫Clan才酷!」

「我看以Clan标音的汉字还是选氏族好了。或者你们觉得血盟比较赞?」

「啥?」

「喂你清醒一点啦,总大将。」

该清醒的人是你们才对吧,拓真如此心想的同时开口询问:

「叫Clan叫Guild叫军队都随便啦……问题是那是干嘛的?」

「刚才你不是说随我们高兴决定吗,Clan的名字?」

「我是有说过。」

记忆的深处里好像依稀是有这个印象没错……

「啊你不是答应要当我们的王!」

「我哪有说啊?」

这就好像没印象了……

「我们是以比血还浓的羁绊结合在一起的同志喔!」

男生豪迈地抱上拓真。如果抱上来的是女生当然张开双手欢迎,但拓真可没跟臭男生互相抱抱的兴趣。拓真甩开男生的手说道:

「什么东西啦。你在说啥羁绊?」

「就是单身啊,单身贵族。」

「啥?」

「你现在不是单身吗?」

「啥?」

「啊你不是跟神崎分手了……不是吗?」

拓真答不出话来。

既无法否定,也拿不出勇气承认,拓真只能固守沉默。

不得不承认和这些家伙变成同类的现实。

拓真的沉默被解释为肯定。

于是拓真就这么被男生们拱上了不晓得是啥Clan还是Guild还是血盟的不知是君主还是王子的宝座。

单身王子就此诞生了。

*

班级自然得在分裂成东西两边的情况下开始上课。

上午的课堂总计是五十分钟×四回合。

面对两派人马隔着国界持续以眼神交火的异常状况,几乎所有老师都是怀抱着心惊胆颤的心情授课——唯有一个热血系的老师明明可以作壁上观却偏要追根究底,结果自然是遭到女生群起围攻从头部啃噬。这件老师惨遭凶暴的雌性动物蜂拥而上,贪婪地分食,最后拖着一地从腹腔溢出来的内脏哭丧着脸落荒而逃,使得课堂当场变成了自修课的惨事就发生在第三节课的时候

这次替那个愚蠢的男子取的新绰号分别是「露内裤头」和「左派潮男」。

因为瞧他实在太可怜兮兮了,所以在此跳过详细的说明。

男生们只是坐在椅子上静观愚蠢教师被血祭的惨状。

虽然男生们结成同盟上下一心,但老师并非友军,因此没有义务伸出援手。弹药是很贵重的。必须节省使用才行。

第四节课的老师则是置身事外专心上课。尽管洲际弹道橡皮擦飞弹飞越了男女之间两公尺宽的大海炮声隆隆地轰炸着,老师仍坚持不肯回头。这真是超聪明的决定。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过去了。

*

「美奈——!」

告知午休的钟声还在校内缭绕时,教室的门便喀啦一声地打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学生飞也似地冲了进来。数学老师虽然善用智慧活了大半辈子,但不幸地地刚好站在女学生的前进路在线,一如被砂石车撞翻的轻型客车般,滚啊滚地驾鹤西归了。

从隔壁班利用助跑加速撞飞数学老师的少女就是——优贵。

「不要怕,美奈!放心吧!有我在!」

被突然冲出来的挚友握住手的美奈,错愕得瞪大了眼睛。

「午安……哦哦好夸张啊。」

迟了娇小的女朋友约十来秒,一个粗鄙的声音接着到来。

低头钻过门定进室内的加茂田从高人一等的高度眺望一年九班的教室,发出了感叹。

话说回来,这小子明明暑假前还勉强可以不用低头直接通过的说,难道他又长高了吗?

「你们班还真的开战了耶!」

「停止。」

拓真拦下了摇摇晃晃地准备往教室内部走去的加茂田,指着位在他前面一步的透明境界线说:

「别继续往前走了,如果你希望你能保住你的鼻头的话。」

一开始笑得傻呼呼的加茂田大概是也感受到了班上紧绷的气氛吧,不久便板起面孔。

拓真所说的话当然也不是随口唬他的。

若这边是「×单身贵族公国×」,她们那边便是「☆神圣少女联邦☆」。跨过非武装地带的两公尺侵入敌国的男子,会被拥有「黑色三连星」异名的三名女子精英透过合作无间的连携以唇枪舌剑打成蜂窝。

「爹地……」

光语带不安地呼唤着拓真。

非武装地带的另一头,光就站在两公尺远的地方。不分任何时代,战争必然会活生生地拆散家庭。

「怎么了,光?」

拓真站在国界的边缘呼喊。光的脸看起来彷佛远在天涯。

「爹地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标准面包?」

「啊啊……不用啦。」

拓真摇了摇头。今天忘记准备便当了,因为这阵子都是美奈帮忙张罗的,而且和光两人目前都处在吃不下饭的状态,所以真的完全忘记要准备便当了。

光依然伫在那儿,看来她想问的并不只是民生问题。

守在后头的几个女生像是在催促一样戳了戳光的背部,看来接下来才是正题吧。光勉为难地启齿了……

「那个啊……那个啊……」

「新城同学,方便跟你借一下说仔吗?」

突然站到光旁边来的人,是班上第二的仓桥七濑。

至于是在哪方面排第二,指的则是第一学期刚开始时男生举办的无记名投票人气排行榜。

简单地说,她就是所谓正统派美少女。长度及腰的乌亮秀发和清秀的眉毛。美貌——她那五官端正的脸庞以这两字来形容亦无不妥。而充满女孩子气息的端庄举止,也和那标致的长相搭配得宜。她的存在正有如把男孩子理想中的美少女实际体现一样。

即便这样无可挑剔的她,也只能区居第二。尽管以三票之差明确击败个性过于活泼、性感略嫌不足的高坂同学,可是她的上面还有一个以十票之差稳坐第一名宝座的美奈。不过当时的拓真只把美奈当作一般青梅竹马看待,所以心情上彷佛被泼了盆冷水,埋怨这投票有作弊之嫌。

附带一提,七濑她——对女生的影响力果然还是第二,万年第二。

以遥遥领先之姿君临这块分野的,不消说,当然是大班长-高坂翔子。

说到那个高坂同学,她现在尽管人在女生那一国,可是却只见她一脸哀怨的模样,全然感受不到她平时的过剩干劲,完全没有发挥她的指挥能力。

这表示取代她掌握了女生的实权的就是这个人——七濑。

「欸,说仔借我——一下下就好。欸,拜托嘛,马上就还你了。」

她双手合十向拓真哀求,闪耀的长发飘扬得更加起劲了。

感觉是不会教人反感啦,而且有点难以拒绝那个可爱酷女孩般的诱惑。

「好啦。」

毕竟目前和女生全面开战的是其它男生,拓真本身则找不到任何和女生互相仇视的理由。

「拿去吧。」

拓真从屁股口袋抽起说明书递出。就连这时,拓真也没有特别怀疑什么。

顶多只是有种「『说仔』这名字大家也都知道了哪」的感慨,并且很好奇女生都把这本说明书当作什么东西而已。

接过说明书的七濑一改先前谄媚的音色,以神气的女性指导者的口吻说道:

「你中计了,新城同学。我们就收下她了。」

「妳什么意思!」

「一旦少了军师,新城同学也就跟那群废物半斤八两了。」

语毕,七濑脸上所挂起的笑咪咪的微笑就跟之前一模一样。

女人真的好可怕。

黑色三连星恐怖的地方在于讲话的刻薄程度和机关枪性能,然而女人就算讲话再怎么动听笑容再怎么迷人,本质还是很可怕的。

「而且说仔本来就该在我们女生这国。」

「为什么啊!」

「哎呀,因为……」

七濑露出一脸「怎么你连这也不知道」的表情。

那单纯只是一本说明书,哪里有什么性别可言,为什么大家就是认不清这个事实?拓真无法理解个中缘由。

「妳不是答应马上还我吗?」

「好啊我还你啊,那你能过来拿走吗?」

说完,七濑把说明书深深塞进制服胸口上的口袋。像是在说「有种来拿就拿拿看啊」似地挺起胸膛。拓真可没有用手碰女生的那个地方摸东西的勇气。

「喂七濑,那违反协议了吧——把他交过来。」

男生国的强者——横沟彻心也来插了一脚。

要向女生国的最高领导者发言,必须有一定的阶级地位。

彻心的阶级是上级大将。虽然地位比身为君主而被推举为总大将的拓真还低了一阶,实际上那只是在对拓真表示尊重而已,他才是男生国实质的最高指挥官。

尽管身为男生国的最高权力者,彻心不知何故很尊敬推崇拓真。拓真似乎是被当成一个明明拥有任谁都会眼红的完美女友却自愿分手的志士,而被男生给神格化了的样子。也因此被推崇为「×单身贵族公国×」的象征。

一点都不知我有多辛酸。

「喂——要把说仔抢回来喔。」

拓真拍了拍上级大将-彻心的肩膀后,往自己的座位走去。因为孑然一身故身分高贵的彻心,以有些莫名其妙的敬爱视线回礼。心灵的说明书一旦不在身旁便什么事都不对劲,拓真决定将夺回说仔的重责大任托付给现政权最高权力者的他。

要和长相甜美的武斗派女生领导人舌战,光想就觉得又累又麻烦又令人头皮发麻。女生那么可怕,美少女更是可怕。

「喂七濑,不妨就用政治交易解决吧。我手上有站前VermouthAntlers的折价券,我提议以此做为引渡人质的条件。」

「收买是迂腐的男生才想得出来的手段呢。没想到你真的以为我会吃这套,阿彻,这真不像——」

「哎呀呀不好啦——我失手掉了特制奶油泡芙的兑换券。啊妳刚说什么来着?我太嫩了?啊啊思那个泡芙感觉真的很甜呢。」(译注:日文甜跟嫩为同音字,在此有一语双关之意。)

「……可、可是,只有我一个人得到好处。我不能背叛大——」

「啊啊不好啦,我又一口气掉了五张。飘到妳们那边去了,可以帮我捡吗?」

「……」

看来是不用担心了,彻心一切都代劳得很顺利。

在今天早上的短短四小时左右之内,就走过了至少能和四百年份的人类文明匹敌的历史轨迹。

统治体制经过两次的变更,如今来到了第三期政权。

最先是腕力最强嗓门最大的家伙坐上首领的宝座。但建立在恐惧和暴力底下的支配体制没能撑得了多久。

后来由脑筋最聪明的人掀起政变夺取了政权。但怀抱过高的理想成了垮台的直接原因。

接手成了次世代领导者的,是一个最深受人民爱戴的人。而且不是毛遂自荐,而是在众人的推举下荣登权力宝座,这样的过程和前两任有着本质上的差异。

此乃独身贵族公国——啊,不对,是×独身贵族公国×——四小时的历史之中,首次民主政权的诞生。

这个体制应能永续经营下去吧,身为现入神的拓真站在神的立场如此认为。

嗯应该吧……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

拓真手拄着脸颊,脑袋一片空白地眺望着口水战打得正火热的帅哥美女。七濑固然是个美女,但彻心即便从男生的角度来看也是个优质男儿。搞不懂他怎么会十六年来没交过半个女朋友,也搞不懂他怎么会跳下来当啥军团长。

只见披头散发的七濑好像挟带私怨,情绪化地在谴责彻心。彻心则不屑地撂下「受不了,女生就是这样」的狠话。呜哇那是禁语耶!彻心你也踩雷了吗?

把感觉愈来愈像小两口斗嘴的口水战当作背景音乐,拓真将视线射向了教室内部。

采光一流的窗边,最前面的位置——

优贵的小屁股就坐在书桌上头,亲切地在聆听美奈诉苦。自从优贵赶来的那一刻起,拓真就怀有一股淡淡的期待。

从很久以前,拓真就知道那个个子娇小脑筋聪明的女生是美奈的挚友。虽然不曾当过女生,不知道女生之间的挚友是属于怎样的关系,不过如果跟男生的差不多的话,那肯定是十分正向的关系。在这种时候是最可靠不过的了。

拓真开始怀抱起优贵能两肋插刀帮忙解决一切问题的淡淡梦想。

在挚友亲切地开导之下,美奈的心将获得治愈。其实自己并没有真的在生气,一开始只是稍微意气用事了点,单纯的逞强。后来却拉不下面子,关系因此搞得乱七八糟,现在自己对此深深感到后悔。少女的幸福果然跟少年是密不可分的。

温柔又有耐心的挚友的一席话,定将解开这严重僵化的戈帝亚斯之结的。(译注:源自希腊传说,被用来比喻棘手难题。)

洗心革面的少女痛改前非,对自己先前的行径引以为耻,向少年请求原谅。

少年当然以宽大的心胸原谅了少女,于是两人为庆祝重修旧好而来了个甜蜜的吻,接下来就是重头戏的——

『您在妄想啥异次元故事啊。』

呜哇!

拓真的妄想故事被突然放在桌上的说仔所浮现的目瞪口呆字体给打断了。

「这东西还给你。是我去告诉七濑同学小心这东西会是害群之马,才说服她要回来的。」

一个似曾听过、又感觉很陌生的声音从头上降临。

拓真慢吞吞地抬起了头。

摆在眼前的是优贵的脸。理当再面熟也不过的那张脸,不知为何看起来却像陌生人一样。

拓真眨了眨眼。

眼前的这张脸跟几乎每天都会打照面、刚刚也在梦想中瞧过的脸到底是哪里不同了呢?拓真试着在心中自问。

『唉,我就说您可以停止妄想MYWAY了嘛。』

我知道了。我知道会觉得不对劲的理由了。

优贵的眼睛和嘴角都没有在笑。

拓真在今年夏天的时候认识到优贵其实是名乍看之下冷酷、实则重感情的少女。冷酷的眼睛里隐藏着柔情。即便在碎碎念着要下诅咒还是啥精灵爆击的时候也是如此。

但她的眼神现在却是绝对零度,一点温度也没有。她睥睨着拓真的眼睛比看到在厨房角落流窜的咖啡色虫只感觉还要更为不屑。

「那……那个——」

「新城同学……」

听到优贵用跟脸色一样情感枯竭的声音叫自己的名字,拓真随即端正了坐姿。

直到这时,拓真才发现站在桌旁的优贵入侵了男生国的领域。但不难理解为何没有男生敢拿她开刀。

换句话说,她存在的范围就形同女生国的领域。

那是强大到足以改写物理法则的压倒性存在感。身上缠绕着绝对零度灵气的她,天生具备了这种能力。

「新城同学,你让我大失所望了。」

她将镜框向上推,以充满知性的动作开口说道。

「枉费我相信可以把美奈托付给你的……」

优贵原先毫无感情的声音夹杂了一丝的悔恨。

「我就是相信你可以跟我一样疼惜美奈,当初才会决定把美奈托付给你的。如果是新城同学你夺走美奈的话,是不是我就能死了这一条心呢……是不是我就彻底斩断不舍的心情呢……我甚至产生了这样的期待。」

优贵以冰冷的声音继续说道。

并非梦想的现实世界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拓真始终处于一个无法理解的状态。这个现实比做梦和妄想都还要不按牌理啊。

姑且不论那彷佛话中有话的语意,总之被她表明了对自己的失望。

拓真明白的只有一件事——

「好吧,我知道了,那就算了吧。是我错看了,是我太笨才会去相信男人。」

优贵身后的女生们「就是说啊就是说啊」地发起大合唱。除此之外还夹杂了「优贵,我跟他们不一样~」这般无关紧要的第三者的声音。

「我们已经不需要你了。既然已由我就任专属秘书……那我就打定主意今后不会让任何一只虫靠近美奈。」

优贵表明决心之后,当场掉头转身。

秘书是怎样啊?

虫虫又是怎么回事啊?意思是我们都是虫虫吗?我们这些虫虫好歹也是有生命的耶!

虽然想问的问题和想说的话多得数不清——

唯有一个事实是显而易见的——

那就是休想再得到优贵的援助了。

绝对。

『话说回来,我待在这一国也就表示我是男的啰?』

吵死了,说伯,现在不是讨论那种事情的时候啦,是不会看人家脸色喔。

『我就是觉得看您脸色不好,才想尽量让气氛开朗些的不是吗。至少临死前心情要欢乐一点嘛。若要比喻得具体一点的话,现在您就好比踩在十三阶绞首台的第十二阶。』

拓真死命地摇头。

NO、NO、NO——

*

之后,午休的时光在天下一分为二的教室继续了四十分钟之久。

动作轻盈地跟在优贵的屁股后面走掉的加茂田毫无顾虑地侵入女生国的领地,津津有味地品尝着优贵亲手制作的便当。单身贵族军的男生当然是紧咬这一点不放,不过根据女生非逻辑性的歪理,她们的见解是『狗』不分大小与犬种皆视为女生的所有物,所以加茂田出现在女生国完全不构成问题。

加茂田的说词让这个问题得以尘埃落定。「拜托,我又不是(你们单身那国)的。」一整个不把自己的背叛当背叛的口气,所谓的厚颜无耻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关于自己被女生拿去跟狗画上等号一事,他也自认表示「我本来就是优贵的看门狗」,丝毫没有尊严可言。

言而总之,这表示他跟我们高贵的单身贵族是回然不同的生物。

午休过了一半之后,教室外面开始大排长龙。这条由光棍男所组成的长龙似乎是在准备轮流进行当面告白,不过就在真相未明的情况下,一切都被埋葬到黑暗里了。

「请问你有预约见面吗?」进入秘书模式的优贵向上推起镜框以冰雪般的微笑如此询问道。「没有的话不行喔。」然后一刀斩断、对方弃于不顾。无论是学长同学、丑哥型男、足球社的王牌或学生会长、前途无量的全国共同模拟考前十名、大企业家的少爷,所有人都被一视同仁地当作练刀的圆木,逐一变成一动也不动的尸体。

教室外的走廊上随处可见惨遭虐杀后的人体残肢断面图。

即便面对那些残肢断臂,依然毫不马虎地以凌厉的唇枪舌剑朝头、腹部、心脏补上三发子弹。

拓真只顾专心提醒自己不要轻举妄动。感觉只要一有任何行动,就会一脚踩上第十三阶。

这场由拓真与美奈——过去人称神之情侣——所引发的规模超越了夫妇吵架的夫妇战争,第二天就在战火严重殃及旁人的情况下画下了句点。

*

新城家离婚日记-第三回。

使用者大人现在心态变得十分消极。

当然,是我把他诱导到那个方向的就是了——

原因在于现在是对方的攻击机会。严密防守得像只乌龟一样,避免遭受更多的有效打击才是上上之策。对方的攻击机会还会持续一阵子,再忍耐一会儿吧。

话说回来,第一击也太痛了。

由于上一回是直接干涉,这回会从如此迂回且间接的方向进攻,是我预测不够周详。身为新城家顾问却有失大意,我正深刻反省中。

姑且不提那些了。

到现在我还是不懂,也是时候得尽快找出美奈大人之所以会那么大发雷霆的理由了,我好想赶快以从斜上方啤睨的优越视线向使用者大人嘲笑说「您连那么简单的道理也不知道吗、使用者大人实在好逊」之类的话喔。这也是只能躺在口袋里头的说明书唯一可以享受到的乐趣了。

美奈大人所说的那句话是一个提示——「我不是在气头上才说的」这句美奈大人亲口说出的话。合理推测这表示美奈大人有不得不这么做的某个理由存在吧。少女心果真如海底针呢。

——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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