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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Act.6 Time waits for no one.

黄昏时刻的热闹声浪听起来彷佛来自远方。

拓真怀着有如在遥远异国的街道上漫步的心情,走在商店街的拱廊中。

他手插口袋,驼着背,选择走在路旁以免和他人相撞。虽然头戴耳机把耳朵塞了起来,可是并没有播放任何的音乐。

只是不断地虚度光阴。

纵使明知现在不是容许蹉跎时间的时候,但就是想不出什么好点子来。盘据心中的尽是得趁早采取行动的焦虑。

不想直接回有理央等着的家中的拓真,选择在街上游荡徘徊。

没有目的地、只是不停四处游走。拱廊走到尽头后,穿过斑马线,又往比较热闹的地方折回。

在电玩中心的门前驻足后,拓真掏了掏口袋中的零钱,却掏不到半枚。虽然无意间习惯性——把手伸向了屁股的口袋,不过空空如也的触感让拓真止住了动作。

说明书应该在光的身上。因为没在散落一地的巧克力堆里面找到它,所以唯一的可能性只剩它被轮胎甜甜圈压到时,就黏着一起被塞进光的缎带的亚空间里了。

就在拓真打算离开电玩中心的时候——

「小拓拓你在这呀~?」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拓真吓得回身一看,眼前站着一名女性。花了好一段时间,拓真才认出这名似曾相识的女性的身分。

遮住眼睛的太阳眼镜——应该说是护目镜状的仪器,以及竖得长长的不知是天线还是耳朵的兔耳型东西。看到这些符征拓真才总算猛然想起——

她是在时空邮购-小白兔快递服务的大姐姐。

之所以未能第一时间发现,除了模样看起来有些涣散以外,另外就是她现在身穿的是暴露度很高的便服而不是一贯的连身制服,另外头发放了下来、没戴着那顶有公司商标的帽子——

「嗯,你怎么了?大姐姐太漂亮害你吓了一跳?」

大姐姐把手伸到耳边,原本遮住眼睛的有色镜片「咻」的一声消失不见了。

有如兔子般的红眼睛朝拓真眨了眨。

「不是啦,那个、这个……」

拓真回得一脸狼狈。被美女问是不是自己长太漂亮的时候,到底该怎么回答才好啊?

大姐姐身上穿的是带有未来感的扮装。与其说是一般的衣着,感觉上称为扮装比较恰当。若论开放的程度,差不多就是争论她肚脐有没有露出是一件感觉很蠢的事那样。裙子的长度比迷你裙还短,算是微迷你。使用的材质具有陌生的质感与颜色——毕竟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所以也没啥好大惊小怪的吧……

这一带算是挺繁荣的商店街,平时不难见到促销商品的SHOWGIRL等等。也多亏如此,她这身打扮才没有太过引人注目。

「来,我们走吧,小拓拓。」

大姐姐一把搂过了拓真的手臂。被丰满的乳沟封锁,拓真失去了行动的自由。以兔子来说大姐姐似乎算是长毛种,之前她工作时头发都塞在帽子里以致于都没注意到就是了。打了层次的轻盈发尾不分内外层都显得弹性十足,轻柔地搔过拓真的肩膀和脸颊。

「说、说走是要走去哪?」

拓真好不容易才挤出这样的问题询问拉着自己往大街走去的大姐姐。

「要去哪儿好呢~难得的约会耶,最好是有得吃又有得玩的地方啰!」

「约、约会?」

自从在路上巧遇以来,拓真就一直被大姐姐吓好玩的,完全得不到可以好好思考的机会。

「啊,小拓拓,你肚子饿不饿?这附近有能捕获到漫画肉的白垩纪喔。要不要跑一趟去吃呢?」(译注:漫画肉指的是漫画中经常出现的一种食用肉形状,具体形容就是中间带骨的大肉块。)

「……」

被大姐姐搂着手臂一路拖着走的拓真总之决定先停下来再说。

他拉了一下大姐姐的手,使她停在原地。

「咦?怎么了?小拓拓?」

拓真先是深深地吸了口气做个深呼吸。

接着开口说道——

「不要再叫我小拓拓了。」

「那小底迪?」

「不好意思,妳还是叫我小拓拓算了。不过如果妳能用拓真这种平常的称呼叫我那就更好了。」

「所以你到底想表示什么呢?小拓拓。」

青年的主张被彻底忽视,只能硬着头皮接受第二羞耻的称呼。

「啊——还是你不想吃漫画肉,比较想吃长毛象的切片?不晓得更新世特征显著的冰河期离这里近吗?总之我们先去再说吧,」

「拜托妳听我说话。」

拓真双手攀住急惊风的大姐姐,再一次拖住她的行动。

「啊——抱歉抱歉,大姐姐我好像兴奋过头了是不是?因为隔了一百年好不容易才等到休假嘛,我工作的地方一百年只放一次假说。你不觉得很过分吗?所以我才会不想浪费一分一秒,弄得自己紧张兮兮的。好啦我们走了。」

「所——以——说——」

拓真的姿势几乎就像个任性不听话的小孩子一样,整个人悬挂在大姐姐的手臂上将她拖住。

她从刚才就一直挂在嘴边的啥「白垩纪」还「更新世」的绝对不会是啥店名吧……毕竟这个人可是会远从时空的尽头前来送货的大姐姐。

「哎唷——妳不好好把说说清楚,我就不答应妳喔!就是那个……什么约会……之类的……」

最后的部分拓真的音量小声到糊成了一团。

「咦咦…………小拓拓你不想跟大姐姐约会吗?」

「我、我没有不愿意啦,我想知道的是——为啥要跟我约会呢?」

「明明是小拓拓你来约我的耶——」

「哪有?」

没印象,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我哪来那个勇气约比自己大的女生?

拓真左思右想,赫然想起在很久以前,远在暑假开始之前,有一次明明自己也没有开口邀约,就被这个大姐姐以「现在是上班时间无法答应约会的邀请」为由婉拒。那样也算曾经邀约吗?

拓真决定向大姐姐问清楚。

「印象中……是标示了『战略补给物资』的包裹,里面装的……对了就是那个,完整的正义超人套装一件以及只有一只手的装备。就是妳送那个包裹来的时候吧?」

「你说的那个还没寄出去呢!」

「咦咦?」

「等收假我就会送过去了。」

「咦?咦?」

「不是说好要跟我约会的吗?就是这里的时间的两个礼拜之后。」

「慢着……两个礼拜之后?有没搞错?」

拓真拚命整理着头绪。

大姐姐现在还没寄出约莫两个月前拓真收到的包裹。依她的说法是,要等今天的约会结束才会送货。

而大姐姐记得在两个礼拜之后的未来拓真将会和她订下「约会的邀请」,现在的拓真自然不会记得自己做过这种邀请。是说用过去式表现也怪怪的。虽然可以精准表现那种时态的语言并不存在,但如果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在这个当下,还不可能知道自己将来会做那种约定」吧?

所以这也就表示,自己在这场约会结束之后,必须「邀请大姐姐约会」吗?如果没这么做,未来会变成怎样呢?或者「非邀请不可的坚定理由」之后将会出现,导致不邀请的选项会自动消灭不见?

「所以不约会吗——?人家这五十年都仰赖它当动力才撑过来的耶。」

「五、五十年……」

「啊,那是主观时间,不是实际时间啦。不用担心。你看大姐姐我一直把自己保养得这么白白嫩嫩!」

说完,大姐姐不知在打什么念头,抓起拓真的手按在自己丰满的胸部上。

「哇哇——!」

拓真就像摸到火一样把手缩了回来。

「嗯,真实十五岁少年的反应真的好生涩喔,害大姐姐我也跟着心里小鹿乱撞了说。」

「拜托妳不要玩弄我。」

拓真掐着自己的手腕生气地别过头。

「那要开始约会啰,可以吧……」

「好、好啦……只有一下子的话。」

反正现在也不想回家。

但话才一脱口,拓真就被大姐姐勒住脖子拖着带走。

「今天要好好玩个过瘾喔,包括大、人、的、游、戏在内什么都玩——!」

「大、大人的游戏?」

拓真喊破了声音。不管怎么听都带有邪恶的意思,可能是贴在脸上的胸部触感所造成的。

「等——等一下啦,」

「我一下也不等!Timewaitsfornoone.时光是不等人的唷!人就是活在当下这个瞬间啊!」

「也太剎那了吧——!」

「SETSUNA?啊啊以前是有一个女生叫那名字呢。那不重要,我们出发吧,」(译注:「剎那」的日文发音即为「SETSUNA」。)

拓真就这样被强行带走了。

*

吃美味的章鱼丸子、站在一起拍大头贴、两个人连手击杀僵尸……关于「大人」的游戏倒是连个影子和体验版都没看见,唯有时间一分一秒地不断过去。

拓真抬头看了墙上的时钟。明明现在不该去在意时间的。

「那个……我差不多该……」

虽然拓真出声叫了大姐姐,不过她应该没有把话听进去吧。

大姐姐在跳舞机上跳得正狂热。

大姐姐在踏板上踩下一连串节拍的同时,画面上的分身角色也以同样的动作在跳舞。她所选的化身是小白兔少女——这是一定要的。

随着一路过关斩将,舞蹈的难度也逐渐上升。大姐姐的屁股左右摇摆着,毛茸茸的圆尾巴在空气中切出了裂缝。那究竟是装饰品还是真的尾巴呢?从发缝间伸出来的那个兔耳型装置,是装备还是真的耳朵?

猛盯着大姐姐的拓真虽然一直努力尝试找出埋在长发里的人类耳垂,可是始终发现不到貌似的物体。

曲子结束后,大姐姐干净利落地停止了动作。

不仅挑战成功,也刷新最高分的纪录。

尽管尚未有前人拓荒过的关卡紧接着开始,但大姐姐毫不恋栈地丢下游戏跑回了拓真的身边。

「抱歉抱歉,让你站在旁边看一定很无聊对吧。那接着往下一站出发吧!!」

她游戏已经玩够了吗?就在拓真被大姐姐拖出店外的途中——

「啊——!呀——!哇——!有兔子!兔子!那个!好可爱的兔子!」

大姐姐朝抓娃娃机直奔而去,拓真只好唉声叹气地投下了硬币。大姐姐没有这个时代的钱币,一切的消费都是由拓真买单。

一开始时还是个乍见之下技术生涩的新手,不过进步神速的她在投入第四枚百圆硬币时技术已是专家级的了。最后大姐姐就凭自己的技术漂亮地夹到了小白兔吉祥物吊饰。

「太好了——!」

拓真被心情激动的大姐姐给熊抱住。胸部、大腿、露出的肚子全都紧密地贴着自己。被个性与其说豪放大胆,更偏向少根筋的大姐姐弄得脸红心跳的拓真明白了一件事——

她是真的非常努力地活在当下,就连一秒也没有浪费到地以浑身解数的气魄在面对游玩这件事。

就好比说只用了区区四百圆就让玩抓娃娃机的技术有长远的进步。

「好,我们走吧!」

把小白兔吉祥物悬挂在腰际上的小白兔大姐姐勾住了拓真的胳臂。

一走出电玩中心,大姐姐一股脑儿地拉着拓真走进入夜后更加热闹的欢乐街。

「今晚不回家喔——夜色也愈来愈深了。要狠下心来玩大、人的游戏吗——」

口头上是这么讲没错啦,反正八成又是说来唬人的不然就是少根筋不晓得自己在说啥吧。虽然表面上一点都不期待,但眼见自己被拉去的方位是厚德路(HOTEL)区,内心里还是有一个挂念钱包剩下的钱不知够不够付费的自己。

自我嫌恶。

明明现在不是跟其它女生快活的时候,应该要思考该怎么做才能跟美奈和好——不对,只是在脑子里空想的话任谁都做得到。照理说,现在自己必须展开行动身体力行,实际地认真地脚踏实地地重新修复两人往日情谊才对的,可是我却……

相较于一分一秒用心活着的大姐姐,拓真则是一点都没有努力用心。至少在这个瞬间,拓真什么努力也没做。

我到底在干嘛啊,搞得连我自己都快哭出来了。

「哎呀?你怎么啦?」

拓真被大姐姐发现自己的脸色很难看。

「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吗?要不要去那里休息一下?反正上面好像有写『休息』耶。」

「喔不那个……」

拓真扬起视线所看到的那个招牌是——

休息。6000圆。

「我我我我已经没事了,会会会会很浪费时间的我看还是算了吧,不不不不用休息了。」

「好,你说得也对。Timewaitsfornoone!时间是不等人的。」

*

两人来到附近的公园吹吹晚风,冷却一下发烫的脸颊。

「要不要去中生代来趟猎恐龙之旅呢?还是回到公历元年,去超级名人在马房诞生的现场观光呢?」

大姐姐一边荡着秋千一边提议感觉会将历史大力改写的提案。那种行为对时光旅行者来说应该是犯法的吧?虽然拓真自己也不太清楚就是了。

至于拓真则在荡秋千的大姐姐附近来来回回地溜滑梯,同时茫茫然地思索着一件事——

大姐姐朗朗上口的句子——「Timewaitsfornoone.」。

以前英文老师有解说过。完整的句子似乎是「Timeandtdewaitsfornoone.」的样子。意思是岁月不待人。今日一旦过去,便再也不会回来了。提醒世人尽管放手去做在那一天、那个当下才能做的事而不要徒留后悔,是个相当值得省思的教诲。

然而,在上课的当时拓真只觉得那是大人爱提的陈腔滥调,意兴阑珊地听过之后就不当一回事了,但是——

如今这句话却深深触动了拓真的内心。

拓真十分后悔和美奈吵架。当初也多的是亡羊补牢的方法不是吗?吵架刚开始的那段期间,自己的表现真的是糟糕透顶。净做一些明天美奈心情就会好转的白日梦,一直逃避现实的下场就是现在这个惨状。

追根究底,吵架的根本原因简直差劲透了。就因为最近跟美奈关系发展得不错而掉以轻心,要起沙文主义,最后还撂下了一句「下次敢再犯就跟妳分手」这种狠话——

我到底是想怎样!

一切部是从那句话开始的。

从不经大脑思考就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开始——

如果有把握每一分每一秒生活,是绝对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的。那是毋庸置疑的事。现在设法修复关系的自己无疑比以前还要拚命,而且拓真可以怀着自信一口咬定:之前那种得意忘形的样子是不对的。往后绝对不会再犯!

如果可以取消不算数的话,还真想取消算了。

要不是因为那句话,现在也不会蒙受这么多的痛苦——

如果可以重回那一天——

当初不要呛出那句话的话——

「可以的啊!」

拓真喃喃自语道。

现在自己眼前的这号人物——小白兔快递的大姐姐,穿梭时空寄送货物的大姐姐。

这个大姐姐正悠悠哉哉地思考着究竟是要去猎恐龙、或者和耶稣基督来个手机合照、还是去跟宫本武藏要签名。

她有穿梭时空的能力,每个地方都来去自如,不论是中生代、公历元年、战国时代,抑或江户时代。

要回到那一天当然也是不成问题。

既然如此,我——

「那——那个!」

拓真转头面向大姐姐开口说。

「我有一个想去的时间……」

大姐姐的回答十分干脆:

「啊——没问题呀。你想去哪个时间呢?」

*

美奈坐在书桌前振笔疾书。

手边正忙着做笔记。

预习和复习,把整理出的重点逐一写进笔记上。读书有一半是机械性的作业,只要动动手整理出条理清楚的笔记,内容自然而然就会记入脑子里面。

可是最近这阵子读书的时间压倒性地不足,即将到来的期中考结果令美奈感到有些忐忑不安。

解决完一本笔记,拿出下一科的笔记本之后,美奈暂缓了书写的动作。

她转头凝视着窗外。

隔着窗帘打开的窗口,可以一览无遗地看见隔壁二楼的窗户。那个爬屋檐就可以抵达的房间,正是拓真的房间。

时间都已经这么晚了,那房间却还是暗的没有开灯,始终都是乌漆抹黑。明明都快十一点半了,这表示他应该还没回家。

今天就快过完了。

美奈垂下眼帘视线落在桌旁,挂在上面的书包半张着嘴巴,包装过的纸箱从中探出了脸。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虽然再过三十分钟就结束了。一个对男女生而言意义非凡的重大日子。人称圣华伦泰节(情人节)。

这是两人成为情侣以来,第一次迎接的情人节。

美奈本来是想送巧克力给他的。

过去美奈不曾送过巧克力给拓真。即使送给朋友,也没拓真的份。有送给加茂田,可是没拓真的份。有送给爸爸,可是一样没拓真的份。拓真本人倒也不引以为意,不会没收到巧克力就大发雷霆或闹别扭。就因为关系比朋友和血亲还要亲密,以致于就连特意准备人情巧克力都会有种怪怪的感觉,那彷佛把他当成外人看待一样。

但现在两人已经是情侣,可以名正言顺地送他意义有别于人情的巧克力了。照理说本来是这样的。

可是,却偏偏——

「不行。」

美奈趴倒在桌上。

是自己开口提分手的,哪来的脸送出巧克力。也没那个资格。

为了无聊的坚持,让拓真、小光和小理、YOMI和大家都受到池鱼之殃的自己没有资格送巧克力。

「我送不出去呀……」

时钟的指针一分一秒地往前进。今天离结束愈来愈近了,拓真还没回来。

是我害大家跟着一起受折磨——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拓真没有我很寂寞——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其实我的分量没有自己所想象的那么重要,我对于别人的影响也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么大——等等之类的。

大家都在受折磨,拓真没有我很寂寞……那些其实都不是现实,单纯只是自己的希望和愿望吧?不请自来地跑去人家家里做家事干嘛的,其实是在制造人家的困扰吧?

这么说来,我还真的没有问过他们的意见。没问过他们我可不可以做饭洗衣服打扫倒垃圾,也没得到答案。怎么办?

拓真之所以还没有回家,是因为家里少了啰唆鸡婆的女人,可以好好喘口气放松精神了?现在正在外头大玩特玩享受自由?还是在和谁约会?会是跟谁?跟小理?或者跟其它漂亮的女生?

小理做出了宣告,说我算不上她的情敌。

因为她说过再也别让她看到我的脸,所以当她来教室时,我一直低头看着下面。虽然教室闹哄哄地不知在骚动什么,我还是一直都低头看着下面。

但实际上现实并不如自己所猜疑的那样。

我很清楚刚才那些话全部都是自己的懦弱心理在胡言乱语。

拓真他没有我很寂寞,所受到的痛苦跟我一样、甚至比我还多。小理说的那些话目的也是为了替我打气,帮忙做家事才没有替他们制造什么麻烦。拓真现在也没有在大玩特玩。也没有在跟谁约会……应该没有吧?

这些我都心里有数。

但结果还是不行。要我彻底相信,我办不到。面对这一切我拿不出一点自信。最大的症结是,我没办法相信自己。

干脆……说出来算了,让自己解脱好了。

是我错了,对不起原谅我。像这样道歉——

然后两人接吻重修旧好——

不行,这是绝对不行的。

这么做只会让两个人都变得没出息。建立在谎言上的和好假象一旦有过第一次,往后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拓……救救我。」

换上了睡衣的美奈在椅子上环抱着膝盖呢喃道。

*

夜色中,有人影在跳梁。

不仅居高临下地俯瞰民宅的屋顶,甚至跨越了高楼大厦的顶楼。人影发挥超越人类水平的弹跳能力和速度,于夜晚的城市横行。

人影并不光只有一个。

第二个、第三个……接连出现的人影纷纷追上第一个排成齐头的横列。最后的人影肩上还另外坐了一个身形娇小的影子。

四人追踪的目标,是一个体型远比他们要小、约莫跟猫差不多大的黑影。

那些人影一如巨大的下颚,展现出了默契十足的行动,无视道路、电线、钢筋、地上物抑或水泥建筑,不间断地移动,紧追着一头小野兽。

下颚张开了。三道轨迹画出了弧线分散开来,等包围网大大地张开之后,再自三个方向进行咬合。

所有的动作都在这个瞬间静止了。

无论是追兵还是被追的那一方全停下动作。

那个地点是大楼的建设工地,小小的影子就横卧在堆放了建材的空地的中央。

那头野兽原来是只体型曲线优美的黑猫。

猫伸出前脚洗洗脸后,用尾巴拍击了地面约三下。

一如被拍击地面的声音唤来似的,一路紧追黑猫的三个人影跨过工地的护栏往空地降落。

究竟是人影将猫逼到了死胡同,抑或猫成功诱来了人影?情势依然未明,双方停止行动展开了对峙。

隔着数公尺的距离,四个人包围着一只猫。

有消瘦的青年一人、少女一人,以及深富魅力的成年女性与坐在肩上貌似小学生的少女共两人。

少女与青年皆身穿战斗服,围了一条随风摆动的围巾。少女是白橘双色,青年则是黄与绿对比强烈的两个颜色。至于若要从成年女性与小学生少女身上找出共通点的话,那就是两个人都留了长长的双马尾。

无言的沉默沉重地降临在四周。

率先打破这个平衡的,是双马尾的少女。

她轻盈地从成年女性的肩膀上一跃而下,朝黑猫走去。在猫的前面站定后,少女双手在胸口一盘,垂下视线睥睨。

「不来上一次那套了吗?黑眼镜的老头呢?」

黑猫「喵」地叫了一声。同时,无声的思念于现场所有人的脑海中响起。

——他目前正在修复损坏的对人接口。现在固然不存在于此,同时也一直都存在着。为了让存在机率稳定,以毫无窒碍地进行对话,我们需要物理性的凭借。

「可是我想跟地位较高的谈耶。」

少女——理央如此说道。

黑猫用猫叫声回答。

——没有问题。我就好比他的教官。立场上,我是站在负责盖下实行教练的认可印的那一边。

理央抬头仰望了站在身旁的女性——YOMI。身高和三围的重点部位全部的数据都比自己高出三十公分左右的YOMI面无表情地回望,等候理央的指示。身材娇小的那方其实比较伟大,并不是少见的情况。

理央露出姑且相信的表情说道: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这次的这个又有什么企图?」

——那假设是这样子呢?表面上装出被你们逼到无路可逃的样子,结果成功将你们一网打尽之类的?

新的思念从周围一带传来。四周的所有物体都弥漫着不寻常的气息。空气、护栏、路灯、堆放在一起的建材、建筑中的大楼、以及脚下的大地——

四周的光景开始扭曲了起来。

以大楼工地现场的腹地为界线,外侧的景色不断产生变化。星光开始以异常的速度飞逝,天上的景象有如天象仪般旋转,东边的天空浮现一抹鱼肚白,紧接着太阳升起。疯狂加速的太阳横越了上空,一转眼就往西边的天空沉入。在地面下绕行一周后,又再次从东边升起。

仿佛在眨眼间就已经历经好几次的日出和日落似的。

现在光是要对一天做出区别都有困难。四周的景色就好像笼罩在介于白天和夜晚之间的灰色光线之下一样。

路上也有不知名的物体以眼睛无法捕捉的速度在移动,顶多只猜得出应该是人或车。

唯有树木和大楼这种相形之下不会动的物体勉强能看得出外形。

路上的行道树在转眼间长成了大树,有一天突然拦腰切断倒下,然后被更换为枝干纤细的年轻树木——至于高楼则是外墙愈来愈陈旧,雨水的水渍痕迹不断蔓延扩张,长满了红色的铁锈,有一天被玻璃外墙的建筑物给取代掉。

令人眼花撩乱的变化一下子就结束了。建筑物不再更新,随着风化的脚步变成堆积物的小山。再也创造不出任何东西,草木丛生的平原宽广得无边无际。视野辽阔,甚至能将远方的群山尽收眼底。

群山山脊的形状正在大幅变形。

披覆着草木的大地在风雨和川流的冲刷之下,成了平台状的高地。山谷与悬崖成形后随即消失,接着平地出现,又被摧残成山谷和悬崖的地形——

唯独工地现场浮在半空中持续存在着。

等到四周的景色不再继续变化之后,理央重新垂下视线俯视黑猫。

「谁在跟你说这个。我问的是你们让拓真和美奈吵架的企图!」

理央最初所问的是暑假发生的时空隔离。面对这个问题,对方先是刻意回避重点,可是理央完全不甩尔虞我诈那一套,对于四周正在发生的异常现象也全然不表关心,只顾问自己的问题,接下来问的当然是这次引发拓真和美奈吵架的事件。

「哇哇,这景象好有赫伯特-乔治-韦尔斯的『时间机器』的味道啊。好棒、好棒喔!这教人太感动啦!古典万岁!我从以前就很想亲眼见识一次啦!」

大哥在旁边吵吵闹闹妨碍对话。理央挺出下巴点了一下之后,一旁的YOMI从头发里面射出威力强劲到可以杀人的电线。

整个人趴倒在地的大哥隔了一会儿从地上爬了起来。

「对啊对啊,我们问的问题是你们这次跑来新城家动了什么手脚耶。」

多亏了战斗服的性能,大哥才能承受住致命性的突刺。他的战斗服除了头部和一只胳臂是绿色的以外,其余都是黄色,感觉是东拼西凑而成。人称光超人四号。

「爱与真实与正义的使徒!为了弱者爹地挺身而出,那就是我们光超人存在的意义!白橘色光超人或称二号!在此登——」

YOMI的电线采仰角瞄准站在高处大声嚷嚷的光进入准备发射的阶段。

这时发出「唷咿咻唷咿咻」的声音从电线杆爬下的光气势汹汹地比出手指指了黑猫——

「我看穿你们的目的了!」

理央像是不可置信似地扬起了眉毛,对光有些刮目相看。

「你们真正的目的——那就是!让爹地和妈咪吵架!」

「那个早就说过了。」

电线合成一捆被猛烈射出,好几十条速度和威力一如射杀鲸鱼的鱼叉的电线,如下雨般纷纷射在光的白橘色战斗服上。刮目相看所带来的失望导致电线的数量增加了百分之五千,在把光淹没之前,绝不会停止攻势。

「你们会不会过度干涉了呢?」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声音来自各种地方。工地的喇叭、躺在一边的两名光超人的护目镜的耳罩、还有YOMI所装备的耳机的金属球。

「你们的内部规定如何我是不清楚啦,可是我感觉你们过去以来所做的诸多事宜明显都喻炬了呢!」

理央从胸口的口袋掏出了记事本尺寸的说明书,和传进耳里的人声同样内容的文章在纸面上一字接着一字浮现。

哦~原来这就是说明书的声音啊,理央在心中自言自语道。还挺可爱的嘛。

「或许是我太多管闲事,不过你们这样不是可能会越权吗?不好吧。黑服那位先生就外表看来似乎还在实习阶段,至于黑猫您,到时也有可能会被追究指导或监督不周的责任吧?」

理央将谈判暂时委托给交互式说明书负责。

原本令人头晕目眩地转移个不停的昼夜现在也静止了,太阳停滞在一个固定的点上。

「太厉害了,我不敢相信自己有能亲眼看到太阳变成红色巨星的一天,不枉我活到这把年纪啦,Helloworld!Beautiful五十亿年后的世界,」

理央受到科幻迷的吼叫的吸引,又望了天空一眼。

黑色的天空有如夜幕降临一般,给人一种即将灭亡的预感。

黑压压的天空有好几分之一的面积被膨胀到平时几十倍大的太阳给遮蔽住了。朦胧模糊没有一个固定轮廓的太阳一如低温的火炉,以介于红和黑的颜色绽放光芒。

——我们什么也没做喔!

思念从空间的某处响起。

黑猫用前脚替自己洗脸。

很难判断那个思念是来自未露面的黑服老人还是眼前的黑猫。基本上有没有区别的必要也是个疑问。

「Doubt,如果什么也没做,照理说应该也不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吧。」

科幻迷突然插嘴表示。只有跟科幻相关的事情才会使出来的锐利目光原封不动地射向了敌人。

「就算是照拉普拉斯的恶魔观点,要掀起蝴蝶效应,也得先引发第一道冲击啊。举例来说吧——就像设置自动贩卖机啦,以及诱导美奈压下按钮制造倒胃口的混合饮料之类的。」

充满了整个空气的敌人气息里隐约有动摇一闪即逝——理央凭野性的直觉如此感觉到。稍微提升了对科幻迷的评价。待会回家就姑且饶他一命不处罚了。

——那我做个订正好了。我们几乎什么也没做。往后也不会有任何动作。

「你承认了是吧?说——」

「说谎的人要吞下一——千——根——针!」

要说的台词被光抢走,理央干咳了一声清喉咙。让对话的重回大人的水平充满知性,而非小孩水平的斗嘴——

「你要我们怎么相信你们呢?你们身为敌人——而且口说无凭。」

——虽然我们经常被你们人类像这样当作敌人看待,但我们也只能请你们相信我们其实并不是什么敌人。公务员毕竟只是为了公益辛勤工作的公仆。

「我这个人啊,凡是教科书上写的东西,还有长了一副大人脸孔的家伙所说的话都不会相信呢。」

——我们不会再有任何行动。看在小姐们冒险行事的份上,这件事我可以保证。

猫「喵呜」地发出叫声。

理央紧盯着那只黑猫,用眼尾的余光扫了YOMI。

「我没有问题,Moyher。逻辑回路的保险丝的残存率还有百分之十七。」

理央手上的说明书开始发烫到几乎无法赤手拿住。从刚才就没再发过言。上头文字也颜色变得若隐若现——

现在正处于快要触犯禁止事项的灰色地带。

基本上,和担任时空检察官的人接触也是禁止事项的样子。而且详细追问禁止的理由本身也属于禁止事项。

这场对他们穷追猛打以图谋接触的全家连手作战,是瞒着拓真偷偷实行的。

位在事件核心的人是拓真。据说只要别让他知情的话,禁止事项的标准或多或少会比较宽松。即便如此那也是有限度的——YOMI和说明书现在都濒临消失。

不过,论煎熬对方也一样——虽然这个判断并没有任何根据,但理央的本能告诉自己这是一场比谁有胆识的胜负主事。换句话说能力和实力和战力的差距都不是问题,能做好更强的觉悟的那方才会获胜。就是这样的一场比赛。

理央果断地做出了决定。

「那就这么说定了。」

至少得到了对方「保证不会继续干涉」的允诺。

反正也不知道该怎么修理身体消失也无所谓的对手,而且用手洗脸的猫咪又那么可爱。

——看来已获得你们的理解了。

四周的景色开始倒转。太阳打西边出来落在东边。周期无限地持续加速下去,天空变成昼夜浑浊在一起的灰色——接着地形隆起,草木枯萎凋零,草原消失,大楼从风中窜起,市街恢复原貌。

夜晚回来了。

眼熟的星座遮盖住了夜空——弦月也正欲躲到地平面上的高楼的后方去。

声音也回来了。

飞蛾一再用身体撞击路灯,使玻璃发出「咚、咚」的声响。某处的草丛也传来了铃虫的鸣叫。

突然回神的理央把视线移回到脚边。

黑猫已不见踪影。

四周的空气还残留有一丝的气息。一股逐渐模糊不清的思念从中传送了过来。

思念是这么表示的——

——往后不会再有任何行动了。我是说我们喔。话说回来,他人现在在哪个时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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