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空气在鸣响。
这是什么声音?
「欢迎回来,艾文。今天真早啊。」如此这般,放在车间里的工作台上的母亲说道。
嗯,艾文回答。
——总觉得手好痛。
「哪只手?」
被这么说后,艾文看了看疼痛的手。位于左臂前方的它,从手掌的方向看,右侧连着大拇指,是右手腕。
这就是所谓的“右手”了吧。但是,那样的话就和真正的右手没有区别了——
他交替看着掌心朝向自己的两个“右手”,不知所措。
「笨蛋——,这种时候就随便弄弄就行了。」,说着,休伊特拿起他“左边的右手”按在工作台上,开始用手里的小刀咔嚓咔嚓地切起了拇指。
疼疼疼疼疼,他惨叫起来。
「那么,妈妈给你念咒语吧。」母亲说道。
是个好主意。只要把嘴唇贴到痛处,说着“痛痛飞走吧”。这样,疼痛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真伤脑筋。
就算想把唇凑上去,母亲也没有头啊。
「你也太斤斤计较了吧——」
说着,没有头的休伊特踢了艾文一脚。
这倒也是。不足的部分,就从附近的“商品”里随便拿一个就行了。对吧,前辈?
「要对所长保密哦。」
没有头的休伊特微微一笑。
没有头的母亲呵呵地笑了。
艾文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砰,砰,砰,空气似乎也在笑。
「…哈哈。」
艾文望着倾斜的低矮天花板,不禁笑了出来。
砰,砰,砰,从他的后背,传来某种东西的震动。
好热啊。
艾文全身都好像变成了滚烫的泥块。其中,左手腕热得像是灼烧一样,随着心脏的跳动,传来阵阵脉搏般的疼痛。
他总觉得呼吸困难。空气不足。
他掀开了盖在胸前的毛毯,重复着浅浅的呼吸。
「…起来了?」,艾文身后传来声音。
——母亲?
他把头转向声音的方向,只见红色的眼瞳正在窥视自己。
反射性的,他把右手滑进怀里。
有着红色眼瞳的人——在狭窄的房间中,十二、三岁的少女坐在稍远一点的椅子上,
「枪在那里。」少女说道。
艾文顺着少女手指的方向看去。枕边的小柜子上,是闪着银光的E马格南。
「真奇怪呢,你。」
少女嗤嗤地笑了。
「刚想着你怎么用没有子弹的枪指着我,结果突然就扑通,啪。」
被这么一说,艾文的脑海中也浮现出模糊的记忆片段。
自己把E马格南指向这个姑娘,然后——
是吗,子弹用完了啊。
太好了。
差点儿就杀了她了。
他正要起身,才发现左手腕不见了。缠着沾血的绷带(或者说是把带花纹的布撕成了细条)的手腕前方,像棍子一般缺乏生气,总觉得有点傻气。
「啊啊,那个?因为开始腐烂了,所以切掉了。」少女简单地回答。
少女连同坐着的椅子一起,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移动,停在艾文的身旁。她把左手放在反过来坐着的椅子的椅背上,下巴搭在手臂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艾文。
艾文不自然地扭动着身体,用一只手撑起半个身子。这项工作是项意外的重体力劳动,艾文从躺着的沙发上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心脏和左手怦怦直跳,因为贫血而头昏脑胀。
「睡一觉醒来发现有一只手不见了,有点惊讶吧?」
说着,少女用左手捏了捏自己从披在肩上的皮大衣上(仔细一看,那是艾文穿的衣服)耷(•)拉(•)下来的右手袖子,轻轻甩动着。
艾文注意到,少女并没有把外衣披在肩上。
她没有右手。
他刚想问她那只手怎么了,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认识眼前这个少女。
「那个…你,你是?」
对于这个模糊的问题,少女微微歪了歪头,然后她伸出小小的左手,戳了一下艾文的胸口。
少女的手没有太用力,但艾文还是失去了平衡,倒在了沙发上。
隔着重新盖好的毛毯,少女像是在哄孩子睡觉一样,拍打着艾文的胸口。
「等你再起床的时候就告诉你。」
少女说道。
醒来时,是孤身一人。
砰,砰,砰,除了机械的低吼声之外,没有任何动静。
艾文在沙发上坐起来。这次没有那么费劲了。他的体力恢复了一些。
虽然已经不似之前那么严重,但他还是浑身发热。左手又热又痛。他在绷带上按了按,挠痒的快感和脓肿般的钝痛同时生出。与一瞬间的快感相对的,却是持续了很长时间的疼痛。艾文不再摆弄左手,环顾四周。
——这里,是哪里?
倾斜的屋顶露出了横梁。满是灰尘的地板上到处都是木屑。两面墙壁是装有加固模型的铁板墙壁,剩下的两面墙壁被堆到天花板附近的集装箱围住。仓库之类的空间被集装箱组成的墙壁隔开了。
没有窗户。只有一个聊胜于无的小小通风管。除了艾文睡的地方,房间里还有一套沙发和毛毯。留下了主人的离开痕迹的它,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蛹的空壳。房间里还有两把椅子,一张桌子和枕边的小柜子。
大概是从这一带搜罗来的吧。每一件东西的造型都不太一样,唯一的共同点是又旧又脏。
整体的印象,就像是孩子们在仓库或者废弃场所建立的“秘密基地”。
照明源自桌子上的一盏小台灯。电源是从堆积的集装箱缝隙中拉出来的延长电线。
枕边的柜子上,孤零零的E马格南反射着台灯的光芒。
艾文想拿起来看看,但不知为何放弃了。
不知为何,他不想碰它。
从墙壁的另一边,可以远远地听到街上的喧嚣声。
艾文漫不经心地听着那声音,无所事事地发着呆。过了一会儿,从集装箱的阴影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微弱声音,一个小小的阴影走了进来。
「我回来了。」她小声说道。
红色眼瞳的少女穿着艾文的上衣,右手插在口袋里。
「啊…你已经起来了啊。没事吗?」
说着,少女从左手提着的袋子里取出几个瓶子、包装纸和纸盒,放在桌子上。
「…那个…」
「你不渴吗?」
「嗯,有点。」
少女把装有透明液体的瓶子递给艾文。是矿泉水。瓶盖还没有拧开。
他想把瓶子换到左手,却发现自己没有手腕,顿时不知所措。
一只小小的手伸了过来,拧开了瓶盖。
「啊…多,多谢。」
艾文道谢后,少女回到桌边,拿着同样的瓶子,在艾文面前的椅子坐下。
艾文慌慌张张地把瓶子放到柜子上,同样拧开了少女手中的瓶盖。少女咧嘴一笑。
「多谢」,她说。
水很温,却很好喝。三次呼吸后,500毫升的瓶子空了。呼,艾文喘了口气,说,
「那个…」
「米菈。」少女答道。
1.5秒的延迟后,他才意识到刚才的是这个女孩的名字。
「那,那个,我是,艾文——」
「肚子饿吗?」
「啊,稍微有点——奈特沃克。」艾文说道。
米菈给自己买了汉堡和炸鱼,给艾文买了病人吃的酸奶,但艾文恢复得比想象中好,于是两人各分了一半。
「那个…这里是?」
艾文问道,米菈停下了口中的动作。
「是我找到的夜宿地。」她回答。
「…哦。」
艾文再次环视四周。这里不像是住了很久的样子。
「不用客气哦。报酬我已经擅自拿走了。」
米菈说着,轻轻拍了拍鼓鼓的上衣口袋。
「你,算是个有钱人。真是帮大忙了…但是。」
她好奇地看着艾文。
「有好几个钱包的人,很少见呢。」
钱包——?
这么说来,艾文好像记得,又好像不记得。
「是别人给我的吧…我想。」
这几天的记忆很模糊。
只是,总觉得很开心。
「大家一起玩…然后。」
像是在辩解一般,他又补充道。但是,“大家”是谁呢?
「哼。」米菈说。「我看不出你是个喜好赌博的人呢。」
「…嗯。」艾文回答。
他确实没赌过。
吃过饭,米菈开始解开艾文左手的绷带。她用自己的膝盖夹住他的胳膊肘,固定起来,麻利地解开了绳结。
出血的情况似乎已经稳定了,但是树桩一样的断面周围红肿发黑,看上去就像是蔫茄子的切口。
米菈从桌子上拿起威士忌瓶子。
她让艾文躺下,然后坐在他从沙发伸出的左臂上,用浸过威士忌的布毫不客气地压在他的伤口上。
「!」
钝痛在酒精的刺激下,变成了鲜明的剧痛。
艾文的左臂在米菈屁股下挣扎了5秒钟,然后安静下来。
消毒结束后,米菈把新的绷带缠在他的手臂上。
所有的工作,她都能用一只左手灵巧地完成。
「真,真厉害啊。」
「我本来就是左撇子…而且,已经是第五次了。」
一天换一次绷带的话…原来自己已经睡了五天了吗?
「好,结束了。」米菈说道。
「接下来要怎么办…要回妈妈那里吗?」
吃饭和治疗结束后,米菈一边收拾,一边说道。
「哎…?」
「睡觉的时候,你一直在说,母亲,母亲。」
——母亲。
艾文的脑海中闪过憔悴的母亲,变成吸血鬼(V a m p i r e)的母亲,以及“缺头”的母亲的形象。
他的胸口深处涌起一股冰冷,瞬间浸透全身。
身体发冷。快要冻僵了。
艾文滚到沙发上,说。
「不回去。」
他像是一个胎儿一样缩成一团。
「…已经,回不去了。」
「…是吗。」
过了一会儿,一个东西轻轻地盖在了艾文身上。
是米菈的身体。
「呐。」
米菈在他的耳边低语。
「那么,我来当你的妈妈吧。」
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艾文的右手小心翼翼地伸了出来,握住了搭在他肩膀上的小手。
「……嗯。」艾文说道。
如果是钱的话,只要不声不响地偷走不就行了吗,艾文问道。
「虽然是这样…但是人类在自己不安的时候,看到比自己弱小的生物或者可怜的人,就会松一口气吧。」
虽然这是一种讨厌的思考方式呢,米菈说道。
「我想找个人照顾。为了让自己安心。」
米菈把头贴在艾文的胸前。
「简直就像对待宠物一样…对不起,生气了吗?」
她抬起脸,从正下方仰视着艾文。
「不。」艾文回答。「以前,我就饰演过很多次这样的角色。大家,只要看到我就会安心。但是,这绝不是什么坏事——」
突然,他沉默了。
「——母亲她。」
「…嗯,是呢。」米菈抚摸着艾文的左臂,「这样做的话,我就非常安心。」
「我也是。」
艾文抱着米菈,靠在她身上,脸颊贴在她的脖子上。
「好痒。」
米菈用左手摸着艾文的头,
「你的妈妈也会这样做吗?」
「嗯。」艾文回答。
「那就,多做一会儿吧。」
「嗯。」
米菈的体温很低,两人的皮肤贴在一起,艾文打了个寒颤。
但是,如果用力抱住的话,就会切身感觉到温暖。
听着砰,砰,砰的声音,艾文安心地睡着了。
✟
砰,砰,砰。
听说这个仓库的地板下方正好是空调泵房。虽然有点吵,但还算可以忍受,而且废热像是地暖一样涌上来,感觉很舒服。
一只老鼠“吱”地叫了一声,从地板的一头跑了过去。
「我们就像是住在阁楼上的老鼠兄妹一样呢。」
米菈有时候会说出这样奇怪的充满诗意的话。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嗯。」
「明天也是,后天也是,大后天也是。」
「嗯。」
「“啪”的一下死掉也不错吧。」
「嗯。」
「如果我死了的话…」
「嗯?」
「在墓地,我想用很多花来装饰。」
「嗯…是什么样的花呢?」
「红色的花…血一样,鲜红的。」
「…嗯,我知道了。」艾文说道。
✟
几天后,艾文的体力恢复了不少,但左手的肿胀并没有消退。他的手比原来粗了一倍,紫色的皮肤上裂开了红色的口子,黄色的脓液不断渗出来。艾文的低烧也不退,头始终昏昏沉沉的。
「得去看医生了呢。」
艾文在左,米菈在右,两人手牵着手走到街上。
米菈穿着艾文的上衣,右手袖子绑成团子的样子。她好像很喜欢这样的打扮。
艾文穿上了米菈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外套。那是一件被染成暗红色的皮衣。简直就像是被泼了一桶鲜血一样,是湿漉漉的、活生生的红色。
「有点太花哨了吧。」艾文说道,
「颜色不错,很适合你。」米菈回答。
等艾文实际走到街上一看,原来如此,这样的花哨在这里反而看上去很普通。他看向周围,有和从肩上生出的副头说着话的男人,有扭动着鞭子般蜿蜒的尾巴的蓝色肌肤的女人…从街道的另一头,闪烁着光芒,庄严地走来的,是绚烂的电饰哲人(I l l u m i n a t i)!
另外,艾文那件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颜色的黯淡上衣,穿在米菈身上,与她灰色的头发相呼应,让她吸血鬼风格的红色眼瞳显得格外醒目。总之,看起来是赶上了流行。
不懂这些事情的艾文,对米菈的所作所为只能感到佩服。
利帕诊所的照牌上用巨大的文字写着「一次诊疗·即日痊愈」。然后,用小一圈的文字写着「记账分明·立刻付款」。
「哪个是病人?」
利帕医生来回瞪着艾文和米菈。他是个大个子,似乎不适合做细致的工作,语气也很粗暴。
「那个,是,是我。」
「给我看看。」
「哈…?」
「患处。」每说一句话,他就会更加瞪大眼睛。
「啊…是,是。」
艾文伸出插在口袋里的左手,医生粗暴地撕下绷带,瞥了一眼肿胀的手腕。
「哼…要怎么办?」瞪着。
「什么意思…」
「要接上吗?」瞪着。
「接…接上什么?」
医生从桌上拿出一本厚厚的文件夹,在艾文面前摊开。尘土飞扬,艾文咳嗽起来。
好像是假肢的目录。
打开的透明夹页里,是手,手,手。文件夹里面插着好几张手腕的照片。
男人的手,女人的手,孩子的手。其中大部分都是从尸体或者遗体捐献者身上切下来的,是装入了尸体银行的容器的活生生的手。奇怪的苍白色的手是亚生体的。其中也有金属制的。奇异类型的有六指的,长着鳞片的,吸盘式的,有着肉垫的。以及钳型的,蟹爪的。这种把手腕变成锁分铜那样的东西,怎么看都毫无实用性,到底是谁会使用呢?
「不,那个,总之,只是处理一下伤口——」
「不是也挺好的吗?」米菈说道。「趁这个机会,就装上一个吧。」
「这个,一百五十。」说着,医生指着其中一张照片。那是一张普普通通的成年男性的手。
一百五十万瓦兹。考虑到是黑暗产业,大概就是这个价格吧。
艾文想起D层部分尸体的领取价格,心想。
反正自己也没有那么多钱。
「钱的话没关系。我稍微有点头绪——你就挑你喜欢的吧。」
米菈说完,扔下艾文一人,从门口飞快地跑了出去。
「哎?啊……」
「一百八,一百二十五,二百二,五百五…」
越畸形的东西价格越高,要说有趣也算有趣。但这暂且不论。
虽然不知道米菈是怎么想的,但就算把夜宿地所有的钱凑起来,最多也就只有二十万瓦兹。那么,怎么说才好呢…。医生对着右手在空中游动的艾文继续着说明,
「一千二。」
突然拔高的金额不由得引起了艾文的兴趣,他盯着医生指着的照片看。
闪烁着黑光,金属制的光滑手腕。形状非常简单。除了四个银色的小圆盘嵌在了拳骨(K n u c k)部分以外,再无其他特征。
「这是电击拳骨。虽然是防身用的,但也能杀人。」医生说道。
米菈回来的时候,治疗已经结束了。结果,错过了拒绝时机的艾文的左手腕上,嵌着一个由零碎金属制造的义手。
那是一个像是“?(Q u e s t i o n)”符号一样的钩爪型义手,很单纯。价格是十二万瓦兹。结果,艾文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便宜的那个。
包括治疗费,
「十八万。」
医生一边把手术器械放进洗净器,一边头也不回地说。
——够吗?
艾文不安地回过头,米菈微微一笑。
「来来。」她说着,向艾文招了招手。
「?」
米菈将手凑到嘴角,撅起了嘴,艾文弯腰把耳朵贴在她的耳边。
有什么硬物压在了艾文的右手上。接着,它就紧紧地收在艾文的掌心,仿佛一开始就是他的手的一部分一样。
艾文一看,是闪着银色光芒的E马格南。从它的重量可以知道,装满了子弹。
艾文不由得看向米菈的脸。米菈再次把手放到嘴边,小声说,
「杀了他吧。」她说道。
——啊,是这样啊。
E马格南比预想中更快地弹起,瞄准了医生的后脑勺。
艾文扣动了扳机。
红色的花朵绽放。
「真漂亮。」米菈说。
用手术刀在左手腕上切开一个口子,用螺栓将义手固定在裸露的骨头上,再将活生生的肌腱和义手的钢索连接在一起,把肉按照原来的样子盖上,再用绷带和杀菌胶带紧紧捆住。
医生实施的治疗,简单来说就是这么回事。不过,也没有比这更复杂的说法了。
——要是买那个高价的就好了。
艾文想起了闪着黑光的电击拳骨,接着又看了看左手上的钩爪。
虽然是这个样子,但是做工出乎意料的好。只要艾文用到前臂的肌肉,闪着钝光的黄铜钩爪就会发出咔啷,咔啷的清脆声响。但是,和其他的义手相比,实在是太寒酸了。
艾文垂头丧气地看着钩爪。
「很好呢,这个。很帅气。」米菈说。
「…是吗?」
嘛,既然米菈都这么说了。
艾文打起精神,咔啷,让钩爪鸣响。
「听我说,大家。哦哦,大家!」
在两人从医生那里回去的路上,一群身穿白色僧服的人在街道旁排成一列,异口同声地说道。他们每个人都沿着头部的正中线剃成了逆莫西干式的头发,头顶竖着一根小天线,长长的后发松弛地盘在一起。
他们是为了倾听神的声音而将神谕调谐器植入大脑的“电波教”信徒。
人群开始哗啦哗啦地聚集起来。有的人停下脚步,有的人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等待着他们的下一句话。
「神在宣言,
神在宣言,
神在宣言——」
一群信徒惊恐地凝视天空,似乎受到了某种启示。接着,他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异口同声地说。
「——『现在播放七点的新闻』!!」
他们所接受的神之声,几乎都是混杂在调谐器中的广播。
听众中传出一阵笑声,但没有人离开。作为街头广播的替代品,电波教徒受到人们的认可和喜爱。
『——公安咒装战术队顾问威廉·赫尔辛教授的吸血鬼驱除计划,通称赫尔辛计划的核心——吸血鬼根绝特别法案于本日零时正式通过。基于本法案,设立直属于行政会议的特别咒装部队,并以最下层街区为中心展开部署。与此同时,对吸血鬼作战的主导权将从公安局独立出来,转交到新部队。但是,对于该部队在行动时被赋予了近乎无限制的权限一事,公安局对其会借吸血鬼狩猎(V a m p i r e · H u n t)之名对公认及非公认市民进行“间苗”的可能性进行了批判。但也有观点认为,本次抗议的目的是公安局为了维持自身以黑杖特搜官和魔导犯罪特搜部为代表的特权,其中甚至还有对参与设立上述部队的降魔局(A ∴ S ∴ C)的牵制意味——』
就像仪式上的祝词一样,新闻还在继续。
「…米菈?」
米菈停下脚步,红色的眼瞳大大睁开,仿佛在凝视着不(•)在(•)这(•)里(•)的某个人一样。
「…爸爸要来杀我了。」
「哎?你说什么?爸爸?」
米菈拉起艾文的手,快步走了起来。
电波教徒的仪式还在继续。
新闻之后是歌曲节目。从本周畅销榜的第十五名开始,进行歌曲发表。
回到夜宿地后,米菈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体内寄居着魔物。」
「魔物…?」
「我不知道它是好人还是坏人。但是,应该不是我们的敌人。在我的脑海中,它嗫喏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什么…」
「比如食物和衣服在哪里买,夜宿地在哪里比较好,今后该怎么办之类的——」
「它还说了该怎么办?」
米菈歪着头,陷入了沉思。
还是说,她是在和“魔物”说话呢?
过了一会儿,她直视着艾文说。
「需要钱。」
✟
一周后——
街上流传着杀人犯的传闻。
“钩爪兄弟”,是两个独臂的人。
他们每天打劫好几家商店,把所有的钱都抢光,杀死所有人。
最下层的街区虽然有很多杀人犯,但是“钩爪兄弟”以简单易懂的花哨手法而为人所知。
哥哥是杀人鬼,右手用五十口径的手枪把牺牲者的脑袋打飞,左手用钩爪把人们的内脏拖出来。据说他身上的大衣因为经常溅到身上的血而染得通红。
弟弟是吸血鬼(V a m p i r e),会把猎物的活生生的血一滴不剩地吸尽。其特征是右手的袖子绑在肘部以上。(…但是,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能明白,独臂的吸血鬼(V a m p i r e)是不存在的。毕竟就算吸血鬼的下半身被炸飞了,只要大脑和心脏没事,就会立马再生,怎么可能在没有胳膊的情况下走在大街上。)
对于这个有几分夸大的传闻,最享受的人,是米菈。
最近,她很喜欢“扮钩爪兄弟游戏”。
「快点,快,快!」
米菈一边把手里的罐子咣咣地敲在杂货店的柜台上,一边说道。
「钩爪哥哥可不像咱这么有耐心。你是想头被打烂吗?还是想被钩爪撕碎?」
米菈把头发塞进帽子里,做了一些简单的变装。就算看不出她是女孩子,也顶多是个上中学前的小孩。她高声大叫的样子,若是冷静地看,甚至会让人露出微笑。
但是,被艾文用E马格南指着的看店大叔根本没法冷静下来。他面色铁青,从收银台和保险柜里拿出一叠叠纸币,塞进米菈扔过来的包里。
一瞥,他抬眼看着艾文的样子。
艾文右手拿着E马格南,为了让大叔能看得更清楚,举起了左手——
钩爪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
大叔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连自己的钱包都扔进了包里。
这个演出是米菈想出来的。由于艾文担心自己说不出台词,米菈就随意给他安排了一个无言的杀人者的角色。之后,他就只要注意别笑出来就行了。米菈果然很厉害。
米菈从大叔手里抢过包,冲到外面。跟在她后面的艾文在穿过门口的时候,向大叔的头开了一枪。弯下腰的大叔不知道是要拿出霰弹枪,还是想联络熟悉的小混混,反正事到如今已经无所谓了。
艾文挥舞着E马格南驱逐着外面不断涌来的人群,跑过马路。
多说无益的钩爪兄弟,不会原谅来碍事的人。
啊哈哈哈哈,米菈笑了起来。
「好开心啊。」
「嗯,很开心。」艾文说。
真的,很开心。
两人把背包倒过来,倒出里面的东西。
在发出砰、砰声响的地板上,一捆捆的纸币哗啦啦地掉落。
两个人数着纸币。其中大部分都是劣质的海盗纸币,不过也混杂着一些真币。两人把纸币各自按面额分开,每一百张用橡皮筋捆成一捆。
没有在处理钱的感觉。就像是过家家用的玩具纸牌一样。
「一百,两百,三百…」
再加上之前的份儿,米菈开始清点钞票。
「…八百,九百…」
假钞九百七十七万,真钞八十二万。在两人眼前,现金就像是积木一样堆了起来。
艾文曾经问她,攒钱是要干什么,米菈说,
「还是秘密。」,她只是笑着——
好,现在她这么说着,抬起头告诉艾文。
虽然会有些亏损,但还是把假钞换成黄金和宝石吧。有金灵寄宿的真币,大概在别处也能使用,所以就保持原样吧。
——“别处”是?
「都市的外面…不,是外面的都市。」米菈说道。
都市的外面…?
艾文从来没想过。
米菈凝视着远方,喃喃说道。
「混在商队中,乘上交易路线,走过草原,翻越高山,向东,向东,然后,无论到哪里都可以。在能走的地方,一直走到底…再之后,就到时候再考虑吧。」
山?草原?
虽然在书上读到过,但艾文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形象。
他觉得米菈和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区别…这也是,那个“魔物”的主意吗?
嘛,这样也好,艾文想道。
向东,向东。两个人被“魔物”带走。
✟
「……哼,还没有找到“朗·凡戈”和米菈·赫尔辛吗?」
「是,因为小姐也没有进行本市的市民登记…」
没有登记的人类比没有登记的怪物更难追踪。只要她的活动还处于常人的范畴内行动,就不会被降魔局(A ∴ S ∴ C)的监视网发现。
麦克弗森为了应对接下来的怒吼,身体僵硬起来。
但是赫尔辛没有说话。
他破坏了监视中的妖术技官,做出了决定米菈·赫尔辛的失踪的事情——
不管事实如何,赫尔辛都给降魔局(A ∴ S ∴ C)落下了这样的口实。现在采取强硬的态度并非上策。
如果吸血鬼歼灭部队正式开始行动的话,就可以连最下层的街区都一起烧掉了吧。
但是,应该会在那之前做出了结。
「…保持对出城路线的监视。」赫尔辛说。
“朗·凡戈”——“朗(L o n g)”,即“龙(L o n g)”。是有着“东洋之龙”名字的怪物。
「那家伙,向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