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熟悉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我似乎躺在自己家里,自己房里,自己床上。但我确实应该和月在医院里共度圣诞节才对啊。
明明才在屋顶有过那段对话,但为什么我现在会在自己房里?
桌上的手机闪烁。
我起身,拖着脚步不稳的身躯走向书桌。
有一则讯息,是小葵传来的。
【哥哥,你累到睡翻了,所以我拜托向井老师帮忙送你回家。你好像感冒发烧了,要乖乖睡觉喔。小葵。】
看来我似乎发烧了,看她这样一说才发现身体好沉重。
我回了【谢谢】之后关掉画面……就在此时。
在我打算关掉手机画面移动到手机主画面时,看到时间和日期。
时间为下午两点,而日期是十二月三十一日。
「咦?为什么?」
我急忙做准备要去医院,虽然连走都走不稳,但我没心思管那个。
月底了,不知道月身上会发生什么状况。
我边冲出家门边接连拨出两通电话,第一通叫计程车,接着打给小葵。
「小葵!」
「哥、哥哥你还好吗?你这五天几乎都在睡觉耶……」
「月的状况怎样?」
「月?那是谁?」
……怎么一回事。
「那你现在在哪?」
「我现在在朋友家,今晚要住这边,我还是第一次和朋友一起跨年耶,现在已经期待得不得了了。」
「医院呢?」
「医院?哥哥你从刚刚到现在是在说什么啊?是不是睡太多睡傻了啊?」
……开玩笑的吧?
「对不起,哥哥我要挂电话了。现在大家要一起出门去,你要乖乖吃饭喔,我明天傍晚会回家去看你。」
「啊,好……」
到底怎么一回事。
总之现在要先去医院。
我搭上计程车,约三十分钟左右便抵达医院。
如同以往,一如往常爬上楼梯,前往303号房。
抵达病房后敲两下门,告知我的来访。
自从月失去声音后,取代出声喊话,用我敲门两下、小葵敲门三下、医院的人敲门一下,以敲门声来让她区别是谁来访。
接着,我拉开眼前的横拉门。
「……为什么?」
月平常坐着的303号病房床上早已人去楼空,棉被宛如全新品般整齐摺叠在床上,毫无生活感。
「不好意思!」
我去找负责照顾月的高冈护理师。
「是的,请问有什么事吗?」
「请问住在303号病房的水无濑月小姐上哪去了?」
「水无濑月小姐?不好意思,我想本院没有这位病患。」
「不,她是你负责照顾的病患耶!」
「我负责的病患中没有这位病患,除此之外,在医院里还请放低音量。」
她的回应冷淡,完全无法想像是平常那个爱调侃我们的护理师,看来她似乎连我也不记得了。
我连爬带跑逃出医院。
月「想得到幸福」的愿望实现后,她就得付出代价消失无踪。
直至此时,我才终于理解「消失」的意义,消失并非代表死亡,而是表示「存在消失」。
医院的人,连月的朋友小葵也不记得她,更正确来说彷佛根本不知道这个人。这个世界试图将月的存在抹灭,试图让她从来不曾出现过。而此事实千真万确且难以颠覆。
只不过我,只有我,仍记得她。如此一来就表示,月应该还没完全从这世界上消失。
我为了找到月,在街上到处穿梭。最先前往月常去的高地,但她不在那里。
接着走遍所有我能想到的地点,购物中心、卡拉OK、游艺中心,以及她双亲的墓地还有她家。我也花时间在迷宫住宅区里四处探询,假日关闭的学校,以及共撑一把伞走到车站的路上,我和月曾经一起出没的场所全部跑遍。
但四处都找不到她。
只不过,每当我经过一个曾和她走过的地点,就感觉我心中回忆资料夹中只有她消失不见。
「再这样下去不行啊。」
再这样下去,我会跟老板提到的那个人一样留下遗憾。
向井老师和老板都推了我一把,我不能浪费这份心意。
月的最后,我不能不陪在她身边。
因为,我,只有我能带给她幸福,我要让月幸福到最后的最后一刻。
我花了好漫长的时间,才终于为自己的心情找到答案。
这份无可救药不停膨胀的心情,这份剧烈鼓动的心情,无论如何都要告诉她。
拿出手机确认时间,距离今年结束只剩不到一小时。
月已经消失了吗?
当我如此一想……
——我在这里。
感觉听到月呼喊我的声音。
我顺着声音转过头,视线前方是照亮黑暗的白银月亮。
那个高地,就在月亮底下。
月,在那里吗……?
「我现在就去。」
我再次迈开脚步,奔驰于满月俯视的夜晚城镇中。
「哈啊……哈啊……」
我上气不接下气,对感冒尚未痊愈的身体来说,在冬夜寒天下奔跑伤害很大,我的热度又上升了,随时会昏倒也不奇怪。
「哈啊……月,你在这里对吧?」
我在无人的高地上,尽我最大的音量,一次、又一次喊她。
摆放两张长椅的高地上只有我的声音回荡,没听见回应。
我绕着周遭跑来跑去,不停呼喊她的名字。
接着走到高地中央附近。以前我们来这里画画时,月在画中站着眺望街景的那个位置附近,让我有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的感觉,一种有温度的不一样。
我朝不一样之处慢慢伸出手,紧紧握住那股不一样,下一秒,我紧握的指头与指头间,有确实的触感。
「月,你在这吗?」
但没有回应,只是我的手感受到有人回握的感觉。
我靠着手的位置,推测回握我的对方站在哪里。
接着,我用尽全力拥抱眼前的空间。
「哇啊!」
令人怀念的声音,那是我长久以来期待的声音,到底有多久没听见这个声音了呢?
「月。」
下一秒,在我怀中的人物显现身影。
我紧拥她的左手感到秀发的触感,右手环着她纤细的腰,我的肋骨附近有女孩特有的柔软触感。
宛如表现出因为被我这个人类认知之后才能实际存在般,虽然仍是虚幻的存在,但那确实是我寻寻觅觅的水无濑月。
「……本宫同学。」
「对不起我来迟了。」
「真的,我可是一直在这里等你耶。」
那是我们曾经有过的对话。
我放松拥抱月的力道,想要看她的脸。
但月不允许我这样做。
「别放开……放开后好冷喔。」
身穿病人服的月很刻意地颤抖身体。
「但我想看你的脸。」
「不要,不给你看。」
「为什么?」
「因为我可能会哭,绝对会。」
「可以哭是好事啊。」
「但起码在最后的时间里,我想要笑。」
就算哭泣,只要心是笑着的就好了,我这么认为,这便是笑着说再见吧。
「但这样连你的笑容也看不见。」
「……说得,也是。」
月往后退一步,让我看她的容貌。
——她在哭。
但泪水落地前,反射满月光辉后发亮消失不见。滑落空气中的泪水也消失,彷佛表示连泪痕也不能留下,世界消弭了月的泪水。
「我全都想起来了,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认识本宫同学,全都想起来了。」
月如此说道。她已经得到无法更超越的幸福,所以就快要消失了,她说她想起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
「我打从心底感到很幸福,当然现在也很害怕消失,但本宫同学果然找到我了,所以我不怕了。」
「但是,即使如此,肯定还有很多还没做的事情。你还有什么想做的吗?」
我即使感到狼狈,也为了将月留在这世上,开口询问她的遗憾。
「还没做的事情啊……果然还是身为一个人类,我想要留下子孙当作我曾活过的证明吧。」
月恶作剧般开朗笑道。
「咦、啊,不是啦,那个……」
「开玩笑的啦,我只是有点想要捉弄你。」
「再怎样都吓了我一大跳啊。」
「呵呵,你的反应真棒。」
我会连这个笑容全都遗忘吗?再过不久,月是否也会从我的记忆中消失呢?
「你最后有想要和我做些什么事吗?我现在想要实现你任何愿望,所以,有什么愿望吗?」
希望月做的事情……
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想和她一起去做,但此时此刻可以实现的事情,就是希望月可以确实认知我这个存在。我如此想。
「那我希望你喊我的名字。」
「本宫同学。」
「不对,我希望你喊名字而不是姓。」
「本宫同学的名字是……?」
「你觉得是什么?」
「要猜中别人的名字也太难了。」
「我认为你肯定能猜中。」
「那么……我是月,所以是星之类的?」
「你觉得我看起来像那么可爱的人吗?」
「完全不像。」
「就是,我也认为再怎么说都不可能。」
「那,地球之类的。」
「已经连人类名字的感觉都不见了耶……」
「呵呵,地球同学,我觉得很棒啊?」
「就蔚蓝美丽的星球这意义来说或许很棒,但要取名,我想要规模更大,自我介绍也不奇怪的名字。」
「那么……太阳。」
「嗯,答对了。」
「……原来如此,本宫同学是太阳啊。」
「你是不是觉得我没那么厉害,人输给了名字呢?」
「没有,才没那回事,因为你照耀着月这个女孩到最后一刻啊。」
「那就好……」
「太阳啊……」
「是啊,我叫太阳,本宫太阳。」
「有点吓到。」
如同我听到月的名字时吓到般,月现在知道我的名字之后似乎也有点惊讶。
成功对总爱戏弄我的月报了一箭之仇,让我笑容满溢。
「呵呵,我们是月亮和太阳呢。」
「是呀。」
「那么,太阳。」
「……嗯。」
「太阳。」
「嗯。」
「无法共存的白日之阳与黑夜之月,我们画出完全相反的画,还有烟火大会那时及现在这样无法在一起等等的,这名字真适合我们。」
月接着彷佛做好觉悟,表情严肃地开口说道。
「天亮之后月亮就会消失,所以太阳要接着继续照亮今后要走的道路。」
「我做不到那种事。」
「你能做到,肯定可以。因为从相识那天起,你就照亮了我的每一天呀。」
月毫不担忧地断言。
脸上绽放深信不疑的灿烂笑容。
「就快到新年了……也要和我道别了呢。」
「这样啊。」
「嗯。」
我还有话没确实说出口,得说出来才行。
没想到少少两个字竟如此沉重。
「太阳,与你相识之后我很幸福,我有自信大声说,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幸福。所以你也要幸福,这是我最后一个愿望。」
月的身体突然开始发光,缠绕着淡淡光芒,逐渐朝天空消失。
「虽然我会消失,再也没人能看见我,但即使如此,我还是在你身边守护着你,所以你要遵守约定喔。」
最后一个愿望,那是我在月的家里听她述说过去时,她提出的交换条件,绝对不能毁约的承诺。
——希望你承诺,愿意答应我一个要求。
她说。
但是,即便如此,我失去了你就无法幸福啊……
「等等!」
我再次全力拥抱月。
不愿让她去任何地方,恳求她留在这里般,用尽全力紧紧拥抱。
快点说出口啊,为了不留下遗憾,要说出自己的心意。
「我对你……!」
再怎么不愿也明白月的存在逐渐稀薄,她的存在慢慢化作光芒消逝。
我、我、我。
——我喜欢月。
下一个瞬间,紧拥月的双臂扑了空。
从我身边离开,飞舞空中的光芒,感觉正面露出笑容守护着我。
今晚的满月散发灿烂光辉,看起来好美。
但是,你比满月还更加美丽,活得很美。
「月色真美。」
我又再次轻语了与「喜欢你」同义的这句话。
你如同月光般,照亮了占据我心中不走的黑暗。
我将阳光照射进你乌云密布的心中了吗?
如果有,那就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