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覆响起的爆裂声,一声一声震响直达心脏,彷佛一点一滴逐步堆高我的不安。原本百般期待的烟火声音现在让我感到极度不愉快。
我在那之后前往向井老师告诉我的医院。
当我抵达医院时,在向井老师的应对下,水无濑同学立刻被送到医院来了。
根据医生表示,大概是太累了才会这样,但从他模棱两可的语气听起来可知理由并不明确,听说要住院几天做检查。
我和向井老师待在医院的休息室里等水无濑同学醒来。
「本宫,拿去。」
向井老师给我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绿茶。
「谢谢老师。」
这种时候也很冷静的老师让我感受到成人的风范,如果只有我一人,应该会比现在更加慌张吧。
与之相比,让我抱着头想躲回自己的壳中,接到水无濑同学昏倒的通知时,我想起几年前一家四散那时的事情。我又要变得孤单一人,她因为和我在一起的关系遭遇不幸了。我如此感觉。
「本宫,别担心,水无濑肯定会醒来。」
「嗯……」
向井老师肯定也是一头雾水,她似乎知道水无濑同学先前因为要来医院看病而晚了两个半月才上学,但对于水无濑同学没有家人来医院看她感到不知所措。但她不仅没有问我,甚至还担心我。
面对这种状况,让我痛切感受自己是个格局多么小的人类。
我对自己的无能为力烦躁,一口气喝光老师给我的绿茶。但不管我喝了多少冷饮,都没办法冲淡我的不安,无法让我冷静下来。
在这段等待时间内,我的不安与心理创伤只是不断膨胀。
一小时后,我们接到水无濑同学醒来的通知。
「你去看看水无濑吧,我去听医生说话。」
「我知道了。」
我在感觉不到人气的医院走廊上移动,前往水无濑同学住的「303号病房」,油毡地毯伴随我的脚步发出的回声彷佛嘲笑着我,更加深我的不安,冰冷的病房门让我感到莫名压迫。
我佯装冷静,敲响病房门。
「是的,请进。」
里面传来回应,我打开门走进病房。
「啊,本宫同学。」
「……」
「明明是我约你去烟火大会的,对不起没能去成。」
「……」
「我好像在学校里昏倒了,明明一直都很健康,是为什么呢……总是在我有期待时绝对会这样。」
「……」
即将步入尾声的烟火大会的迸裂声在病房内寂寥、隐约响起,玻璃窗上淡淡反射出烟火鲜艳的残影。
「你也说些什么话啊,只有我一个人说话也太无聊了。看,从这间病房也能看见烟火对吧?」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你完全不需要道歉啊,要道歉的是我,你别擅自把我昏倒的理由揽在自己身上……」
水无濑同学听懂我道歉的理由,知道我认为因为太常和我在一起才害她昏倒。她完全看穿我「因为和我在一起而招来不幸」的想法。
「再靠近一点……可以跟先前一样握住我的手吗?」
「啊、好啊,当然可以。」
我在水无濑同学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
朝我伸出手的水无濑同学面带微笑,我用力握住她的手。
「你像这样握住我的手,让我非常高兴。」
「嗯。」
「是前世的我也是孤身一人,没有人可以握住我的手吗?所以才会因为有人握住我的手而如此高兴吗?只要这么一想,我就觉得现在的自己无比幸福。」
这不过只是极微小的幸福,远远不及她承受的痛苦,这也让我越来越不得不想这世界真的很不讲理。
「我认为你应该要过得更幸福。」
「是这样吗?我现在已经很幸福了耶。」
「不,你应该要体会更大、更大的幸福。」
我也在国中生这人生相当早的阶段失去家人独留在世上,所以也不能说过着幸福的人生,但即使如此,仍觉得水无濑同学的幸福太过微小。
「那么……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什么是幸福,别抛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嗯,我答应你。」
医院外的烟火,似乎来到最后一段节目了。
在那之后我们只是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我像要挥开不安般,不停和水无濑同学说话。
向井老师稍晚也走进病房来,我们三人一起说话,但不知何时病床上传来可爱的规律呼吸声,我和老师便步上归途。
「水无濑同学是什么状况?」
「好像还不太清楚。」
「因为她住单人病房,我还以为状况很不好……」
我的母亲就是如此,病况恶化之后转入单人病房,所以让我不得不这么想。
「听医生说不检查也不清楚,但看她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是的,那真是太好了。」
水无濑同学相当有精神,甚至让我感觉我的担心只是杞人忧天。
「本宫我送你,你要搭车吧?」
「好的,麻烦老师了。」
向井老师开车送我到最近的车站。
医院到车站是可以步行的距离,其实不需要请老师送我,但此时就让我依赖老师吧。我现在不太想独处,而且和可靠的大人在一起我也能更冷静点。再加上我来医院时太过慌张,有点担心能不能走回车站。
「难得都要送你了,我直接送你回家也可以耶。」
「再怎么说,麻烦老师到那种程度会让我抬不起头来。」
「嗯,这种非常客气的部分是你的优点,但反过来说也是缺点。我就特别告诉你我的座右铭吧。」
「是什么?」
「是『毫不客气寻找四叶草』。」
「我听不太懂。」
「四叶酢浆草又被称为幸福的象征对吧?那是大家拼了命也想找到的罕见东西。但是啊,其实四叶草是三叶草小时候受了伤,从伤口再分裂出一个叶片才会变成四叶草。当你寻找四叶草时踩伤的三叶草在将来会变成四叶草。」
「原来是这样啊,我第一次听说。」
「简而言之,毫不客气去做想做的事情,意外地会让事情朝好的方向发展的意思啦。顺带一提,这是我自创的。」
把自创的句子当成座右铭,向井老师果然是向井老师。
「啊,是这样喔。」
其实我还是听不太懂。
「说到这个,我今天在医院附近碰到苍井他们耶。」
「啊,水树同学说他们今天要去烟火大会。」
「但苍井说她弄丢了浴衣,站在一群穿浴衣的朋友里面很突兀。苍井果然有少根筋的一面。」
「咦?」
「那明天见,本宫,你明天也要乖乖来上课喔。」
向井老师留下这句话,开着车融入夜色中。
水树同学,该不会是勉强自己借我衣服的吧……
「啊,浴衣!」
我现在才发现我把衣服放在病房里了。
【病房里有个装浴衣的纸袋,那是我忘了带走的,可以先暂时寄放在你那边吗?我明天去拿。】
传讯息通知水无濑同学。
改天得找机会好好谢谢水树同学才行。
几天后,原本只是住院检查的水无濑同学变成正式住院。
结果她从那天之后,就没再来参加学校的暑修。
八月过去,新学期来临。我暑假有一半时间在暑修,所以没什么新学期开始的真实感,更正确来说是没有放暑假的感觉。
【刚放学,我现在过去喔。】
【谢谢你,我等你。】
虽说如此,我是为了要去探望水无濑同学,才会乖乖地全勤参加学校暑修,多亏如此,意外地让我的学业能力大幅上升。
今天只有开学典礼,学校上午就放学了,所以我现在正打算要去医院。
「本宫同学,你今天也要去探望小月吗?」
「嗯,对。」
声音的主人是水树同学,暑假时我和她一起去探病好几次,其实我到现在还没把浴衣还给她,也差不多该还她了。
「我也可以一起去吗?」
「嗯,去见见她,我想她会很开心。」
「好,那我跟小月说一声。」
她只操作了手机几秒时间,似乎就已经传完讯息给水无濑同学了。
「要用走的去吗?」
「嗯,坐公车会多花钱。」
「说得也是,我们还很年轻!就精神充沛地走路去吧,那我收拾东西喔。」
水树同学甩动她自备的短马尾,活力十足地走回自己座位。
我也相当习惯和水树同学相处了。
「我也快收拾吧。」
我敲响303号病房门。
「请进。」
听见熟悉的声音,打开门走进房内。
「水无濑同学早安。」
「小月过得还好吗?」
「谢谢你们两个来……当然过得很好啊。」
水无濑同学一如往常躺在床上,旁边站着负责水无濑同学的高冈护理师,她是平常照顾水无濑同学的人。
「哎呀,本宫同学今天也来探病啊,你们感情还是这么好。那我先出去了,如果水无濑同学有什么状况要马上叫我喔。」
连医院的护理师都记住我的脸和名字了。
「好的,我知道了。」
她好像是来送午餐。
水无濑同学面前摆着餐台,上面放着简单餐点。
「小月要吃午餐了啊,我们来的时间真不凑巧。」
「不会,有你们在这,连这种医院餐也会觉得好吃,我希望你们可以陪我。」
把医院餐形容为「这种」,看来味道跟外表如出一辙。
「医院餐实际上好吃吗?」
「虽然食物不同、味道也不太一样,但不能说好吃……甚至会让人怀念起泡面耶。」
水无濑同学有点苦笑着说。
「大概很注意盐分之类的啦,味道清淡也是没办法的。」
我想起水无濑同学家里成箱堆叠的大量调理包食品,或者不只因为简单,单纯只是水无濑同学喜欢这类食物吧。
「住院生活中的饮食是一大缺点。」
「嗯~那你喜欢吃什么?我下次带来给你。」
「喜欢吃的东西啊……番茄义大利冷面大概是我最喜欢的食物吧。」
我心头小鹿一跳。
「还真是明确耶。」
「之前本宫同学做给我吃,那非常好吃呢……」
「是这样啊,本宫同学?」
「啊,是啊,就顺势。」
「顺什么势啦!仔细说给我听。」
我好像正在接受水树同学侦讯,遭受她连番提问猛烈攻击。
看见水树同学夸张的反应,水无濑同学也自然绽放笑容,看到水树同学这一面,不禁佩服她不愧为人气王。
在那之后聊着水树同学暑假时的回忆,把我画的画拿出来给大家看,三个人开心聊到会客时间结束。
傍晚时,护理师来催促我们离开,我和水树同学这才终于走出病房。
离开病房时,水无濑同学只让我听见地对我说悄悄话。
「我得到可以外出一天的许可,要不要两个人去哪里逛逛?也当作我对烟火大会的补偿。」
「不约水树同学吗?」
「我当然也想要和水树同学出去逛,但我想要先和你单独一起去个地方。所以如果你愿意,可以再告诉我哪天有空吗?」
「我知道了,晚一点跟你联络。」
我留下这句话后离开病房。
「本宫同学你很慢!」
「抱歉抱歉。」
我和水树同学在黄昏天空底下,朝最近的车站走去。
「夕阳好美喔~」
「嗯,因为今天天气很好。」
确实是很漂亮的橘红色。
我为了之后要画给水无濑同学看,把这幅景色收入相机中。
「话说回来,小月看起来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是呀。」
「但反过来说,她有精神得让人搞不清楚她为什么住院耶,她是为什么住院啊?」
「因为放任她在外面走动很危险,就算看起来很有精神,但她似乎常常无预警昏倒,要是在外面走动时昏倒可就不得了了。」
水无濑同学就是因为这样住院。
她好像曾一度到大型教学医院检查,但还是不清楚昏倒的原因,因为身体和大脑都非常正常。即使如此,她太常昏倒,所以到找出原因,或者完全治好前都要住院。她无依无靠也是很大的理由,除了双亲逝世之外,亲戚们都避她如蛇蝎。
而非常讽刺的是,水无濑同学拥有让她长期住院的经济能力。
「我也去探望她很多次了,但有件事情让我每次都很好奇耶。」
「什么事?」
「我一次都没见过小月的家人耶,如果有家人照顾她,那她应该就不需要住院了。」
「……」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可以跟我说吗?」
这是看穿我知道内情的提问,而且水树同学好像也发现这不是什么好事。
「这我不能说。」
「这样啊。」
「……对不起。」
「说得也是,这种事情不由她本人来说可不行。而且她应该也不希望在她不在场时说她的事情。」
水树同学也是水无濑同学的朋友,最近感情也越来越好。我可以理解乐于助人的水树同学无法抛下水无濑同学不管的心情,而且想知道朋友的事情也是理所当然的。我轻而易举能想像水树同学感到懊悔的心情,我也有难以言喻的苦涩。
「本宫同学,你真的很重视小月耶。」
「嗯。」
「好羡慕喔。」
水树同学看着我说道。
「唉,本宫同学,你还记得浴衣的事情吗?」
「啊,对不起,我一直没还你。」
「那是无所谓。」
「还有,你是勉强自己借给我的吧。我听说只有你一个人没穿浴衣。」
「啊啊,你知道了啊。别在意没关系,这是我自己要做的。因为你太拼命拜托,让我没办法不借给你啊。」
水树同学笑道,她还在顾虑我的心情。
感觉她受到许多人仰慕、信赖的理由全部浓缩在这里了。
「但是……」
「如果你真的觉得对我很不好意思,那就现在还我人情吧。」
欠她一个人情,这是水树同学借我浴衣时对我说的话。
她是想要我做什么啊。
「我要做什么才好?」
「请紧紧拥抱我。」
「什么?」
「所以说,请你此时此刻在这里紧紧拥抱我。」
呃,我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在众目睽睽中的街上人行道上?不对,在此之前,水树同学是打着什么主意对我这种人要求这种事情?是那个超受男生们欢迎的水树同学耶?
「我不懂你想干嘛,在这种地方耶。」
「那换个地方就行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水树同学若无其事地接续问我,但看她的表情似乎没有丝毫从容。她红着一张脸,看得出正拼命地想要遮掩害臊。
「那要怎么做才可以?」
「不是啦,那个,该怎么说呢……」
但是,这是为了要还人情耶?不对,不可以。但这是她本人的希望啊……
好几个自问自答接连在我的脑海中响起。
「那么,请你允许我紧紧拥抱你。」
这样似乎就解决了耶……咦?感觉那好像也几乎没什么不同……
到最后我心中还是没有得出能否允许她做出行动的答案。
就在我如此思考时,水树同学从我的视野中消失,取而代之,我的怀中出现明确的存在感与体温,接着,朝我后背伸出的手臂紧紧包围住我。
「咦……」
「全都是你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错,我已经做了已经覆水难收了,所以原谅我喔。」
我的胸口传来这个声音。
周遭的人有大半都当作没看见我们。
我的双臂无处可去,只能在空气中旁徨。
「本宫同学很坚持不愿意碰到我呢。」
接着就这样在单方面拥抱中陷入沉默。虽然我的内心一点也不沉默。
心跳以异常速度惊声哀号,感觉随时都要停止跳动了。
打破这漫长沉默的人果然还是水树同学。
「你的心跳声,好快喔。」
「……」
这是当然的啊!我好想这样大叫却发不出声音来。
「本宫同学都有小月了,真是不可取耶~」
我推测水树同学因为有什么误会才会出现这等言行,像是搞错对象或什么任务之类的。我决定让自己认为有这类理由,要不然水树同学怎么会对我这种……
但在我说出明显愚蠢的想法前,水树同学先开口对我说了一句话。那声音像在叹气,也像充满慈爱。
「你小学四年级时,母亲因病逝世。」
我还在想她突然开口说些什么。
「怀疑自己听错」就是指这一回事吧。
「接着父亲在两年后离家出走。」
但水树同学接连说出的话让我心中涌现焦虑与不安。
接着甚至对水树同学说出口的话,心中产生一种近似于惊讶的恐惧。
「父亲在那之后下落不明。」
遗忘的感情逐一接连渗出。
我不得不承认。
「在那之后,妹妹立刻被祖父母接走扶养……」
「住口。」
我无法继续听下去,打断水树同学的话。
「水树同学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
我马上知道她在说什么了,因为那就是我的人生。
水树同学彷佛正在朗读历史课本,淡然地将我的过去说出口。
为什么水树同学会知道这些事,这是我最大的疑问。
我没对任何人提起自己的过往,我在国中到高中之间的一年空白,也从未对定期看诊的身心科医生提过,也还没有对和我在一起最长时间的水无濑同学提过。对水树同学也相同,找遍心中都找不到我曾说过这些事情的记忆。那是不想让任何人得知的事情,但为什么?
「你肯定在想为什么吧,那么,如果这样做就知道了吗?本宫同学。」
水树同学松开环抱我的手臂,转过头往前走一步,接着背对着我解开她迷人的短马尾,双手背到背后转了半圈。
转圈的力量让制服裙子违抗重力往上飘浮,一瞬间露出她修长的美腿,解开的亮泽黑发松软地轻轻随风飘逸。
这个转圈的动作让我感到些许怀念,我曾经看过。
「不对。」
比水无濑同学还要更短,中短黑发少女用天真的笑容如此说:
「哥哥。」
「……啊,喂?」
找遍全世界,在这世上会叫我哥哥的只有一个人。
虽然是堂妹,但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小我一岁跟妹妹没两样的女孩。但在我升上国中前不久分离以来,我从未见过一次面的家人。
和我一起生活时的名字叫做本宫葵。
「哥哥,好久不见。」
「咦、真的吗……?」
对我的同班同学其实是生活好几年的家人,也对她的容貌改变太多让我无法和过去的妹妹划上等号,我无法克制惊慌。
「嗯,我是小葵喔。我知道哥哥的过去,以及现在解开头发的样貌就是证据。」
知道我过往的人只有同为当事者的家人,和我一直待到最后的就是小葵。知道我的过往是证明她是小葵的最大证据,毫无怀疑的余地。但另一方面,即使事实摆在我的面前,这几个月来以同班同学身份共度的女孩竟然是自己的妹妹,我还难以置信。
脑袋完全无法理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无比混乱。
我有堆积如山的问题想问。
但我从很久以前已经决定好,第一句想说的话是什么。
「小葵……一直以来真的很对不起。」
「为什么哥哥要道歉?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
「不对,都是因为我让你感到寂寞,本来应该要和你在一起,我却顽固地想要留在家里。」
「才不是那样,其实最寂寞的人是哥哥才对吧?都是因为我逃跑了,才会让哥哥变得孤单一人。」
「不对,你没有逃跑,你只是追求理所当然该有的家人温暖。」
「那就叫做逃跑。」
「但是……」
「而且我知道,知道哥哥被邻居叫做瘟神,知道你因为这样在升上高中的前一年身心受创而到身心科就诊。也知道你症状恶化想要把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知道你最后决定断绝所有与他人之间的往来才有办法到高中上学。我好几次去找你,但时机不凑巧都没见到你。在那之后还做出跟踪狂一样的行为,所以才会知道你去身心科看病。」
真是惊人的自白。
「你为什么做到这种程度……」
「那当然因为我们是家人啊。」
小葵或许一直后悔着把我单独留在家里,不停承受罪恶感的苛责吧。正因为如此,才会一直那么在意我,她可能心想要是选择和我一起度过最痛苦的时间就好了,因为这也是我不停后悔的事情。
「听说收养我的理由是育儿放弃。然后啊,哥哥的双亲,现在也是我的双亲啦,看到我这样就说他们想要一个女儿,用这个理由收养我了。」
育儿放弃,也就是放弃养育孩子,我完全不知道曾经发生过这种事。
「但当时我身心受创,还是个孩子却觉得所有人类都是敌人。但是啊,哥哥很照顾这样阴沉又不讨喜的我,安慰我,对我很温柔。因为有那份温柔才有今天的我,我才能这样充满活力,所以啊……」
小葵端正姿势,那不是同班同学水树同学,也不是我那有点怯弱的妹妹小葵,而是充满决心绽放出「再也不逃跑」意志的脸庞。
「这次轮到我对哥哥伸手了,就跟哥哥让身心受创的我变得如此有活力一样,这次轮到我拉着哥哥往前进了。」
站在那里的,是想要支持我的家人。
「小葵……」
我的眼角蓄积无从遮掩的泪水,我拼命忍耐着不让泪水滑落。
「喂,哥哥你干嘛哭啦!」
「我才没有哭……」
「边吸鼻子边说一点也没有说服力耶,啊哈哈。」
「才不是……这个,这只是眼泪跑进鼻子里而已啦……」
「哥哥,你这样已经承认自己在哭了耶。」
「啊啊,这……」
我压根没想到会被弄哭,而且还是被我妹妹,被小葵弄哭……
「总之啦,哥哥!」
「是、是的!」
「今后我会支持你的,所以随时都可以依靠我。」
「虽然只能说出平凡无奇的话,小葵,谢谢你。」
「那么……事不宜迟,马上就可以依靠我喔!」
就算她说事不宜迟,突然要我依靠她什么呀,家人的事情也没办法立刻有所解决啊。
「就算你这样说……」
「不对,哥哥有事情该依赖我才对!至少我可以听你说说话。」
「该依赖你的事?」
我真心不知小葵口中该依赖她的事是什么。
「小月的事情啦。」
听到「小月」,我确实无法断言没有烦恼。但这对小葵来说也相同,因为烦恼着该怎样才能让水无濑同学出院。但跟小葵商量这件事也只是徒增她的困扰,所以到底是……?
「哥哥,你非常重视小月对吧?」
「是啊,这是当然。」
毋庸置疑我非常重视水无濑同学,其中没有谎言也没有欺瞒。
「喔~竟然如此认真断言耶~听得我都害羞起来了。」
「哎呀,因为是真的嘛,没什么好害羞的吧。」
「我都不知道该说你有男子气概,该说你迟钝,还是该说你天然呆了。」
「……?」
「哥哥到底是重视小月哪一点呢?」
「这当然是水无濑同学的全部啊,不知为何我非常在意她,当我发现时我已经觉得她很重要了。」
最先对她的画产生兴趣。
但逐渐的,吸引我的不再是她的画,而是她这个人。
在我们共处的时光中,她慢慢染上色彩的表情及闪闪发亮的话语,那照亮了我灰暗的日常。
我开始时时刻刻注意起这样的水无濑同学,视线无意识地追着她跑。
「那你又为什么会如此重视小月呢?你明明对与人来往感到那样悲观耶。」
这是因为,我感觉美丽又虚幻的水无濑同学就快要消失了。
我不希望她消失,我踏进她的内心,进而发现了她面对的问题。
「一开始我把她和自己重叠,我在她身上感受到过去我低潮时相同的感觉,所以我没办法丢下她不管。」
「那你为什么现在仍继续和她往来?」
「因为我想要和她在一起。」
没错,我想和她在一起。
和她一起画画很开心。
和她一起欢笑很开心。
能和她在一起很幸福。
甚至融为我日常一部分,她的各种表情都好温暖。
偶尔感受到她的温柔,偶尔对我露出带着些微恶作剧的笑容好可爱,偶尔让我看见她隐藏起来的软弱。
这些全部都很重要。
所以我强烈冀望和她在一起。
「那我直接问了……哥哥,你是不是喜欢小月?」
「……咦?」
喜欢?
听见关键字的瞬间,我感觉胸口一直令我不解的剧烈鼓动大幅动摇。
我一直觉得她很重要,那无庸置疑在我心中是特别的。
那是因为我喜欢水无濑同学……?
至今未曾有过的感情令我手足无措,我的脑海被问号填满。
「哎呀呀,你果然没有自觉,就是说嘛,哥哥就这样嘛。」
「什么啦,你干嘛傻眼。」
「没啊,又没有。」
她深有含意的语气令人无法不在意。
「只不过,打铁要趁热喔,哥哥。我觉得小月肯定在等哥哥说喜欢她。」
「不是,我还什么都没有!」
「而且我知道喔,小月和我单独说话时,以及和哥哥说话时的差异,和哥哥说话时的小月有小女人的表情。」
小葵的话通过我的身体接着在体内反刍,「小女人的表情」这句话大概含有剧毒,麻痹我的心,同时让我胸口不解的剧烈跳动又加快几分。那宛如可以刺穿万物的矛枪,就连自我的压抑也要突破了。
「话、话说回来!你的名字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压抑替我敲响警钟,我立刻转换话题。
「啊~你别顾左右而言他啦!算了,饶过你,嗯,苍井水树这个名字当然是假的啦,我会来念彩阳高中也是为了要见哥哥,所以一开始被你知道真面目就没意义了啊。」
她真的好像个跟踪狂啊。
「你用假名不会有问题吗?」
「不知道耶,但我装可爱央求爷爷之后,爷爷就替我办到好了。顺带一提啊,我取苍井水树的理由,首先我想哥哥或许会愿意喊姓氏才会选苍井※,水树是取自爸爸和妈妈的名字。」
译注:苍井和葵的发音同为Aoi。
妈妈叫本宫美惠子(Mieko),爸爸叫本宫和辉(Kazuki),原来如此,确实可以组成水树(Mizuki)。
但话说回来,爷爷也太宠孙女了吧。
「但如果你想要我喊你苍井,又为什么一直坚持要我喊你水树?」
「没有啦~因为我还是很害怕被你发现嘛。然后又刚好你记住我的名字,所以决定将错就错。」
如果一开始就喊她苍井,我也不用承受不必要的羞耻了。
「但我真的没发现你是小葵,你长大好多,我完全认不出来。就算你现在把头发放下来,只是站着我可能也认不出来。」
「嘿嘿,我可是做了很多努力耶。如何?我变可爱了吧?」
「嗯,变得非常可爱。」
「咦、啊,你愿意回答喔……」
「你很努力对吧?那么我也得忍住害臊老实夸奖你才行啊。」
「你在这种奇怪地方正经八百的一面跟以前一模一样,啊,我没有要去车站,我们就先在这边分开吧。」
「那我送你回家。」
「没关系,到这边就好了。谢谢你听我说话,我改天再回家去喔!」
「我才是,可以见到你真的太好了,我随时等你来。」
「啊,最后说一件事,」
小葵如此开口之后接着说:
「小月昨天状况似乎不太好,虽然小月不准我和高冈护理师跟你说啦。她说『可以别告诉本宫同学吗?我不想让他担心。』我是偶然知道的,但我觉得这种事情果然还是要让离小月最近的哥哥知道才行。」
「不太好是……多不好?」
「我也不太清楚详情,但听说一整天昏迷不醒。」
听说水无濑同学现在的状况完全不明,不知该如何处置,这种状况继续恶化下去就回天乏术了。
「……这样啊,谢谢你告诉我。」
无论如何都要找出改善水无濑同学状况的方法才行。
「嗯,希望等她好了之后,可以三个人一起出去玩。」
接着我和小葵道别。
我回家后,接受小葵真实身份的事实,冷静下来之后满脑子都想着水无濑同学。
我把自己所知关于水无濑同学的病情条列在笔记本上。
•失去颜色。
•在暑修中昏倒。
•在那之后也常常突然昏倒。
•昨天失去意识。
我能想到的只有这四点。
「唔嗯……」
只能呻吟了,我只是持续看着这四行字。
我接着补上这些事情发生的日期。
•失去颜色。(高中入学前)
•在暑修中昏倒。(七月三十一日)
•在那之后也常常突然昏倒。(暑假期间)
•昨天失去意识。(八月三十一日)
虽然很心疼,我还是问了水无濑同学哪时开始失去颜色。
然后立刻收到她的回讯。
【我想应该是冬天那时……圣诞节或新年之类的,我记得街上因为这类活动非常热闹。】
看到她正常回讯让我稍微放心,今天看起来很正常,但听到她昨天昏迷一整天让我担心今天该不会也这样,所以光收到回讯就松了一口气。
虽然是去年,但也还没经过一年,冬天时发生那种事情,确实会赶不上高中开学。
我只回了「谢谢」之后关掉画面。
•失去颜色。(去年十二月底)
改写成这段内容。
看着这些我立刻发现一件事。
水无濑同学生活出现巨大变化的关键事情全发生在月底,既然如此就得再加上一件事。
•第一天来高中。(七月一日)
「不对,不是这天。」
•第一天来高中。(六月三十日)
遇见我那天可说是她第一天到学校来。
虽然单纯是偶然的机率相当高,但最近三个月的最后一天都有事情发生,或许这个月的最后一天也会有……
我理解这想法不切实际,但明明连医生也束手无策,她平常却跟以往一样健康。既然如此,也会让人做出这种不切实际的推论。
「……嗯?」
「不切实际」这句话让我有点在意。
那家咖啡厅,能施展魔法的那个场所,如果是那家神秘的咖啡厅,或许能让人罹患连医生也检查不出来的疾病。
如果水无濑同学许下什么愿望,也付出什么代价,或许她承受了连医生也无法治疗的诅咒?
水无濑同学向我坦白过去时,她曾说过。
我讨厌完全变了样的家,希望可以回到过去那个家庭,因为是我的画让家变成这样,所以我许愿,希望自己没办法再画画。
水无濑同学接着又说:
——彷佛在我愿望实现的瞬间,我失去了颜色。
如果原因出在那家咖啡厅,那我也能理解。
然后,或许有办法解除水无濑同学的诅咒。
我如此一想,就这样冲出家门。
这个时间电车早已停驶,我从家里仓库拉出自行车,骑上自行车往前冲。
为了早一分早一秒救助水无濑同学。
明天也得去上学,我却在三更半夜朝咖啡厅前进。
自行车全速奔驰于夏末深夜,深夜路上行车也少,我平常走惯的街道也露出我不熟悉的面孔。
那之后我什么也没想,只是在路上徘徊,接着在远离住宅区的地方发现一条路,顺着路前进来到宽敞处,长椅和零散的游戏器材,是我曾见过的公园。
而使出全部体力踩踏的自行车,终于骑进目的地。我以为我不可能再访,那间有着魔女之家外观的咖啡厅。我主动踏入这种地方,单枪匹马闯入人烟稀罕的住宅区迷宫中。
果然,这家咖啡厅会出现在心有所愿的人面前。与我上次走到咖啡厅时相比,路途中的风景明显不同,但我这次也走到咖啡厅了,从这点就能看出来,这是超越我理解范畴的地方。
造就水无濑同学现在这种状况的是这里准没错。
我抱着这毫无根据的自信,打开被草木覆盖的咖啡厅大门。
「欢迎光临,这种大半夜有顾客上门还真稀罕呢。」
再次感觉咖啡厅老板,也就是眼前这位男性,有种彷佛看穿一切的诡异感。
「我有件事情想要问。」
「请问你是迷路了吗?最近常有人迷路来到这家咖啡厅,让我有点担心。」
男性口中的「迷路」应该是指「偏离人生这条笔直道路」的意思,第二次见到他,我感觉可以理解他话中的真意。
「不是,我是靠自己的力量来到这里的。」
「靠自己的力量啊,不是偶然发现的?」
「不是,我是想要来向老板许愿的。」
「许愿、吗……你是在说些什么呢,这里是咖啡厅,请先喝杯咖啡冷静一下,之后再让我听你慢慢说。」
老板说着开始泡起咖啡,和我上次来时相同,这是为了夺取对这场所记忆的措施。
「不用了,你别忙了,因为我不想要失去记忆。」
「……你为什么知道这里?」
我说出让人确定我的确知道这家店的话之后,老板身上的氛围瞬间转变成如锐利刀刃般的危险气息。
「这是因为,我之前曾经来过一次。」
「……这样啊,那你有什么愿望?」
但那股氛围仅维持一瞬,当我发现时他已经变回原本的老板了。
「我想知道关于某位女孩的事情。」
「想知道那个人的事情,这就是你的愿望?」
「不是,我在听完那位女孩的事情之后有事拜托。」
老实说我也并非完全笃定,但我宛如真有其事般设圈套。如果水无濑同学真的有来这家店,这么做就能让老板无法辩驳。
「那么,我可以先询问那位女孩名叫什么吗?」
老板诧异着,但也没松懈警戒继续问我。
「我想要知道名叫水无濑月的女孩的事情。」
「水无濑月吗……」
「你应该听过这个名字吧?」
我用尽我所能施展的压迫感,连珠炮式地继续说:
「她,水无濑同学罹患医生也无法诊断出的疾病而卧病在床,好不容易可以上学了,好不容易和过去道别终于可以笑出来了,但她现在却因为原因不明的病而不被允许自由生活。能让她罹患连医生也无法诊断出的疾病,只有这里的力量能办到。」
「……」
「水无濑同学的视觉、身体都失去颜色,即使如此仍拼命活着,接下来却即将失去身体的自由,原因到底是什么!」
这些话自然而然从我口中倾泻,无从压抑起的,我最重要的人的自由、时间遭剥夺的焦躁感不停升高。
「原因吗?原因就是你啊。」
「……什么?」
什么是我?我是原因……?
「我想原因大概是她身边出现像你这样为她尽心奉献的人,因为水无濑月认识你之后感到幸福了。」
「这是、什么意思……」
出乎意料外的回答,让我彷佛被浇了一头冷水。烦躁的心情平静下来,瞬间取回冷静。
「水无濑月确实来我这里实现了愿望,这点正如你所想。但是,你从根本搞错了一件事情。」
「搞错事情……?」
「你认为她许下什么愿望?」
「是……」
水无濑同学说了,因为自己的画而失去家人,所以她希望自己能够没办法继续画画,所以我以为……
「她不是希望自己能够没办法画画吗?」
「你果然这样认为,没有错,折磨她的根本原因是画,但她许下的不是这种微小的愿望。」
老板说了「微小的愿望」。
剥夺水无濑同学的一切,然后让她和我相遇的愿望。她深爱、憎恨绘画,老板直言可说是她人生全部的愿望是「微小的愿望」。
「……那么,她许了什么愿望?」
「她只是很单纯地许下了『想要得到幸福』的愿望。她说了,她想要得到幸福,希望得到幸福之后就这样消失。」
「……」
我哑口无言。我轻而易举能想像出水无濑同学说出这句话的画面,也能想像她那束手无策的绝望感。
「水无濑月献出自己做为代价,这是愿望远远不及的代价。全世界来看也是拥有稀世才华的美少女,考量她将来的可能性,她拥有无可取代的巨大价值。」
「……!」
我果然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老板把水无濑同学当作物品般的冰冷语气让我感到不爽,但我只是涌现我无能为力的不甘心,什么也说不出口。
「就这样,水无濑月订下了实现愿望的契约。」
「……那么……」
「是的,你想问什么?」
「那么,水无濑同学现在出现病症的理由,结果到底是什么……」
我拼了命压抑心情,我到底该怎么办……
「订下契约后,水无濑月背负着随着她越来越幸福,她的存在就会消失的代价。接着为了创造出让她追求幸福的契机,我夺走构成她这个人最重要的『颜色』。」
「那她的双亲呢?」
「怨怼我也没用,订定契约后每个人的问题不在我的管辖内,根据她采取的行动,也可能有她和双亲一起得到幸福的未来。做选择的人是她自己,我只是照她的愿望,提示她得到幸福的契机罢了。」
「你这样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完全不帮忙善后,他正表示「用你自己的选择去抓住幸福」,而且说这是水无濑同学所期望的事情。
「把话题拉回来,刚刚提到水无濑月现在的病症对吧。」
「对,没错。」
「正如我所言,水无濑小姐在某天找到了自己所寻找的幸福。」
「找到幸福?」
「是的,那就是与你相识。」
我……?
「因为和你在一起,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充实感。随着时光堆叠,她也感到越来越幸福。」
所以,因为我让水无濑同学感到幸福,所以她才会失去自由吗?
「她在六月最后一天遇见你,接下来每过一个月,她的病状就会加重。你对这件事情也有头绪吧?全部都是因为遇见你,因为看见你即使失去颜色仍期待着颜色的画。」
「但是,如果是这样……」
「是的,遇见你之后,水无濑月知道什么是幸福了。在与你共度中变得更加幸福,但与之同时,和你在一起也代表她要消失的未来步步逼近。水无濑月认识你之后刚好满一个月那天,她昏倒了。」
水无濑同学曾说过「只要和你在一起,就不会有最糟的事情」,但消失就是糟糕透顶的未来啊。难道我不能期待有「水无濑同学在我身边」的未来吗……?
「……如果我不再见水无濑同学,她会康复吗?」
「这没办法实现,因为这是她得到幸福需要付出的代价,而曾感受过的幸福没办法当作没发生过。」
「那有什么方法可以救她吗?」
「如果想从现在的状态康复,只能靠她凭自己的意志来到这里许下『想要康复』的愿望了。因为有『许愿者本人得受到最深影响』的规定,即使你付出代价希望可以拯救水无濑月,我也无法受理。」
「那你想想办法……!」
「只不过,水无濑月要实现这个愿望时得付出的代价,是至今感受到的幸福。我想水无濑月绝对不会拿和你共度的幸福时光做为代价……所以,你应该要带给水无濑月幸福,她也如此希望。」
「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
这简直表示水无濑同学想要让自己消失啊,我绝对不允许她做出自我放弃的行为。
「我很明白,我的工作包含协助水无濑月得到幸福。把你和水无濑月关在美术教室里就是我做的,我一直做着这样脚踏实地的协助。但我不希望你误会所以先说一句,水无濑月选择了和你在一起的幸福,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帮你们两人。有各种幸福道路可选的她,在这之中选择了和你共度的时光。」
如果老板所言不假,这是我至高无上的光荣。
但也让我不禁心生怀疑,我和水无濑同学可以变得如此交心,或许并非一次又一次的偶然,而是被设计好的必然。
或许在我与水无濑同学相识那天,我打算要用的铅笔从我携带的物品中消失这件事,以及美术课时小葵(水树同学)要用的颜料不够等等的,这些细微琐事也全部都是为了让我成为最理解水无濑同学的人而不得不发生的事情。而这些,或许全部是眼前这男人设计好的。
思索至此,让我感到些许哀伤。
「那么,只要我不和水无濑同学来往,状况就不会持续恶化,是这样吗?」
「基本上可以这样说,但这并非她所愿。」
但肯定比她消失更好。即使得继续住院,即使没办法和我见面,只要她能活下去就……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那我就先告辞了。」
我的心情已经没办法承受更多了。
知道我在这个实现愿望的咖啡厅什么也办不到之后,也无须久留了。
「最后一件事,可否容我询问你的名字呢?」
「我叫做本宫。」
我留下这句话,彷佛要背对现实般逃出咖啡厅。
「这样啊,你就是本宫先生啊。和先前相比,你的表情改变真多呢,这表示与水无濑月的相识也带给你巨大的影响啊——」
独自留在干净店内的老板如此低语。
「我会默默守护的,本宫先生。看着你找到颜色的方法,看着你所选择的结局。命运之轮早在你第一次造访这里说出愿望时,就开始转动了……」
男人的喃喃低语随着咖啡香气一起消失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