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等待水无濑同学停止哭泣时,原本紧闭的美术教室门突然被打开。
「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有学生留在美术教室里啊。」
向井老师的声音中蕴含怒气。
大概是老师开了灯,我的视野瞬间染白。
「呃,不是本宫和水无濑吗,你们两个为什么这种时间待在这里?话说回来,为什么没来找我,我上课时要你们来找我吧?」
「不对,我们才想问耶,明明是老师要我们今天放学后到美术教室来,所以我们才会来这,我们一直在等老师。」
「咦咦?美术教室?我应该是讲教职员室吧……」
「没有,你说美术教室。水无濑同学,对吧。」
水无濑同学低着头不让人看见她红肿的眼睛也点点头。
「真的假的……呃,那个……真的很对不起……!我也在教职员室等你们,还想说你们真慢就不自觉开始加班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总是态度强势、女中豪杰般的向井老师老实道歉。
这样老实承认自己错误且道歉的干脆态度,也是这位老师的魅力,真的从我来看也觉得她是位帅气的女性。
「真的很对不起,虽然我问这种话也有点奇怪,但你们怎么会留到这么晚?一般来说稍微等一下也没看到人来就会回去了吧。」
「那是因为,我们想走也走不了。」
「为什么?」
「因为美术教室的门被锁起来了,门的内侧没有钥匙孔,而且只有美术教室平常不是警卫,而是老师你自己来锁门对吧?」
「是没错,但因为我还没要回家,所以心想美术教室应该还没锁上。而且美术教室的钥匙只有我这边这把,和你身上那把而已。」
「咦,那门锁是怎么锁上的?」
真的一团谜,几乎让人怀疑起是不是什么恐怖故事的谜团。
「或许是真的鬼怪喔……开玩笑的。」
向井老师说起笑来。
「真的?」
「我现在会来美术教室,就是因为其他职员大惊小怪地通知我说从美术教室的窗户看见鬼啦。」
「啊啊,原来如此。」
「但实际上是你和水无濑就是了,咦,水无濑你怎么了?为什么眼睛这么肿?该不会,不对,就是我的错吧?!因为我讲错了害你们被关在美术教室里,然后这段时间得和本宫独处……」
「老师,请你别故作自然地中伤我,水无濑同学没事啦。」
「不对,才没这回事,水无濑,是本宫弄哭你的吗?」
「请别把自己的过错嫁祸到学生身上,才不是,话说回来也不是老师的错啦。」
「……对,是本宫同学弄哭我的。」
水无濑同学,你等等!
「本宫,就算是以温和知名的我,也不允许有人弄哭女生喔。」
哪个世界有用这种恶鬼面孔咄咄逼人的温和之人啊?!
向井老师折响指关节朝我步步逼近。
「但是没关系,老师,这是好的眼泪,是喜极而泣。老师没有因为正向理由被男生弄哭过吗?」
「……水无濑,虽然你是女孩子,但弄哭成年女性也很不可取喔。」
向井老师泫然欲泣,她的表情变化也太快了。
「先把玩笑话摆一边,你们两人都是高中生了,起码有手机吧?」
表情悲伤得看不出是玩笑话的老师如此问。
「对,我有手机。」
「我基本上也有手机。」
「那为什么发现被关起来的时候,没想过打电话给学校呢?」
「啊……」
因为平常几乎不用手机,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这种想法。
和我做出相同反应的水无濑同学似乎也一样。
「该不会两个人都没想到吧?手机给我看一下。」
我和水无濑同学乖乖地把手机交给向井老师。
「很少见时下高中生会如此这般干脆地把手机交给别人耶。」
老师边笑边熟练地操作别人的手机,她似乎打开我们的通讯录,接着出现两个空白的画面。
「你们两个,拿手机有意义吗?平常都用来干嘛啊?」
老师极认真地如此问。
「当时钟用。」
「当成相机来用。」
真是哀伤的回答。
「每个月都要缴钱的时钟和相机,你们是笨蛋吧。」
一针见血,无话可回。
「算了,虽然我很想要送你们回家,但我还有工作要做,所以时间很晚了,你们两个先回去。找你们是想要说你们今天在美术课上画的画,关于这件事,你们明天跟苍井一起到教职员室来找我吧。还有,找你们来却搞错地点真的很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
「请别在意,被关起来的时间也是段有意义的时光。」
实际上,因为有这段时间才缩短了我和水无濑同学之间的距离。
「这样啊,有意义的时光啊。被关在学校的教室里到这么晚的时间,而且还是高中男女生独处。」
「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请别做奇怪的臆测。」
老师大概没打算遮掩,用邪恶视线不怀好意笑着看我。
就是因为这样才找不到好男人啦,我拼命忍下这句怨言。
「这件事改天谈,你们快回家,路上小心。」
「没什么需要改天谈,老师再见。」
「老师再见。」
水无濑同学和老师要好地互相挥手。
「本宫,你要把水无濑送到家喔。」
「我知道啦!」
「知道就好。」
就这样,我和水无濑同学抛下仍邪笑个不停的老师,成功在日期改变前步上归途。
「向井老师帅气又漂亮,是个好老师呢。」
「嗯,确实如此。」
「本宫同学果然也是喜欢老师那样的类型吗……?」
「只有这个我保证绝对不是。」
姑且算一件事尘埃落定了吧。
……我现在,面临完全不曾想像过,或许可称为一种危机的状况当中。
我眼前是摆放少数食材的宽敞厨房,隐约听见冲澡的声音,地点是班上同学独居的家中。
未曾有过的危机。
抬头仰望毫无污渍的洁白天花板。
「……怎么办?」
出现这状况的原因,就在感觉我会被水树同学说「你也没资格说别人吧」的鸡婆上面。
虽然不是因为老师交代,但我听从老师吩咐送水无濑同学回家。
因为她是路痴,所以我以为她家到学校很近,或者是非常好走的一条路直达,但我完全猜错了。
那是宛如巨大迷宫,彷佛为了引人迷途而设计出的住宅区,水无濑同学的家就位于穿出迷宫后的尽头。
听说这里是水无濑同学独居的家……
「也太大了吧!」
那大房子超出我想像好几倍,直说就是豪宅。
建筑物外观是将新建的独栋房子直接放大的感觉。
「果然会这样觉得……」
「你自己一个人住这里吗?」
「嗯,对喔。」
似乎是两层楼建筑,但是同为两层楼建筑的我家完全比不上的巨大。
就连我家自己一个人住都嫌太大了,水无濑同学的家是让一整家人住也绰绰有余的大。
「你专程送我回家,要不要进来休息一下?」
「咦,不用啦,我要回家了。」
「啊……这样说也是,时间已经很晚了,回家比较好。留住你真是对不起……」
我明明什么也没做,但水无濑同学看起来很落寞的清淡表情让我突然遭受罪恶感攻击。
「啊、啊——说得也是,我也走累了,那就让我稍微打扰一下吧。」
从学校走到水无濑同学家,只是徒步不到二十分钟的距离,所以也不会特别累,但我的心灵还没有强大到可以就此回家。
「嗯,这样做比较好,请好好休息喔。」
听到我这句话,水无濑同学满足地微笑。
「这还是我第一次邀同学回家让我有点紧张,但还快请进。」
「打、打扰了。」
水无濑同学打开家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摆在玄关左右发出淡淡光芒的方形纸罩座灯。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真正的方形纸罩座灯耶。」
一边对可谓和风代名词,让人联想到日式旅馆的玄关感动,我一边跟在水无濑同学后面走。水无濑同学经过时,走廊上的灯光逐一点亮,这应该是自动感应灯,但看在我眼中,感觉这些灯光像是有自我意识,为了迎接回家的主人而绽放光芒。
有装饰水晶吊灯的房间和日式拉门的榻榻米房间,水无濑同学说那些都是会客室,但她要带我到起居室而非会客室。
经过几个房间之后走进起居室。
起居室意外地普通(虽然宽敞程度一点也不普通),只是整齐摆放着全白色系的家具。
走进水无濑同学的家,彷佛正在看日式旅馆、西洋豪宅、普通家庭等各式各样房间的型录。
毫无生活感。
「本宫同学,你肚子会不会饿?」
「好像有点饿。」
已经到了看完一部电影就会到隔天的时间,会饿也是当然的。
「但我家什么也没有,所以如果你不介意,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
「咦?什么也没有吗?」
「很丢脸,什么也没有……」
「我可以看一下吗?」
「嗯,好。」
我得到许可后,打开冰箱冷藏、冷冻库来看。
眼前光景让我以为我看错了。
冷藏库里有少量蔬菜与罐头,以及大量的能量果冻饮。冷冻库则是满满的冷冻食品,不能说什么也没有,但由此可见她不容轻忽的饮食状况。
冰箱旁边,堆着与这白色房间不符的纸箱,打开一看……
「泡面,还有调理包食品……」
「我没有允许你看那个!」
我第一次看见水无濑同学生气。
还真是新鲜,果然每次看见她的新表情都让我感到满足。
「水无濑同学,不好好吃饭不行啦。」
冰箱旁边,摆纸箱的另外一边有个储藏柜,里面摆着面粉、调味料和义大利面等可以存放的食物。
有这些应该能煮些什么。
「我知道得好好吃饭,但如果我自己煮,全都会变得焦黑……所以自然而然变成吃外食或简单的食物了。」
「全、全都会变焦黑啊……」
「很遗憾……每次这样都会让我对食材产生罪恶感……」
饮食问题的根源或许就在此。
「那我来煮吧,所以可以借用厨房吗?」
「是完全没问题,但我请你进来还让你煮饭太不好意思了。」
「不会,去外面吃又花钱,而且时间也晚了,就试着交给我吧。」
「……好,那就拜托你了。」
「你就趁这段时间去洗澡吧。」
「咦?啊,嗯,那就请让我这样做。」
「有什么东西不能碰吗?」
「没有,什么都可以随你用没有关系。」
「了解,你慢慢来吧。」
我就这样轻率地,生平第一次踏进女生家中了。
和家人一起住时常常要替妹妹煮晚饭的我,不小心拿当时留下来的习惯,与对待妹妹相同方式,要水无濑同学「先去洗澡吧」。
「嗯,我也只能煮饭了,嗯,心无杂念,遮蔽听觉。」
用现有食材且短时间能煮出的东西有限,所以不需要犹豫该煮什么。
我想极力缩短霸占别人家厨房的时间,为了努力减少要洗的东西,所以决定不用刀。
我拿出义大利面、番茄,以巴西里叶取代罗勒,还有橄榄油、蒜泥酱、有弹力的新鲜起司,并把盐巴和胡椒摆在大型中岛上,有这些材料就够了。
准备开始料理,我打算在水无濑同学回来之前完成。
先在锅子里倒满水,放上瓦斯炉加热,在水沸腾之前处理材料。
首先去除番茄蒂头,切成适当大小后放进沥水盆中,巴西里叶也相同处理后放进去,加上适量的橄榄油、盐巴、胡椒、蒜泥之后搅拌均匀,接着把搅拌好的东西放进冷冻库急速冷却。
当我把食材搅拌完毕时水也煮滚了,放进两人份的义大利面去煮,煮义大利面的时间比普通时间少一分钟。
趁煮义大利面的时间,我拿另一个圆盆准备好加入少许盐巴的冰水。
义大利面煮好后,把热水甩掉用流动的冷水冲凉,接着放进刚才准备好的冰水中,使其彻底冰凉。
最后再把冷却的食材和把水沥干的义大利面混匀,盛盘。放上几个切成一口大小的新鲜起司后,就完成我原创的义大利冷面了。
「呼……」
已正式步入夏日的今天气温相当高,加上水无濑同学先去冲澡,我想着吃冰凉的东西应该比较好,所以选择义大利冷面,不知她是否会喜欢。
完成料理后不过几分钟,水无濑同学回到起居室来。
「……本宫同学,我洗好了。」
「……」
看见水无濑同学刚洗完澡的模样,我似乎屏住呼吸。
「怎么了吗?」
「没、没有,什么事也没有喔。」
有什么,而且还相当惊惶失措。
她下半身穿着长度到大腿中间露出肌肤的纯棉短裤,上半身是和短裤成套的粉红色碎花薄上衣。
夏天,而且还是女孩的居家服,这或许是标准打扮,但对没有免疫力的我来说无法直视。
加上她刚洗完澡,肌肤泛红且头发湿润,我怎么可能不惊惶失措。
「啊,对不起……」
看见我的反应,水无濑同学才终于发现太一如往常的自己有多不设防,她立刻冲出起居室又套上一件连帽外套后才回来。但她穿连帽外套的样子,还是让我不知该把眼睛往哪摆。
「要吃饭吗?」
水无濑同学红着一张脸,但不用思考也知道不是因为刚洗完澡,而是因为刚才一连串的事情。
「嗯,我要吃。啊,本宫同学要不要也去洗澡?」
「没关系,再怎么说这都不好意思。」
我边说边把自己煮的两人份义大利面端上桌。
「哇,好厉害……这是你做的没错吧?」
水无濑同学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料理,我还得意洋洋地为她拉开椅子。
「那么,水无濑同学请坐。」
「啊,不好意思。感觉好像真正的餐厅,真棒……」
水无濑同学坐下后,我也跟着坐下,接着两人异口同声:
「我要开动了。」
「我要开动了。」
水无濑同学一脸美味地吃着我亲手做的义大利面。
她满足的表情连我也看得出来,知道她真的感觉很好吃也吃得很开心。
在我听见第七次「真的很好吃」之后,水无濑同学把叉子放在桌上,不过短短几分钟就吃完了。
这让我感到无比开心。
我从来不知道,为了他人做的饭得到对方喜悦是一件令人感到如此开心的事情。但我同时也想,大概因为对象是水无濑同学才会这么开心。
「多谢款待。」
「招待不周。」
不管怎么说,我顺利成功亲手做饭给她吃了。
只不过,我也不能这样随便到水无濑同学家打扰。
我知晓了水无濑同学秘密的一部分。
而这也是她所期望的事情。
所以,我得要再多干涉她一点。
成为理解她的人就是指这么一回事吧。
然后要问她更私密的事情,只有两人独处的平静此刻了。
她独自住在这栋大宅的理由,轻易可以推测出与她的家人有关。我也知道她避谈家人的事情,但我认为非问不可。
「你为什么自己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房子?」
当我问出这个问题时,明显可见水无濑同学的表情染上阴霾。
「那是……」
「因为家人,对吧。」
「……」
「果然还是没办法跟我说吗?」
「……好啊。」
「咦,可以吗?」
「但我有条件,希望你承诺,愿意答应我一个要求。」
「承诺」这两个字听起来很沉重,但不管是怎样的要求都不会让我退缩。
「嗯,好。」
我应允后,水无濑同学离开座位从其他房间拿来老旧且厚重的笔记本,打开笔记本开始说起自己的过去。笔记本上面写着她小时候的事情。
水无濑同学的双亲从她出生之前就一起从事美术相关的工作。
知道想要在美术世界生存下去有多困难的双亲,不希望女儿走上美术道路,所以让她远离美术,养出一个内向且文静的女孩子。从现在的她身上也可以轻易想像年幼时的她。
但在水无濑同学上小学之前,正如字面所示,她生平第一次对父母提出任性要求。她说她想要彩色铅笔当生日礼物,但她的双亲从她幼年时期起就不太希望她接触美术相关的物品,所以早已准备好其他礼物。不过当时的她哭着闹脾气就是想要彩色铅笔,结果她的双亲最终屈服于女儿第一次的任性要求下。
当时五岁的水无濑同学握着双亲送的彩色铅笔,画出第一张画。
而在她开始画画还不到一周后,她的画已经从「涂鸦」升级成「绘画」了。
难以想像五岁小孩能画出那种画,她也让我看了夹在笔记本中的那张画,我也相当惊讶。不知道她在画什么,但那张画确实有艺术性,是被称为「抽象画」类型的画作。
看见画感觉女儿确实有才华的双亲,大幅转变原本的育儿方向,开始施以绘画领域的英才教育。
在水无濑同学升上小学二年级时,她已经开始在画坛上崭露头角。
接着在那之后,水无濑同学的双亲强迫她画画,督促她提升技巧,甚至没让她好好去上学。
——因为我小学和国中都没有好好上学,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一点也不会腻。
我想起水无濑同学第一天来高中上学时那天说的话。
听到水无濑同学说的话,得知才华可以改变身边所有人的恐怖,我哑口无言。
「然后,我成了画家。」
水无濑同学的故事似乎即将进入重点。
「本宫同学,你有听说过这个画家吗?被称为『多彩的六月』的画家。」
「啊啊,我当然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是我很崇拜,我的双亲也非常喜欢的画家的昵称。突然现身绘画世界,在日本美术界风靡一时,被称为天才的画家。
其受欢迎的程度,甚至还煞有其事地传出,出现将色彩丰富的画作称为「六月派」的派系等谣言呢。
但这位画家在距今半年前,突然销声匿迹。
被昵称为六月的理由,是因为她的名字代表阴历六月。
那位画家的名字。
「水无月,这就是那位画家的名字。」
当我想要问「为什么要提起这位画家」时,此时此刻才惊觉。
「而这位画家就是我,真面目就是我水无濑月。」
「……」
「还真是便宜行事的命名耶。」
水无月和水无濑月。
从名字的汉字去想便一目了然,而且回想起水无濑同学的画作,色彩丰富的这个特征也一致,想到她从美术世界消失是因为她看不见颜色也能够理解。反倒可以说,一想到在看不见颜色中画画,还能画出比我更精巧的画的人是水无月,我也心悦诚服。
「我成为画家之后让我的人生随之崩坏了……明明只是希望可以让爸爸、妈妈开心才画画的啊。」
水无濑同学说这段话的表情只是悲伤、哀叹,但她没有流泪,而这让我感到更加心痛。
只不过,明明成为知名画家了,「人生随之崩坏」这句话令我无法理解,这是所有画画的人的梦想啊。
但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因为才华会改变身边所有人。
「我的画在全世界受到好评,价值也跟着水涨船高,双亲被金钱蒙蔽双眼,开始强迫我画出更多的画。我为了双亲,拼命地回应要求,接着当我发现时,双亲的工作已经以我为中心了。」
她的语气彷佛在说明外人的事情。
我能理解她双亲的心情,即使如此,我也没办法认同他们把孩子当作赚钱工具的行为。
水无濑同学阖上笔记本,接下来靠着自己的记忆继续说。
「双亲卖我的画赚了不少钱,在让我画画的同时也过着挥霍的生活,我讨厌完全变了样的家,希望可以回到过去那个夸奖我的画,大家一起欢笑的家。所以我许了愿望,希望我可以没办法再画画。」
「……嗯,每个人都希望可以回到过去幸福的日子。」
随随便便表达共鸣只会变成廉价的同情,因为知道会变成那样,所以我至此没有随便插嘴也没有随便应和,但只有这句话我忍不住回应,因为我常常这样想,想着「把幸福还给我」。
「然后,就在我愿望实现的同时,我失去了颜色。不只视野中失去颜色,你看……」
水无濑同学说着拉下连帽外套的拉炼,掀起她的衣服露出腹部。
「咦?咦?咦?」
她突如其来的举止令我不知所措。
我单手遮住视线避免直视。
「你过来这边仔细看……仔细看我。」
她在想什么,在说什么啊,我无法理解。
「希望你看我的颜色。」
她继续说,声音中感受到她的迫切。
我走近水无濑同学,压抑害羞看她。
「你看我的肚子、手、脚、脸的颜色……」
水无濑同学说「颜色」,所以我注意看她肌肤的颜色。
「看不出来吗?」
怎么一回事,我的眼前是水无濑同学的白皙肌肤,应该是因为特别注意防晒吧,我看着她细致的肌肤看得入迷,思考她想说些什么。
她的腹部、手、脚和脸全都是白皙一片。
「啊!」
「你看出来了吗?」
腹部白皙还可以理解,但不管怎样注意防晒,手、脚和脸多少还是会晒黑吧。
「我失去了『颜色』……」
完全正如字面所示。
「我身上大多数的颜色都消失了,你看这边。」
水无濑同学双手将棕发在后脑勺束起,让我看她的后颈。我希望她别动不动就做出对我心脏很不好的举止,但我立刻理解她这个行为的意思了。
「头发……」
她新生的头发是白色的,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发色。
「医院提出只看得见黑白的全色盲,还有其他各种疾病的名字,但最后还是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疾病,只用一句压力太大来打发了。」
这也表示医院束手无策。
「我前两个半月没上学的理由就是因为去做那些检查。」
「原来是这样。」
表示我想像空位作画的时期,该要填满座位的当事者正被这些事情追着跑。
「虽然不清楚理由,但我就这样失去色彩,结果让我『希望没办法画画』的愿望实现了,但是……」
水无濑同学的表情变得更加沉重。
「但知道我看不见颜色的双亲相当绝望,虽然我觉得已经赚到可以挥霍一辈子的钱了,但工作狂双亲在失去我的画之后,突然感到无所适从。我想他们应该等同失去工作了吧,在那之后,双亲的眼中失去光彩,他们那副模样也让我看不下去,所以我诅咒神明。」
自己变得轻松会让双亲痛苦,如果希望双亲幸福自己就得承受痛苦,她诅咒这样的命运吧。
「就在这种情况中,我父母逐渐衰弱而病倒,在我升上高中前一个月过世了,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这些事让人不忍听下去,为了满足私欲让孩子工作,得知孩子无法工作后放弃身为父母的义务,最后竟然还成了不归人。
「就这样,当我发现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先前没有好好上学,亲戚也因为金钱的问题对我们敬而远之,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看我。总是有人从我面前消失……只剩下这个家和钱而已。真是太讽刺了,最后留下来的竟然只有拆散我和家人的金钱。」
水无濑同学说出这段话的声音在发抖,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那与先前曾见过的悲伤表情无法相比,令人心痛。
但我,将说出这段话的她,与过去的自己交叠。
我也一直说着「只要和我在一起,身边的人就会不幸」、「所有人都会从我身边消失」等等的话。
而正如水无濑同学希望她能够没办法画画一般,当时面临绝望的我似乎也许下了什么愿望……
「以上就是我的过去,讲太久了真是对不起。不知为什么,你让我想要对你说出这些话,肯定是因为你发现我的秘密,你成为理解我的人……本宫同学,真的很谢谢你,谢谢你找到我。」
强颜欢笑的她让我不忍目视,我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无意识脱口而出:
「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个人!我现在就在这里,就在你身边!所以别担心,别担心,真的不用担心。」
我说了好几次、好几次别担心,当我变得孤独那时希望有人对我说的话,我以前渴求的话,现在轮到我说出口了。
或许是为了与水无濑同学相识,我才会有过去那样的经验。
「别这样,别对我这么温柔……你太狡诈了,我好不容易开始习惯一个人了,听到你这样说,我会……」
「别担心呀,别担心、别担心。」
水无濑同学累积已久的泪水缓慢地、花费漫长时间滑落。
「真的很对不起,我老是在你面前哭。」
水无濑同学冷静下来之后,边用手擦拭她湿润的眼睛边苦笑说道。
「真的耶,你今天哭个不停。」
「喂,这种时候要安慰我才对啊。」
水无濑同学重新绽放笑容,我超越自己想像地松了一口气。
「有你在我身边真是太好了……」
「今后有什么事情随时可以依赖我。」
「嗯,谢谢你。但你不是说你的原则是不和他人往来吗?」
「这你就别在意了。」
因为她已经不是「他人」了,这也是没办法的呀。
和我同样只剩自己,恐惧这份孤寂的女孩就在我眼前。理解这份心情的我怎么可以不陪在她身边。
「但我有件事情要说,和我在一起会变得不幸,因为我是瘟神。」
「那还真是位恐怖的神明呢,但我经历过很大的不幸,还能要我再怎么更不幸呢?」
「啊,这么说也是。」
或许就和「没什么好失去的角色最强大」的理论差不多吧。
「而且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不是孤单一人,所以再怎么糟也不会多糟。反而可说我现在很幸福,甚至让我认真认为,过去的所有经验或许都是为了和你相遇。光这样想,就让我不会后悔。」
「……」
我也相同。她对我、我对她,我们有完全相同的想法。
我不经意看了水无濑同学,视线正好和她对上,她只是温柔笑着看我,一句话也没有说。这让我忍不住别开视线。
如果和我有相同想法,水无濑同学,你知道现在胸口这份剧烈鼓动的意义吗……?
「啊——那个,话说回来,你刚刚提到要我答应的事情是什么?」
我为了逃离自己的思绪,强硬把话题拉回来。
「这要先保密,这种东西就是要留到紧要关头时用。」
似乎是这么一回事。水无濑同学用着可爱的动作,把食指抵在唇上。
我拿手机确认时间,已经是学生在外游荡会被警察盘查的时间,也到了很可能赶不上末班电车的时间了。
我差不多想回家了,但我没自信能自力突破那个住宅区迷宫,所以我下定决心说:
「水无濑同学,我差不多该回家了,但如果在那个住宅区中迷路,我应该会笑不出来吧。」
「那我送你到学校。」
「不行,这样我送你回家就没意义了,而且时间这么晚我也不能让你外出。」
「那你要在我家住一晚吗?虽然明天也要上学。」
「不、不行,这再怎么说都不太好。」
年轻男女两人共度一宿,我认为这不是值得赞许的事情。
「我是没关系啦……」
「不行,不可以住下来。」
「那真是太遗憾了……那么要怎么办?」
「所以说,那个,那个啊,可不可以和我交换手机号码?」
「……」
「……」
无法理解的沉默。
「手机号码……」
「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只不过,接下来开始放暑假,我们要一起暑修,所以说如果可以马上取得联络应该很方便……你觉得怎样?」
「……」
这个沉默,苦涩得足以让我意志消沉。
「啊啊,没关系,你别在意,我会试着靠自己回家。明天早上你去学校时如果发现我迷路了,请把我捡回学校。」
「……呵呵,你今天好奇怪喔。我没有理由拒绝呀,嗯,我也想要和你交换电话号码。我只是没想过这件事,被吓了一跳而已。」
我还以为自己一生一次的勇气要回归虚无了耶……哎呀,真的打从心底松一口气了。
「话说回来,电话号码要怎么交换?你知道吗?」
……盲点。
接下来,我们和手机奋战了几分钟,才终于顺利成功得到彼此的联络方法。
「那我先回家了。」
「好的,义大利面非常好吃……多谢招待。」
光听到这句感想,就让我想要再做什么给她吃。
「不会不会,那我先告辞了。」
「嗯,今天谢谢你来,回家路上小心。」
水无濑同学朝我挥手,我也挥手回应,离开第一次打扰的异性家里。
修剪得整齐的行道树与为了让人迷失方向而并列的住宅,不管走多久仍是相同景色,彷佛一直走在同一条道路上。
「接下来,看到红砖洋式独栋房子之后,在前面的转角往右转。」
我边和水无濑同学连线,请她告诉我路该怎么走。
和水无濑同学联络之后,手机发挥它原本的用途让我很开心,不禁小跳步走在归途上。
点缀在行道树等各个地方的装饰彷佛正在祝福我。
「话说回来,这附近的装饰还满花俏的耶,有什么活动吗?」
【这附近装饰得很花俏耶,有什么活动吗?】
【每年七月底会举办烟火大会,是为了那个活动的装饰。】
【是喔,会有烟火大会啊。】
是我独居之后再也没参加过的活动。
【是呀,现在的我看不见烟火的颜色,只觉得是声音很大的活动,所以不太喜欢。】
【这真没办法了。】
接下来几分钟没收到回讯。
我照着她说的在红砖屋前面的转角往右转,接着慢慢前行。
几分钟后,手机接连震动。
【你可以……和我一起去看烟火大会、吗……?】
【回讯迟了很对不起,我刚刚在想该怎么约你。】
出乎意料之外的邀约。
【咦?但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烟火吗?】
【是这样没错,但我也很向往。对这一类我们这种年龄的人应该会玩得很开心、很幸福的活动很向往。】
被父母强迫作画的水无濑同学,肯定从未参加过这种活动吧。
【没问题吗?】
【有你在身边肯定没有问题,而且你也对我说了你要让我看见颜色的嘛。】
【嗯,我会让你看见颜色。】
【那肯定不会有任何问题。】
【那我们一起去吧。】
【真的吗?】
还附上一个烟火的表情贴。
【嗯,当然。】
【好高兴……我现在已经开始无比期待了。】
接下来也决定好细节。
烟火大会在七月最后一天举办,前后一天也有祭典,但我们还是决定要在烟火大会当天去。
烟火大会当天要到学校暑修,所以我们约好彼此上完课之后就在校舍门口会合。
我在脑海想像该准备些什么。
为了要在那之后让她看见升空后烟火的颜色,我需要画下来,所以要准备拍摄真正烟火的相机,然后还有……
各种想像不停膨胀让我好开心。
但当我发现时我已经随意乱走,走到一条陌生的道路上了。
【水无濑同学,我好像在不知不觉中迷路了。】
果不其然,迷路了。
【啊……对不起,顾着讲烟火大会的事情就……你附近有什么特征比较明显的建筑物吗?】
要我找特征明显的建筑物,但四周都是类似的住宅啊。
「喔!」
我边环视周遭边走,走到一个稍微宽敞的地方。
彷佛和先前的道路隔离般,只摆放寥寥无几游乐设施和长椅的公园。
一间小木屋风格的建筑物静静地伫立在小公园旁,但他们放任杂草生长,那副模样令人联想到边境森林与在森林深处的魔女之家。
建筑物是家咖啡厅,好像二十四小时营业且全年无休,真罕见。
【有家咖啡厅,好像魔女的家喔。】
【咖啡厅?魔女的家?我在这边住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地方耶……?】
或许离开平常会走的道路后,已经在路痴水无濑同学的所知范围外了吧。
【我去问问看店家。】
我如此回讯之后,把手机收进口袋打开古旧的木门。
「欢迎光临。」
「那、那个,我想要问个路。」
店内是从外表难以想像的干净空间,装潢介于咖啡厅和酒吧之间,看来是「大人的咖啡厅」吧,除了我以外没其他顾客。
只不过,装饰店内的一幅画给我深刻印象,画中以平凡街景为背景,画着一位少女。
「你迷路后走进这家咖啡厅?」
「对,就是这样。」
「可真糟糕,你肯定累了吧,让我请你喝杯咖啡吧。」
老板相当亲切,有鉴于店内只有眼前这位男性店员,这个人肯定是老板。但他的亲切中有无从隐藏起的讶异。从容貌和声音完全无法猜测年龄,说只有二十多岁也能让人点头认同,说四十多岁也能让人信服。他的脸几乎可说毫无特征。
「谢、谢谢你。」
我以前曾经听闻,咖啡这东西首先要享受香气。我模仿这句话,接过杯子之后先凑到鼻前,像这样确认气味,但我只闻到咖啡令人感到平静的特有香气,完全不懂是好还是坏。
「如何呢?这是我店里自豪的咖啡喔。」
「很棒呢,不抢锋头的淡淡微酸感觉会让人上瘾。」
我煞有其事地说了这种感想。
听到对方说「自豪的」就感觉无法说出「我喝不懂咖啡」,所以只能借用在哪听过的台词,委婉地夸奖对方。
「那真是太好了,你很懂得喝呢。」
「没有,我还是小孩子口味,还没有成熟到可以享受咖啡的程度。」
明明只是阐述事实,却给人谦逊的感觉了。其实我不喜欢喝咖啡,更进一步说,我不喜欢所有会苦的东西。
「那么,你的将来很值得期待呢。」
老板很愉悦地笑了,他的笑容、充满从容的声音,和这家咖啡厅的氛围全部都让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那、那个,请问我可以问个路吗……」
我直觉不可在此久留而开口询问时,眼前的咖啡厅菜单出现了无法解释的现象,让我以为我眼花了。
「你看到了吗?」
写着咖啡、蛋糕等十足咖啡厅感的菜单上的文字逐渐转淡。当文字完全消失之后,接着开始慢慢出现新文字。原本写「咖啡……三百圆」的栏位变成「愿望……因代价而异」,整张菜单只剩下这一行字。
——愿望……因代价而异。
这成为咖啡厅现在唯一的选择。
「老板,这是什么。」
「请问你有什么愿望?」
「什么?」
「这是家身怀未偿的愿望、巨大的愿望,或者是失去生存意义的人才会上门的店。咖啡厅只是表象,贩售愿望才是这家店的真面目。」
「我听不太懂你的意思耶。」
「简单来说,这里可以用代价为交换实现愿望。想成为亿万富翁、想交个出色的恋人等等,在此可以依提出的代价用最为接近的形式实现愿望。」
「这、这种事情……」
难以置信,但即使无法理解,我也不认为眼前这男人在说谎。从我步入这家店之后一直感受的不可思议的原因肯定在此,或许这里真的是魔女之家。
「那么,请问你有何愿?」
「我没有什么……」
「我刚刚曾说过,这是家身怀愿望,或者是失去生存意义的人才会上门的店,一般人就连要抵达这家店也办不到。而且你还看见真正的菜单了,这代表你心中有什么愿望。」
愿望。那种空泛的东西,肯定人人都有。但为什么我,而且还是在这个时间点来到这地方呢……?我觉得除了我以外,一定有更多人寻求这类机会吧。
我脑海无意识浮现水无濑同学的身影,如此想着。
「我的愿望……」
心中一直所想的,是希望可以拿回过去的幸福时光。但因为知道幸福崩坏时的痛苦,所以才有办法直率地祈求这份幸福吧。
如此一想才让我惊觉,与其说我想要拿回过去的幸福时光,我更不想要失去接下来的幸福时光。
我失去家人了,这确实是悲伤的事实,如果他们可以回来我也希望他们回来。但是,在我带着这样转头回看过去的心情的同时,我也怀抱着对未来的希望。有水无濑同学的未来。
「还请直言,根据提出的代价,或许可以实现你的愿望喔。」
我知道这家店是非现实场所了,虽然有点难以相信可以实现愿望,也姑且相信吧。但为什么这种地方,只要踏错一步就可能出大事的场所,会这样没有任何束缚地经营咖啡厅呢?
「我有愿望,但在此之前可以让我问问题吗?」
「请问,什么问题都可以问。」
「我感到很疑惑,什么愿望都能实现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吧?假设愿望可以实现,但那是会造成许多人重大打击的坏事的话……如果真能做到,这家店应该不会被容许存在,只要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应该会很糟糕吧。」
这只是我很单纯的疑问。
如果做出那样危险的事情,应该会有人阻止。
「啊啊,这么说确实没错,当然没有任何人知道。」
「那你可以对我说这种秘密吗?」
「别担心,只要你离开这家店走出公园后,你就会忘记这家咖啡厅的事情。」
「咦?忘记?」
「来到这家店的人,我会先请对方喝一杯咖啡,不敢喝咖啡的人也提供果汁。」
「啊啊,原来如此,只要喝了这家店的东西就会忘记啊。」
「正如你所言。」
很通俗的剧本。
「然后因为我上门时也喝了咖啡,所以可以对我说这件事。」
「非常开心你能理解。再加上一句,只有吃下这家店食物的人才能看见这个菜单。」
听说是这样。但实际上我并没有喝咖啡,只是确认气味而已。但我看见菜单了,光凭咖啡的香气也有相同效果吗?
但不走出这家店也无从得知这件事。
如果在此多加试探,可能会被老板发现我没喝咖啡。所以我得谨慎说话,幸好因为我看见菜单了,他似乎对我没有任何怀疑。
「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吗?」
「基本上是,只不过,有『受愿望影响最深的人得是许愿当事人』的限制。」
「也就是说,是什么意思啊?」
「举例来说,这个嘛,举个极端点的例子,想要杀掉某个人或是希望某个人死而复活这类的愿望就无法实现。杀死一个人或让某人复活,即使能带给许愿者庞大利益,但影响最深的仍是被杀害或复活的当事人。反过来说,如果是希望杀死自己,或希望自己复活的愿望就可能实现。」
「连复活也能办到吗?」
「是的,但真要计较,死人无法来许愿,所以这种状况中有效的愿望就是死期逼近的人来这里许下『当我死了之后,请让我复活』的愿望。」
如果人能死而复生,那这世界的常理将随之崩坏。
「顺带一提,你刚刚说到代价,请问是以什么为代价?」
「与愿望相匹敌的事物。为了实现刚才提到的『请让我复活』愿望,就得付出与自己同等或超越自己价值的人类生命才能办到。」
这话题令人不寒而栗。这里可说不只经手愿望,甚至可以经手人命。
看着老板神色自若说出这种话,我怕得巴不得立刻离开这家店。
「感觉就快要到末班电车了,我差不多该回家了。」
「哎呀,你不许愿只听完这段话就要回家了吗?」
老板诧异地注视我,他的眼神宛如洞悉万事,这家店和这个老板,都有着深不可测的什么东西。
想要实现的愿望,确实有。但在我心中的那个,是对未来的愿望。不该求助这种诡异的地方,不自己亲手抓住这个未来就没有意义。
「说得也是,要是错过末班电车可就糟糕了。谢谢光临。」
「是、是的,恕我告辞了。」
我打开门,走出门外。
得救了。不知不觉大吐一口气,感觉心情和空气都绷紧了神经。
「好恐怖……」
这是我真实不伪的心情。
接着才想起我忘记问路,不禁咒骂自己刚刚那段时间到底有什么意义,但我也没勇气再次走进咖啡厅。既然如此,就算得在这里待到早上我也要靠自己的力量走出迷宫。
在我走出公园的同时,左边口袋传来小小的震动。
【本宫同学要和不认识的人说话吗?我好意外喔……】
【你还好吗?】
收到水无濑同学的两则讯息,一看时间分别是二十分钟前和五分钟前传送的。明明该在二十分钟前收到的讯息现在才收到,这让我感到很不舒服,转头看向咖啡厅的方向,那边只有一排不起眼的住宅。
彷佛如梦一场,彷佛要从我的记忆中消失般,咖啡厅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诡异得让我不禁冒出「难不成真的是魔女之家」的想法。没收到水无濑同学讯息一事,只要认为是那间充满秘密的咖啡厅做的好事也能理解。
【回讯晚了对不起,感觉应该没问题。】
我视线余光中看见了彩阳高中,看来我似乎能顺利回家了。
……这么说来,我离开公园之后还清楚记得刚刚那家咖啡厅的事耶。
隔天,一大早就被向井老师找去的我、水无濑同学和水树同学来到教职员室。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让我很紧张,但老师似乎真的没要教训我们。
好像是我们在美术课上画的画很棒,老师想要拿去町内的展览会上展出。
「所以说,我想要展出你们三个人的画,可以吗?」
「我是没有问题。」
「我也是,反正是我随便画的,老师想拿去干嘛都没关系。」
「啊,我……」
我和水树同学的画确定要展出,但水无濑同学看起来不太想点头。这也当然,把她的人生搞得一团乱的原因就是绘画,就算来自学校的请求,将画展出会让她的心情很不平静。
「老师!我想要水无濑同学画的画,请给我,不,是我要收下。」
说完后,我从老师手上抢过一张画。
「喂、喂,本宫你啊。」
「我想要得不得了,请老师放过我。」
「老师,我也希望本宫同学可以收下那张画。」
大概察觉我的目的,水无濑同学也在旁推波助澜。
「作画本人的水无濑都这样说了……」
「老师太棒了,真的是对学生很好的老师呢。你是老师的典范,是全世界最好的老师。哎呀~我的导师是老师真是太棒了。」
「这、这样吗?能听到学生这样说是老师的荣幸耶。」
和她严肃的氛围不同,只要拼命夸奖她就能轻松解决。老师大概在遮羞,她开始转圈圈玩起随意在后脑勺绑成一束的头发。
「那么我们就先告辞了,我的画也可以随老师处置。」
我们三人异口同声说完「打扰了」之后离开教职员室。
「本宫同学,谢谢你帮我……」
「不会,别在意,而且我真的很想要画。」
虽然感觉这种出手相助的方法再怎么说也太明显了。
「哎呀,我都没想到本宫同学竟然那么喜欢向井老师耶~」
「咦?」
「呃,那是开玩笑的,我可不是真心的耶。」
在那之后,时间风平浪静地度过。
在学校,水树同学好几次拿我和水无濑同学的关系变得亲密这件事情来调侃我们,但我们也无法详述那个漫长一天发生的事情,总感觉水树同学整天闷闷不乐的。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快速奔驰的七月即将来到尾声。
也迎来最高气温超过三十五度的猛暑日,来到蝉鸣响彻云霄的喧嚣季节。
在这之中,我为了迎接七月最后一天的烟火大会做准备。
烟火大会所需的东西中,有我没办法准备的东西,所以我在学校拜托水树同学「帮我一个忙」,水树同学说算我欠她一次人情便爽快应允了。但我说真心话,欠水树同学人情让我感到些许恐怖。
接着,终于进入暑假。
从暑假第一天开始每天都要暑修,所以没什么放假的感觉,但我觉得总比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好。
我就在暑修空档中想像烟火大会,朝一个目标做准备超越我想像中的愉快,我从未曾感受过这种充实感。
接着,七月最后一天,烟火大会终于来临了。
「那么水无濑同学,我还要为烟火大会做些准备,会先离开学校一次。你上完课后再联络我,我想我应该会在那之前回来。」
「嗯,我知道了,那我在校舍门口等你。」
「那就晚点见。」
我先上完课之后,留下还有课要上的水无濑同学离开教室。
太阳尚未西下,到晚上的烟火大会还有时间。水无濑同学要上课也还要花上一点时间,所以我要趁现在做好完美准备而开始行动。
相机带了,也准备好足够的钱,基本上也带上绘画道具。水无濑同学说穿制服就好。
但我认为难得一次的烟火大会,希望她可以换上浴衣,所以也准备了浴衣,那就是我拜托水树同学的事情。最后的准备,就是为了拿浴衣前往最近的车站。
【我快到车站了。】
【好啦好啦,我也快到了。】
我为了今天也和水树同学交换联络方式。
抵达车站时,水树同学已经坐在我们约好见面的站前广场长椅上了。
「水树同学对不起,等很久了吗?」
男女约见面时会说出口的经典台词,我对这句话竟然出自我口中感到惊讶。
「没有,我也才刚到。」
「不好意思,还特地请你跑一趟。」
「别在意,但欠我一个人情可是很难还的啊。」
「你是打算提出什么要求啦。」
「嗯,等你把衣服还我时再说。好的,拿去吧。」
「谢、谢谢你。」
她递出来的大纸袋里装着摺叠整齐的浴衣。感觉和我第一次见到水无濑同学时,她身上穿的洋装的花样相似,以白色为基调绣上蓝色花样的浴衣,感觉非常适合水无濑同学。
「但话说回来,你突然来找我借浴衣还真是吓我一大跳。」
「是啊,我自己也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种事。」
「是为了水无濑同学吧?」
「嗯,难得要去看烟火大会,我想要让她穿,我想她肯定没穿过浴衣。」
「这样啊。」
「怎么了吗?」
从现在的水树同学身上感受不到平常的气势。
「没什么,难得要去烟火大会就要玩得尽兴,但我也要和班上同学一起去就是了。」
「真不愧是班长,真受欢迎。」
「听到男女单独一起去的你这样说,我只觉得你在挖苦我耶。」
「咦?啊!」
仔细想想,高中男女生一起去看烟火大会,会被解释成那样也不奇怪。
当我认知的瞬间,我的胸口和过去那次一样猛烈一跳,有种不自在的感觉。
「你该不会什么也没想就约人家了吧?」
「不是,不是我约她的。」
「什么,是小月约你的吗?」
「对、对啊。」
「骗人,这还真令人意外耶,你得要好好当个护花使者才行。」
「我会努力。」
「那如果有什么发展,还衣服时要告诉我喔。」
「不,我才不会告诉你。」
「你欠我一个人情。」
「唔……」
果然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应该欠水树同学人情的。
「总之先去玩得开心吧。」
「嗯,谢谢你。」
「那我也先走了,衣服什么时候还我都没关系。」
「我知道了,改天见。」
说完后,水树同学马上离开。
「两人独处、啊……」
这个事实让我更加紧张。
当我转身准备走往来时路时,制服裤子左边口袋传来震动。
「她已经上完课了吗?」
我拿出手机,如我所料,是水无濑同学的来电让手机震动。但这震动的频率和我最近听习惯的震动声不太一样。
「电话……?」
不是讯息而是电话。
突发状况让我心跳加速,我颤抖着手按下通话键。
『本宫!』
但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不是沉着的女高音。
这是向井老师……?为什么老师会用水无濑同学的手机?
向井老师喊我的声音大声得刺入我的耳膜,且充满命悬一线的焦急感。
「是的,我是本宫,为什么……」
我想要问老师为什么拿水无濑同学的手机打电话给我,但老师正用跟刚才完全不同的细小音量打断我的话。
『水无濑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