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祝之仪」当天,为萤准备的衣物从里到外无一不是红色。
上衣是朱色,整件以金线绣出华丽的含绶鸟纹;底下的衣服是红色,上有美丽的花叶暗纹;裳裙是绯色,染出鲜明的深红色藤蔓图样。领布则是赤丹色的纱缀以红色琉璃,一飘动,琉璃便闪闪发亮。
「好美呀!」
巴儿对着一身红衣的萤赞叹不已。
萤却十分不自在,觉得是衣裳穿人而不是人穿衣裳。
巴儿让萤坐在镜子前,为她梳发,插上珊瑚簪以及以伏彩色技法※制成红色的琥珀簪,再戴上垂着朱色流苏的金冠。垂在脸旁摇曳的朱色流苏令萤显得楚楚动人。
注:一种涂上颜料后,再撒薄薄一层贝壳粉的技法。
梳好头,最后便是化妆。眼尾扫上朱丹※,嘴唇点上红艳艳的胭脂。
注:以朱砂制成的红色涂饰颜料。
「我觉得我好像一片红通通的红叶。」
全身上下都是红色。萤轻声一叹。镜子很小,只能看见脸。她不知自己看起来到底是什么模样而感到不安。虽然不用想也知道醒目得很,只怕大老远就看得到。
「是一片独一无二的红叶。柊殿下来喊人了。」
柊马上就来了。他一走进房间看到萤便停住,眼睛睁得斗大。
「我就知道,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萤看看自己一身衣服。柊在她面前跪下,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很美……美极了。」
说完,他随即垂下眼。
「抱歉,我也很希望自己能表达得更好些,但我不会说话……我只知道你很美。」
萤的脸庞立刻红了,与衣服相映成趣。她捂着发烫的脸颊心想,这下真的变成红叶了。
「谢、谢……。」
「什么啊,还以为屋里怎么长出一片红叶,原来是萤啊。」一个含笑的声音突兀地介入。「连脸都是红的呢,萤。」
是萩。
束发戴冠的萩走了进来。只见他一身奢华装扮,常盘色※的长衣,锦缎腰带,玉佩为饰。柊也是浓蓝长衣的盛装打扮。衣裳本身华丽绚烂,却选择稳重低调的配色,想来是为了衬托朱华姬,好让神明能准确找到她。
常盘色:是松、杉等常绿树的绿色。
「你本身底子虽好,却少了点艳丽,红色正好补足了这一点。」
萩用象牙笏※挑起萤的下巴说。被人秤斤论两般地打量,萤觉得很不舒服。这时,柊静静地推开萩的笏。
象牙笏:古代大臣上朝时,手中所持的手板,多半是以竹子、玉或象牙等材质制成。
「皇兄,您让萤为难了。」
「哦。」
萩打趣地看着柊。
「柊,你竟敢插手管我?」
「我只是保护萤而已。」
「说得像我在伤害萤一样。你当皇太子是害虫?了不起了啊,柊。」
萩愉快地笑了,手中的笏拍在柊胸口上。
柊默默别开视线。他越是辩解,萩便越是乐于找他麻烦。
萤怕萩一直针对柊,赶紧介入。
「萩殿下,谢谢您上次的甘茶。」
萤从桃花司逃回来大哭的那次,巴儿端了甘茶给她,说是萩殿下送的。
萩笑得不怀好意。
「甘茶可是很难得的。这下,你又欠我一次了。下次会要你还的。」
萤觉得头好痛。本以为他其实是个善良贴心的人,结果却是这种人。
「那么,萩殿下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没什么贵干不贵干的,我的任务是送你到熙秋殿。」
熙秋殿是今天举行仪式的地点。
「担任前导的稻日应该也快到了。」
「稻日?」
这个名字好像最近才听过,而且是从萩口中听到的。
「稻日就是神只伯。」
「呃。」
萤想起神只伯那张真诚的脸。原来他姓稻日啊,她现在才知道。那么,之前是在哪里听说的呢?
「稻日家是旧世家之一,但他那一支是旁支,本家的家主是参议。」
——哦,原来如此。是上次萩殿下告诉她的旧世家。
「我之所以提早来,是有事想问你。我父皇在谋划些什么?」萩问道,仍是笑盈盈的。
「谋划?」
「我不相信父皇至今还不知道是谁买凶杀你。多半是因为没有证据,暂且放过。我看,恐怕是今天要把人逼出来吧?」
「这……我没听说。」
既然皇帝已知首谋,应该会告诉自己才对,否则也太危险了。
但是,皇帝之前曾以萤为饵,试图诱捕敌人。这次八成也一样。
——那么,今天会出事吗?
「原来你也不知道。也罢,父皇向来算无遗策。萤,要逃趁现在喔。」
「咦?」
萤惊讶地看着萩。
「又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不是很可怕吗?而且,要是你正式成为朱华姬,就再也逃不掉了。我可不认为你坚强得能在这里活下去。」
萩露出一丝苦笑。
「我啊,还挺欣赏你的,所以我劝你,最好还是离开春杨宫。就算待在这里,也不会遇到什么好事。」
这句话,与母亲的话不谋而合。母亲说过,千万不能踏入春杨宫。
但是,她已经踏进来了。
尽管是皇帝以母亲为人质逼迫,但萤已做出选择。
她决定要当朱华姬,当一个比真正的朱华姬更称职的假朱华姬。
「我不会逃。我要成为朱华姬。」萤坚定地说。
萩瞬间收起笑容。萤看出来了,若是脸上没有笑容,这名青年的气质比柊更锐利。
萩很快地又笑了。
「都告诉你不会有好事了,你这姑娘,好奇心真重。」
只听巴儿叫了声「小姐」。
「神只伯大人来了。」
「时间到了啊?」
萩站起来,萤也跟着准备起身,这时,柊向她伸出手。萤扶着他的手站起来,柊便为她整好裳裙。
「放心吧。」
柊沉静地说。
「我会保护你的。」
柊用力握紧萤的手。萤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她回握他的手,觉得脸颊又发烫了。
✿
萤下了台阶,便见神只伯与两名神只官候在那里。她站在神只伯面前,感到奇怪。
这个人,以前的眼神就是这样吗?神色依然真诚,但或许是累了,眼神混浊而灰暗。
萤不禁有些发怵。
「那么,一起过去吧。」
神只伯说完便迈步,身后跟着两名神只官,再之后是萩、萤、柊三人。
熙秋殿是举行皇帝登基大典和种种仪式的地方,因此也是春杨宫中最气派的大殿舍。前方是宽广的前庭,还搭建了演奏舞乐的舞台。
穿过大门而来的萤,为眼前的光景所震慑,差点停下脚步。
广场上挂着色彩斑斓的锦旗,随风飞扬,处处插着莲花,花瓣如雪般飞舞。位于中央的舞台朱漆高栏,极尽华美。
舞台前,百官列队井然,面向殿舍而跪。
帝后便位在殿舍的高栏后。前方,卫士高举锦旗,神只伯等人在皇帝面前跪下。萤也一样。
待获准抬头之后,神只伯依既定仪式上奏,萤则在他身后仰望皇帝。皇帝的神情气宇轩昂又庄严威武,丝毫不见为一位根本不在的神明举行仪式的心虚,以及诱捕不利于萤的凶手的紧迫之感。
萤的视线往皇帝旁边移去。皇后坐在那里,看来年约三十多岁,楚楚可怜,充满少女气质,一双眼眸彷佛思绪正在万里之外;一头灿然生光的金发盘起,插着芙蓉花,微笑盈然的那张脸与萩十分相似。
皇帝对面的座位是空的。神只伯上奏完,萩便离开他们拾级而上,在那个空位坐下。神只伯退下,加入百官的队伍。
萤让柊牵着走向舞台。
桃花司的少女们已持种种乐器坐在那里。其中,丝抱着阮琴。
萤走过台阶来到舞台上,转身面向殿舍。此时,一阵强风吹来,吹散了莲花花瓣。盘旋飞舞的白色花瓣之后,锦旗飘扬,桂殿兰宫,美不胜收。
萤在红毛毡上坐下,拿起插在腰带上的笛子。皇帝就在正对面,彷佛在对她说:好好表现啊。
萤紧张得手发抖,呼吸不顺。在这种状况下,真能吹笛吗?
她不经意看到下方的柊跪在舞台阶梯的一侧,仰望着这边,那双淡然的眼眸守护着她。
一看见那双眼睛,萤就觉得心定下来了。她深深吸一口气,再吐气,便吹起笛子。
澄澈的笛声响起,后面的丝等人也随着笛声开始奏乐。在花瓣翩翩中,乐音玄妙,让人相信神明真的会大驾光临。
然而,片刻之后,萤注意到了一个味道。
——这个味道。
她记得,就是那种很像闷烧嫩枝、讨人厌的味道。
萤嗅出那个味道的同时,百官中响起尖叫。井然有序的队伍乱了,从后方飘来一片黑雾般的东西。
这片黑雾渐渐变浓,缓缓向四周蔓延。
是邪秽!
不知何时,萤的笛子已离开嘴边。正当柊的手撑上台阶高栏要往这边来的时候,一个不由分说的声音从百官中响起。
「各位,请听本官一言!」
一名官员上前,竟是神只伯。
他指着萤说道:「此女没有资格当朱华姬!她会引来邪秽,这些邪秽就是证据。宫门起火便是因她而起的凶兆。」
百官议论纷纷,怀疑的视线落在萤身上,和起火那时一样。
——神只伯怎么会突然翻脸?
他为何会说出这种话?萤不明白。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好像在看什么令人痛恨的人。
他就是那个阴谋设计要赶走她的人吗?
百官似乎有所动摇,不知如何是好,但当邪秽飘近,又回过神来尖叫着乱窜躲避。
「站住。」
一个清朗的声音,让惊慌的百官暂时停止动作。那声音气势十足,令人不由自主便听从。
开口的是皇帝。
皇帝坐在椅子上,没有半分动摇,笔直地盯着神只伯。
「萤有没有资格成为朱华姬,是由神明决定,不是你。」
神只伯被皇帝的眼神所慑,喉间咕嘟一响。
「但是,事情难道不是很明白了吗?这般会招来邪秽的姑娘,终究不可能取悦神明。」
神只伯以手势指出如烟般扩散的邪秽,继续说道:「万万不可在邪秽充斥之处恭请神明。微臣以为,不如趁无人为邪秽附身,中止仪式——」
「寡人再说一次,是否由萤当朱华姬由神明决定。邪秽只要赶走就行了。萤,继续演奏。」
呃?萤睁大了眼睛。要在这种状态下继续演奏?
明知道神明不在,无所谓决不决定。然而,皇帝却再次说道:「萤,继续演奏啊,你的笛声可以驱除邪秽。」
——那怎么可能!
但是,皇帝的眼神却命她「演奏」。在那严厉的逼视下,萤再次架起笛子,虽然困惑,仍是开始演奏。
她心想,就算演奏了也不会有任何变化。不料片刻之后,黑烟开始变淡了,人们为之骚动。
只见邪秽转眼变淡,最后消失得一干二净,连讨厌的味道也不见了。
——到底是为什么?
当然不是因为自己的笛声。她没有那种力量,是皇帝背地里做了什么。萤继续吹笛,一边不动声色眺望四周,看到青蓝悄悄从回廊的其中一扇门溜进来。他注意到萤的视线,莞尔而笑,点了点头。
——是青蓝大人驱除了邪秽?
皇帝得意一笑。
「如何,神只伯,这样你还坚持要中止仪式?」
神只伯无言以对,只能握紧拳头,低下头。
广场上的动摇渐渐平息下来。在逐渐平静之中,萤清亮的笛声响遍每一个角落。
哗啦!好像有水声。就像在泳宫与柊合奏时听到的一样。
声音很细微,被再度发话的神只伯的声音盖过了。
「陛下,您当真如此想?那么恕微臣直言,那个朱华姬是假的!所谓神明托梦于皇上,根本是子虚乌有。」
萤为之愕然。神只伯的声音很冷静,已经变回原先的不慌不忙,语气极有把握。
皇帝脸色如常,静听神只伯说话。
「微臣得到确切的消息。皇上,您错了,人不应算计所有人,为我国着想,微臣此刻便当场——」
「神只伯。」
皇帝以冷漠的声音打断了神只伯。
「可笑!你竟将那些胡言乱语当真,预谋加害朱华姬?」
神只伯慌了。
「加、加害?微臣岂敢。」
「内膳司那个混入毒菇的厨娘已经抓到了。她已供认是受你指使。」
神只伯的脸都僵了。皇帝却还没说完。
「在宫门上贴符咒放火的地下巫师也一样。至于是谁买通盗贼杀害朱华姬,迟早也会水落石出。凡走过必留下痕迹,恶事更是如此。」
神只伯一脸愕然,当场僵立。四下议论纷纷。
果真是这人干的?萤吃惊得连笛子都忘了吹奏。
丝从后方对她说:「朱华姬,继续吹笛。」
萤一凛,再次吹起笛子。
皇帝将手中的笏一挥,一旁待命的兵卫迅速将神只伯包围。
「岂有此理……陛、陛下,请稍等!」
「寡人已经等够久了,也听了一堆废话,你还要我再等,要求也未免太多。你说你是为了国家,其实是担心自己的地位不保吧?萤出自丹生家,其先祖曾代代居神只伯之位,你以为要是让萤当上朱华姬,丹生家家主就会被提拔为神只伯?还是你说的什么『确切的消息来源』这样煽动你的?」
神只伯的脸拧成一团。
「事实难道不是陛下向来厌恶我们旧世家,迟早都会将我们赶走吗?微臣忝为神只伯,至今勤勤恳恳、尽心尽力,您却仅仅因为微臣出身于稻日一族,便要将微臣摒弃不用?丹生家家主是妄图贿赂买官之辈,这样的人,凭什么取微臣而代之?」
皇帝皱起眉头。
「寡人根本无意罢免你,你却对别人无中生有的假话妄听妄信。你刚才所使用的那怪香,也是那人给你的?」
「微臣并未妄听妄信。说假话的,难道不是皇上您吗?微臣是一片赤胆忠心为国,岂能让谎言继续横行——」
「你这些花言巧语真叫人恶心。」皇帝以冷得像冰的声音说道:「既然如此,你就该将那厨娘和巫术师灭口。盗贼说,你要他们『伤害』朱华姬而非『杀害』,让她受了伤、无法举行仪式就够了。蠢哪,狠不下心就成不了大事,好事也会被办成坏事。」
「我……我……。」
神只伯挣扎着还想争辩,却似后继无力,软软地当场蹲下来。包围他的兵卫正要去拉他的时候——
「呃!」
只见神只伯突然按住胸口倒地。他的脸憋胀成暗红色,一双手在胸口狂抓乱挠,身体抽搐痉挛。才一眨眼,口中竟吐出黑色东西。
那黏稠的黑色物体缓缓在神只伯身下扩散。
守在皇帝前方的青蓝脸色大变。
「不好,离他远一点!」
青蓝对神只伯四周的兵卫大叫。与此同时,那黑色的不明物竟像有生命一般蠕动,缠上神只伯的身体。
「咿……!」
神只伯哀声惨叫。黑色的东西一圈圈地往他身上缠绕,眼看就要把他缠成一个茧。
「救、救命!」
不一会儿就缠到脸上,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黑色的茧中发出骨头折断的闷声和活活压扁东西的声响。红色液体濡湿了茧,进而滴落在地。每个人都眼睁睁地看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萤和丝她们这时也忘了演奏。
「被邪秽反噬了……。」青蓝低声说道。
那个茧一般的东西静止了。但,很快又开始蠕动。黑色的茧逐渐如烟雾般化开,改变形体,化为一个巨大的生物。
粗大的脚长出了老鹰般尖利的钩爪,身体却生了鳞片,长出一条如同蜥蜴的长尾;背上的翅膀薄如飞虫,大张的嘴里有好几排獠牙。
这怪物形貌之丑恶,吓得好几个官员忍不住当场呕吐。
正以为怪物会朝皇帝扑来,却见它一个转向,腾空而起,怪异的眼中映出萤的身影。
见怪物朝舞台飞来,恐慌的少女们尖叫连连。萤也吓得腿软动不了。
眼看着怪物越来越近,这时,柊奔上台阶挡在萤身前。
与此同时,怪物已扑向他,獠牙紧紧咬住柊的肩,血雾飞溅。
尖叫声卡在萤的喉咙中。
「萤,你在这里目标太明显了,快去青蓝那里。」
柊抓住怪物的脚,在艰难的呼吸下勉强出声。
「萤,快去……。」
怪物的牙咬得更深了。柊不禁闷哼一声。萤的身体骤然活了起来。
她抽出柊腰间的长刀,握紧刀柄,不顾一切地插进怪物的眼睛。
怪物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黑色的东西从它身上飞散而出。怪物则跌落到舞台下方。
「萤——」
柊以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萤。萤握着长刀,浑身发抖。手上仍残留着长刀刺进怪物眼睛的触感,她拼命控制住声音不要颤抖,说道:「殿下,您说过会听从我的命令,您的一切都唯我是从。所以,下令的是我,您叫我走,我是不会走的。」
柊按住流血的肩猛然喘气,无语地望着萤。
怪物失去理智般的吼声震天。柊立刻抢过萤手中的长刀,蓄势待发。
就在此时,只听一阵地鸣声响,熙秋殿后方远远扬起了一道大水柱。
是春杨宫北侧的泳宫水池。
水柱巨大得从此处也看得见,活似有什么东西从池里疾飞而来。
好像有水滴喷上脸颊……可是,总不可能有水滴能从那么远的水柱喷过来吧?
起风了。
风很凉,四周的空气随之冷却——不,不对,是随之清净。
明明空气变得澄净,却觉得有什么重重压过来。这是什么感觉?本来大吼大叫的怪物,警戒地转动仅剩的一眼向四周张望。
「啊!」
萤忽然觉得脖子一阵刺痛,像是被烫了一下。萤不禁闭上眼按住脖子,然后,当她一睁眼,眼前竟有一条大蛇。
「啊!」她惊叫道。
那是一条蓝斑银鳞闪闪发光的海蛇。蛇身大如粗柱,在半空中扭动。更惊人的是,蛇身前端竟然是一个人、一个青年的上半身。
他的头发是不可思议的、带朱的银色,光泽闪耀,脸旁左右各梳了一个环,银色双瞳眨也不眨;身材健美,肌肤白皙光滑,俊美得令人忘了呼吸。他头戴金冠,颈上挂着数重的玉饰,臂上套着金环,腰部以下是蛇鳞。
这个拥有蛇身的青年——或者说,这条上身是人的蛇——正从萤正面笔直地注视她。萤动不了,视线也动不了。
柊应该就在身旁,她却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也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彷佛在场的所有人都消失了,只剩下眼前的青年和她。
「朱华姬。」
青年开口了。声音优美,如击玉磬。
「我的朱华姬,我听到你的笛声。」
青年的手指轻触萤的脸颊,然后双手捧住她的脸。
「多么令人怀念的音色啊。我的身体尚未痊愈,却让我舍不得不来。」
萤回望青年注视自己的眼眸,用力眨了眨眼。因为青年的眼眸发出银色光芒,太刺眼了。
「你的……朱华姬?」
「可不是吗?这身红衣和笛声。我心爱的朱华姬啊,若非身体尚未痊愈,我定然带你回乐宫。」
「呃。」
乐宫,神明的国度。那么这人——不,不是人,这一位莫非就是……?
「神明大人,千依神大人?」
他眯起眼睛。
「正是。但那是我的族名。让我告诉你,我的名字叫悠宜。」
不知为何,萤的脑海中浮现「悠宜」这两个字。她莫名感受到了。
「悠宜大人。」
他笑得很开心。笑声惊人地动听。
「朱华姬,你身上有血的味道,这里有邪秽的味道。有一只香久夜吐出的邪秽凝聚而成的怪物吧?」
「香久夜?」
「就是在此栖息的秽神。我就是被他赶走的。我的身躯雾散,好不容易才恢复至此……尽管我也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被秽神赶走?」
——怎么回事?
悠宜的蛇身轻轻地卷住萤的身体,修长的手指梳理着她的头发。他将脸靠过来。
「现在,我必须好好养好身体。不过,我喜欢你的笛声,在乐宫也听得到。真是令人怀念。那笛子,是我送给以前的朱华姬的。」
「咦?」
「那个池子与乐宫相通。只要你呼唤我,即使伤势未愈我也会来,为你赶跑那等邪秽妖物。」
悠宜将脸埋进萤的颈窝,伸舌头舔了一下刚才刺痛的地方。萤吓得浑身一颤。
「你的肌肤好甜。」
动人的笑声响起,悠宜松开缠住萤的蛇身。
「来,朱华姬,呼唤神明吧!」
「呼唤神明?」
悠宜扭动蛇身,在银鳞闪耀中飞腾而上。
「悠宜大人!」
萤急得伸长了手,却有人从旁抓住她的手。
「萤,退后!」
是柊。
「啊——」
萤环顾四周,只见四周已经从空无一人变回先前的样子了。但是,空气依然澄净。悠宜在上空,而怪物在舞台下方伏低身子警戒着。
「柊殿下,千依神来了!」萤抓住柊的袖子。
「什么?」
「千依神来了,就在这里。」
柊眼睛睁得斗大。「萤,你得到神明的祝福了?」
「咦?」
「你不是看到神明了吗?这就代表神明认定你是朱华姬了。」
神明认定了——悠宜的确是喊她朱华姬没错。
但她并没有得到祝福的话。悠宜虽然说了很多,但其中有祝福吗?
「那种可怕的怪物跑出来,我还以为整个仪式都毁了。」
「神明说,那点微不足道的邪秽妖怪,他一下就能消灭,叫我呼唤神明——这是什么意思?」
「呼唤神明?」
柊赫然一惊般地倒抽一口气。
「原来如此。千依神是神灵依附之神——招神之神。」
「招神?」
「就是召唤神明的意思。」
柊环顾舞台,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能够当成依代※的,大概就只有这个了。」
依代:神灵现身时所依附之物。
他喃喃说完,便举起手中的长刀。
于是,怪物不知察觉了什么,再度狂暴起来。只见它发出奇特的叫声,便要朝这边飞过来。柊「啧」了一声将萤护在身后,高举执起长刀的手。
「有请停伫乐宫之白日分神——」
柊淡然的声音响彻四周。
「奉千依神之命,破千涛万浪,降于此刀!」
萤感觉到柊每说出一个字,四周的空气就越发澄净、越发沉重。柊说完的同时,萤听到一声轻盈的铃声。
叮,又一下。
萤发现铃声来自长刀,抬头看过去。刀上分明没有铃铛,却发出铃声。
刀身闪耀着白光,白色的光点聚集在刀上,犹如点点露珠。
叮!每当铃声一响,刀身上的露珠就变得越多。
怪物硬是鼓动翅膀往这里靠近。柊丝毫不为所动,拿稳长刀。
怪物张开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想再次咬柊。
柊轻吐一口气,敏捷地闪身避开怪物的獠牙,横劈一刀。
怪物骇人的尖叫差点让人震破耳膜。这是怪物的临终一吼。只见它的身躯自挨刀之处逐渐粉碎,微风一吹,便灰飞烟灭,消失得无影无纵。
充斥全场的清澄空气也渐渐变淡。柊的长刀也悄然失去光芒。萤抬头一看,飘在半空的悠宜也不见了。
「啊啊……。」
不知是谁发出了感叹,也感染了四周的人。每个人都怔怔仰望着舞台。
柊虚脱地跪下。萤赶紧去扶他。
「您召唤了日神?」
丝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萤转身一看,桃花司的少女们失神般瘫坐在舞台后方,唯有丝笔挺地坐着。
「邪秽昼伏夜出,要驱除邪秽,应是日神最合适。」柊回答。
丝点点头,朝萤看了一眼。
「没有千依神召唤不来的神明。日神、月神、丰饶之神……所有的神均会应召而来,我国正是因此而不能没有千依神。近几年,天候大乱,农作歉收,秽病蔓延……说实话,我曾怀疑千依神是否已离我国而去。」
萤心下一凛。
「但,你却迎来了千依神,受到了祝福。」
说完,丝甩袖坐正,笔直望着萤,然后双手撑地,伏拜。
「冰见家之女,丝,此后诚心诚意服侍朱华姬大人。」
萤还来不及吃惊,其他少女便也一起伏拜。
她不知如何是好,整个人手足失措。
「那、那个,请抬起头来,别这样……。」
丝直起身,噗嗤一笑。
「何须惊慌,分明是您自己说要我们服侍的。」
「啊……。」
「您已真正成为我国至宝。受千依神宠爱的朱华姬,无有不敬服者。非但我们会服侍您,请看——」
丝拉着萤的手扶她站起来面向正面。萤倒抽了一口气。
舞台下的百官皆跪在萤面前。
白色的莲花瓣在空中飞舞,普天同庆。
✿
萤站在泳宫水池上的红桥中央。
身旁是皇帝与青蓝,柊则候在殿舍这边。
「你是说,神明并没有回来?」皇帝悄声问萤。
「是的。他说身体还必须休养,但只要我呼唤就会来。」
「哦。」
皇帝眯起眼看萤。
「千依神说,名为香久夜的秽神在这里?」
这次是青蓝发问。萤点头称是。
「千依神被这个秽神所伤……恐怕正是十六年前的政变那时候。」青蓝说道。
「八成就是。所以说,当时不但凡人这边发生了动乱,神明之间也是吗?」皇帝说道。
「可是,究竟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
「还有,」萤抽出插在腰带上的笛子。「这支笛子……神明说这是他以前送给朱华姬的。」
「什么?」
皇帝和青蓝都睁大了眼睛。
「这么说,难道——这是神器?」
皇帝盯着笛子直打量。神器本来要妥善收藏,一般人不得见,因此神器是何模样并不为人所知。
「这个,是你母亲给你的吧?你母亲以前是女官?那么,就是政变时,出于什么机缘拿到了这支笛子……。」
皇帝摸着下巴思忖。
十六年前,朱华姬遇害,神器遭窃——
母亲会和政变有关吗?萤感到不安。
但就算想问,母亲如今也因为灵腐病而神智不清。
「算了,如今再怎么想也不可能弄明白。无论如何,找回神器便好。没想到你这么厉害,竟然真的召唤出千依神,也许一切都是神明的指引。」
皇帝看着萤笑了。
「虽然神明不在这件事还是得继续瞒下去,但你真的成了朱华姬,货真价实的我国至宝。」
——我,竟然成了真正的朱华姬。
安心、激昂与不安同时在她内心交织。
皇帝往萤肩头一拍。
「这是喜事。以后也好好干。」
说完,皇帝往回走向露台那边。这代表机密已经说完了。萤也跟在皇帝身后。柊便静候在露台深处的珠厅。
「对了,神给了你什么祝福?」皇帝问道。
「啊,其实我不清楚。」
「这是要记录留档的。神明没有跟你说些类似的话吗?」
萤想了想。
「他说喜欢我的笛声,然后……。」
「我心爱的朱华姬啊,若非身体尚未痊愈,我定然带你回乐宫。」
萤回溯记忆,复述了悠宜的话。
「一见面就这么说?还真热情。」皇帝笑了。
「还说,我的肌肤很甜。」
萤按住那时候被舔过的脖子。
「他舔了我的脖子。」
「这还真是……柊,怎么了?」
正准备从露台走进珠厅的皇帝问柊。柊半坐半立,看着萤,脸上的神情像是震惊,也像生气。
「殿下?」
她做了什么触怒殿下的事吗?
「千依神那样对你?」柊蹙眉低声问道。
「呃?对。」
「千依神本就想将朱华姬带回乐宫。神明喜欢萤值得庆幸,但被带走可不行。柊,你可要提高警觉。」
柊回答「当然」。
「不过,肌肤很甜啊,记录总不能这样写。」
听皇帝这么说,萤又想了想。
「还有,啊,神明告诉了我他的名字。」
「名字?」
「那位神明说千依神是族名,他的名字叫做悠宜。」
皇帝说声「原来如此」,点点头。
「也许,告诉你名字就是祝福。」
然后又补上一句,前例只有神只伯知道,他也不敢肯定。
「就把神明的名字当作祝福写下来吧。那么,没事了。打扰啦。」
皇帝带着青蓝离开了。萤呆呆地目送两人。
结果,柊对她说:「萤,刚才你说的是真的?」
「刚才?」
「神舔了你的脖子,说你的肌肤很甜?」
柊的神情好吓人。萤虽然有点怕,还是点点头。
「所以,这里好像有个瘀伤。」
萤指了指脖子。就是当时觉得被捂了一个热热的东西、感到刺痛的地方。她照过镜子,留下了一个鱼鳞般的红痕。
「我还在想,原来神明的祝福除了话语,这个也算啊?」
因为这里一痛,她就能看到悠宜了。或许这是悠宜留下的记号。
柊默默无言地瞪着萤的脖子。
「柊殿下,请问,您是不是生气了?」萤怯怯地问。
柊缓缓摇头,叹了一口气。
「我不是生你的气。我还以为,神明是更高洁的。」
「高洁吗?」
「没想到如此低俗。」
「低俗?」
柊眉宇间的皱纹骤然加深。「竟然舔了青涩少女的脖子,真是太不知检点了。」
「不知检点?」
萤不懂这个词,问他是什么意思,柊却不说话了。
「请问……?」
萤正要再问一次,柊却伸出了手。
他的手指轻触萤脖子上的瘀痕。她的心重重一跳。被柊以指尖确认般描摩,她痒得耸起肩。
「殿……殿下,那个,很痒。」
柊的手指这样摸着,萤不仅脖子痒,连心里都麻麻痒痒的。这感觉让她困扰,说出来了,柊才总算停手。
萤松了一口气,却听柊喃喃说道:「我不会把你让给神明的。」
他的声音沉静却强而有力,让萤心跳加速。他这句话并没有特别的意思,朱华姬若是被带去乐宫,晓国会有麻烦,因此自然不能让。
但不知为何,柊的声音让萤心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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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泳宫的回廊上,青蓝停下脚步。
从敞开的殿舍门扉,可以看见萤与柊相处融洽的样子。温馨的景像让青蓝露出笑容。
但他的神情随即转为忧郁。
「怎么了?青蓝。」领先而行的皇帝问道。
青蓝仍望着两人,说道:「您之前承诺萤姑娘的是三年。」说完,他转身面向皇帝。「现在您有什么打算?」
皇帝嘴角扬起。
「那是对她假扮朱华姬的承诺。现在,萤已经是真正的朱华姬了,三年之约当然不作数。」
青蓝心想,果然。
萤已不再是假扮朱华姬,她已经成为将千依神带回晓国的无上至宝。
「但只要我呼唤就会来。」
萤这么说的时候,皇帝眼中闪过盘算的精光,青蓝都看在眼里。
皇帝不会让她走的。在神明回来之前,或者就算回来了,也打算继续把她绑在这里,一如泳宫之名。
「直到她满三十岁吗?」
朱华姬通常在三十岁左右卸任,为的是避免权力集中在单一世家手中。
「此事与朝政息息相关。萤没有朝政上的麻烦,若找到新的候补就算了,但只要神明喜欢萤,换人并非上策。」
「萤姑娘不像桃花司的人,她并没有被栽培成为朱华姬。将一个毫无准备的姑娘关在宫里,未免太残酷了。」
「不管残不残酷,为了让晓国免于灭亡,她都得担下来。萤做得很好,把稻日家逼入窘境。但愿那些旧世家能就此安分些。」
皇帝将神只伯,即稻日的罪责追究到稻日当家的参议身上。这是让他失势的好借口,参议因此被贬为边境之地的按察使,逐出都城。
「将旧世家逼得太紧,只怕不太好。」
「我没逼。又没人使绊子,是他们自己跌倒的。」
「但是,若非陛下厌恶旧世家,神只伯也不会被虚言所惑。陛下虽然没有明着使绊子,不也有那个意思吗?」
哼!皇帝不悦地嗤了一声,举步而行。
青蓝感到不安。撺掇神只伯的人不但知道萤是假扮的,也知道神明托梦是捏造的。
那人到底知道多少?或者,全都是乱猜的?
这份不安犹如闷烧的火种即将熊熊燃起的前兆,笼罩在心头。皇帝、旧世家,还有……他有预感,勉强维持平衡的微妙权力关系就要崩解了。
青蓝再次看向萤。
两人像手足情深的兄妹,也像甜甜蜜蜜的小情人。
朱华姬与其亲卫是露水姻缘,是徒具形式的假夫妻。
假的绝不能成真。在萤还是朱华姬期间,绝对不行。
——以后会怎么样呢?
青蓝又幽幽叹了一口气,跟在皇帝身后。却听皇帝说声「对了」。
「萤的父亲到底是谁?」
「臣不知……。」
「与贵族、官宦暗通款曲的女官并不罕见。萤的母亲为何不肯说出对方是谁?」
「一定是有苦衷吧。您问得真仔细。」
「越是隐瞒,越令人好奇啊。」
「什么都想知道是个坏习惯啊,君上。」
「那你的坏习惯就是像个小姑子一样爱碎念。」皇帝笑了,悄声说:「去问问当年的女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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柊将安斗系在树上,将萤从马鞍上放下来。
他们在千稚山中。萤在「言祝之仪」仪式中与邪秽怪物对峙,因此前来驱邪净身。
柊抱着萤,直接就向河边走去。她抗议道:「柊殿下,我会走路。」
「昨晚下雨,地面都湿了。下地走不但会弄脏衣物,也会打滑。」
柊不由分说地继续前进。残留在树枝树叶上的雨水,偶尔从上方滴落。萤伸手帮他拭去滴在脸颊上的雨水。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结果,雨水这次滴在萤的后颈。她怪叫一声,抓紧了柊。
「对、对不起,我吓了一跳。」
「无妨。」
萤怯怯地松开抱紧柊的脖子的双手。柊心想,大可不用松开。她的身体很温暖,他倒宁愿一直保持接触。
——我要触碰她,好好抓住她。不能被神明抢走。
一想到千依神对萤做的,柊就感到无比不安,就怕哪一天她轻易被神明抢走。
他怕的,不是朱华姬被带到神明的国度。
他怕的,是萤不在了。
「柊殿下,我会不会很重?」
萤认真看着柊的脸。
「看您神情凝重,我还以为我很重,让您抱累了。」
「没有。不过,听你这么一说,你是不是胖了点?」
「咦,我果然很重吗?对不起。」
萤一慌就挣扎起来,柊重新把她抱好。
「不重,只是觉得你的身体变软了。」
「是吗?我也不知道。那我现在是不是比较像十六岁的姑娘了?」
对上她充满期待的眼神,柊笑了笑。
「是啊,已经不像女童了,你现在是个漂亮的姑娘。」
柊一这么说,萤脸就红了,嘴里咕哝着什么。
到了祓禊之河,柊将她放下来。
「岩石被雨打湿了,小心别滑倒。」
柊叮咛完便离开了,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等祓禊结束,若有万一,可以立即赶到。他靠在树干上,望着水滴一滴滴自树叶上落下,摸了摸脸颊刚才被萤碰过的地方。
「将来一定会有一个愿意伸手碰触你的人。」
他想起上一代的朱华姬——枣的话。待他如孙的娇小老太太。
「这一点无庸置疑。年轻人要相信老人家说的话,毕竟我们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饭还多。至少我就一点都不觉得你可怕。」
三年前,柊去地方平乱回来时,枣这样对他说。经此一战,敌方和己方都非常清楚柊有什么样的身体,这让他极其悲哀,极其绝望。
「这个给你。」
那时,枣已经卧病在床了,却撑着病弱的身体造访柊的住处。当时的她交给柊的,便是如今的这把长刀。
「这是我以前当朱华姬时,那时候的皇帝给的。这可是我的宝贝呢。」
柊说自己不能收,但枣可不会让步。
「我已经没多少时间能护着你了。我不在以后,只要看到这个,就会想起我这个把你当成宝贝疼的老太婆。每次看到,你可都要想起我说的话——一定会出现一个愿意伸手碰触你的人。」
柊闭上眼睛。
——是真的。枣说的是真的。
枣说的话,是他心中的一盏小小灯火。但,现在那灯火将他的心照得暖洋洋的。因为,他有了萤。
这颗心,再也不会结冰了。
一想起萤,他的心就暖暖的,同时又酥又麻。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只知道,绝对不能失去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护她,不能让神明抢走她。
这时,尖叫声和巨大的水声同时响起,让柊回神。他急急冲向河边。
「怎么了?」
他赶到时,萤正从河里爬上岩石。
「不好意思,柊殿下,我滑了脚,从岩石上掉下来了。」
柊跑到岩石旁帮忙。
「有没有受伤?」
「没有。」
柊松了一口气。「所以叫你要小心啊。」
柊无奈地将萤拉上岩石。她有些泄气地应声「是」。
她身上只有一件白衣,柊只好别开视线。
「掉进河里还好,要是跌在岩石上,可能会受重伤。」
他心想,就是这样才叫人不敢移开视线,怕她跌倒便无法不去抱她,一有事就无法不去帮她。她和自己不同,受了伤不会马上覆原。这样一个小姑娘受了伤,只怕小命也没了,让他提心吊胆。
「祓禊的时候,我是不是也紧跟在你身边比较好?这样在你受伤之前就能救你。」
「这怎么好意思,我可以的。再说,受一点小伤也不算什么。」
「怎么会不算什么?」
柊蹙眉。
「你不能受伤。」
萤眨眨眼,有些不解。
「可是,人活着就免不了会受伤啊。」
「不会,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他说得斩钉截铁。
「有我保护你。」
他伸出手碰了碰萤纤细的脚踝,她之前受伤的地方。
回想起来,那次都要怪他。
他发誓,绝不再让她受伤,一边怀着虔敬的心吻上她的脚踝。
「殿下!」
萤惊慌到极点,有如尖叫。
他只求能好好保护她。
柊的内心彷佛燃起了熊熊烈火。眼前这个少女比什么都重要,他只想保护她。除了「保护」这二字,无法表达他的心情。
这时候的柊,还不明白「心爱」一词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