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就是冬天啊!
迎面吹来的风很大很刺骨,抬起头,一望无际的天空很晴朗。睡衣外面套了衬衫,又套了夹克衫和大衣,上半身肿胀的就象一个不倒翁,但下半身只穿了睡裤。刚才脚尖还因为寒冷疼痛着呢,现在却渐渐开始感觉不到那种疼痛了。已经冻到骨子里去了,觉得腰这里很重。应该说是很痛吧!
这样下去,肯定会冻死。
“冻死在医院的屋顶上啊!”我自言自语。
取出上衣口袋里的手表,确认一下时间。
下午3点。
为了将要进行的手术,需要一定的体力,所以里香最近每天都会在医院里慢走锻炼体力。屋顶是她运动路程的中途折返点,根据这几天的统计,她大概3点过一点会到这里。
最早的一次是3天前,3点01分。
最晚的一次是昨天,3点15分。
我想得提早一点,准备3点前到屋顶做一下准备,但可能是我太急了吧,我到屋顶的时候才2点半,于是站在
屋顶吹了足足30分钟的寒风。
寒冷……
难堪……
痛苦……
我已经到了极限。
但总不能就这样回去,我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到这儿来的。
“里香,快点来吧!”
我吸了吸鼻子。
我开始觉得,她不来也许更好。
见到里香,让我觉得很害怕。
光想就吓得身子缩成一团。
但不管怎么样,这一个星期来,里香的反应有点太无情了。我的收藏被发现后,我马上冲到了里香的病房。不管要我做什么,即使让我跪下来求她都行,我只希望她能原谅我。
我轻轻地敲了敲门。
“谁?”
里香的声音。
“是我。”
沉默。
“里、里香,我能进来吗?”
沉默。
“听我解释呀。”
沉默。
此时,我心中萌生了希望。她不说话就表示允许我进去解释吧。如果愿意听我解释,就是说她还是有一点想原谅我的吧。肯定是有那么一点想原谅我的。
对!
我决定了。
满脑子全是这样一厢情愿的想法,我把手搭在了门把上。我本应该注意到的,门稍稍开着,而且门比平常重。但我还是就这样踏进了里香的房间。
“里香,对不……”
我停住了。
咚——
随着一声响声——
事后我才知道,里香在稍稍打开的门上面放着一本日语大辞典——25厘米长,18厘米宽,7厘米厚。我一开门,辞典就掉下来了,辞典的一角正好砸在我头上。
我看到了星星。
绝望的同时——
“啊!啊!啊!”
我抱着头在地上乱滚。里香则一点也不体恤我,把我推出了门外。我在门外足足蹲了5分钟。大概在这5分钟内,我被超过20个人院患者和护士笑过了。
第二次挑战是在翌日。
这次要注意门上面了。
但好象上面什么也没放。
这样应该没问题了。
手放在门把上,打开了门,走进了里香的病房。
“里香,对不……”
我又停住了。
磅!
随着一声响声——
真是非常古典的手法啊。门的下方绑了一根绳子,门开的时候,绳子就被拉直了。我被绊了一下,直直地摔了下去。
脸撞到了地板上。
撞到了鼻子。
先是脑袋很痛,然后觉得鼻子热乎乎的,从捂着鼻子的手指间滴下了什么温热的东西——
是鼻血。
“啊,我流鼻血了。”
我很老实地说。
因为这说不定是个机会。
即使是里香,我流血了,她应该会看不过去的吧。可能会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火,会跑到我身边来吧。可能还会对我说些温柔的话吧。
鼻血也许会和我的收藏抵消吧。
对于怀着邪恶的希望的我,里香似乎相当鄙视。她仍旧轻描淡写地把痛得乱叫,在地上滚来滚去,看到鲜红的血很慌张的我推出了门外,不容我辩解。
安慰的话呢?
没有!
道歉呢?
当然也没有。
“别再来了,笨蛋!”
我被她唾弃了!
我一边忍受着疼痛和绝望的煎熬,一边看着天花板发呆,知道鼻血己止住。
天花板上的花纹好象渗了下来一样。
我打消了再去里香房间的念头。这样下去身体肯定受不了。如果不足够小心的话,下次倒下来的可能会是点滴架。不,点滴架倒还好,也许更可怕的东西会飞过来。毕竟医院里到处都是凶器。
所以,我只能换成伏击的作战方式了。
“好……冷……”
真不愧是里香,这么顽固。
这一个星期来,有没好好说过话。也没好好见过面。
我这个人格外的不拘小节,有些小事两、二天就忘得干干净净,但是里香的性格却完全相反。
女孩子大概都是这样的吧——
我正想着的时候,门“吱”地一声被打开了。我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铁制的门被缓缓打开,透过门的缝隙我看到了一双细瘦的手。
是里香。
我屏住呼吸,在脑子里理顺我想说的话。
“里香,对不起。”
叫出来的同时,我跪了下来。
“全都是我不好。”
我的头在有些脏的水泥地上来回的蹭着,不管怎样先不停地道歉,一直到里香原谅我为止。
什么,很难堪?
不管了。
什么,不像男人?
顾不上了。
这些东西全都被我抛到了冬天湛蓝的天空去了。
只要里香肯原谅我,我什么都肯做。
“呼——”
里香的吐气声。
里香就在那里。我闭上眼睛,我不能让这个机会逃走。
我跪着,大声叫着。
“里香,对不起!”
太好了,和我计划的一样。
然后,我就尽可能的讲了很多道歉的话。
对不起里香,那是山西擅自拿来的,那家伙真是个笨蛋无药可救了。但我没办法,谁叫我是他朋友呢。他都拜托我了,我拒绝不了。朋友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也很讨厌这样的。可是真的没办法,我知道这是借口,我真是笨蛋,我道歉,里香原谅我吧!求你了,我什么都愿意做,从今天开始我每天到图书馆借你喜欢看的书,我送你一套彼得兔图画本作为礼物吧。都是我不好,原谅我里香一
我一直这样喊到喉咙痛,才惶恐的抬起头。
里香不见了。
哪儿都没有她的影子。
我站起来,走到门前,门关得死死的。似乎里香看到我就马上转身离开了。
而我一直都是对着门在道歉。
“呜——”
真难堪,我真想哭。
难堪也好,我只想和里香说话,想看到里香笑,想看到里香飘逸的长发。里香任性的时候,想顺顺从从地说“好”“好”。我并不是喜欢被虐,只是不管什么都行,能做和里香有关的事就好。
我喜欢里香。
把世界上所有的东西加起来,都没有里香重要。
我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震惊让我无法站起来。这样一直被里香讨厌怎么办?我受到很大的打击。如果真这样的话,我的人生就结束了。没有希望了,怎么办啊——
我终于站起来了,那已经是30分钟以后了,我全身已经冷透了。
还是想别的办法吧。
总之要让她原谅我。
我吸了吸鼻子,把手放在了门把上。想转,但是转不动。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不是真的吧,我用力地转,但是仍旧转不动。然后用力地拉,纹丝不动。踢!踢得脚好痛。敲打!手麻了。
看来是被锁上了。
“不会吧——”
冷风嗖嗖地吹着。
太阳开始下山了,屋顶上所有东西都沉人影子中了。再过一个小时,天就全黑了。东方的天空褪去了最后一丝阳光,白色的弦月挂在淡蓝色的天空上,闪着淡淡的光。我抬起头,眼前浮现的是今天早上7点的新闻。年轻的天气预报员提醒过,今天是今年最冷的一天,出门要穿好毛衣,大衣哦。走好!
“冻死”这个字眼出现在我脑中。
怎么会这样!
走好,去天国?
不会吧?
2
“发烧了吧?”
我躺在床上,听到了亚希子的声音。
不用她说我也知道自己发烧了。全身很烫,如果把水壶放在我额头上,1分钟水就开了。全身的关节很痛。喉咙更痛。鼻涕也流个不停。
我吸了吸鼻子,说:
“几度?”
“38度7。”
“不会吧!”
“应该是感冒。先让医生看一下吧。是肝炎的话就麻烦了。”
我就是因为肝炎住院的。
肝炎的症状和感冒相似,所以不能草率地断定是感冒。如果是我的肝炎恶化了,就必须要采取相应的措施了。比如每天打2个小时的点滴,三天一次的检查,谢绝访问。出院时间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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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希子一边甩着温度计,一边问我:
“裕一,你为什么会在屋顶上?是新的自杀方法?还是想冻死在屋顶上追究我们管理失误的责任?”
“不、不是的。”
“那样下去,你真的会死的。”
确实如此。
我被“救”出来是在晚上的11点,我被关在屋顶整整8个小时。寒风吹着,屋顶上的温度不断下降,就像是身处于冷库里一样。
我靠着水塔坐着,身体像乌龟一样蜷缩着,抵御寒冷。
我已经有被冻死的觉悟了。
我会死在这种地方吗?我死了里香会觉得过意不去吗?会为我哭吗?
我脑袋里一直在想这些事。
我能得救,多亏了警卫江户川先生到屋顶上巡逻。头发已经秃得差不多的江户川先生——四十二岁,已婚,有2个孩子——发现我的时候,
“呀——!”
像女人一样发出了悲鸣。
他大概以为看到幽灵了。
我本来想马上站起来的,但因为身体被冻的时间太长了,行动有些迟缓,再加上两只手抬不起来,只能贴着身体两边。
我的举动确实有些像幽灵。
“呀——!”
江户川先生依旧像女人一样尖叫着,冲下了楼梯。
我现在仍清楚地记得,那时候江户川先生的秃头像日光灯一样在黑暗中发光。但是,我也只记得这些了。
等我恢复意识,人已经躺在床上了。
不是江户川先生的秃头,而是真正的日光灯在天花板上发着光。
“被关在上面了。”
我很坦白地说。
亚希子紧锁着眉头。
“被关?被谁?不会是里香吧。”
“嗯。”
“为什么?”
“那个……被发现了。”
“被发现了?什么被发现了?”
我躺着,指了指床——确切地说东西在床下面。
亚希子很疑惑地看着我手指的地方。
沉思。
看了看床底下。
然后再沉思。
笑声突然爆发,大约维持了7秒。
“被发现了!肯定要生气的。绝对会生气!哈哈——所以被关在屋顶上了?哈哈哈哈——笑得我肚子痛。”
抱着肚子,亚希子尽情地笑着。她笑得毫无保留,我知道她肯定是觉得很好笑。但是笑好像还不够,她还拼命地敲我的床。
我被她深深刺伤,叫道:
“不用笑得那么夸张吧。”
“可是可是……”
“我差点就死了。”
“死吧!”
亚希子一边咯咯地笑,一边叫着。
“干脆死了吧。”
“你是护士,说什么呢。”
可恶!
我感到很羞辱,眼泪就快涌出来了。
被里香无视,我真的很难过。看到的一切就像幻影,吃饭也不香,电视也很无聊,知道了什么叫做灰色的人生。被女孩讨厌竟然会变成这样,真是羞耻,如果这是别人的事,我也许也会像亚希子那样捧腹大笑。但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真的是非常非常痛苦。想到以后里香也许不会再和我说话了,我就有一股想哭的冲动。
“呜呜……”
“你哭了,裕一?”
“才没哭呢。”
我抽了抽鼻子。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你这么介意。”
“够了,别管我!”
“没想到你竟然被她发现了。她那个年纪的小女孩多少有点洁癖的,而且里香一直在医院里生活,就更严重了,她肯定要生气的。你也真是的,一直藏着这个。”
全是你的错,亚希子想要确定什么似的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这些我都知道,所以不用再强调了。问题在于怎样才能让里香原谅我。
这时我突然想到。
亚希子也是女生。
和里香一样同为女生,而且是一位成年女性,应该对这种事情很清楚。她可能会给我一些有用的建议。虽然我还是有点介意她刚才那么笑我,但是我现在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就决不松开。如果亚希子能教我什么让里香原谅我的方法,我可能会跪下来求她。
我提心吊胆地问道。
“亚希子,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里香一直很生气,怎么也不肯原谅我。你说我该怎么做她才会原谅我。”
“不可能。”
她说得很干脆。
我眼前一片漆黑。
“不会吧……”
“女孩子都是很残酷的。我有个朋友,她男朋友不守约,就是戒烟什么的,马上就和她男朋友分手,去和别的男人结婚了。”
“不是吧!”
“真的!别人看来可能是小事,但对本人来说却很重要。有一首老歌就是这么唱的。”
亚希子突然开始唱歌了。
“想要紧紧抱住你
可是你却不在我身边
不要为了那种事
离开我
IMISSYOU”
格外清澈的声音,在狭窄的病房里回荡。
也在我心里回荡。
“呜呜……”
鼻涕呼呼地流着。
是鼻涕!
“裕一,是男人就不要哭。要不这样,我再介绍个可爱的女孩给你。这世上又不是只有里香一个。”
“呜呜……”
对我来说,这世界上只有一个里香。
其他的女孩我不要。
看到我流鼻涕不止,亚希子无奈地摇摇头。
“看来你得了重病。”
“重病吗?”
突然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抬起头,看到病房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男子。感觉像大学生,但是仔细一看,似乎年纪要更大些,大概30岁出头一点。头发乱糟糟的,胡子也没刮干净,衣服也净是褶子。
感觉是个很邋遢的男人。
“不是说感冒吗?”
亚希子慌慌张张地说:
“啊,夏目医生。重病是开玩笑的……”
夏目医生?
谁?
亚希子注意到了我的神情,就向我说明:
“你不认识啊,这是外科的夏目医生。大概是你人院的时候,请了长假。是今天开始上班的吗?”
“昨天。”
夏目医生生硬地回答道。
很深沉的声音。
“嗯,昨天开始上班的,今天我值班,所以来看看你的病。”
“啊?”
在我发呆的时候,夏目医生已经来到了我的身旁,很小心翼翼地拿出了我的手,为我把脉。
“身体如何?喉咙痛吗?”
“痛。”
“听说你被关在屋顶上了。”
“啊?”
“在屋顶上悠闲地数星星吗?”
夏目医生笑着说。
虽然满脸胡茬,但是却给人一种很温和的感觉。可能是我住院久的关系,能分出医生的好坏。好医生能马上和患者打成一片,更准确地说,就是对人不抱有戒心。
夏目医生的眼睛就象个幼小的孩子。
充满好奇心的眼睛。
“嗯,差不多。”
我用较为缓和的语气说道。
这种事和第一次见面的人难以启齿。
站在夏目先生背后的亚希子拼命地忍着,双手捂着肚子,不让自己笑出来。
可恶,真是倒霉!
3
医院的屋顶上,晾着的无数床单和毛巾飞舞着。
就像是在跳舞。
我看着这样的景色,发着呆,晒着太阳。天空很蓝很清澈,万里无云,风温和地吹着,就像春天一样暖和。在太阳底下坐着,全身都暖和起来了,开始有些犯困。整整睡了3天,感冒差不多好了,就是觉得人懒懒的。
说起来,多田先生也很喜欢这样坐在屋顶上。
就像一只老乌龟。
多田先生住过的病房里住进了一位新患者。好象是一个腿骨折的大学生。令人羡慕的是,不,一点都不令人羡慕,每天都有一个女朋友模样的人来看他。在屋顶上朝他的病房看去,门开着,可以看到里面。充满阳光的房间里,两个人很快乐地说着话。男的笑了,女的也笑了。我真想拍拍他的肩膀,说:
一切都过去了……
我想走进他们的房间,告诉他们曾经有一个叫多田的色老头在这个房间里住了十几年。想告诉他们,这个叫多田的色老头收集了几千册的色情书刊,在他临死之前,把这些书都给了我。
多田先生确实曾经活着。
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
存在了80年。
当然,我不可能跟他们说这些。
“啊?”
他们可能会惊讶地看着我。
“那又怎样?”
或许会这么说。
多田先生呀,你真的很过分。都是因为你,我被里香厌恶了。
死了都要给别人添麻烦,最差劲了。
天国里的多田先生肯定会“哈哈哈哈——”地大笑。
是他的话,肯定会捧腹大笑。
在我发着呆的时候,“你在干嘛呢?”从头顶传来了一个声音。
我迷迷糊糊地抬头看去,一个年轻男子站在那里。穿着白色的外套,应该是医生吧。以前没见过,是从大学派遣过来的新医生吗?
那是我人院的时候知道的,像若叶医院这种地方小医院,都是从属于某个地方的大学研究生院的。其实就是像便利连锁店一样。所以有时候会从本部,也就是从那个研究生院派遣年轻的医生过来。一方面地方医院就靠这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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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医生的数量,另一方面年轻的医生也可以在这里积累经验。对双方都有好处。
我学着多田先生的样子笑着。
“在晒太阳。”
年轻医生轻轻地“哼”了一声。
“趁天气还没转凉快回房间吧。你感冒还没好呢。”
“啊?”
为什么他会知道我感冒的事?
这家若叶医院虽然是家小医院,但不管怎么说,患者也有100多人,患者的病症不可能所有医生都知道,一般只有主治医生知道。更何况是刚刚从大学研究生院派来的医生,更加不可能知道我的病症。而且我是最近得的感冒,真的很奇怪。
医生注意到了我的疑惑,笑了笑说:
“你还没反应过来!”
“啊?”
“我呀!”
“夏目医生!!”
“嗯!”
眼前的美男子微笑着。
“我是不是很帅啊?”
难以置信!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满脸胡茬,头发乱糟糟的,看上去就象个邋遢的大叔。
而眼前的这位,明显是一个温和的良好青年。头发修剪得很时尚,稍稍有些长的头发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脸部轮廓清晰,漂亮的双眼皮,长长的睫毛,颜色很淡的眼珠,虽然他嘴角上扬微笑的样子让人觉得很不爽,但不管怎么说还是一个美男子。
真火大!
是男人看到他这样的美男子都会火大。可恶,都会这么想。
确实是,可恶!
“我去爬山了。”
夏目医生说。
不对,叫夏目就可以了。
我在心中换了对他的称呼。
没有必要在他的名字后面加“医生”两个字。
“是我学生时代就开始的兴趣爱好。整整两个月,把自己关在山里的小屋,一个人生活。你说,过不过份,我刚下山就叫我来值班。我在山里待了整整两个月,没洗澡,胡子也没刮,连头发都没好好修剪过,把来看急诊的小孩都吓哭了。”
夏目“哈哈哈”地笑了。
“值好班,马上就去洗了个澡,然后去了理发店。有种从猿人又变回人类的感觉。喂,戎崎,我说的你听懂了?干嘛露出这么恐怖的表情看着我?”
“没什么。”
似乎有什么令他高兴的事,他一直笑眯眯的。然后他在我身旁坐了下来。他似乎抽过烟,因为飘来香烟的味道。我看了看坐在我旁边的夏目,果然超过30岁了。已经到了结了婚,有一两个小孩都不奇怪的年龄了。但是,他给我的感觉却非常年轻。或许说是不老吧。
学校里有时候也会有这样的老师。率真的性格,比起教师,感觉更像是兄长,很会说话,很受女学生欢迎。
但是我却很难和这种类型的老师融洽相处。
所以我肯定很难跟夏目相处融洽。
嗯,肯定是这样的。
不会错的。
“你是不是和里香吵架了?”
他突然问道。
“你怎么知道?”
“里香跟我抱怨。她真的很生气,眼睛里燃烧着怒火。感觉好吓人。还怒吼着,‘男生都是笨蛋!’她生气起来真的很恐怖。”
“真的很恐怖!”
我使劲的点头。
一想到里香愤怒的眼睛,我就觉得背脊发凉。
“那可是里香啊!”
但是,我听到夏目的话,莫名地开始火冒三丈。仔细一想,夏目竟然直呼里香的名字。被别的男人,而且还是这样的美男子直呼名字,想想就火大!
“你认识里香吗?”
“当然认识啊,我是她的主治医生啊。”
“主治医生?那你是心脏科的?”
被我这么问,夏目似乎很惊讶。
“里香的病,她告诉你了啊。”
“嗯。”
夏目轻轻叹了口气。
“真难得啊,里香会提到自己的病。”
“是吗?”
“我认识她很久了,从在静冈的医院开始,5年了吧,不,6年了。她至今从来没有和别人提过自己的病。”
“啊?”
“可能她就是这样的性格吧。至今也没有什么朋友,所以她是很避忌这个吧。”
夏目似乎很高兴。
“对里香来说,你是一个很重要的存在,是一个可以跟他聊聊自己的病的人。以后也要好好和她相处哦。”
他笑得很开心。
我对他改观了。
也许,他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差劲。
“能有你这么个朋友,也不错。”
朋友?他刚才特意强调了“朋友”两个字。
是我的错觉吗?
“朋友真的很重要,无话不说。和恋人不同,恋人和朋友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没办法的。说什么男女之间不可能有真正的友情,那是哄小孩的。你和里香不就是朋友吗,对吧!”
我越听越火大。
难以逾越的鸿沟?
不是恋人?
我和里香才不是什么普通的朋友呢!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我和里香的关系绝不是那么简单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不是简单的朋友关系!
等我回过神,发现自己正瞪着夏目。
他也看着瞪着他的我,厚脸皮地笑着。
“以后也要好好相处哦,作为朋友!”
我前面还对他改观了呢,现在又改回来了。
我还是讨厌他。
非常讨厌!
4
这世界上有数不尽的事。非常非常多。我活了17年,从没有一件一件的数过,也知道数也数不清所以放弃了。
但是!
但是在这些事情中,规模宏大地在眼前发生的事就不一样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正因为有限度,有些事情是怎么也无法认可的。
“吃吗?”
“吃的、吃的。”
“不要急呀。”
“没关系的。”
“不要急啦。”
我现在非常火大。火大到想要把面前的椅子踢倒。刚才已经气得两次抬起了脚,但都在快爆发的时候忍住了。
我的病房里现在有4个人。
第一个不用说,是我。
躺在床上,控制着各种情绪。
第二个是司。
站在床边,暧昧地笑着。
第三个是住在隔壁病房的大学生。
坐在我一直想踢倒的椅子上,翘着他绑着石膏的脚。
真想把他踢翻在地上。.
第四个是这家伙的女朋友。
站在大学生身边,手里拿着叉子,叉子上叉着蛋糕,在喂这家伙吃。
“别吃得太快哦。”
“快让我吃呀!”
“很好吃的,要细细品味!”
大学生咬了一口蛋糕,啊——,好吃!用近乎撒娇的声音叫到。
那女的满足地笑了,但却是对着我和司的。
“谢谢你们。但是叫我们来没关系吧。”
虽然我很急躁,但我还是笑了笑。
“当然没关系,对吧,司!”
然后狠狠地瞪了司一眼。
司眨了眨眼,点点头。
“嗯。”
就像木偶一样点点头。
而大学生很爽朗地说道:
“这蛋糕烤的真好吃,真的是你做的?明明是男生,竟然去烤蛋糕,你还真怪啊。喂,弓子,快让我吃呀!”
“啊——”
“啊——”
杀!我在心里嘀咕着。又狠狠地瞪了造成这样悲惨局面的司一眼。
做点心是司的兴趣,所以他每次来看我都会带些自己做的蛋糕、饼干什么的。我很喜欢甜点,所以很欢迎司来探病。有时也有失败的作品,但总的来说,司做点心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但是!
司带着慰问品来看我的时候,我正和夏目在屋顶上说话。所以,病房是空的。站在空病房,拎着蛋糕的司正不知所措的时候,隔壁的情侣正好从门前走过。司就和他们搭上话了,司很喜欢和别人攀谈。可以说,对别人从来不抱戒心。在等公车的时候,就和一个不认识的老婆婆聊上了,老婆婆还给了他10个“伊势名产七越馒头”。
见我我一直不回来,他就和他们聊起天来。
“吃蛋糕吗?”
然后,燃烧着怒火的我——当然是对夏目——回到了病房,就看到那对情侣在我房间亲热地吃蛋糕。
有句话说,爱是盲目的,真是太对了。
我和司虽然就在旁边。但他们俩却旁若无人地调情。
“好吃吗?”
“嗯,好吃。”
“还要么?”
“还要还要!”
“只要蛋糕?”
“在小孩面前,不好吧!哈哈哈!”
“讨厌,好色!”
我再也忍不住了,终于叫了出来。
“喂……”
他们两个一起朝我看过来,调情时的微笑依旧残留在嘴角。很幸福的样子。即使旁人看来他们像傻瓜一样,但是那种不断涌出的幸福感就像迷幻药一样麻痹神经。
看着他们俩这样的笑容,我把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全吞进肚子里。沉默,一秒,两秒,三秒……
司吸了口气。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终于回过神来,这样问道,想蒙混过去。
我们花了几十分钟听完了他们的恋爱故事,充分确认好了自己的爱情的两人,依旧甜甜蜜蜜地回自己房间去了。
房间里只剩我和司了。
“对不起。”
司马上向我道歉。
“你一直不回来,我就送给他们了。”
我望着天花板说:
“没事,别介意。”
“那个……”
“怎么?”
“裕一,我还以为你刚刚一定会发火。”
“呵呵。”
确实。
“为什么没生气?”
“我看他们真的很幸福的样子。”
“幸福?”
“他们俩笑的很开心。我们在旁边,还能那么亲热,我是怎么也做不到的。”
司点点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一般人会觉得很难为情的。”
不是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其实我自己也搞不太明白,只是看着他们的笑容,就觉得这种幸福真的很珍贵。所以这么珍贵的瞬间,怎么也不想破坏。并不是羡慕,也没想过要效仿。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反正就是不想去破坏。
虽然也想跟司说明我的想法,但最终还是作罢了。
说了也没用。
如果要我直说,也许我会对大学生说:你病房里原来住的是一个叫多田的老头,这老头狡猾,又好色,在床底下,也就是你睡的那张床底下,堆着很多黄色书刊。
不可能这么说吧。
我想说的话被埋藏在了我的言语之间了。
所以不能说。
没说出口的话,难以启齿的话,都被我藏在了心底。好象那些话都会在我的心里面消失,不会再出现了。
这样,也许会比较好。
“学校那边怎么样了?”
我适当地转变了话题。
“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没什么特别的。第三学期很无聊,又没有文化祭和运动会这样的活动。裕一,你还不能出院吗?学分没问题吧?”
“麻烦喽。”
我开始淌汗了。我已经3个月没去学校了,而且可能还要住一个月的院。出勤天数肯定不够,而且缺的课的内容肯定一点都不知道。
“之前班主任川村来过,他狠狠地威吓过我了。”
“那,重读?”
重读。
留级。
多恐怖的字眼。
“本来这样肯定是要留级的,我的出勤率太低了。但因为是生病造成的,所以还有补救措施。只要把所有科目的论文交上,所有科目都及格,就不会留级了。”
“太好了。”
司高兴得象是自己的事一样。
“那我们可以一起上三年级了。”
“你是小学生啊!”
我很想厉声说他。
但是我没这么做。我最欣赏司的就是他这点。司和我年纪一样大,境遇应该和我相似,也应该像我这样感叹世事,但是他却能毫不犹豫地说出这样天真无邪的话。
我做不到。
所以我挺喜欢司的。拥有职业摔跤选手一般的体格,很受女生欢迎,自己却毫无自觉,喜欢星星和蛋糕,像孩子一样笑的司,我很喜欢。
但我不会把这话挂在嘴边。
对于男生,有可以说的话,和不可以说的话。
还有正因为很重要,更不能说的话。
“很难的哦,要把所有科目的论文都交齐的啊。”
我故意大声感叹着。
“而且,还有考试!”
“努力一下一定可以。我们一起上三年级哦!”
嗯!
我在心中大声叫着。
“一定要一起上三年级!”
之后,我又继续向司抱怨着开学的种种艰辛。司微笑着,听我抱怨。
突然他好象想起了什么。
“对了,山西说有东西叫我带给你。”
然后把手伸进了包里。
“什么呀?MD?”
司用他的大手递给我的是一个橙色的MD。
“他说要向你道歉什么的,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家伙还挺客气的嘛!”
是因为惹里香生气了,而向我道歉的。这家伙还挺不错的嘛!那时侯我还狠狠揍了他一顿,他竟然还向我道歉。
“山西很厉害呢。”
“厉害?怎么说。”
“他和东高的不良少年们打了一架。他被5个人围攻,结果他一个人把他们都摆平了。不过脸被打伤了,很痛的样子。我一直以为那家伙只会说大话,这么看来他还挺勇敢的。”
等一下。
“司,山西的脸被打了,左边还是右边?”
“左边。”
没错。
那是我打的。
“你该不会觉得他很有男子气概吧?”
“嗯,周围的人似乎都对他改观了。”
“川川”
“怎么了,裕一?”
我凝视着手中的MD。
山西!
这恐怕不是赔罪,而是遮口费吧。
5
山西这家伙到底怎么想的,我一点也不明白。他给我的MD里面全塞满了动漫歌曲。我听着从耳机里传来的热血沸腾的歌声,抱着头。山西,为什么是动漫歌曲?
“GO!GO!COCOGO!
前进!
战斗!
把他们打飞!
一定要赢!
不要输!
把他们打飞!”
动漫歌曲!经典的类型!而且还是十年前的名曲。我被歌里的叫声吵得头痛欲裂。山西让我听这个难道别有用心,我忍着继续听了下去。
第二首还是动漫歌曲。
第三首也是。
听到一半,我关掉随身听。
“川川’,
从随身听里取出橙色的MD,朝垃圾筒的方向丢去。
MD砸在墙壁上,然后漂亮地掉进了垃圾筒,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这世上,莫名其妙的事还真多。
比如夏目。
脸长的帅,但个性恶劣。而且还是里香的主治医生。
比如山西。
那么自大,那么轻浮,但是却越来越有人气。
比如这MD。
里面录的竟然是这样的歌。
我朝窗外看去,有如春天般的阳光从窗外面照射进来。我呆呆地看着那阳光。那时侯也是冬天。也是被这样的阳光照射着。我忍着剧痛,在地上匍匐着,明明是冬天,为什么背上是暖的?
我回忆起了过去。
对。
那是过去的事。
我曾经有一次和父亲大打出手。父亲是在我14岁的时候去世的,而那次是在3年前。和大人打架必须要有能和对方势均力敌的实力才行。十岁的孩子和大人打架,就算再怎么恨对方,也不可能打得成架。也就是被大人打一顿,然后结束。
我很了解。
为什么,因为我一直都在用自己的身体体会着。
九岁的时候——
被一巴掌打得流鼻血,结束。
十岁的时候——
和一年前没多大差别。
十一岁的时候——
春天开始,我长高了很多。以前够不到的最高的单杠也能轻松够到,而且还能翻转上去了。一旦和父亲发生口角,还是会一如既往怒气冲冲地找父亲挑战。结果还是被一巴掌打败。
那时候,我其实并不是那种老是恶作剧,一天到晚被家长大声责骂的坏孩子。只能说不是个乖小孩。
接着,我郁闷地迎来了我的14岁。
那一年,父亲做了件很过分的事。他把母亲一个月辛苦打工赚来的钱一分不剩地全拿去赌马了。当然,父亲输了,输得精光。一个月的生活费就因为7场赛马比赛一下子全泡汤了,母亲哭得眼睛都肿了。看着在房间的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的母亲,心中有种莫名的东西涌了出来。
我并没有恋母情节。
反而对母亲有些厌烦。
毕竟我这年龄的男孩都是这样的。
我自己都不明白这莫名的怒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没有必要寻根问底这怒气是因何而起,我只是飞也似地向父亲跑去。
父亲在狭小的院子里抽烟。
那时候,我已经不再叫父亲“老头子”,“老爹”,
“爸爸”之类的,都是叫“喂”、“唉”之类的。
那时我也像往常一样,
“喂!”
叫了一声。
父亲用他黯淡的眼睛看着我。
“干嘛?”
“还钱!”
我怒吼着!
我本并不打算这样的,但等我意识到时,已经在扯着嗓子叫。
“叫你还钱!”
“我哪有钱啊!全没了!”
“你用掉了吧!”
“我说了没钱了!”
“还钱!”
父亲把烟蒂丢在地上。父亲脑子里根本就没有“礼节”这个词,老是把烟蒂丢在院子里。
“喂,你说什么!”
父亲的声音变得很低沉。
“你怎么跟父母说话的。”
连我自己都很意外,虽然我已经被怒气冲昏了头,但脑中的某个部分仍保持着冷静。那时候的我不但体格健壮了起来,连变声都变好了。只是和父亲比起来还是相差了一大截,手臂还没父亲一半粗,要是真和父亲打起来,肯定会被打得很惨。
只能突袭了!
我仍然清醒的那部分脑子这么想。父亲把两只手插进了裤袋里。我得试试,就是现在!
父亲正要把手从裤袋里拿出来的时候,我从檐廊上跳了下来。
“呀~!”
孤注一掷的落地踢。
连我自己都很惊讶,竟然进展得这么顺利。我的腿直直的踢了出去,身体也完全舒展开了,我就象一支箭,直直地击中了父亲的肚子。完全出其不意。父亲的腹部深深下陷,嘴里发出了好象什么被弄碎了的声音。
当然不可能漂亮地着地,我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飞起来的石子撞在我的手肘上,但我那时相当兴奋,一点也没有觉得痛。我马上爬了起来。父亲是个很顽强的人,如果不马上爬起来,他肯定会过来给我两脚,把我踢飞。
但是,他却没有过来踢我。
拳头也没过来。
父亲抱着肚子,蹲着。
当时他发出的声音我至尽记得。
“啊?”
那声音像十足的笨蛋!
因为太意外了,我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以前我的攻击对父亲都未曾奏效,而那天值得纪念的第一次攻击竟然奏效了,而且还把父亲打败了。预想之外,常理之外,期待以上!
但我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我一直傻傻站着,直到父亲站起来。
缓缓站起身的父亲,怒视着我。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就像发疯的公牛一般。他的视线扫过来的瞬间,我的脚怎么也不听使唤,无法动弹。汗流如注。我想逃,然而脚还是动弹不得。逃啊,喂,逃啊,快逃啊!父亲一步一步地向我靠近。我本应该快点抉择是逃还是继续战斗,然而我却无法动弹,呆立在那里。不光是脚,我的心也动弹不得。
咚!父亲攻击了过来。
一拳打在了我脸上。我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觉得头昏。然后又是一击,这下,我觉得脸火辣辣地痛。然后又是一击,打的是肚子。我被打得无法呼吸,只听到从自己的嘴巴里发出“呼呼”的喘气声。我用恳求的眼神看着父亲,但是父亲的眼里只有愤怒。我想逃,发现自己的衣领被父亲死死地拽着。父亲动真格了。他不停地打我的脸,肚子。我被打得站不住了,倒在地上,他就踢我。他踢我,我哭了。是因为痛,还是因为羞辱,我也不知道,只是不停地流着眼泪。
父亲到底踢了我多少脚呢?我感觉有一两个小时,但其实只是短短的几分钟。之后父亲口齿不清地说了些什么,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他嘴里唱着我小时侯每周都看的动画片的主题曲。
当我听到走调的歌声远去,终于松了口气。感觉到他不会再打我时,突然觉得更痛了。嘴里充满了血腥味。似乎还吃进了泥土,嘴里还有土腥气。站起来,我洗了洗沾满血和泥土的脸和手。用水冲洗时,伤口阵阵发疼。我把上衣脱下来时,眼泪又涌了出来。
我就像个无助的孩子。
此刻,浮现在我脑中的并不是自己凄惨的样子,也不是蜷缩在房间角落里的母亲的样子,而是被我踢得蹲在地上的父亲的样子。
等我回过神时,病房已经陷入一片黑暗中了。马上就是晚饭时间了。肚子饿了。医院的饭菜一点也不好吃,但肚子饿了还是很有食欲的。人就是这样。渴了,即使是泥水也会大口大口地喝。
我听到了脚步声。
是护士来了。
两个护士并肩进来了。
“志贺先生量过体温了吗?”
“没。你一不注意他就会蒙混过去的。”
我只听到这些,然后声音和脚步声都远去了。
过了一会,又传来了脚步声。
这次应该是亚希子。
“内田先生!那个可不是食物!”
亚希子厉声喊道。
“啊!可恶的老头……老大爷!那个不可以吃!!”‘
所有一切都像是幻影。
完全没有实感。
脚尖一种柔软的感觉苏醒了,是踢父亲时的感觉。已经过了3年了,但踢父亲的感觉,还有被打的疼痛,满嘴血腥味,羞辱感,还有父亲蹲在地上的样子我仍清晰记得。
我下了床,走到了门边,打开了灯。
垃圾筒里的MD,里面有父亲最喜欢的歌,MD上的荧光标签发着光。
我有时会想。
如果我生活在深山里的话,那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呢?和熊、野猪、猴子一起快乐生活?不可能!又不是迪斯尼的电影。肯定会被熊攻击,被野猪追得满山遍野地跑,被猴子耍着玩。
前一阵子看了部叫《蚊子海岸》的电影。
是讲一个父亲非常热爱自然,说要全家融人到自然中去,然后举家搬进了雨林,吃了不少苦头。最后父亲发疯死了,全家又回到了文明社会。
主义?
主张?
也许是有这个必要,但事物不可能一直朝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可能会因此遭遇不幸。
重要的是要做最适当的事。
适当里也有好事和坏事,但适当里没有好过头或者坏过头的事。
嗯,差不多就这么回事。
我至今一直抱有这种想法,所以生活和我想象中的一样,虽然生活并没有闪光,但也不至于全是坏事。无聊并快乐着,我笑着过我的生活。
但是,这次是最糟糕的。
里香仍旧一直在避开我。在走廊上碰到也会扭头走开。我开口跟她说话,她也不理我。我追她,她就用手肘顶我。我大声呻吟,她也不会理我,径直走开。
真是过分。
差劲。
我今天仍旧在想办法让她原谅我。我每天,24小时都在想这事。但是我什么也想不出来。
我可能真是笨蛋。
里香不也这么骂我嘛。
“裕一,笨蛋!”
用她可爱的声音。
“你是笨蛋!”
生气的脸也很可爱。
我在屋顶晒太阳。风有些刺骨,寒流马上就要来了。医院的生话太无聊,近日里只能看看天气预报消磨时光。早上NHK的新闻会一遍一遍地放天气预报。我也想看其他频道的娱乐新闻,但是没办法,大厅里电视的频道选择权全在入院比较久的老爷爷们手里。
好困啊。
“哈——”
打着哈欠,我打开了教科书。
还是看看书吧,否则就不能升级了。首先第一道关卡是论文。可惜我死也抓不住文章的重点。
我拼命翻着书。然后从头顶传来了声音。
“哎——不错嘛,在学习啊!”
抬起头,看到亚希子站在那里。
嘴里叼着香烟。
“不要抽烟了,对身体不好。”
“你说什么?”
“痛,痛,痛,住手啊——”
亚希子狠狠地踩我的背,我的身体像麻花一样拧在了一起。她用脚尖站立着,弯曲膝盖,试图把全身所有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
“你干什么!你还是护士吗?”
我逃开,大叫。
亚希子笑着,吐了口烟。
“啊?什么?”
“我是说……”
“你想说什么?”
亚希子的眼睛里闪着危险的光芒。她似乎心情愉快,精力充沛的样子。她已经把虐待我当成是兴趣了。怎么会有这样的护士!
我很后悔,哈哈哈地笑了。
“没什么。”
“我这人很宽宏大量的,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我不介意的。”
“真的没什么,啊哈哈,哈哈。”
“那就好,啊哈哈,哈哈。”
我们大声笑着。
天空出现了晚霞,我们仍旧笑着。
“哎,裕一。”
“嗯?”
这次又是什么。
我定住了。
我想她不会突然踢我吧……
“你是不是还在和里香吵架中啊。”
“…………”
“是吧。”
“…………”
“里香也真顽固。象你这样年纪的小鬼藏一两本黄书也很正常,原谅你不就好了。”
对啊!
就是啊!
虽然我藏的不止一两本。
“可是,那孩子似乎有点心软了。”
“心软,里香吗?”
亚希子点了点头。
“那孩子,以前从来都不会外露自己的感情,所以我们都不太了解她。连续的检查很辛苦,她也没露出过辛苦的表情,高兴的时候她也不会露出高兴的表情。所以听到你和她吵架的时候,我松了口气。”
“亚希子……”
“什么呀!”
“里香从不表露自己的感情,对吗?”
“是啊。”
“她会很彻底地生气和高兴的。”
亚希子眨了眨眼。
“真的?”
“嗯。”
生气得发疯别提有多恐怖了。比亚希子恐怖多了。恐怕比亚希子还要恐怖的女生,也只有里香了。哭啊,喊啊,不停的埋怨,里香是个感情会爆发的人。
亚希子嘟哝着。
“折磨过你啊……”
“啊?”
她说什么,我没太听清楚。
亚希子为了掩饰,先开口了。
“差不多了。”
她看了看手表。
“有事吗?”
“里香下午打完点滴,可能会上来。我叫她来的。听好,这次你可要把握好机会。她跑的不快,你在栏杆之类的地方先藏起来,然后,在人口这里堵住,就不会像上次那样被关在这儿了。”
“亚希子……”
“下跪也好,什么都行,总之先道歉。虽然是我的想法,但我想其实里香也想和你言归于好。下跪,最好再哭一下,然后对她说愿意为她做100年的仆人之类的话,她肯定会原谅你。”
亚希子笑着,把吸完的烟蒂扔进了随身携带的简易烟灰缸里,就下去了。我目送她的背影离去。谢谢!亚希子!亚希子真是天使!神仙再世!佛祖转世!
我仍然无法相信,傻傻地站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
先藏起来。
我慌张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就躲在水塔旁边吧。太阳已经下山了,很冷。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过了5分钟左右,门被打开了。
里香来了。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总之,下跪,流泪,头在水泥地上蹭,什么都行,只要她原谅我。要我发誓做她100年仆人也行。
我竖起耳朵,听到了脚步声。
她在到处转着。可能是在找亚希子。脚步声慢慢靠近了。我吸了口气,在算着时机。还差一点,一步,两步,三步——
就是现在。
我冲了出去,趴在了水泥地上。
“里香,对不起。”
抬起头。
竟然是夏目。
沉默持续了多久,我不知道。
我呆呆地看着夏目的脸,夏目也呆呆地看着我的脸。
先反应过来的是夏目。
“你在干嘛?”
他惊讶地说。
我脸一下变得通红。我站了起来。
“没什么。”
可恶,我竟然给这家伙下跪了。
“突然趴在我面前,我快被你吓死了。对了,戎崎,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什么呀!”
“看!”
夏目拿出来的是进口的黄色书刊。给人非常强烈的印象,实在是太大胆露骨了,让人不由得移开了视线。
“给你。”
“啊?我才不要这种东西呢!”
“好了好了,拿着吧。长辈的好意一定要收的哦。”
夏目说的很快,然后把书塞进了我手里,急忙离开了。他到底要干什么。总之,现在我手里只剩那本黄得不得了的书。
所谓书,就是那种在手上就想翻一下的东西。
不是吗?
打扫房间的时候,会翻出买了还没看的书。那时,我会产生一种愧对于书的感觉,买了却束之高阁,对书而言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啊。
就是这样。
也并不是很想看。
我翻开了书。
就在这个时候。
脚边多了个影子。细瘦的影子。我也没细想,就抬起了头。
是里香。
站在那里。
我一瞬什么都明白了。为什么夏目会那么慌张,为什么他带着这本书,为什么他硬要塞给我。夏目那混蛋肯定
http://www.sky-fire.com/book/YWBYZK/002j/001/026.jpg
知道亚希子的计划。
但我最深刻明白的是自己的愚蠢。
明明知道里香要来,为什么要翻开书?!
我是白痴吧?
“里,里香!”
我丢掉书,叫着。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但是,里香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我追了上去,但是被她用手肘狠狠地顶了下肚子,脚下一个不稳。里香趁机快步地跑了出去。我忍着疼痛拼命地去追她,但是门就在我面前重重地关上了。
咚——
然后传来了不祥的声音。我慌慌张张地把手放在了门把上。似乎能转动,但转不动。被摆了一道,又被锁住了。我用力拉,打不开;踢,脚痛;敲击,手痛。
我站着。
太阳已经落山了,风开始变冷了。
“不是吧……”
对了,今天早上的天气预报更新说今天是今年最冷的一天。
7
我把手搭在栏杆上,盯着对面看,心想是不是能够下到下面的阳台上去。我越过齐胸高的栏杆,跪在了一米宽的突起上,确认对面的情况。对着峭立的水泥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冬天的寒风中,我的手和我的心都变得很冷。
咚咚咚——
秋庭里香从楼梯上跑了下来,她的脚步声在空间里回响着。夕阳的红色光芒从靠近天花板的窗子照射进来,把楼梯、墙壁和少女染成了红色。少女的长发在红光里飞扬。少女的头发在飞舞着,就像她虚幻的梦一样飞舞着。少女自言自语着,笨蛋,大笨蛋!眼里噙着泪水。谷崎小姐为什么要叫自己上去,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头绪。也知道在上面等待的不是谷崎,而是那个笨蛋。只要他低头认错,虽然有点勉强,但还是打算给他机会的。本来不想这么快原谅他,想再整整他。竟然把她当傻瓜。都已经有她了,还藏了那么多那种东西。男生都是笨蛋。笨蛋,好色,不知羞耻!
但她恐怕没有时间了。
而且时间还在不断减少。
没办法。不想就这样结束。而且那笨蛋对她的无视已经不能再忍受了,最近变得很灰心。这样的他还是有点可爱的,虽然只有一点。
所以决定原谅他。
嗯,想原谅他。
我叹了口气。知道这个方法行不通,只能作罢。去那边看看吧,我又翻过了栏杆。打了一个喷嚏,又打一个。
夏目吾郎在紧急出口旁边站着。
脚步声靠近了。
咚咚咚,就像是要把楼梯踢飞似的。似乎非常生气。脚步声来到了夏目身边,为了不让对方发现,夏目把自己的身体缩得更小。
脚步声穿过了紧急出口,消失在东边的病房。夏目嘿嘿地笑了——作战成功。要是晚离开一分钟就惨了。里香非常生气,她那双可爱的眼睛确实吊了起来。
认识里香很久了,所以很了解她的性情脾气。这样,那个小鬼就不会再靠近里香了。里香不会原谅他的。下跪也好,哭喊也好,里香都不会理他的。
夏目嘿嘿地笑着,然后越笑越厉害,接着变成捧腹大笑,蜷曲着身体,不停地笑。最终演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笑。
好不容易制定了逃脱路线,但最终发现还是徒劳的我,终于完全放弃了。我决定还是等警卫江户川先生上来巡逻。
我在风吹不到的水塔边蹲了下来。吸了吸鼻子。也许是因为寒冷吧。
也许是因为悲伤吧。我嘟哝着:“里香,不是我的错…………”
“內田先生,那不是食物,不可以!”
谷崎像往常一样生气。
患者们都是一样的任性。他们都认为自己的遭遇很不幸,任性一点也是应该的。对家人撒娇,没关系。毕竟是家人嘛。
但是请不要这样对护士。
护士也想尽可能对患者们好一些。以前被人称为伊势的女王也好,红色的恶魔也好,现在自己是一名白衣天使。
觉得很难为情,至今也没向任何人提起过——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其实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憧憬着要当一名护士——要做一名漂亮温柔善良可爱的护士。
想要一直都笑咪咪的。
像天使一样。
但是要对一个有重度糖尿病而被强制执行饮食限制,一不小心就会有生命危险,但却在偷吃点心的老头微笑实在是太难了。
被发现了,还会抱着点心逃跑,真是差劲。
当然会生气。
“快给我,你想死啊!”
追着逃跑的老人。
老人怀里的点心堆得像小山一样。
要是全吃了,肯定死。
必死无疑。
“不——许——吃!”
“我——没——吃!”
“骗——人!”
“我——没——吃!真——没——吃!”
“那,那是什么?你抱着的?”
真的想微笑。
可是现在只能叫啊,骂啊,像个鬼一样追着跑。如果患者能因此害怕自己的话,或许也不错。
害怕她,能听她的话,他们就能活得更久了。
能早点出院了。
本人不用说了,家人也会很高兴的。
所以现在为了能从那个顽固、性格别扭的内田先生手里把点心抢过来,只能怒吼了。
“可恶的老头,不想死的话,就快点把手里的东西丢了!”
我抬头望着天,冬天的星空有几颗一等星在散发着光芒。下弦月缓缓地爬上了东方天空。
夏目坐在紧急出口旁边。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夏目医生——,虚幻的声音。但是夏目没有站起来,仍然坐着发呆。刚才歇斯底里的哄笑消失不见了,剩下的是一张空白的脸。
夏目把手插进了上衣口袋,取出了一直带在身边的打火机,用力捏紧。
因为太过用力,手指关节处开始泛白。夏目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这一动作。
他的眼睛盯着远处,好象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追随着那温暖,追随着那温柔的声音。知道再也回不来了,仍旧追了过去。
“哎!”
甜美、虚幻的声音。
“哎!”
夏目回过神来,环视了一下周围,样子很慌张。但是映在他瞳孔中的并不是他所追寻的东西,而是油漆剥落的紧急出口的门,亚麻油毡地板和白色的墙壁。
夏目苦笑着,笑自己的愚蠢,笑容马上又消失了,变得像被人欺负了的孩子一样,露出一付软弱的表情,嘴唇蠕动着,好象在说些什么。
只是声音太轻了,谁也听不见,连他自己也听不见我靠着水塔抱膝坐着,眺望着远方的下弦月。
少女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站在黑暗中。
视残落在床边桌子上的书上。一样的标题,一样的封面,只是标题下面的数字不一样的四本书——只有标有数字“1”的那本在枕边。
特地拜托母亲买的,而没有拜托那个笨蛋。因为是秘密,总有一天,到那时侯为止,都不想让他知道。花费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的自己真像个傻瓜。
真丢脸,真的很丢脸。泪水又涌了出来。少女用力擦了擦眼泪,快步走向桌子,站在桌前,把桌上的书横扫到了地上。
书掉在地上,发出啪沙啪沙的声音。然后拿起枕边的手,举了起来。扔掉吧,书,以及所有的一切,忘了吧。
但是举起书的手在空中停了下来。
一动不动。
一直。
过了十秒,还是三十秒,或者一分钟……少女放下了手,凝视着书的封面。
黑暗中,嘴唇颤动着。
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