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天上星斗缓缓从东边移至西边,外套衣领随风摆动我始终坐在屋顶上埋头看书。银河铁道列车上各式各样的人来来去去。银河铁道列车的旅程仍然持续着。酷寒让翻书页的手颤抖。
真的有够冷的好像都冻到骨子里去了。
我应该赶紧回病房去的。呆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地方,凭借着微弱的屋外灯光看书,我到底是在做什么啊。有另一个我站在远处,看着正在做傻事的自己。这样到底能怎样呢?只会徒增感冒而已呀。我心里很明白,却仍然继续读着那本书。视线紧追着排列在那完全泛黄的纸张上一行行的文字。
书中,灯塔看守员说:
我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其实无论多么痛苦,只要是走在正确道路上所发生的事,那么不管是山顶的上坡或下坡,全都是让自己逐渐迈向真正幸福的一小步。
是这样的吗?
没错。为了触及那至高无上的幸福,即使是各种悲伤也全都是上帝的美意。
不懂。
如果真是那样的,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看书呢?我的手又为什么会颤抖呢?
啊,那是因为很冷的关系。
一定是那样的。
不知道是乔凡尼,或坎帕奈拉,还是谁说过。
趁现在飞吧,候鸟。趁现在飞吧,候鸟。
啊,对了。今晚是人马座的庆典吧。
南十字星站快到了。请准备下车。
和我们一起继续坐下去吧。我们有张可以爱坐到哪就坐到哪的车票。
心底逐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乔凡尼会在银河中旅行呢?而坎帕奈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呢?那名中途上车的少女涩说她要到天上去,后来就下了银河铁道列车。她说要到上帝身边,然后就下车去了。天上?上帝?
手翻书页的速度不禁快了起来。
心脏的鼓动也不禁快了起来。
仅剩两人独处的乔凡尼和坎帕奈拉
乔凡尼说:
坎帕奈拉,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呢。我们一起到天涯海角去吧。我已经决定要像那只天蝎一样,如果真能帮大家得到幸福的话,我这副身躯就算要被烧上百遍也在所不惜。
看到这句台词,我露出微笑。只不过,嘴唇一动,痛处立即窜过脸庞,那抹微笑因此没一会儿就消失了。
里香她,坎帕奈拉也在我身旁笑了。
嗯,我也一样。
可是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呢?
嗯,到底是什么呢?
坎帕奈拉以里香的声音说:
我不知道。
那是走投无路的声音。
于是,我故做开朗地说。
你在说什么呀。打起精神来嘛。
一笑,脸又痛了。
可是,为了鼓励里香,不笑不行。
啊,那边就是煤炭袋呦。是天空的大洞呢。
抬头一看,眼前是无限延伸的黑暗。那黑暗将光亮吞噬,同时也即将把我们的希望、梦想完全吞噬。绝望无所不在。根本难以逃脱。里香不是曾经这么说过吗?她说那东西总是伫立于身旁。她说始终等我们伸手的那一刻。可是,里香,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什么死神,看我一脚把它踹到天边去。是吧,里香。
乔凡尼仰望夜空说:
我现在就算身处于那片广大的黑暗中也不会害怕了。我一定要去寻找大家真正的幸福。不论走到天涯海角,我都要和大家一起前进。
我低语。
没错,里香,我们要一起前进喔。
我以颤抖的声音低语。
但是,没有任何人回答我。理应在我身旁的里香,坎帕奈拉没有回我半句话。我环视周遭,四下无人。连一丝里毫人的动静都已然消逝。只剩我孤身一人,寂寞地瘫坐在那有点脏污的混凝土地面上。
我呆了好半晌,又继续往下读。
有孩子落水了啦。
当那句台词跃进眼帘时,我闭上双眼。
不想再看了
然而我还是睁开眼睛,再次看下去。那个落水的孩子果然就是坎帕奈拉。坎帕奈拉为了救他的朋友查涅里,最后救了朋友,却救不了自己。
坎帕奈拉就那么死了。
溺死了。
没救了。毕竟都已经落水四十五分钟了。
原来乔凡尼是搭乘银河铁道列车,和死去的坎帕奈拉旅行呀。原来银河铁道之旅就是驶向死亡的旅程呀。
我低喃:
原来如此
里香从头到尾读过这本书了。
不仅如此,甚至还把书中台词一字一句全都背了下来。
当然,书中内容、隐喻含意,还有最后一幕,里香全都一清二楚。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把书给我。
耳边再度响起白天时里香的声音:
别担心喔,乔凡尼。
我终于了解里香为什么只念坎帕奈拉的台词了。
你为什么可以那么乐观呀,为什么可以神经那么大条地哈哈大笑呀!不是所有事都会那么顺利的。
我终于了解夏目方才对我吐出的那些话的含意了。
里香的手术,失败的几率是比较高的
整颗脑袋由于自己的愚昧无知而陷入一片躁热。
真想亲手宰掉那个自顾自地营造希望,双眼只容得下那希望,完全不懂现实世界如何,也不想去懂,只管哈哈大笑的自己。无知便是罪恶。说不知道便能获得原谅吗?没这回事!夏目,你为什么不行行好把我宰了呢!就那样把我扁死的话,我反倒痛快!
双眼顿时灼热了起来。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比方才多上千倍、万倍的泪水,不断从我的面颊滴落。
我甚至连拭泪的力气都没有。
满天星斗闪耀着光芒。冬天的天空好多一等星。仿佛在相互争辉般地闪闪发光。最明亮的是天狼星信心满满地缓缓在南方天际滑动。不论我再怎么等,就是不见半月爬上天空。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死心地等着。就算要等到天亮,我还是要继续等下去。
月亮跑到哪儿去了呢?
我和里香的月亮跑到哪儿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