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卡,没事吧?!发……发生什么事了!!」
「等等,你冷静点,听我说……」
「你又想勉强自己了对吧?!别再这么做了,求求你了……!!」
根本没在听。脸色苍白的师父只顾抱起地板上的我,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嗯还是这么硬——邪念退散。
「你这蠢弟子!不是跟你说了好几遍必须静养吗?!啊啊,果,果然不能放你一个人……!」
「师父」
「伤,伤口不会开裂了吧?!你等等,我立刻叫修女——」
「师父……!」
师父微微抖了抖,然后终于和我对上眼。不,她的视线当然一开始就对着我,但眼眸却有些虚无,或者说焦点并没有对上我——
感觉胃部情况开始逐渐变差。
「抱歉。我没事的,总之先去床上……」
「啊……是,是啊,抱歉……」
我在师父的搀扶下站起来,坐到床上。我只要她稍微借我个肩膀就可以,但师父用她那娇小的身体,从旁人看来只觉得是在紧抱的极近距离拼命帮我。现在也是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我的胃。
关于我的师父,伟大且骄傲的大魔法使『莉泽尔阿露缇』。
有关原作的『莉泽尔阿露缇』,我记得的事情不是很多。
因为她是和整支队伍一起出场即退场的角色,说到底漫画本身就没多少描写。作为〈银灰旅路〉的队长,她姑且和原作主人公有一小段交流……但反过来讲就是仅此而已。
另一方面,不仅是她,〈银灰旅路〉的其他三个女孩子的外表画得也很精致,甚至会让人误以为是主要角色。她们说不定会和主人公扯上关系一直活跃下去,真希望她们是女主角啊——如此期待的读者也很多。
而那个队伍全灭凌辱死结局就是对兴奋地阅读下去的读者粉丝们的当头棒喝。可恶的邪道暗黑幻想漫画……
所以接下来不提原作,叙述『我』的认识。
爱称是莉泽尔。正如『莉泽尔阿露缇』这看起来就不简单的名字所示,她是一级魔法使,也是传授我魔法基础的师父。
身高在130出头,乍一看像幼女。
本人说她比我年纪还大,但出于少女心,准确年龄不详。有花瓣状点缀的巨大魔女帽子是她最为明显的特征,衬料中蕴含的如星空般的构思引人注目。以夜空为素材的深蓝色长袍是露肩设计,堇色的短裙下毫不吝惜地暴露出裸足,无论怎样都拭不去『模仿魔女的小孩』这样的印象。眼眸是通透无暇的金色,长至脚边的银发绑成大大的两束,加上几个犹如蝴蝶的发带显得更加可爱。
性格是所谓的老身萝莉。
她平时就喜欢用这样的遣词,自称『伟大且骄傲的大魔法使』,容易得意忘形,很有自信。执着于队伍最年长的身份,有事没事就装成熟摆师父架子。最讨厌的是不对年长者抱有敬意的人、以貌取人的人,青椒、洋葱和苦的东西。
……这些是我的师父表面的模样。
实际上据我所知,真正的师父是非常普通的女孩子。喜欢用老人口吻装成熟是为了尽量贴合『伟大且骄傲的大魔法使』形象,尽可能不让周围人小看而付出辛酸努力的结晶。真正的师父会像个普通的女孩子讲话,第一人称也是「私」,精神面也不是很强,会笑会发火,表情总是变个不停。我被〈摘命者〉击中的时候,她也陷入混乱彻底大哭了一场啊。
表面上做出成熟的言行,实际上是和外表一样内心纤细的女孩。
——那么在内心纤细的师父眼里,她究竟会如何看待我险些死亡,失去了单眼单脚的现实呢?
看她脸上失去血色,娇小的指尖不停颤抖的样子,答案可谓一目了然。
「真,真的没关系吗……?有地方痛吗?要是身体稍微有一点不对劲,不要忍耐,要好好告诉我喔……你要是再发生什么事,我,我……」
我的胃在发出绞痛的悲鸣。
「真的没事。抱歉让你担心了。」
这种时候要是能机灵地安慰她一句就好了,但很遗憾,我没有这样的社交技能,转生成『沃尔卡』之后我嘴笨的问题还加剧了。一天到晚都一副冷淡表情,和女孩子的对话我是死也做不好。
我这可恨的杂鱼……
「你到底怎么了?是想喝水吗?还是肚子饿了?需要什么东西老身全都会给你拿来……」
「不是……」
我犹豫该不该回答。就是想去散个步——假如我这样老实回答,感觉会受训斥说「给我好好静养你这蠢弟子!!」。话虽如此,睡傻了从床上掉下去了这种借口都到这年纪了恐怕也行不通。
我判断没法敷衍过去,就老实说出事实。
「……我感觉左脚还在我身上。」
「——……」
「就不小心和平时一样准备站起来。就这么大点事。」
诶,这家伙说什么鬼话呢……或许会被师父冷眼相待,但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必须优先关心我那快要穿孔的胃。与其给师父的精神添加负担,不如让她对我感到傻眼要好得多。
我是这么想的。
「——是……是啊,左脚没了,这种事一时肯定难以相信……」
「诶?」
「而且连,连右眼也……!对不起,对不起沃尔卡……!」
我的胃可能已经完了。
「师父没什么好道歉的。」
「为什么……?!沃尔卡你不难过吗?!你这身伤,就连剑也……!」
被师父泪眼汪汪地询问,我也开始思考自己的感受。这个年纪失去单眼单脚确实很残酷,但我的心境却不可思议地冷静。
这一定是因为,
「我本来都觉得没可能活下来啊。」
「——————诶?」
「护住了伙伴,还捡回了一条命。现在我只对自己的幸运感到安心……」
因为我对原作剧情一知半解,知道我们原本会在那里死去,所以光是取胜活下来我就感到很满足了。现在或许是陷入了一种跨越死地之后做梦一般的心情。
所以啦,完全没必要把事情看得那么严重。
「……诶?诶?啊——对,对不…………对不起……!对不起……!!都,都是因为我接受了那个委托……!!我什么都做不到,没派上任何用场,才让沃尔卡,让沃尔卡一个人……!!」
「喂,喂……」
为啥啊!别哭啊!大家都活下来了不挺好的吗?只牺牲了我的单眼单脚比全灭不是好多了嘛!原本等待我们的可是极其凄惨的全灭结局喔!
「对不起……!!对不起……!!」
「师,师父?师父……」
温柔地安慰哭起来的幼女这种事,即便天地颠倒我也不可能办得到。
结果我只能暂时忍耐胃痛等到师父哭完。
胃啊,我的胃啊——
莉泽尔阿露缇——要谈莉泽尔与沃尔卡相遇时的事,我们要把时间转向大约六年之前。
当时还在一个人旅行的莉泽尔路过某个小镇附近的时候,她在森林里发现了一位被四只魔狼包围的少年,这就是一切的开端。
魔狼——与小鬼、史莱姆同属低级魔物,换句话说属于杂鱼魔物,特征是比附近的野狗要大一圈的身体和带紫的体毛。除了敏捷的脚力和尖锐的牙齿以外没什么特别的,但和人类从根本上就不一样的野兽动作意外地不容小视,有时就连熟练的冒险者也会受伤。
莉泽尔当时自然以为小孩子被魔物袭击了。尽管少年身穿冒险者的轻铠,但他只是手靠在位于左腰的剑上,一动不动地站着。他是动不了了。年轻的新手冒险者第一次遇见魔兽因为恐惧无法动弹是老生常谈的事情。
——没办法,就帮帮他吧。
莉泽尔是伟大且骄傲的大魔法使。她并没有老好人到谁都帮,但至少对受到袭击的小孩子视而不见有悖于大魔法使之名。
飒爽地击退魔狼,受到少年热情且尊敬的目光注视也不差。就让他见识见识大魔法使的实力吧,她还在得意洋洋地这么想。
「——?」
——噼哩噼哩。
感受到肌肤刺痛的感觉,莉泽尔停下行动。她注意到手放在剑上的少年放出了某种来历不明的气息。
杀气,倒也不至于,但令人本能地踌躇是否要再靠近。
(难不成——)
那个少年并非僵住了身子——
在莉泽尔想其他事的瞬间,魔狼一齐向少年扑了过去。
莉泽尔对停下手的自己咂了咂嘴,她立刻施展魔力构筑术式。现在总之先保护好少年,虽说对手是杂鱼魔物,但也是以速度为卖点的魔狼,正常的咏唱已经来不及了。莉泽尔马上决定放弃术式的威力,准备释放启动速度快的魔法。
银光一闪。
四只魔狼中的三只被一刀两断,转瞬间就倒在了地上。
「……?!」
是少年斩杀的——理解这件事还花了几秒钟。
对剩下唯一一只免于斩杀的魔狼而言,恐怕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了。本以为是撕碎一个小孩的轻松狩猎,结果在一瞬间,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所有伙伴就都死了。
这已经足够让它的本能选择逃跑。少年没有去追慌忙逃离的魔狼,森林归于寂静的树叶摩擦声。
「……哈?哦,哦?」
莉泽尔一脸茫然。目瞪口呆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准备发动的魔法构筑到一半就中断,化为淡淡的魔力粒子四散。
她倏地回过神,总之藏在树后观察少年。
少年看起来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孩,大概才十岁左右。这个年纪就和魔物战斗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受到大人这么训斥也不奇怪。她在脑中实在难把少年与场面不合的稚气与刚刚葬送魔狼的艺术般的剑技对应起来。
少年在确认刀身的状态。那是一把在这个国家少见的黑色单刃曲刀。剑尖附近流下了一滴大概是魔狼身上流出的红黑血液。
把三只魔狼同时一刀两断,剑上沾的血也太少了。
就连斩杀掉的魔物的血也几乎没有附着在剑身上——他的绝技高超到了这地步。
(不,可是,刚刚那是——)
或许可以说是魔法使的职业病,莉泽尔逐渐陷入沉思。陷入沉思的莉泽尔往往不顾周围,结果她到最后都一点儿没注意到自己巨大的魔女帽和法杖从树背后露了出去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谁?」
「呼咦?!」
少年不知何时来到了她旁边。她吓了一跳,不小心踩到长袍,莉泽尔整个人往前一摔。
「诶咕。」
「……」
「……嗯……」
全都被看见了。莉泽尔内心眼泪汪汪,但凭着钢铁般的精神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还不忘用严肃的咳嗽声取回大魔法使的威严。
看到莉泽尔打扮的少年歪了歪脑袋小声说道。
「……小孩子?」
「哈——?!」
莉泽尔暴怒。她大步大步地逼近少年。
「才不是!根本,根本!根本就不是小孩?!老身外表看起来这样年纪可是比你还大!不要以貌取人,你这没礼貌的家伙。」
「呃,嗯……?」
少年被怒冲冲的气势压倒,惊讶地回答:
「这,这样啊。……对不起。」
「呣……呜呣,能老实道歉就好。老身也有点太激动了,不好意思喏。」
发泄完不满的莉泽尔露出笑容,感慨他是一位相当懂事的少年。
「看你被魔狼包围,老身本想拔刀相助……看来是多余的担心,你很能干嘛。」
「呣……」
听到莉泽尔衷心的称赞,少年不仅没表现出喜悦,反而皱起了眉头。他不好意思地收起剑。
「……忘了刚刚的事吧。」
「?为什么?」
「我本想全部斩杀的。……漏了一只,修行还远远不够。」
莉泽尔瞪大了眼。无论是「本想全部斩杀」的发言,还是展现出那般绝技却不以为荣反以为耻的谦逊都令人惊叹。
莉泽尔此时开始对眼前的少年抱有极大的兴趣。
「你……是冒险者吧?」
点头。
「伙伴呢?就你一个人吗?」
点头。
「现在能做的委托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少年有些不满。但在莉泽尔看来,允许十岁出头的人类小孩不带前辈冒险者同伴单人行动就足够异常了。要是没看见刚刚的剑技,她或许会对公会监管不力感到生气。
相当令人感兴趣的孩子。莉泽尔嘴角浮现笑容。
「……喏,少年,刚刚的〈身体强化〉,可以给老身再看一遍吗?」
〈身体强化〉——如字面意思,能强化术者各种各样的身体能力,是初步中的初步,对于与强韧的魔物战斗的冒险者和骑士而言,也是重要到可谓生命线的魔法。
少年疑惑不解,像是在询问看〈身体强化〉是要干嘛?
「没什么,老身如你所见是个魔法使。你的〈身体强化〉,老身感觉稍微有些不对劲喏。」
「呣……」
「假如加以改善,你的刀法说不定能更上一层楼喔?」
少年回应得很快。听到「刀法能更上一层楼」,他就当机立断猛地低下头。
「务必拜托您了……!」
「呜呣呜呣,传授、引导年轻人也是前辈的职责。」
莉泽尔的心情很好。她好久没和这么懂事的人对话了。要是愚钝的人类,根本就不会相信莉泽尔的主张,还会嘿嘿地傻笑把莉泽尔当小孩子看。她已经受够用魔法轰飞这种家伙了。
少年立刻施展魔力发动〈身体强化〉。术式的构筑速度在平均以上,练度也不错。看得出来年纪轻轻却踏踏实实地做过诸多钻研。
不过。
「该怎么说呢……很乱喏。」
「很乱……」
术式乱作一团,效率很差。打个比方就是,在街上搬东西,明明可以在修建好的大路轻轻松松地笔直向前,却特地在昏暗狭窄弯弯曲曲的小巷费劲千辛万苦那样。
强化本身姑且可以正常发动,但这样魔力的消耗很剧烈多半持续不了多久时间。莉泽尔傻眼地说:
「真亏你能用这样的术式……教你魔法的到底是哪来的蠢货。」
「……啊——」
少年一时语塞,犹豫过后,
「……呃,这差不多是自学的。」
「……你说什么?」
「回过神来就能用了。术式……之类的我不是很懂。」
啊是这样,莉泽尔理解了。偶尔有人未经学习,注意到的时候就自然而然能用魔法了。但因为他们没有理解魔法的原理,虽然能发动魔法,但术式却乱作一团像是小孩子的涂鸦。
「你这〈身体强化〉,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吧。」
少年点头。
「用四个小时就快趴下了……」
「啥?这,这种术式能用四个小时吗……你的魔力量真了不得啊。」
「一开始连五分钟都用不了。」
「嗯?……不,不是,等等,你难不成」
「倒下好几次后持续时间就慢慢变长了。」
莉泽尔给了少年一手刀。
「好痛……」
「你这蠢货!现在这时代哪儿还能找到用这种锻炼方式的家伙?!」
魔力的确和体力类似,凭借锻炼可以增大最大容量。但就跟没有笨蛋会为了锻炼体力每天跑到失神一样,持续使用魔法用到昏倒的修行也早就废止了。
这种锻炼方式过头了真的会死。
这个少年却说得莫名自豪。
「你……你啊!搞不好早就死掉了喔!你这么锻炼多久了?!半个月吗?!一个月吗?!」
「……七年?」
「七七七七七七年?!七?!用这么没效率的术式七年?!无数次用到倒下?!等,不,等……唉算了!!笨蛋!你这笨蛋!!到底在干什么!还锻炼了七年!你为什么这么努力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蠢的人!」
莉泽尔是伟大且骄傲的大魔法使。因为她伟大且骄傲,所以一旦看到不合自己价值观的没效率、不合理的魔法运用方式,就会全身起鸡皮疙瘩心烦意乱到不行。
烦得受不了的莉泽尔开始乱挥自己的两个小拳头。
「禁止做这种修行!不能再做了!指不定哪天真的会死掉喔?!」
「好……」
也不知少年有没有把话听进去,他一副有话想说的眼神看着莉泽尔。莉泽尔针锋相对地瞪回去。
「怎么!你这眼神什么意思!有什么话想说吗?!」
「不,不是……因为你讲话方式突然变了……」
「…………嗯……」
恢复正常的莉泽尔咳了咳,伟大且骄傲地压低声线。
「……总之,没人教你魔法对吧?在这儿相逢便是缘,老身暂时会在这镇子上悠闲生活一阵子,在此期间就由老身教你吧。」
「诶?可是」
「不如说请让老身来教你。求你了,老身绝对无法允许有人这么用魔法。」
「……话说回来,刚刚的说话方式」
「闭嘴!给我忘了!差不多得了,听话!!我的年纪比你要大喔?!」
「呃,嗯……」
现在回想起来,这邂逅真是奇妙。
然后莉泽尔不容分说地开始教沃尔卡魔法。沃尔卡住在镇上一家小旅馆的一间房间里。他的双亲早逝,一个人漂泊流浪到这座镇上,在外露宿的时候,旅馆的女主人觉得他很可怜,就让他近乎免费地住下了。
莉泽尔也趁机借用旁边的房间。
「好,那就赶紧开始吧。」
「……?」
沃尔卡看了看桌上堆积的书山和大堆纸张,歪了歪脑袋。
「这是啥?」
「魔导书啊魔导书。你就用它们打好基础吧。」
沃尔卡露出非常讨厌的表情。具体来说,就是和晚饭端出青椒时莉泽尔会露出的极度讨厌的表情一样。
「喂,你那表情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不认字吗?」
「……我讨厌学理论。」
「啥?」
「赶紧靠实践教我,那样更合我的性子。」
莉泽尔给了沃尔卡一手刀。
「好痛……」
「你这蠢货,别小看魔法了。理解自己要施展的力量究竟是什么可是很重要的!难道有人会不知道剑是剑就挥剑吗?魔法和这是一样的!」
「呣……」
就这样,莉泽尔老师的特别教室开幕了——
「——由此形成了我们现在广泛称呼为『魔法』的理论基础。后来精灵们以前使用的魔法被大致分类为『精灵魔法』——喂别打盹!别睡!别——睡——觉——!我们才讲了五页吧!你这家伙是真的讨厌理论啊?!」
面对面传授的学校教法,一旦有机会沃尔卡就会去梦中世界旅行,所以莉泽尔早早放弃了。她把椅子拉到沃尔卡旁边,紧紧贴着他的肩膀。
「好了,老身和你一起看。这章完了就做些实践,加油吧。」
「我知道了……」
「真拿你没办法……」
就连伟大且骄傲的大魔法使莉泽尔也对比想象中还要讨厌学习的沃尔卡感到棘手。假如这儿是魔法学校,他一定会是总站在走廊上的问题儿童。
但一旦进入实践,至今没干劲的模样转眼间便无影无踪。
「为什么……为——什——么——!零分!你刚刚的小测验得了零分吧!但你为什么能这么轻易地发动魔法!不要浪费你的才能啦!」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实践要来得简单迅速。」
「……我很清楚你是靠身体记住的类型了。唉……」
「话说别说这些了,赶紧教我〈身体强化〉。」
「你把老身的好意当什么了大蠢货——————!!」
但棘手归棘手,莉泽尔也蛮开心的。一开始本来只想矫正他那像小孩子涂鸦一样的魔法,但回过神来一有空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莉泽尔都会跟家人一样陪在他身边教他魔法。她感觉多了个没法弃之不顾的弟弟。
然后一周过后,他用正确的〈身体强化〉放出的剑闪一瞬间就葬送了五只魔狼。
沃尔卡当时浮现的表情,莉泽尔现在记得也很清楚。
几乎不怎么笑的他,当时露出与年龄相符的笑容说:
「——师父!拜托您了,再多教我一些魔法!」
「……!」
——师父!这孩子刚刚叫我师父!
师父,师父,师父,师父——甘美的声音在莉泽尔的脑中反复回响。
莉泽尔是伟大且骄傲的大魔法使。在魔法使的圈子里,一流的魔法使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有弟子,换句话说,一个弟子都没有的人还敢自称一流真是叫人笑掉大牙,只有二流及以下的人才能被允许没有弟子呢哈哈哈,这是大家默认的共通认识。
但是,莉泽尔没有弟子,也从没有过弟子。
莉泽尔身体幼小,光看外表就跟个小屁孩没两样。实际的年龄和实力暂且不谈,不可能有人会想当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的弟子——似乎是这样。
也就是说,莉泽尔是孤独精。
属于“只有二流及以下的人才能被允许没有弟子呢哈哈哈”中被笑的那一方。
关乎伟大且骄傲的大魔法使死活的问题——和娇小的体型一样,是莉泽尔不容触碰的最大级别的自卑情结。
而用热情的眼神称呼莉泽尔为『师父』请求指导,究竟会怎样呢?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哼~是嘛是嘛,是嘛——以后也想要老身来教你魔法啊~嗯,毕竟老身是超厉害的魔法使嘛?想当老身的弟子也是理所当然?唉真难办啊,别看老身这样其实也是很忙的啦。」
「啊……不,很忙的话就算了。」
「别这么干脆地让步啊!!再多坚持一点!!你不是想要老身教你魔法吗?!」
「诶……?是想啦,但你讨厌的话也不用勉强。」
「别说什么『不用勉强』,笨蛋!!快,快点再说一遍!你!想要老身!怎么样?!」
「……我想学魔法请收我做弟子师父?」
「…………呜,呜呣。好啊好啊。真,真拿你没办法啊。那就收你做弟子吧。诶嘿嘿。」
就变这样了。
孤零零的莉泽尔超级好搞定。
——想起了好多事。
和沃尔卡第一次见面的事。生来第一次收弟子的事。自那以来莉泽尔彻底不能放沃尔卡不管,作为师父操了好多心。或许是因为沃尔卡与小孩子不符的实力,他在公会有些格格不入,而这反而正合莉泽尔的意。
因为这样,莉泽尔就能独占沃尔卡了。
我生来第一个弟子,这么一想,就觉得他可爱得不得了。
「——呼啊……早上好……又在练剑吗……?」
「嗯,这是每天必做的事。」
沃尔卡学习魔法的同时,每天也没有落下剑的锻炼。莉泽尔早上起不来也多少有些原因,不过平时莉泽尔醒来的时候他早就做完晨练,就连汗也早就流完了。除了吃饭、睡觉,和上莉泽尔的课以外,可以说他有空就会挥剑。
「你真的很喜欢剑喏。」
「自己说也有点那啥,我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不会是产于剑吧——只要看他的刀法就能轻易察觉他至今面对剑有多认真,认真到打这种比方都笑不出来的程度。明明还只是十岁左右的小孩子,却拥有连老手剑士都会冒冷汗的剑术。他自己称作『拔刀术』,是没见过也没听过的神速剑术。他至今一定付出了超乎常人的艰辛努力。
沃尔卡未来毫无疑问会作为一流剑士扬名立万。莉泽尔曾问他是不是想当骑士,他的回答很含糊。他现在似乎一心只想穷极眼前的剑技,还没怎么考虑过将来的梦想。
所以莉泽尔在他的剑术与魔法充分融合的时候,下定决心这么邀请他。
「呜,沃,沃尔卡,那个……如果,你有兴趣的话……要不要,和老身组队?」
考虑到沃尔卡的年龄,对自己的将来还没有明确的印象绝非不可思议的事。然而另一方面,他也到了差不多该开始抱有模糊的梦想与理想,为成为大人做准备的年纪。
他随时都有可能被骑士或其他冒险者挖角。
生来第一次收的可爱弟子被其他人夺走,这种事决不能发生。所以只要莉泽尔和他组队,至少他不会被人随便带走,她也能作为师父随时随地和他在一起。
孤零零的莉泽尔对弟子的爱很是沉重。
话虽如此,假如关键的沃尔卡不愿点头,她也没办法。只是邀请遭拒倒还好,万一他被恶心到,说「诶?不是很想耶……难不成让你误会了……?」那莉泽尔说不定会投河自杀。
「可以吗?谢谢,帮大忙了。」
「……!」
沃尔卡干脆地接受了,干脆到让她觉得自己想多了,莉泽尔以快要揪住他的势头说:
「真,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呃,嗯。我都成您的弟子了,不如说组队是理所当然……?」
「是,是吗?是吗是吗……」
附带提一下,之后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太过安心腰都没了劲,过于高兴还稍微哭了一会儿。或许有人会觉得这样太夸张,但正如拥有与年龄不符的实力的沃尔卡在公会稍微有些格格不入一样,身为『伟大且骄傲的大魔法使』,外表却像个小屁孩的莉泽尔也在人际关系方面有无数的孤独烦恼。
尤其是莉泽尔并非纯粹的人类,她的年龄已经上百,大半段人生都在远离人类领域的边境生活,不曾有朋友。她也曾有活用魔法知识在王都当学者的时期,但对于魔法的价值观差异使她与周围处得不好,结果现在就做起类似冒险者的事。而且不管去哪儿,那些冒险者也总是些会把莉泽尔当小孩看的家伙。
简单来说,她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寂寞。
她很希望有人能无关外表,接受她,接受“莉泽尔”这个原原本本的她,不会多加顾虑地和她待在一起。
然后她终于得到了沃尔卡这名弟子,她的爱满溢而出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值得纪念的队伍名,她想了三天三夜最后决定叫〈银灰旅路〉。
「……〈银灰旅路〉?」
「呃,嗯。怎么样?」
「这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呃,呃……」
说不出口。『银』和『灰』。银是莉泽尔的发色,灰是沃尔卡的发色。也就是说,〈银灰旅路〉是莉泽尔和沃尔卡在一起的地方,名字中塞进了沃尔卡是莉泽尔的东西的独占欲——
「就,就是叫起来挺好听的,还不赖吧?」
没问题吧?他没察觉吧?要是露馅了,他被恶心到说:「抱歉,这种还是有点……组队的事就当没提过……」莉泽尔说不定会去上吊自杀。
「……我觉得很好,很帅。」
「是,是吗?是吗是吗……」
幸好沃尔卡并没有注意到,〈银灰旅路〉就这么顺利成立。
其中没有什么特别的信念或梦想,只是一支随心所欲旅行,随心所欲生活的队伍。接受委托助人,打倒魔物赚钱,时而离开城镇踏上真格的旅行,仅此而已,但光是和沃尔卡待在一起,莉泽尔就开心到以往的任何经历都无法与之比拟。
而不断旅行,也就意味着会有众多的邂逅。
「沃尔卡先生!那个,请收我做弟子!我很喜,喜——喜欢你的剑!!」
「啥?」
在巡游王都周边城市的时候,迷上沃尔卡的拔刀术志愿当弟子的娇小剑士——尤莉缇娅。
「唉,带上我一起走。沃尔卡——和我一起,变得更舒服吧?」
「啥——?!」
在莉泽尔不知道的时候,和沃尔卡临时组队意气相投的仆娘重战士——亚托莉。
加上这两位伙伴,就成了现在的队伍。
一开始莉泽尔还因为无法独占沃尔卡感到嫉妒……但尤莉缇娅和亚托莉真的都是很好的孩子,回过神来大家就跟重要的家人一样了。
她以为未来也会四个人过着很开心的日子。
「——保住了一条命。但是……左脚断了,右眼也,恐怕再无复明希望。」
但现实却是如此。
把打败〈摘命者〉力竭的沃尔卡搬进最近的城市的〈圣导教会〉后过了半天。教会的神圣魔法绝对能治好沃尔卡的伤——莉泽尔一滴水都没喝,一秒钟都没睡,拼命祈祷,祈祷到想吐,可是随着美丽的黎明到来,传来的却是将莉泽尔推入奈落深渊的结局。
「…………断,了?」
「……嗯,很遗憾。」
「——、」
听了教会的老修女说的话,莉泽尔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仿佛整个身体都被剜掉的丧失感。视野扭曲,回过神来她已经两手扶地瘫在了地上。
「怎么……会」
尤莉缇娅的声音,仿佛现在就快坏掉似的颤抖。
「为,什么,治疗呢?」
「处理一切都很顺利。……很顺利的结果才是这样。」
老修女的脸上充满无能为力的悲痛。
「光是保住一条命就竭尽了全力。……他很乱来呢。」
老修女说道。
「那孩子的左脚……被切得粉碎后肯定也还用魔法强行动起来了吧。我不清楚他是怎么办到的,但魔法终归不能这么用。伤口溃烂,骨头也——情况很严重。」
「——、」
「神圣魔法的确可以接上切断的四肢。——但只限伤口损伤少的情形。那孩子的伤终归不属于这范围。」
老修女的话在莉泽尔空荡荡的脑中无意义地回响。
「右眼也……伤口太深。是被相当大的刃物砍的吧,大脑平安无事都可以说是奇迹了。……虽说是不是真的看不见了,还得等他醒来才能知道……」
老修女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即便给她们希望,也只会让她们难受——不用说出口,莉泽尔也明确感受到了其中的含义。
「我做了很久修女,都这把年纪了,一眼就差不多能看出治疗究竟赶不赶得上。……现在勉强保住了他的命我才敢说,那孩子一开始——啊啊,我以为已经没救了。他的伤就是有这么重。」
「……」
「能保住性命,也像是有神明庇佑一般。……现在就为此感到高兴吧。」
办不到。不可能高兴得起来。听了刚刚的话会感到高兴的人才是疯了。
她明白沃尔卡的伤有多绝望。让唯一一位重要的弟子受就连教会的修女都快放弃的重伤,这个事实快要摧毁莉泽尔的精神。
因为沃尔卡是从小就一直和剑一起生活过来的人。自从莉泽尔当他的师父教他魔法以后,他每天也绝不会懈怠剑的锻炼。这个人生来就只会挥剑——他是连自己都承认的剑术狂。
而上天从他身上夺走了左脚和右眼。
那即便保住一条命——也已经,
「——!!」
最先崩溃的是亚托莉。她无法理解摆在眼前的现实,背对一切,像小孩子乱窜似的跑出了教会。
而那事实上是逃避。异国出身的她境遇有些特殊,对于保护伙伴战斗抱有可谓异样的骄傲与执着。那是她的『信仰』。对她而言,不仅没保护好伙伴反而被伙伴保护,最后让伙伴身受失去单眼单脚的濒死重伤,袭向她的绝望肯定非比寻常。
「啊……!莉,莉泽尔小姐,亚托莉小姐她……!」
尤莉缇娅在犹豫要不要追上去。从队伍中的职责来看,现在应该站起来的是莉泽尔。不管有多难受,她都必须表现得很坚强,作为队长支持伙伴才行。
但莉泽尔无法动弹。身体使不上力。
「……她就交给我。要追的话,你就去吧。」
「……我明白了。拜,拜托您了。」
最后,尤莉缇娅在老修女的推动下去追亚托莉了。
莉泽尔到最后都没能抬起头。老修女略显严厉的声音从上方响起。
「真是的。……你不是纯粹的人类吧。看起来像小孩子,其实是队伍里年纪最大的不是吗?那你怎么能不振作点,那孩子岂不是比你要坚强得多?」
确实如此。从冲进这座教会到现在,莉泽尔和亚托莉都没能好好开口说话,与修女的交流几乎都交给了尤莉缇娅。她明明是队伍里最年幼的女孩,却优秀到让莉泽尔自愧不如。
真丢脸。尤莉缇娅明明肯定也难受到想哭。
「要我带你去病房吗?明天再去也没问题。」
「……」
莉泽尔擦掉渗出的泪水,终于抬起头。
她并没有做好觉悟,并没能接受这样的现实。现在看到沃尔卡的样子,莉泽尔一定会哭出来。
但她不想让沃尔卡孤身一人。
不待在他旁边,感觉他就要消失到别的地方去,莉泽尔害怕得不行。
——只要是冒险者,不管有多菜鸟都清楚迷宫的危险性。
不打倒迷宫主,迷宫就是会无限诞生魔物的危险地带,人类必须彻底踏破的魔之城寨。沉眠在其中的财宝给予众多冒险者梦想,正因为如此,也有数不清的战士殒命,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但已经被踏破的迷宫则并非如此。头目魔物被击败的迷宫会失去诞生魔物的力量,最终作为『遗迹』逐渐风化。但这种地方有时会有其他地方的魔物或恶党将其占为根据地,尤其是离城市或村庄等人类领域较近的迷宫,在踏破后作为维持治安的一环,有必要继续调查——因此公会会定期提出委托,许多冒险者也会活用这样的迷宫获取未被发现的财宝,或拿报酬赚路费、当作迷宫攻略的训练等等。
这才是正常的。
其实迷宫并未被踏破,还有就连S级队伍都要抱有死亡觉悟对付的怪物盘踞,究竟谁能预想到这么不讲理的事呢?
「……沃尔卡………………」
沃尔卡在老修女带领来的教会病房中睡得很沉。
不管谁来看,他都并非平安无事。伤口已经用神圣魔法愈合,但右眼瞎了,左脚自膝盖以下切断,从病人服的缝隙中看到的肌肤上也残留着消不去的伤痕。莉泽尔从未见过伤得这么深的人类。
呼吸很安静。过于安静,让人怀疑他真的活着吗,心脏难道不是已经停止跳动了吗?莉泽尔很害怕——
「……」
她靠近沉眠的沃尔卡,把耳朵贴在他的左胸上确认心跳声。确实听到心跳声后,她也没有感到放心,摇摇晃晃地坐回了椅子上。
她不知道自己重复这样的动作做了多少回。
自老修女离开已经过了一个小时,莉泽尔化作了仅仅对眼前的现实感到恐惧,被现实压垮的存在。
先对他保住了一条命感到喜悦吧。老修女在脑中这么说道。
不可能。那样只是只顾自己方便。即便他保住了性命,看到沃尔卡这般模样还能感到喜悦的人才是脑子有问题。
失去单眼单脚,作为冒险者就和死了同义。非但如此,他未来是否能过上普通人的人生都尚不确定不是吗?
拥有天才般的剑才,沃尔卡必然会一片光明的未来被彻底粉碎了。
而这,没有其他原因,就是莉泽尔的错。
因为决定接受那份委托的,是身为队伍队长的莉泽尔。
「……对不起…………」
带点旅游的心情,偶尔做下这样的委托或许也不错——假如她没有想得这么轻巧,假如身为队长的她能提前察觉迷宫的异变。不,至少她若是能拥有与『伟大且骄傲的大魔法使』相符的力量的话。
眼前的现实,一定会有所改变吧。
全部,都是莉泽尔的错。
「对不起,对不起…………」
莉泽尔是沃尔卡在魔法方面的师父。
对莉泽尔而言,沃尔卡是这世上仅此一位的重要弟子。
真的是,含在嘴里都怕化的可爱弟子。
——毁掉得意弟子人生的人,是我。
假如我没想蠢事,
假如我能更加振作一点,
都是因为我什么都做不到,
因为我太弱,
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
——如果老修女在旁,她或许会斥责、劝诫莉泽尔。
然而现实没能如此。完成彻夜的重大工作,她已经离开房间,尤莉缇娅和亚托莉也还没回来。结果莉泽尔已经单方面认为毁掉沃尔卡人生的人是她自己,是她无论放弃什么东西都绝不会得到原谅的『罪』。
莉泽尔瞳孔无光,仅仅是在重复同样的话语。
如果有人能看见人心。
此时莉泽尔的心,一定是逐渐变得烂糊,极其异样的暗影的形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