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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二章 仅仅一天的校园生活

总觉得世事如谜。

这世界的确充满了各种各样无法解释的事物。例如司是个爱好料理的做菜谜,亚希子小姐昨天打点滴一次就成功。然而,笑脸迎人的里香更是……怎么说呢……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谜中之谜。

一如往常的散步。

一如往常的屋顶。

喔茫然地凝视身旁里香笑盈盈的脸庞。

怎么了嘛?

里香问。

我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说:

没、没有啊,没什么啦。

喔。

又开始笑嘻嘻得了。

怪了……

这其中一定有鬼……

里香是个不可理喻的暴躁女。只要多看她一秒,忙上就会被骂裕一色鬼大笨蛋,有时还会扔本书过来。也难怪啦……我的脑袋里有时候的确会浮现一些邪念……真的只是有时候而已喔……这种念头都是一定会有的啦,可是也用不着为此动不动就打发脾气嘛。

可是啊。

今天的里香却总是一直笑容满面。

不仅如此。还猛瞅着我的脸瞧呢。

然后呢,就开始频频嗤嗤窃笑……你,是在笑什么啊?

没~~什么呀。

那声音显然是如此地雀跃兴奋。

真是莫名奇妙的情况……让人浑身不自在……

就这样。

和神采飞扬的里香两相对照之下,我则显得心惊胆战、紧张兮兮地不断调弄着自己还不熟悉的相机。

嗯,应该是这样吧。

我转了某个像按钮一样的东西,相机却毫无反应。应该是这样啊,喂。要按哪边,相机背盖才会弹开呀?

怎么啦?

里香探头窥视大量这我的相机。

没办法照吗?

我不知道怎么把底片放进去啦。

咦?你不知道喔?

这是我爸的旧相机啊。他超级宝贝这台相机的,以前几乎都不让我碰他呢。所以我也不太清楚操作方法。

喔,让我看看。

里香纤瘦的肩膀稍稍碰触到我的肩膀。我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和她温暖的体温。我在紧张之余,身躯不禁僵硬起来。里香的脖子近在眼前,那美丽的弧线延伸至下巴、耳朵。看得我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在这种重要时候,怎能这么爆殄天物呢。我甚至屏住呼吸,只管凝视眼前这至高无上的幸福时刻。

这有好多按钮耶。

唔,嗯。

这数字是什么?

那,那时快门速度。

捎来春天气息的微风,轻轻地拨弄着里香柔柔的发丝。我在短暂的瞬间瞥见里香的后颈线条,但身躯依然保持僵硬。

那这边的数字呢?

那底片的感光度……吧……应该没错。

感光度是……?

有那种在暗处也能拍照的底片哦。数字越大的底片对于处于光线不足的地方拍照比较有利,不过画质明显会变差一点。依据你要拍什么样的照片,就选择什么样的底片来配合。不同底片的感光度大概就是一百或是四百这两种。

哇,你对这些还真清楚耶。可是,怎么不会开背盖呀?

又没人教过我这些。

你说你爸喔。

嗯。

我感觉到里香吐出的气息,温暖、轻柔。如果现在一把紧紧抱住里香的话,她会神奇吗?又或者,说不定……

裕一的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无聊透顶的人。

里香抬起头。

一脸奇怪的神情。

仿佛像在生气,又像困惑不已。

怎么了嘛。

你为什么要那么说啊?

因为,事实上本来就是这样啊。

喔~~

仿佛像在生气,又像困惑不已的声音。

我对于里香这种反应开始有点不知所措,只好赶紧转移目标死盯着相机,那个父亲遗物中唯一比较像样的东西。只不过,这东西现在也早已变得老旧不堪,过时的单眼相机,啊。原来如此。或许是因为里香从小和父亲的感情如胶如漆,所以无法了解我的感受吧。

里香伸出手,转动了一个小小的转钮。

不会是这个吧?

啪恰一声,背盖随之开启。

啊,这的耶。

我吓了一跳。

你怎么弄的呀。

我也不知道,就转转那个东西而已呀。

哪一个啊?

就这个啊。

里香所指的是底片过片杆旁,一颗小小的银色转钮。我将背盖重新合上,试着再次转动那个按钮,背盖果然就像刚才一样老老实实地弹开。原来如此啊。

里香好厉害喔。

嘿嘿嘿。

里香看起来志得意满。

里香这张笑脸这是说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那这样就可以照了吗?

对啊,我会帮你照一大堆照片的。

这样的里香似乎也不赖呢。嗯,真的。一点点小事就能让她自信满满、笑容可掬或洋洋得意。嗯,里香这样的笑容可真不赖呢。

里香一起身,开始在屋顶上漫无目的的踱步。她两手交叉握在背后,长发摇曳地晃动着身子,脚步显得既轻盈又快乐。话说回来,今天她为什么会如此雀跃不已呢?是不是碰到什么好事呢?

格外耀眼的阳光,让我不觉眯起双眼。

接下来呢……

喔从上衣口袋取出刚买来的底片,然后把底片嵌入底片室中。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固定像舌头一般伸出的底片前端。这里吧。应该是这个像细缝的地方吧。奇怪,根本插不进去呀。但的确是这么错呀。这底片的方向到底放对了没啊?我的焦虑逐渐高涨起来。完了完了,底片好像有点折损耶。如果吧底片弄坏的话怎么办?本来预定赶快把底片放进去,就要开始帮里香拍照的。啊唷,到底应该怎么办呀?

就在那时候,身旁传来这样的声音。

方向没错,这样就行了。

那气息还弥漫这酒臭味。

我赌气地回嘴:

我知道啦。

骗谁啊,你根本就不知道嘛。你看,就是哪里呀,那里。只要大概把底片的头拉出一公分插进去就行了。

我都说知道了啦。

对对对,就是那样。你看,不是有个锯齿状的地方吗,快卷那边。

你很吵耶。

卷的不够喔……喂,要再卷一下啦,否则……

吵死人了啦,你这个臭老爸。

咦?喔抬起头来。当然,身旁没半个人影。只有灿烂的日光,再混凝土地面上摇曳闪烁。

刚刚那到底是?

怎么回事?

幻听?

突然间,现实的一切离我远去,摇曳的日光、微脏的混凝土地面、生锈的扶手、流过天空的云朵、在眼前延伸的寂寥城镇,一切的一切。感觉上,简直像在窥探某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般。去买底片来。和刚刚听到的相同声音回荡在我脑海。听好罗,要买Trix(注:柯达软片的一种型号)的喔。别搞错了。然后是自己幼时的声音。嗯,我搞错了。然后是自己幼时的声音。嗯,我知道了。你说说看要买什么。秃哩艾克斯,很好,这样就行了。秃哩艾克斯这个名字好酷喔。对啊,这种底片很棒喔。又便宜,用起来又简单。好了,快去吧。找回的零钱可以拿去买冰淇淋吃喔。真的?嗯,就买你喜欢吃的吧。

我闭上双眼。

使劲地让上眼皮和下眼皮紧紧贴着。

这是怎样啊,喂……这是怎样啊……

好不容易,耳边这次响起另一个声音。

裕一,怎么啦?

一睁开眼,就见到里香的脸庞。

我那张微嫌狼狈的脸,仍旧使尽全力挤出一丝笑容。

好困喔……

毕竟都快春天了嘛,里香优哉地说。

嗯,我还是顶着那张稍显狼狈的脸庞点点头。

我来帮你拍照吧。

嗯。

你也摆点姿势呀……才不要。

为什么呀?

好丢脸耶。

取景窗中的里香,果真流露出害臊的神情。嘴唇还稍稍噘起。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按下快门。喀嚓。二十年前制造的相机,父亲所遗留下来的一部机器,成功地颉取了刹那时刻的极致幸福。照起来一定很棒,在我心中莫明地就是如此深信不疑。不论是焦距或感光都调的恰到好处。

啊?刚刚照了下去罗?

照啦。

我得意洋洋地说。里香那害臊的神情刚刚已经深深烙印在底片上去了,等到相片冲洗出来,一定要看上一万遍。

来笑一个。

才不要。

怎么了嘛,这样很莫明其妙耶。不是你自己说要拍照的吗?

是没错啦。

那就笑一个呀。

里香此时像是很懊恼地裂开嘴巴喊伊,我当然立刻毫不迟疑地按下快门。

啊!你又照下去了喔!

照啦。

讨厌啦,裕一大笨蛋!

生气的表情也不错,喔赶紧按下快门。害臊的表情、喊伊~~的表情、生气的表情……这样以来,就一共照到三张了。初步还蛮顺利的嘛。喔之后又接二连三地按下快门,记录下里香的各种表情。愕然的、闹别扭生气的以及笑得非常开怀的表情……

最后取景窗中的里香,却逐渐露出略带悲戚的神情。

但我这次并没有按下快门。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将视线从取景窗移开,对靠在扶手上的里香说:

怎么了吗?

嗯。

有什么东西吗?

我站到里香身旁,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远方出现放学途中的高中生身影。三男三女。那些人像是一票的,聚在一块儿漫步前行。对了,也差不多到放学时间了。

里香凝视这他们一边道:

那时和裕一同一个学校的吗?

才不是哩。那大概是伊势高中的学生吧。

裕一的学校在哪里啊?

那边。

我指向西方。从那微高的山顶绿衣间,仅能窥见灰色校舍的楼顶。据说那所学校以前和伊势高中并列为名校,如今却沦为完全不见往日风化的三流高中。

哇,原来如此。你早点告诉我就好了。

为什么?知道这种事有什么好玩呀?

怎么会不好玩呢?

里香神采飞扬说。

喔。

真的搞不太懂耶。就算她知道喔念哪一所学校,也半点用处都没有啊。到底哪里好玩啊?啊呀,说到学校,完了,我的报告根本就还没开工。这下大事不妙了,真的是不妙到极点了。照这样下去可能就得留级了……当我正因为这样的忧虑而感到心神不宁时,里香却语出惊人地说:

我好想去裕一的学校看看喔。

啊?去学校?

我有些吃惊地问:

你怎么会想去学校呢?

因为我都没去过嘛……

当我上小学的时候就住院了!然后就一直待在医院里呀。国中也只是领个毕业证书而已,根本就没真正上过学……

我对于小学时候的事不太记得了……

好想去看看喔。好想穿穿看制服喔。裕一的学校是水手服吗?还是西装式啊?

是水手服啦。

好棒喔,水手服耶……

你怎么啦,裕一?……

你在想什么啊?

原来如此。这点子还真不错,里香必定会大吃一惊的,而且也一定会很开心吧。应该会像今天一样神采飞扬地开怀大笑吧。喂,老爸,你说过的哟。如果遇到了喜欢的女生,可得要好好地守护她喔。你的确这么说过的吧。

话虽如此,这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有勇无谋。

怎么想都不妙。

实在是太危险了嘛……

就这样,我战战兢兢地伫立守候着。

至于我是站在哪儿呢?我现在正在一栋老旧的房子前面,门前挂着一个老旧的门牌,上面写着水谷。

附带一提……

那个门牌就挂着一条过年时用来讨吉利的注连绳。如今都早已是二月底了,其他地方应该老早就把什么注连绳给拆掉了。可是在伊势这个地方,却是一年到头都在玄关挂着注连绳。不管到了五月,还是八月,总之那条注连绳就是会一直挂到年底才换。

我持续盯着那条注连绳上已经彻底干瘪的装饰用酸橙,清了清嗓子。

所谓的言语,没错,就是为了传达某种意义而存在的。

也就是说,不开口说话是不行的……

话虽如此,当然还是得提高警觉。

只要应对时稍微出了那么一丁点儿的差错,就会被视为变态。而且,风险之一就是会被当成笑柄拿到学校去大肆宣传。假如果真演变成那样的话,就实在太惨绝人寰了。剩下的一年都必须活在学校众人的轻蔑眼神中。光是想像这般景象,就足以让人冒出一身冷汗。

虽然我几乎快要在恐惧之下打退堂鼓,最后终究还是鼓起所有勇气。

请问一下……有人在吗……?

我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嘎啦嘎啦地拉开玄关大门。眼前出现的平凡光景着实和所谓时尚流行完全沾不上边。水泥地上有四双犹如天女散花般随意丢放的鞋子男用皮鞋两双、女用黑色漆皮便鞋一双、还有一双看来相当娇小的女用运动鞋。放在右侧的鞋柜是廉价合板制成,四方尖角也都已经破旧磨损。常看电视或杂志介绍,这世界上好像也有那种充满时尚设计感的房子,可是究竟真的有那种房子存在吗?至少在我所知的世界中,举目所以都是这样的廉价合板风所构成的房子。而且,仿佛为了强化这种廉价合板风的世界观,鞋柜丁层还会铺着一块黯淡脏污的蕾丝布,其上还煞有其事地并排放着一大一小两个(两位?)笑脸迎人的芥子木娃娃。(注:日本东北特产的乡上玩具,多半是圆头圆柱身躯的木制娃娃。)芥子木娃娃旁边则放了一个大水缸,有三条红色金鱼顶着让人猜不透心思的神情,悠游其中。虽说是金鱼,不过还这是有够大的耶。简直和鲤鱼没什么两样了水缸开来似乎并没有时常清理,里头的水已经污浊不堪,玻璃上还张满绿色的水藻类。

午安~~

我稍微提高声量出声后,里头传来一句来了,接着是啪答啪答的脚步声。好不容易,一位年约四十出头的大婶终于现身。她一见到我,随即露出笑容。

唉呀,这不是裕一吗?好久不见了,你已经出院吗?

这……是的,大概算吧……

我含糊其词,一边装乖低头。

我想找……那个……

你要找美雪吧。我去叫她。

谢谢

大婶有嫣然一笑,原地转身,向背后阶梯大喊美雪~~裕一来罗~~听到没有~~快一点呀~~是裕一喔~~那嘹亮的声音真是惊天动地。

唉,怎么会这样呢,真是丢脸到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啊……

我姑且满脸堆着笑,等在那儿。

就在大婶至少大喊我的名字七次后,阶梯上方才由远而近地传来拖鞋声响。从那脚步声的节奏察觉来人心情似乎不是太好。

果不其然,水谷美雪一看到我的脸,就显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怎样?

那声音实在是非常不耐烦。她说起来不算是个美女,也不是讨人喜欢的那种类型。可是她脸上那双眼皮的眼部线条感觉挺温柔的,翘翘唇也不赖。只要笑起来,似乎就是那种也,能说不可爱……也不能说。会让人放在心上……的那种类型……或许可以这么说吧……她身高比里香还高。大概一百六四公分。她穿着及膝牛仔裙,和粉红色连帽上衣,从裙摆伸出两条还蛮漂亮的腿。

哈……哈罗。

虽然我拼命地挤出笑容,美雪却还是满脸不耐烦。

四周弥漫这诡异的气氛。

大婶对这样的尴尬场面浑然不觉。还说:裕一,快进来吧。对了。还有朔日饼(注:朔日意为初一,伊势传统每月初一会准备糕点,祭神感谢正月平安。当初祭神糕点演变至今,成为当地以每月不同季节产物为馅料的特产。)喔。我来泡茶,一起吃吧。

我再次装乖低头。

不……不用了。

别客气呀,这个月的朔日饼很好吃喔。是打工那边的店长买来以后,分给我的……

妈,我们要到外面讲啦。

美雪以略嫌低沉的声音说着。裕一好久都没来玩了。好不容易才来这么一次,请人家进来坐坐又怎么样呢?大婶一边发出遗憾的声音,一边转向我。亏你们俩从前老在一起呢。

啊,嗯,是啊。我哼哼哈哈地傻笑。相同的肌肉已经持续上提三分钟之久,面颊开始逐渐感到疲累……还好美雪二话不说套上运动鞋,旋即拉开玄关大门。转头向她母亲说马上回来,便迈开步伐。我向大婶点点头,紧迫在美雪后头。

干嘛啦?

她面向前方说。

我好不容易逮到一会喘口气,一边说:

没有啦,只是……有事情想拜托你。

拜托?

啊,嗯。

什么啊?

我深深吸了口气,好了,准备迎战。只要在这关卡失败的话,就等着被当作变态的大型伺候,附带被拿到学校大肆宣传的骇人风险。因此无论如何,都必须避免坠入那样可怕的地狱深渊中。

那……那个,借我水手服啦。

什么?

美雪停下脚步,同时转过神来。

你说什么?

那张脸顿时流露出扭曲的表情。

完、完了……

似乎一击便溃败的一塌糊涂。之前苦思再三后,本来觉得与其耍些有的没有的小花样,还不如直截了当地开门见三提出要求。这是不是有点聪明反被聪明误呀。不对,这可能脸聪明都沾不上边吧。

我开始全身汗如雨下。

就……就是,想……请你把水手服借我……也没什么啦……哈哈哈……不,不是的,我可没想要用在什么奇怪的用途上喔!我完……完全没有那种打算!真的!我保证!绝对不会有那种打算的!

虾……虾米?说句老实话,怎么越讲越明显动机更加可疑了呢?

什么奇怪的用途啊?

果不其然,美雪的脸庞益发扭曲,同时这么问。

唔……

我不禁吓了一大跳,为之语塞。心想,唉,又搞砸了。现在哪是说不出话的时候啊,甚至得靠流畅的口才渡过危机呀。可我偏偏就选在最糟糕的时机大惊失色。当然,从美雪的双眼感觉到,似乎转变成看到了什么污秽的东西一般。

一定是被误会了……

美雪的双唇微微掀动,她绝对实在质问我,她双眼闪耀的光芒也非比寻常。感觉上甚至是比生气还严重的愤怒。应该会被问说要借用来做什么啊。不仅如此,还可能被她破口大骂地说你这个变态家伙。

我不禁咽了口口水。

咕噜的声响异常清晰。

我三天前刚满十七岁。

以英语来说是seventeen

虽然我认为那种说法很蠢,可是短大毕业后立刻进百五银行工作的姐姐,在自己满十七岁那时,就曾以陶醉的语调说什么:

seventeen

还说什么,感觉好特别喔。

这点我和姐姐毫无同感。或者该说是,根本难以有同感。毕竟满十七岁后,生活并没有一夕之间发生任何改变,仍然时而被当作孩子,时而被当作大人一般地看待,零用钱也还是维持三千五百圆。

真的,根本没什么特别的嘛。

话说回来……

竟然会向一个十七岁女生借水手服,戎崎裕一还真是个大笨蛋。又笨、又蠢。又少跟筋,真的什么的都不懂耶。就算是什么十七年的青梅竹马,也要会分辨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啊。

其实是打算把他赶走的。

骂他说,你是个白痴呀。

骂他说,你给我滚得远远的。

但是,我如今却在这衣橱翻箱倒柜,哎哟,这里怎么会装得下这么多衣服嘛。全都是鞋小孩子气的幼稚衣服。自己怎么会买这种花样的衣服呢。我那时候怎么会这么某名奇妙呢。

欧名奇妙……

这是常有的事。某名奇妙。嗯,我又时候还会觉得,人生或许就净是这些某名奇妙的事所构成的。人哪,就只是这么一直来来区区的,不是吗?就算变成大人以后,情况也仍旧是一样的,不是吗?

每次翻阅那些陈旧的相本就觉得好烦。

因为里面全都是我和小裕的照片。而且更窝囊的是,我就像是跟屁虫般来黏着小裕。不是紧抓着他的手臂,就是拉扯着他的袖子。妈妈现在只要一看到那些照片,还会很开心地笑说:

看来就像是一对小夫妻呢。

每次只要被这么一说,我的反应就是立刻回房去,因为实在是受不了嘛。那种情绪根本毫无道理可言。

当我察觉时,一切已经太晚了……

哪大概是升高中三个月的事把。没错,那时候好不容易才逐渐习惯校园生活。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孽缘呢,我和小裕又被分到了同一班。

我现在已经搞出清楚事情是怎么发生了。感觉上似乎是毫无预警的突发情况,可是就在不久前我也开始对小裕感到不耐烦。像是随随便便拿人家的橡皮檫、亲热地叫着:美雪、美雪、完全不把人家当女生看待、从后头追上来擦身而过时咚地一声敲人家的头……看来这全都是些无聊小事,可是一件件事情累积下来,却让我厌烦至极。

所以。

所以,没错。

一回神,两人看来几乎和打架没两样了。

就在教师正中间。

原本生气的只有我,小裕则是满脸困惑,眼神不安地四处游移。他那幅样子看来真有够碍眼,我于是往小裕冲去。小裕被桌子绊倒,整个人几乎快要跌下去的当下,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反射动作,便顺势紧抓住我的手腕。当然,我也和他一起栽了下去。被我们撞翻的桌子同时发出喀答喀答:的响亮声音。

我也搞不懂为什么,不过手肘附近撞到疼的要命,莫明地觉得真是有够窝囊,就在那样的疼痛于窝囊感中让我几乎掉泪,一起身时……

小裕一把抓住我的胸部。

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戎崎裕一并不是精明到会做出这种事的男生。

他是个懦弱每种、优柔寡断、心思单纯的笨蛋。

啊,完了……

他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小裕的神情让我更觉得窝囊到了极点,况且聚集于四周的同班同学似乎也都在心底惊呼啊呀呀……就在那一瞬间,我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了,所以我打了小裕。一巴掌。啪地一声。接着,拔腿就跑。跑进厕所里。一些感情好的女生随即跑来安危我,可是那也让我觉得窝囊的要命因为我一边泫然欲泣,还要频频回到什么没关系、没关系,总之就是拼命想办法挤出笑容,但是朋友用膝盖想也知道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关系。尽管如此我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说没关系、没关系,这世界上有什么比那样的自己更窝囊呢?

果然,察觉时已经太晚了……

当我把大半衣服从衣柜中掏出来时,才终于发现要找的东西。仍套着洗衣店塑胶套的备用制服这件本来就不是我的,是姐姐的。因为念同一所学校,所以就从姐姐那二接受过来了。原本尺寸就不是很合身,大概就只穿过一、两次吧。

我讨厌借出自己的制服。

我大概明白他借衣服的理由,所以才觉得

绝对不要。

所以,姐姐的制服就像是某种妥协点吧。

冷……好冷啊……

冬季无情的太阳干脆地直往西斜,周遭即将完全陷入黑暗之中。而且,还刮起强风,让人搞到更加寒冷。虽然我把双手深深插进口袋里,摇摇晃晃地晃动着身体,却还是无法暖和起来。

这绝对是某种惩罚游戏……一定是美雪想害我这个提出荒唐要求的人,全身直大哆嗦的一条诡计……

只不过是拿件制服来,根本就不可能花这么久的时间呀……我一边这么想,一边走近混凝土提防。提防的那一边是运河,没当风吹过,那污浊的水面便会泛起阵阵涟漪。浓郁的海潮气味随风飘来。

小船发出砰砰砰的优哉声响,在小小的运河中溯和而上。

你等一下。

美雪扔下这么一句话就跑了。

光凭那句话,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去拿制服。也可能实在盛怒之下,扭头跑走。

而且,也可能是一种惩罚游戏。

冷死了……

我低喃的声音也在颤抖。

啊呦,受不了啦,真的好冷喔。

果然。或许起初根本就不该来拜托美雪的。从那时候开始,打从我一把猛抓住她的胸部开始,我和美雪之间就隐隐约约地尴尬起来。她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我本来以为过了一阵子之后她大概就会原谅我了。而且那天放学后,我也向她说了对不起。然后,美雪也嗯地点点头。

不过,她似乎还是没有原谅我的样子。

美雪还是满脸不悦的那个老样子。

她还在生气吗?

为了将近两年前发生的事?

或者是……自己曾在不注意的时候,做了什么事惹毛了她?

我约略想了一会儿,却依旧想不到什么可疑事件。不过,等一下喔,说不定是早在八百年前的事种下的远因。会不会是小学三年级时,把脸伸进她的裙子里面那件事呢?那时候,应该有哭把,美雪她。不过说真的,我也急得火烧屁股似的。我压根儿没料到她会哭嘛。可是,过个三天,一切又恢复正常啦。那会不会是我在庙会时,自己把她买来的两瓶柠檬汁全都喝光的那件事呢?又会不会是我弄丢她的铅笔那件事呢?唉,一旦说起这些陈年旧事,所谓的可疑事件还真是不胜枚举呢。

不过,像这种事应该也很常见把……

我一边因寒冷而颤抖,脑子里突然出现这样的想法。例如过去常混在一起的小林、伊泽或吉村他们,现在也都很少见面了。即便我会一厢情愿地把学校不同当作理由,不过我其实是很明白的。事实不是那样的。总而言之……我想是因为我们都已经慢慢改变了。不论是好的、坏的,都会随时光的流逝自然远去。我们都活着。而所谓的活着就是逐渐改变。不论是你所珍视的、不想忘怀的、必须忘怀的,曾几何时总会一五一十地消失的一干二净。任何人对次都无能为力。

或许相同的情况也发生在我和美雪之间吧。

就在我浑然不觉的过程中。

相对的,美雪却已经逐渐察觉。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我这么咕哝着。

内心深处竟莫名地感到有些空洞干涩。那时种就好像如果有个空罐子在你面前,就会想一脚把它踩扁的那种情绪。一阵又冷又干的风吹过。运河水面也随之摇曳起来。阵阵涟漪滑过水面。唉,我看算了。回医院去看看里香吧。说些无聊的笑话,逗逗里香开心吧。不对,里香搞不好会更生气吧。嗯。那种可能性绝对获得压倒性胜利。然后呢,有时候还会顺百年扔几颗橘子过来。真是的,明明就是个病恹恹的女生,怎么还能这么粗暴啊。

都是因为我脑子里光想着这些事,所以完全没发现。

这……

背后突然传来这样的声音。

一回头,美雪站在那里。

可能是跑来的吧,只见她气喘吁吁的。

啊?

这个,我拿来了。

美雪把一个纸袋塞给我。我一时之间还搞不清楚状况,脑袋一片混乱,后来好不容易才明白那时我拜托她借用的东西,也就是制度。

喔,好。谢啦。

我手忙脚乱地接了下来。

我没想到她真的会帮我拿来。也不是啦,她都叫我等一下,然后就跑回家去了,以常理推断应该是会帮我拿来的。只是因为在我独自等候的期间,脑中的思绪自顾自地自虐爆冲,所以也就无法保持那种正常的想法了。

我有好多事情都想太多了。

而且全都是些不用想的事呀。

然后呢,非想不可的事却没花心思好好去想想。

喂,那时要用来干嘛的啊?

终于被问道理由了。

我将准备好的理由说出口:

你也知道我在住院吧。就医院里有个同年纪的女生啊。那家伙因为身体很虚弱,一直都住在医院里。也没去过学校。然后,前一阵子,她说什么想去看看。她那个性酒肆所谓的冲动随性吧?真是有够任性的耶,那家伙。只要一说出口的事,就完全不听劝。个性耶乱七八糟的。不过,我就是想带她去看看罗。只是,穿便服也未免太显眼了呀。如果被负责学生训导工作的近松老实他们发现到的话,也可能被轰出去。所以……

所以要让她穿上制服?

美雪这么问,我也点点头。

就是这样。

里香,是这个名字吗?

啊……

这突如起来的攻击让我陷入焦虑。

你怎么会知道的……?

山西在学校里逢人就讲啊。说什么裕一交了个女朋友,HIGH翻了。还说两个人在同间医院,根本就是毫无节制的打情骂俏,有够猛的,样样都来呢,现在一定什么该做的都做了吧……

小裕想带去学校的女生,就是那个女生吧?

山西,我要宰了你。

我在心底深深、深深地刻下复仇的誓言。

绝对,要把你给宰了。

是、是啦。

听说是个美女喔,山西还说可爱到不行耶。

混账山西。光宰了你还不够。宰之前还要先用魔神风车固定技对付你才行。就算跪地求饶也没用,鬼才会因为这样就松手让你好过。话说回来……美雪到底是在气什么啊?

我依然满脸问号,点点头。

是、是啊,算是漂亮吧。

喔~~美雪低吟。

所以小裕才会那么拼命的呀。

我才没有拼命哩。我二话不说随即否认。我哪有那么不顾一切呀……应该吧。喔~~美雪又如此低吟。

美雪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后终究还是避开我的视线,信步走到提防尽头。其实正事都已经办完,可以回去了!不过我扔只是呆呆地伫立于原地。如果就这样说声那我走罗掉头离开,感觉上仿佛是把什么扔下不管。虽然我也不知道那所谓的什么到底是什么。

小裕,你要去念其他地方的学校喔?

她说的其他地方指的是伊势以外的地方。

虽然答案早因为里香的存在而变得暧昧,不过我还是一一直以来的心意点了点头。

是吧。

是想到伊势以外的地方去?

也不是那样啦。

那是为什么?

我一时之间回答不上来。

因为,其实就是那样啊。

我是想到伊势以外的地方去。但是突然被美雪这么一语道破,反而有点不愿意坦率承认。

我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美雪望向我。

唉,随便罗。她说着随即移开视线。

怎么觉得我和美雪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重复相同的话啊……

你什么时候要去学校啊?

后天啦。

这样。美雪知道最后都不愿意于我四目相对。她是生气吗?到底是为什么?女生这种生物还真是莫名其买啊……

话说回来。

我尽量低声说。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啊?

我所推的轮椅上坐着里香。里香穿着粗呢连帽大衣,腿膝部还盖着一条奶油色的毯子。娇小的双手被我的手套母亲趁三交百货公司打折是买来的八百圆便宜货就是了完全包裹住。因为她说没有手套,我就把自己的借给她。所以,我推轮椅的双手是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戴。虽然风很冷,不过这也没什么。

问题在于,我右边站着美雪。美雪穿着学校规定的深蓝色外套。领口处还看到水手服的领子,所以应该是穿着制服。然后,我的左边是山西。山西也穿着制服。他的上半身没穿其他便服,只围着一条围巾。再来呢,司则呆头呆脑地站在山西左边。他和山西一样也穿着制服。都怪他这一年又长高五公分,紧绷的制服贴在他身上,纽扣似乎随时都会爆弹开来。

我。

加上里香。

加上美雪。

加上三西。

加上司

不知道为什么是我们五个人一起在路上前进。

唉呦,这就是所谓的后援军嘛。

山西一格外强势的态度说:

担心?有什么好担心的啊?

我语带杀气地问道。

回话的不是山西,而是美雪。

小裕笨手笨脚的嘛,搞不好会被老实发现呀……我哪有笨手笨脚的啊!?

看着情况都快吵起来了,我索性闭上嘴。同时也是因为,莫名地察觉到一种诡异的气氛。每次只要和美雪交谈时,前方也就是轮椅那里就会有种若有似无的气氛向我涌来。会……会不会是错意了啊?对,没错,一定是会错意了。嗯,嗯嗯,一定是那样没错的。

不好意思!反正我们是想来帮忙啦!

眼见周遭气氛紧张而发慌的司,赶紧这么补充说。

正在兴头上的山西随即附和。

嗯,我就是这个意思啦。我们不是拜把的兄弟吗,戎崎!

啥?拜把?

你那张脸别那么臭嘛!我们可是真心诚意的,真心诚意的喔!

超级大骗子!

绝对只是来看热闹的!

全都是因为山西很喜欢类似的活动罢了。他一定是想冷眼旁观。泼泼冷水,顺便收集事后可以拿来嘲笑对方的好题材。大概是一个人来做的话觉得心虚,所以干脆把司也一起拖下水,但是,美雪为什么也会跟着一起来呢?是山西找她的嘛?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我放弃继续追究下去,问里香:

里香,会不会冷?……

还……还好吧?……

这……这样啊。还……还好吧。哈哈。

里香的沉默让人冷汗直流,我不禁自顾自地打起圆场来。轮椅继续前进,我们也继续前进,在沉默之中前进。不久后,我们跨越道路段差时,我背在肩上的相机随之晃动,尖角碰到里香的肩膀。

啊,对不起。

我慌慌张张地道歉。

对不起,痛不痛?

那个,借我。

里香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啊?哪个?

相机,我帮你拿。

喔,好。

我从肩上卸下相机背带,把相机递给里香。里香以双手接过后,很宝贝地放在膝上。父亲遗留下来的相机,老旧的单眼相机,放在里香膝上看来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

真有你的,还有一台那么棒的相机喔。

山西优哉地问。

我以生硬的语气回答:

家里的啦。

家里……是你爸的喔?

是啊。

棒……很棒的相机耶。我说真的喔。

司他干嘛突然发出这种仓皇的声音啊?

我仍旧以生硬的语气回答:

旧的要命耶。

像这种东西卖给收藏迷之类的,应该会有很不错的价钱吧。你可以到网络上拍卖试试啊。搞不好还买到大概十万圆呢……好痛!

啊,不好意思。踩到你的脚罗。

山西的惨叫和美雪低沉的声音。

明明是个女生,怎么会这么重呀。痛死人了啦……痛痛痛!

这次下脚的人不是美雪,而是我。

啊呀,对不起、对不起。

我姑且道了歉

戎崎,你刚刚绝对是故意的吧!

怎么可能呢。里香,要过那边的段差罗。

我知道。

别咬到舌头喔。

怎么会咬到啊。

开玩笑的啦。

无聊。

我们的确就这么聊着无聊的话题,一边持续前进。里香从半途开始声音似乎也逐渐转为温和,这会不会是我多心了呢?总而言之,像这样大伙儿一块儿散步前进也不至于遭到哪里去。虽然也没到快乐的地步,嗯,总之不赖。

好不容易我们终于抵达校门。

啊,对了。

某个念头突然冒出来,我于是说:

里香,把相机给我。

嗯。

我来帮你拍照。

虽然这个时节樱花没绽放很可惜,不过这可是你头一次上学呢。还穿着制服耶。这就是那个什么纪念照呀……这些话因为大家都在身边,当然没能说出口。不然太丢脸了嘛。

我沉默地往后后退三公尺左右,然后透过取景窗窥视里香。坐在椅上的里香,两手规规矩矩地搁在膝上,简直就像个年幼的孩子。

喂,你们全都让来啦。

司识相地想退开。

不过却被里香拦下来。

没关系,这样就好。

可是……

这样就行了。

里香笑了。

为什么呢。

那抹笑容虽然让我感到困惑,我还是点了点头。

嗯,好……那,要照罗。

取景窗中的里香依旧保持着笑容。

喂,里香。

你为什么会笑得这么开心呢?

近松觉正,正如从字面推测的第一印象,是个具有寺庙继承权的人。不过这位继承人,实际上都已经是个四十二岁的啊伯了。由于高龄七十八岁的父亲身子骨仍旧硬朗,他也只是因为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接棒,所以仍旧挂着这个名字。正因为他的出身,和他酷似大佛的脸庞相呼应,学生也顺理成章的奉上了鬼大佛的称号。

之所以会被冠上个鬼字,这是因为觉正所负责的是学生训导工作。

根据觉正的认知,所谓的学校而言之就是个丛林,是个仿佛动物园中猿猴上的地方。如果没有出现一个人来统御群体的话,立刻就会变成真正的猿猴哦山。不管是被叫鬼,或被骂罗唆……也不论是每两年就会被小混混报复一次……总之自己都必须使出凶狠的眼神。这就是学生训导的本分。

正因为如此……

燃烧这熊熊使命感的近松觉正,四十二岁(确定)圆条寺第十七代主持(预定),放学后都会巡视校园。即便可能惹麻烦的那种学生早就回去了,但他绝对不会因此而松懈。如果抓到了因为好胜而在教室里偷抽烟的学生也不足为奇,甚至还有可能会逮到被一时热情冲昏头脑的年轻笨南笨女在更衣室里卿卿我我……那可不,严重的还会涉及不纯的异性交往。

唔?

近松觉正(以下略)刚拐过走廊转角时,停下了脚步。眼前大概有五个学生走在一起。这样的情景本身是没有问题,不过他首先注意到一行人中有个坐轮椅的少女。

怪了,轮椅?受伤了吗?

因为学校也都放学了,运动社团正好在练习。现在还能听到操场那头传来锵锵的击球声响。热衷投入的话,应该也会弄出一、两道伤口吧。所以,这都还好。

受伤也是青春。

挫折也是青春。

不过,还是有问题。再怎么说,那少女竟然有一头及腰的摇曳黑发。根据校规第八条附则第三款,过肩长发必须编或绑起来。单就这一点,那个少女已经违反校规了。可是,更大的问题在于,觉正根本不知道在这学校里。那一头这么引人注目的长发,只要看过的话应该都会记得才是。

而且,更让他挂心的是那伙人中混着一个高大离谱的大块头。那恐怕……应该……不。不会错,那肯定是二年三班的世古口司。身躯庞大却善良老实,念书不太行却很古道热肠。虽然和平凡这种形容有些差距,但大致说来是个好学生。觉正如此判断。

真要说有什么让他心里不快活的,就只有世古口司不肯加入由觉正担任顾问的柔道社而已。

毕竟那幅体格,锻炼后必有所成。他的全身骨骼简直像是为柔道而生。觉正从一年级开始就苦口婆心地持续以这番说词邀他加入,对方却只会支支吾吾地说什么喔、这个嘛,绝口不提要加入社团的话。这情况若是二十年前,觉正早就硬扯这他的脖子。把她拖进武道场,先让他做一百次体落技、一百次过肩摔、一百次扫腰等柔道技法,再使出袈裟固定勒得他气喘吁吁,然后逼他在入社申请书上按下拇指印。但是今夕非比,什么PTA父母教师会、教育委员会、人权热线,总之烦死人的东西多如牛毛!有时只不过是用手戳戳学生的小脑袋也会被校长叫去问话。真是有够麻烦的。

也就是因为这样,世古口司终究没有入社,持续把一身优秀条件就这样一直放到烂……觉正始终对此耿耿于怀。明明只要经过自己扎实的锻炼,毫无疑问地便能放眼国立体大。而且,照这样进入大学中持续练习下去,甚至连奥运候补选手都将不是梦。

但是,事实偏偏与觉正的梦想北道而驰,世古口司现身之处并非武道场而是调理室。被众多女生所包围,置身与叽叽呱呱的聒噪声中。大受欢迎。甚至在有些地方还备受尊崇。

对于觉正而言,世古口司说到底就是个不可思议的存在,无法理解。无法理解之余,更让人困扰不已。正所谓爱之深贵之切,觉正秉持着那句话的真谛向那伙人发出声音。

喂,那边的!等一下!

那伙人听下了脚步,转头望向这边来。嗯,没错,那个大块头果然是世古口司。二年四班的水谷美雪也在。那个学生担任图书委员,说好听一点是认真,说难听一点是毫不起眼。她没问题。另外两个呆呆地杵在那儿的南学生……名字想不起来,不过大概就是那种没必要记得名字的学生吧。这也没问题。不过那个坐轮椅的少女……他却完全没有印象。她是个颇具姿色的美少女。不论是即将入僧籍也好,年满四十二也罢,丝毫无损觉正是个男人的事实。只要看过这么美的美少女一眼,就决不可能忘得掉的。但,他到底是谁呢?

你们在做什么?

他原本打算出声时尽量避免让对方产生戒心,不过他天生就是个急性子他的声音一旦自那借由读经锻炼过的喉咙出来之后,便会响彻整条走廊。结果还是让他们一行人对她立即萌生相当严重的戒心。他记不得名字的那个一脸蠢相的男学生,不知道在口中咕哝说了些什么,那一伙人立刻转过身去接着快速地在走廊上举足狂奔起来。这么做摆明了就是大逃亡,哪里只是可以而已。

全给我站住!听到没有!

觉正一边大声嘶吼着,同时也随之举足狂奔。

我也搞不太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只听见小裕说快逃时,我当下觉得这是个错误的选择,可是都怪大家瞬间如鸟兽,结果就还是怪怪遵照那个错误的指示行动了。我跑了又跑,没命似的狂奔。一回神,那个小裕从医院带来的女生,秋庭里香的轮椅竟然变成是我在推了。当然,秋庭里香整个人瑟缩在轮椅里。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啊,对了。记得小裕跑过走廊转角是摔了一跤,接着他满怀悲壮地大喊你们先走~~我心想原本只要好好说清楚状况,老实一定会谅解的。可是一旦拔腿就跑,老是他……特别是鬼大佛应该不会轻易地放过我们这几个,唯今之计只有拼命逃了,因此才会接下推轮椅的工作。

胸口深处似乎灼热得快烧起来了,同时也几乎喘不过气来了。所以我停下了脚步,回头一看,身后只要一条空荡荡的走廊。四周都没有鬼大佛追上来的动静,也听不到什么脚步声。好像勉强逃过一劫。

和小裕走散了。

有没有被鬼大佛抓到啊?

话说回来,山西和世古口也不见了。

那两个人说不定也被逮到了吧……

真受不了耶。

竟然得和一个至今从没交谈过的女生独处啊。

不过,怎么会有美成这样的头发?完全不毛躁不乱翘,就这么哗啦啦地直直披落腰际。像我的头发就是不听话,就算留得再长也没办法这么直顺,反而会落得又毛躁又蓬松。

虽然心底直觉得羡慕,同时却又有另一个不愿意这么想的自己存在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说不定是因为小裕对她百般呵护、无微不至地关照,也可能似乎因为她身上穿着自己的制服。

唉,为什么会如此地忧郁呢?

大家不知道会不会有事呢?

我受不了长时间持续的沉默,仿佛自言自语地这么呢喃。

有没有被抓到啊?

秋庭里香的肩膀微微动了动。

裕一是个大笨蛋……

所以,可能已经被抓到了吧。真气人。

裕一干嘛叫他名字叫得那么亲热啊。你觉得他被抓到比较好喔、我终于吐出这样的问话来。

秋庭里香望向我这边。我被那张美丽的脸庞和双眸,压得死死的。为什么挖苦别人的自己,反而觉得浑身不自在呢……

秋庭里香后来终于问:被抓到后会很糟糕吗?

大概吧,这……

那就走吧。

啊……去哪……?

去找那个老师。

然后哩?

说清楚啊……

这并不是裕一的错,是我的错。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感觉上简直完全不知恐惧为何物。我很明白这世上有太多的矛盾,也知道全都只是些无聊透顶的事。像裙子长了一公分或短了一公分。指甲剪了没有。全都是些诸如此类无聊透顶的事,特别是学校更是那种无聊的地方。然而,这个女生,秋庭里香却认为只要自己一个动作,整个世界便会臣服于她的脚下似的。

没那么简单啦。

打算要否定她的语句。然而,声音却是如此微弱。

对方可是鬼大佛耶。

可是如果我不去的话,裕一不是会被骂?……

那时非去不可。

那双眼睛没有丝毫。我也无意反驳,只能点点头。然而,却有另一个自己依然将轮廓推向于教职员室完全不同的方向去。我沉默地持续迈开步伐。

我为什么会把制服借给这样的女生呢?

我又为什么会这么想要大哭一场呢?

我跑了又跑,没命地一直跑。也因此,我的右边侧腹部都开始发疼了。右边的侧腹部……那不正是肝脏所在的部位吗。唉,这样以来万一又得延后出院的话,该怎么办呢!这个混蛋鬼大佛!

我们跑上半个人影都没有的阶梯,穿过回荡着响亮脚步声的走廊,直到确定终于完全逃脱后,我和山西才敢停下脚步。我们和里香、美雪还有司都走散了。

可恶!

鬼大佛!

去死吧!

骂得好!

我们虽然气喘如牛,不过仍然一边持续咒骂着,一边瘫坐在走廊角落。尽管所依靠的墙面,和屁股底下的地面冷的要命,可是那种寒意对于跑到已经发热的身体而言反而感到很舒服。

戎崎,拜托你别在紧要关头跌倒呀!

我哪有办法啊!

我又不是自己高兴跌倒的。只不过,该说拜跌倒所赐吗,还是该说因祸得福,正因为我的那一跤吸引了鬼大佛的全副注意,里香和美雪似乎才能趁隙逃脱。只是苦了我们,之后为了逃离鬼大佛的魔掌还得死命狂奔。

那家伙一定是个虐待狂啦。

嗯,没错。

以后一定会下地狱的!

可是他是个和尚耶。

这、这就……

鬼大佛!说真的去死吧!……

人渣败类!

山西持续夸张地骂个没完,我因此收敛了一点。

当然,我也知道鬼大佛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鬼大佛也是以鬼大佛他自己的方式处理份内工作,只不过就是个中间管理阶层,而且真要论断谁是谁非,算起来我们也有错……不,应该说错的全是我们才对。

把他骂成这样子似乎有点过头了。

去死吧!

山西的声音仍丝毫不留任何情面。然而,这不是什么值得一一点明,提出警告的事情。所以我依旧保持沉默,不附和,也不唱反调。正如我一路走来,始终如一的态度。

话说回来,山西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啊?

怎么会这么暴躁呢?

后来终于连山西也静了下来,我们一边大口喘着气,只管坐在走廊角落。放学后的校园一片寂静,偶尔从遥远的某处会响起某人的脚步声。是司吗?或是美雪?啊,里香不知道怎么样了?和美雪在一起的话,应该么事吧。

当气息归于平稳后,才逐渐感到寒意。

差不多得起身去找里香了……我这么想正要开口时

喂,戎崎。

山西抢先开口了。

嗯?

像你啊,会觉得自己未来或什么的吗?

啊?

这家伙是怎样?吃错药罗?

你说得未来是什么意思啊?还有那个什么的又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啊,那个……将来或是未来……总有一天自己会变得很了不起,或变成有钱人之类的呀……啊呦,也不死那么无聊的事啦……怎么说呢,我是想问你会不会感觉好像会发生什么很厉害的事啦。

干嘛突然这么问啊?

这该不会是某种搞笑题材吧?

也对啦,一般人是不会丢出这种莫明其妙的搞笑题材,可毕竟山西是个货真价实的大笨蛋,偶尔还会丢出一些完全不搭调的话来。

我暂且观察着山西的反应。

山西径自凝望这天空某处……不,是完全不存在的虚无之处。

我低头说:

谁知道那种事呀。

之前啊,半夜播过一部电影。凯文科斯纳不死尽老演一些烂电影吗?可是,这一部竟然还蛮好看的。在那部电影里面,凯文科斯纳的朋友对他这么说。

说什么啦。

Doyouremrmber?WhenyouweresiaxteenseventeenlookingaheadNextcoupleofyears,Iwouldbegreat.JustknewitIdon`tfeellikethatanymore.

啊?

他见我有听到没懂,满脸问号的样子,山西终于抿嘴一笑。然后,似乎真把我视为笨蛋地说句笨~~蛋。

你还真是个无药可就的笨蛋耶,竟然听不懂本大爷一口流利的英语。你英语听力根本就是零分嘛。

吵死人了,是你自己发音太烂还敢说。

我实在部甘心被山西看扁,立刻这么回嘴。

但是,山西却感觉更为嚣张地笑了。

还敢说哩,平常的你就常常听不懂了呀。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也对啦。我呢,是绝对分辨不出来B和V到底有什么差别……真的耶。

R和L讲的时候勉强过得去,可是就是听不懂。

像LICE和RLCE的意思就完全不一样,听不懂应该挺惨的吧……喂,听起来都一样啊。

哇哈哈哈,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耶。英语听力大鸭蛋嘛。

吵死人了啦。

我们边笑边这么聊着。对了,我们以前也常像现在这样说说笑笑。小学高年级那阵子,我几乎每天都和山西混在一起吧。两人携手搞些毫无意义的恶作剧,整天埋首大电玩而被不目骂……唉,反正净是这些诸如此类的事罢了。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和这家伙像这样聊天呢?

你记不记得十七、八岁那时候呢……那家伙是这么向凯文说得啦……

她说,那时候总觉得再过两、三年,就会发生什么很厉害的事,可是我现在已经不再那么想罗……

那是部老电影,大概已经是二十年前的老片了。那时候的十七岁,是有希望的呀。我……我却完全不会那样想耶。我脑袋不好,又不够精明,老早就大致预估过反正一辈子都会这么没意思就过了。根本就没想过会发生什么很厉害的大事……

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代沟呀?

没那回事吧,我很想对山西拱起的背部这么说。和什么时代一点关系东都没有吧,目前还不能断言一辈子都会这么没意思呀。可是,我没说出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我懦弱,或许是因为被无聊的自尊所束缚住了,也或许一因为我偶尔也会和山西一样思考相同的事。我的确并不觉得未来会光辉灿烂,我们的未来只有一层莫明其妙的淡淡黑暗。

是的,每当想到关于未来的事时,我们就会驻足不前……

所以慢慢地,我都尽可能不再去想未来。因为就算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什么好点子来呀。毕竟要煞过当前的时光就已经必须竭尽全力,哪有多余的精神管得了未来呀。

那时凯文科斯纳主演的吧。那一定是一部三流烂片啦。

所以我不屑地吐出这句话。

凯文科斯纳的电影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像样的台词啊。

嗯,也对啦。

他也只是个色老头而已嘛……

我看呀,根本就不值得语重心长地聊这种事嘛!你模拟考的结果不是糟透了吗!!

我想改变当下气氛,半开玩笑地这么说出口时,山西立刻大吃一惊。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啊?

我简直想对他跪地求饶。

唉,这家伙真是有够笨的耶。

简直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

你的志愿学校选哪一个呀?

又△※啦。

山西说出口的是一所烂到不行的三流大学。

听说被评分为C喔?……是D。

你啊,糟透了吧。那里还被评为D喔?故意耍帅喔?答案随便一填应该至少也能拿个B吧。

被我这么一讽刺,山西立即板起脸来。

你很吵耶。

看来心里似乎有些受创。

当然,我是个不会手下留情的。

可是,那里还被评为D,就等于额头上被刻了笨蛋两个字罗。嗯,这简直就是笨蛋检验标章嘛,正好代表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那你又好到那里去啦?!

唔……

见我为止语塞,山西立刻露出活该的笑容。

总归一句话,你这样下去不是会留级吗?

唉,这家伙讲话也同样不会手下留情呀。

要再念一次二年级罗?和那些一年级的小鬼头同一间教室喔?……

哇哈哈哈,你呀,就快降级变成学弟啦。以后和我说话得用敬语喔,可不能再叫什么山西罗。要叫山西学长,懂不懂呀?

可恶……

好痛、好痛,干嘛因为被我说中痛处就随便打人啊!

彼此彼此!

我们俩像小鬼般叫嚷着,再地板上滚来滚去,一边扭打成一团。我一使出:魔神风车固定技,山西这次则以令人怀念的古早招式四字固定技迎战。我闹着玩儿地让他小露一手,却出乎意料外地痛到不行,我发自内心的惨叫。

好痛、好痛~~!脚,快段了啦~~!

再来是必杀技四字固定反转式!

啊啊啊啊啊啊~~!断了断了断了~~!

我们就这样持续地尽情打闹,没错,就为了要把刚刚那种湿答答的气氛抹得干干净净。

Doyouremrnber

喂,你还记得吗?

Whenyouweresixteenseventeenlookinganead

十六、七岁那时候,我们不是也曾有过乐观得不得了的年轻岁月吗?

Nextcoupofyrars、Iwouldbegreat.

但是总觉得再过两、三年,自己就会变成一个很厉害的人物呢。

Justknewit。

我是真心那么想的。

Idon`tfeelthatanymore

但是啊,现在已经不会再那么想了呢……

然而,不论我再怎么大声叫嚷,那些台词始终不断地在脑海中盘旋回荡不去。山西一定也和我的感觉一样吧。

那台词真是有够无聊的。

喂。

对不对?

追丢了。

出尽洋相了。

也因此,鬼大佛本名近松觉正四十二岁(确定)圆条寺第十七代主持(预定)在校园到处徘徊。没想到那一群人竟会逃得那么快。那个一脸蠢相的男学生跌倒时,原本想趁机把他逮住的,可是自己的脚竟然也被绊倒,摔了个四脚朝天唉,真不想变老呀于是就这么让他们一溜烟给跑了。

但是,我不会让他们就这么跑了。

绝对要逮到他们。

觉正以蛇一般的执着、狗一般的嗅觉,储蓄往前走。

嗯?

听见谈话声喔?

这声音……的确是……

我和山西刚出发去找寻找里香她们,没一会儿便和司不期而遇。但是,那个司他……已经不再是司了。

而是斯斐鲁俊拉鲁。

LuchaLiber,也就是墨西哥摔跤,忠实反映出拉丁气质。比起拼得你死我活分出胜负,美感才是真正的极致荣耀。胜利是正确的,但是,美感更为正确。如果美丽再加上强悍,就再正确不过了。要论那如行云流水般的华丽墨西哥摔跤界中的巨星,当属拥有上千副面罩的男人,也就是密尔马斯卡拉斯(MilMascaras);但是,这个密尔马斯卡拉斯斯斐鲁俊拉鲁,才是摔跤迷公认一手撑起墨西哥摔跤黎明时期的真正圣帝、创世神祗。据说当斯斐鲁俊拉鲁从摔跤周围绳最上方飞身跃下时,那身影笼罩在耀眼的光辉中,炫目的光芒往往让迎战对手只能束手无策地直接承受他的必杀技太阳光线式体落攻击。

由于他的时代过于久远,记载那种惊世大技的文件资料都未能保存下来。不过根据他的爱徒密尔马斯卡拉斯对后代传述内容指出,当师傅纵身飞跃时,世界各个角落都随之笼罩于幸福的光芒中。特别著名的是一九七一年在那个为世足赛所兴趣的阿兹球场中(EstadioAzteca),所举办的墨西哥摔跤嘉年华表演赛。听说,当时为了这场聚集所有巨星的墨西哥摔跤盛会,涌进了远超世足赛的十二万名观众。其中还有一百二十四人因兴奋过度而心脏麻痹(其中气人升天),三百四十一名孩童走失,当场坠入情网并且结婚的情侣有二十三对。正因为是场,名副其实的盛会,就在全场十二万观众热切眼神观视下,斯斐鲁俊拉鲁接连使出的太阳光线式体落,至今仍被视为墨西哥民间的传说而持续不断地流传下去。只要想墨西哥人询问关于他的事!对方大概都会噙着泪水道出斯斐鲁俊拉鲁的传说吧!

那个斯斐鲁俊拉鲁,墨西哥的英雄,就现身在我们眼前。我停下脚步,山西也停下脚步。话说回来,那副体格还真是巨大得离谱呀。颈子的直径和头部没两样,而那颗头就好端端地长在那副粗壮的肩膀上。而且,从肩膀垂下的双臂简直就和圆木没两样。胸膛总之一个厚子可以解释。即便一般人铺以百米助跑速度往他的胸口冲过去,也一定会被直接弹回去的,腰身也粗得跟什么似的。双腿也很粗壮,那两只脚丫更是大得不得了,鞋子竟然要穿到三十一公分大的。最值得一提的是,他那站姿简直美的太不像话。臀部强而有力地往上翘,胸膛挺得老高,双臂充满着力道。

我和山西两人不禁都看傻了眼。

哈、哈罗。

但是司他……该说是斯斐鲁俊拉鲁,那有够傻愣的声音把我们拉回现实。

我边叹气边说:

你这是在干嘛呀?

因为……

司那庞大的身躯不安地蠕动。

泄漏身份的话就糟啦……

明眼人一看即知嘛!

我只是想稍微掩人耳目一下……

混不过去!混不过去!

我双手啪嗒啪嗒地挥舞着。如果此刻手上拿着一本杂志的话,我大概会直接把它扔到地上吧。

而是为什么是斯斐鲁俊拉鲁啊!普通一讲到墨西哥摔跤,明明就是密尔马斯卡拉斯比较有名啊!

那个人太出名了,所以……

吼,你这招还是障眼法喔!

我想得很周到吧?

司略显得意。

他隔着面罩往外窥视的双眼,犹如小狗的眼神一般闪闪发光。

嗯,的确周到,那实在是太周到了。

你那面罩实在哪儿买的啊!我连网络购物也从来没有看过有在卖呀!

哈哈哈哈,司笑了出来。

我自己做的……

资料不足,所以右边的蜘蛛图案可能有点差异,做得怎么样啊?

谁知道啊!

就在此时,山西开口了:

请问……你们……这样以来一往地到底在说什么啊……?

啊?

我这样听起来总觉得……该不会是……你们是摔跤御宅族……?

我和司当然矢口否认

不……不是啦!

怎么可能是嘛!

但是山西却似乎完全不相信,以眯到不能在眯的双眼上下大量这我们俩。

我可不想被归纳为司的同类,旋即慌慌张张地远离司,我心里才在这么想,司立刻靠了过来。到那边去!司!搞不好会和你被归为同类耶!

也可以耶。

嗯……哪会啊!

可是,怎么觉得你们对这方面熟的不得了。

我一定输给司的啦。

哪会啊,裕一也很清楚啊。

你们绝对是摔跤御宅族啦。

不……不是啦。

对……对嘛!不是啦。

为什么你们这些御宅族每次被人点破的时候,就会这样拼命地否认呢?你们两个,再怎么想都……

千钧一发的危急存亡之球,我和司只能全身僵硬地等着受死。啊啊,司这个超级大笨蛋。在这种地方戴什么斯斐鲁俊拉鲁面罩啦。真的太周到了,有够厉害的啦。怎么会做得这么棒呀,那个面罩,说实在我也真的好像要耶。五千圆……不,我甚至愿意出倒一万元喔。嗯,可是,也不需要在这种地方戴嘛。这样未免也大引人注目了吧。

但是,救星总是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你们这些人,等等!

鬼大佛大叫着,一边从走廊那头跑了过来。

糟了,快逃!

我松了一口气,同时大喊:

分开跑喔。

太宰来时很有女生缘。其实他长得并不是特别帅,还有中说不出来的颓废感激发了女生的母性本能。即便实在校园中,他也总是显得弱不禁风。他就常以那副德行,以做作的语调说着嗨,大家好呀,可是却完全不会惹人厌,总之很有他个人独特的风格。

那个太宰来时和秋庭里香简直真是一见如故。

川端他呢,是个讨厌鬼喔。(注:指川端成1899~1971,日本文学泰斗。)

太宰老师果然还是以他那种独特的颓废感觉,但是却格外充满魅力的声音说:

听说,他几乎都不理会别人的请求呢。

可是文章写得很精彩呀。

啊,说得也是。

我之前读过描写到樱花的那篇故事,那也好棒喔。

两人正在高谈阔论这日本古典文学。如今,我和秋庭里香……还有太宰老师……正往教职员室走去。我们在走廊上时,碰到正好也要会教职员室的太宰老师,便凑在一块儿了。校园中也没那么多条路线都通往教职员室,而且又不能当下拔腿就跑,没办法只好和太宰老师一起前进。然后呢,太宰来时立刻就注意到秋庭里香放在外套口袋里的那本书。

是川端的吗?

面对老师的问题

嗯,是的。

秋庭里香立刻回答:

你真够清楚耶,才看一眼封面就知道了。

那两人仿佛把我当成隐形人,只顾着和对方说话。唉,怎么会这么惨呢。这女生又不能自己走路,在这里把她扔下的话,她就哪儿都去不成了。这女生是生什么病呢?大概很严重吧。不然为什么小裕会为了这个女生那么拼命呢?他以前有为我那么拼命过吗……

对了。

太宰来时依然含笑,一边说:

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

我觉得心脏都快蹦到嘴里去了。

同时也不由得停下脚步。

但是,秋庭里香却相当沉稳地点点头。

嗯,我不是。

来参观的吗?

是呀。

老师笑了,秋庭里香也笑了。这个女生为什么能够这么稳如泰山呢……就只有我一个人在那边穷紧张……就只有我一个人笑不出来……

我和山西一块儿往前跑,刚刚那阵追逐让我们明白,只要拼命往前冲,就可以甩掉鬼大佛。总之只管一直跑、一直跑,没命地往前跑就对了。然后呢……现在哪管得了那么多呀?

但是,回头看看情况如何的我,却慌慌张张地停下了脚步。

等等,山西!

什……什么啦?

山西也停了下来。

啊?

他双眼圆睁。

我也地喃。

斯斐鲁俊拉鲁……

是的,那个光辉灿烂的光荣名字。

鬼大佛本名近松觉正四十二岁(确定)圆条寺十七代主持(预定),正与一个覆面巨汉陷入缠斗。这次绝对不会再让你们给跑了,正当他心底这么想着,一边锁定哪一个一脸蠢相的学生同时迈开步伐时,一个巨汉却挡住他的去路。他反射性的抓住对方手臂,使出扫堂腿,却被对方躲过了,真是令人激赏的敏捷反应。他冲向对方胸膛,想把那人抛出去。可是,却做不到。哪腰实在是沉的不得了。它在学生时代,曾和当时正处于全盛时期的山下泰与八段进行自由对打练习。他回想起那时候的往事。山下八段如同岩石一般,不论怎么推都推不动,不论怎么拉也拉不动。一回神,自己已经被摔到榻榻米上了……

在惊愕、焦虑之余,觉正大喊:

喂,你,你是世古口吧,

不,不是。

对方立刻回答。

那你是谁!

斯、斯斐鲁俊拉鲁!

你说什么鬼话!

他在盛怒之下使出浑身力量,这次一定要拦腰把那巨型庞大的身躯给抬起来。这是同为柔道家的父亲所传授予他的扫腰。听好了,觉正,佛之道与柔之道殊途同归,只要撑起腰部也就是我整个人,然后扔出去就行了……那还真是至理名言。

啊啊啊啊啊啊!

迷样的幅面男……不,不管怎么想都是世古口司……发出吼叫声。那家伙的手伸向自己左肩,看来似乎是想抵抗。这个没规没矩的放肆家伙。架势已然就绪。看我直接把你摔倒地上去。

然而……

他毅然决然地扭转身躯,却完全做不到。感觉上简直就像整副身躯被老虎钳夹住了。好痛,被抓住的左肩痛得不得了。才刚回神,才发现迷样幅面男……虽然除了世古口司以外,根本不可能还有别人……的手臂、双脚,像条大蟒蛇一般往自己的身躯,让他丝毫无法动弹。

唔,唔呜!

不行动不了。这到底是什么招式。

放、放开我!快给我放开!

不……不要!

你是世古口司吧!

不……不是!

还敢骗人!

没……我没骗人!

声音根本一样啊!

哪……那有啊!

少给我忽然提高声调!

这……这才是我原本的声音!

你不要给我那样讲话罗!很恶心耶!

原……原本的声音就是这样啊!

两人就这么死命地交缠着身躯,一边进行着无聊透顶的对话。愤怒的能量同时在肚子底部逐渐积累。他借由那股能量,全身再次使力。

南无!

他大喊。

释迦牟呢佛!

是佛陀保佑吗,迷样幅面男……虽然绝对就是世古口司……身躯顿失平衡。这样行得通!佛陀惩罚!从怨悉退散!以渐悉今灭!以羽柴筑前啊,古有野间乱臣弑主,次辈必遭天谴恶报!(注:织田信长孝死前,一平安时代源义朝被野间(地名)某领主谋害身亡的历史故事,诅咒丰臣秀吉之语。丰臣秀吉本性羽柴,官位为筑前守,故又称羽柴筑前守或羽柴筑前。)

胜负以定。

这次以定能成功。对方的身躯被抬到半空中,接下来只要直接摔倒地面上就行了。这硬实的走廊应该会造成某种程度的猛烈冲击,这么健壮的身子大概顶得住吧。我要把他打到倒在地,完全压制住,用袈裟固定

勒的他难以喘息,然后直接带到教职员室去,逼他在入社申请书上按拇指印。

但是,觉正的梦想却在瞬间化为泡影……唔?!理应被他漂亮地往外抛的巨汉,却在半空中翩然一个回转后,以令人激赏的姿势双脚稳稳着地。而且,不知道是否该说是天赋异禀,着地后竟然还能直接放低腰部,摆好战斗姿势。

觉正原想飞身扑过去,却完全找不到可趁之机。

即便是觉正,脑袋里此时也开始萌生疑问。这样沉重的腰部、这样流畅的身手、这样紧密的衔接,实在让人难以想象对手是个门外汉。虽然体格或声音摆明了就是世古口司,可是他应该不具备任何格斗技巧才对呀。一个毫无经验的生手能化解我这个觉正的投技吗?不会的,绝对不可能。虽然过去曾因膝伤而不得不退出现役之列,但是自己本身也曾是人称伊势之虎的男人。这么说来,这个巨汉或许真的并非世古口司。

那么他到底是谁?

他一边疑惑,一边慢慢逼近对手。周遭紧绷的空气似乎一触即发,这是和学生对打时所感受不到的紧迫张力。处在觉正心底沉睡的格斗者之血开始沸腾。盛夏的武道场、四散的汗水。被别人摔、或把人摔到榻榻米上,彼此琢磨技巧、磨练心灵、锻炼身体的青春岁月。

觉正笑了。

咧嘴一笑。

嘴角两端都因过于开心而扬起。

你叫什么名字?

斯裴鲁梭拉鲁。

呃……斯……什么的,我要向你道谢……

用这一招来谢你!

他像颗反弹的皮球飞出去。就在他再次扑进对手怀中时,随即将其手臂架住,领口抓住,身躯扭转,这次成功地趁势使出他最得意的扫腰。那一连串的动作真可谓孕育自虚无境界。巨汉的身躯高高地飞向半空中。他想,这次总算分出高下了。他如此地确信。但是就在下一瞬间,一股不协调之感袭上心头。对手怎么会轻而易举地就飞得老远呢?但他的确把对手抛了上去。使出浑身的力量。完美无暇。但是,所谓的扫腰是把对手摔倒地板声的技法,不可能会像那样高高地飞向半空中呀。

觉正愕然地望着巨汉飞越视野。巨汉像只球潮虫般缩成一团,转了一圈、两圈后,缓缓地伸展身躯,便静止在空中的一点。不,并不是空中的一点……巨汉的双脚挺驻于走廊墙面上。

觉正终于正确地掌控住情况,对手并不是被自己抛出去的,而是对手让他抛出去的。就在他把人跑出的瞬间,对方或许顺势以双脚用力蹬地。然后再借由蹬地的力道,加上觉正抛入的力道,整个人飞向空中。

不过,这又是为什么呢?

觉正紧借着便知道了答案。脚蹬强免得巨汉伸展着又长又强健的双手双脚,落向这儿来……不,是跃向这儿来。他那副身躯沐浴自窗户外射进来的光线中,闪耀着庄严的光辉。眼前的景象如同某种光球,又或是像太阳的万丈光芒,为了赐福给整个世界和自己翩然降临。

觉正所感受到的并非恐惧。

那时普照大地的极致幸福之光。

那时太阳光线式体落。

太宰老师说他忘了拿某样东西离去后,又剩我们两人独处。至此之后,对话嘎然而止。我只好再沉默中,继续推着轮椅。

秋庭里香的头发再眼前晃动。

飘飘然然、轻柔地晃动。

这个女生就是小裕喜欢的女生呀……

感觉真不可思议。

好久好久以前,我就站在小裕身边。理所当然似地站在他身边。然而,如今站在小裕身边的已经不是我,而是这个女生啊。

嫉妒?

仔细想想,应该不太一样。我本来就不是那么喜欢小裕了。以前……说不定以前曾经喜欢过没错,可是现在都已经另外有意中人了,而且我对那种又笨拙有懦弱的男生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既然如此,我怎么会觉得这么不痛快呢。

你,是哪里生病啊?

这样的话自嘴巴溜出。

我立刻就后悔了。

为什么要问她的病情呢?我从来都不曾这么大胆。总是会后退一步,总是会选择没有风险的路去走。要处碰人心的事总觉得格外恐怖。

即便如此,我如今却在问明知对方不愿提起的事情。

会死吗?

我甚至稍稍品尝到施虐的快感,一边这么说。

秋庭里香会过头来。

由于对方坐着,感觉上是仰望着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像干脆将错就错,这次我正面迎视她的视线。话说回来,人怎么会有这么漆黑的瞳孔呀。正因为那深不见底的黑,让人完全看不出她的情绪。感觉上仿佛承载这愤怒,又似乎是悲伤,也像是笑意。

嗯,秋庭里香点点头。

或许吧。

这仍旧像是晴天霹雳。我会这么问有一半是出于像挖苦她,至于剩下的一半……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原因,总之并不是真心想问出口的,没想到答案却真如我所问的一样。但是,那高涨的情绪一旦脱了轨,便无法即刻喊停。

为什么?

我又这么追问下去。

体内还残留这施虐者的冲动。

但是,秋庭里香却丝毫不为所动。

我的心脏不好。虽然马上就要动手术了,可是失败的几率却搞出太多了。我想应该是撑不过去吧。

明明说得是自己的死亡,那些辞句未免也太过清透了。

小裕他知道这些事吗?

她接下来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

秋庭里香的脸庞竟然显露困惑。

这个嘛……

她停了一会儿。

有没有发现呢?……

我想大概发现了。可是……不过……我也不知道耶。

她的回答得断断续续的。

白痴啊,我想。

小裕当然发现了呀。

光看小裕的态度不就很明显了吗?就只会像个笨蛋一样小心翼翼的,不是吗?整天惊惶失措的,还常常露出要哭要哭的表情。然后还硬是要挤出笑容。结果呢,笑也不好,整张脸反而诡异到了极点。真是有够笨有够脱线有够懦弱的家伙。

她怎么会不明白呢?

啊,原来如此……

过了一会儿,答案闪现心头。

秋庭里香是当事者。由于距离太近了,所以才会不知道。而且,她也不希望他知道。但是,心底却又希望他是知道的。

情况还真是复杂呀。

这个女生,会死掉啊……

一时之间还无法会意过来。

我对于什么是死亡目前完全没有实际感受过。不论如何想像都还碰不到。爷爷死的时候我还小,奶奶也还健在。爸爸妈妈仿佛理所当然似的健康平安,姐姐则健康到甚至吵死人。

我从来没有近距离感受过什么是死亡。

马上就会不见了啊……

同情并未因此涌现。

或许是因为我根本无法理解死亡为何物,也或许是因为我才刚认识这个女生,又或许是……小裕太过于维护这个女生了。

唉,说不定单纯的只是因为我性格冷酷无情罢了。

也说不定,是因为我充其量只是个人情死亡或现实这些玩意儿的小鬼头吧……吧?

啊?

我脑袋里正乱七八糟想着这些事,所以没听到对方问了什么。

什么?

你和裕一是青梅竹马吧?

啊,嗯。

请告诉我裕一小时候感觉是什么样子的,好吗?

她说请耶。

这个女生会说请。

明明对小裕都是用命令大的。

没什么特别的,很普通挨了。他以前是个懦弱鬼、爱哭鬼。平常总爱说大话,要真遇到什么事,却一定是头一个开溜。以前邻居曾经养过一直大狗,我们觉得反正有门挡住没关系,就想去逗逗那只狗玩。我和小裕后来就一起去了。结果,大门突然喀锵一声……

开门着,是我这么叫出声的。我真的那么以为。大狗就要飞奔而出来咬人了。逼近的恶犬,血盆大口,满嘴利牙。那些景象顿时鲜活地浮现脑海,我简直快吓死了。我当然没命地拔腿就逃,拼命地跑。但是,却有个家伙跑在我的前头。那个人及时戎崎裕一。那家伙竟然把女生扔下,弃而不顾,抢先开溜。那时我整颗心顿时跌倒谷底,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无所谓地伫立于原地不动。当我做好心理准备后回头一看,背后哪有什么追来的大狗。狗还好端端地再大门另一头。门并没有开,大门只是喀锵一声地摇动一下罢了。那时正是夏天,炙热的夏天,阳光强烈。不论是围墙或逃走的戎崎裕一的背影,所有的一切都被彻底染成了黄的。落在柏油路面上的影子,仿佛是以刀片直接裁割似地,轮廓是那么样的鲜明。

升上国中那时候他就整天和他爸爸吵架。小裕他爸是个风评不太好的人。我这样讲可能不太好,可是那也是事实。小裕很讨厌他爸的,我大概也可以了解他的心情。不过,他小时候和他爸感情很好耶。总是黏着他爸,寸步不离。

那我知道。

似乎很开心的声音。

秋庭里香满脸笑容。

你知道喔?

嗯。

为什么?

她的样子有些慌张。这个女生只要一遇到小裕的事,整个人的感觉就会截然不同,简直就像是个孩子。小裕他知道这件事吗?不可能知道爸。毕竟那家伙是戎崎裕一呀。

喔,原来你已经知道拉。

我已经没有心情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为什么呢?

还有,他以前常常惹麻烦。我们上小学的时候,不是要先约在一个地方集合吗?因为,我们学校是集体上学的制度。

集体上学……

你那里不一样吗?

我……不常到学校去……

所以都要先集合呀?

是,是呀。然后呢,我们集合地点就是在神社前面。那个神社附近有个上坡路段,坡道两旁还有水沟哦。因为是条坡道,一开始的高度走起来没什么,可是爬到坡道尽头的时候就变得好高。结果呀,小裕明明只要闪开就没事了,他偏偏就要摇摇摆摆地走在坡道边缘,结果走到坡道最上面的时候掉到水沟里去了。

啊?要不要紧呀?

怎么会不要紧嘛。他根本就是倒栽葱掉下去的耶。弄得全身上下到处都是擦伤,手肘那里还弄出一道大伤口。他后来被直接送到医院,手肘还因此缝了三针哦。然后,他竟然还像个白痴一样得意洋洋的。说什么,我可是缝了三针呦。为什么男生总觉得受伤这种事很值得骄傲呢。

忆起当时的往事,美雪就不由得半认真地觉得生气。他刚跌下去那时候还立刻嚎啕大哭,结果一从医院回来就不知道在得意什么东西。事实上,男生之间也还真有好一阵子把小裕当作英雄。光是那道缝了三针的伤口,似乎就让跌倒到水沟里的窝囊事实烟消云散了。

我稍微语带气愤地望向前方,秋庭里香正在呵呵发笑。

很好笑喔?

嗯。

她直率的点点头。

很想裕一会做的事。

她接着流露出幸福洋溢的神情。

像是有什么东西一溜烟从体内溜走。同时,也从我心底溜走。我顿时感到筋疲力尽,开始紧闭这双唇继续推着轮椅。就开到教职室了。虽然心里老想着快点到就好了,但另一方面却又不想那么快到。连我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想怎样。秋庭里香依然笑个不停。

这个快要死掉的女生。

小裕喜欢的女生。

比自己还漂亮的女生。

我们到底是谁比较幸福呢?我觉得是自己。毕竟,我还拥有未来。虽然不知道是否会光辉灿烂。至今所生过的病充其量也只有感冒而已,另外就是三岁时长的水痘。但是,现在我却无法断言是自己,我没办法笑得像她一样,也没办法露出这么一张幸福的脸庞。

如果是和这个女生忆起被狗追得话,小裕一定会停下脚步把。而且,也会尽全力守护她吧。

啊,等一下,秋庭里香说。

嗯?怎么了?

这里,可以进去吗?

她所指的是间教室。

可以啊,为什么?

因为我没进去过。啊,会不会被骂啊?

没关系啦,这也没什么啊。

如果是高年级教室的话可能不行,不过这间是一年级的教室。我将轮椅推过门口的段差时特别小心翼翼。轮椅一晃,我就担心害她身体出什么差错就糟了。其实这点小事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毕竟我对生病这种事一窍不通,所以不由得慎重了起来。

一进教室,秋庭里香便好奇地四处张望,她似乎很乐在其中。可是,在我眼中开来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稀奇东西。随便排排的桌子、杂乱无章地塞满东西的带锁方柜、贴满各式各样影印资料的布告栏、黑板上什么都没写,上方墙面挂着的时钟正指向四点十五分。

啊,等一下……

我看到秋庭里香突然站起来,大吃一惊。同时不自觉地伸出双手想去扶她。但是,她却出乎意料地迈开稳健的脚步,站到讲台旁边。她双手背在背后,再次好奇地东张西望。每当她的脸庞一动,长发便随之左右飘然摆动。啊呦,她的头发真的好美呀……他摸了摸讲台。碰那种东西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吧。接着后退三步,从那边的座位喀啦喀啦地拖出椅子坐了下去。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个正在认真上课的学生。

我不禁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学校好玩吗?

一点儿都不好玩,一大堆规矩烦死人了。不过,可以和朋友见面觉得开心。奇怪的老师也很多。除了校规之外,还有很多蠢的要命的规定耶。我跟你说喔,我们学校一、二年级的,不能在制服底下穿毛织衫耶。

咦?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很冷的时候,都会在底下穿件毛织衫之类的。穿毛织衫,也不会被来时骂。可是,如果是三年级以外的学生穿,就会被三年级的学长姐盯上喔。

秋庭里香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那未免太蠢了吧。

很蠢喔?但是,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我姐也念这所学校,她那时候也一样呢。大家明明都很气老师她们拿校规来压迫我们,结果我们这群气得半死的人又有样学样地想出一些无聊透顶的规定,去压迫低年级学生。简直就和白痴没两样喔?医院也有这种事吗?

虽然有规定要洗手,或在一定时间内要把饭吃完之类的,可是才没有那种乱七八糟的无聊规定呢。

医院还真好呢。

那里的饭菜不好吃耶。

那我就不喜欢了。

我们在放学后的寂静教室中聊着这么无聊的琐事。感觉上有点不可思议。我似乎有点理解她了。至于到底了解了什么,即便我想,也完全不可能以语言表达出来的。

喂,我可以问你一个讨人厌的问题吗?

嗯。

死很恐怖吗?

秋庭里香把头稍微歪向一边。

大概是在寻找适合的词汇吧。

或许是找到了,她隔了一会儿这么说出口:

以前并不觉得恐怖。反正我早就知道是这个样子的了。而且身体一差,就会觉得活着真讨厌。慢慢地会觉得活着好累好累,又或者会想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反正,所谓的死亡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一直都在身边。只要一伸手,就一定碰得到呢……

特别是一想到就快结束了呢。

为什么她嘴里讲的是那种事,却能够笑得这么幸福呢?她说结束,是什么结束呢?生命?又或者是……

啊,原来在这里啊。

突然传来男生的声音

循声一看,小裕、山西和世古口就站在那里。

小裕立刻跑到里香身边。

里香!你要不要紧?为什么坐在椅子上啊?

他手忙脚乱、惊惶失措地劈头就问。那副过分慌乱的样子让人一见就心烦,当事人秋庭里香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眼看着脸色也沉了下去。

吵死了!

可是,里香……

唉呦,受不了耶!那么大声!

不过,里香……

眼见战火一触即发,我连忙插嘴说:

喂,鬼大佛呢?

结果,小裕和山西不知道为什么双眼闪闪发光。

没问题。

这么一口断定。

我也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而且,世古口那飘忽不定的眼神也让人摸不着头绪。

就在这个时候,山西清清嗓子,一边走向讲台。他以看起来实在是有够才虚张声势的微风态度,一一扫视我们这些人。

好不容易,他说:

那我们要开始上课罗。

白痴!

小裕随即从桌子抽出一本教课书仍过去。

你哪可能当老师呀!

不不不,是有肯能的喔。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对某个领域拥有深厚的知识呢。例如说,对了。好,我就来教教你们跑参宫线的列车吧。想KIHA和MOHA的差别(注:普通气动车及普通电动车的略称)……

下来啦!我们对你这种阿铁(注:铁道迷的昵称)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啦!

啊~~别丢啦!好痛!喂,给我住手喔!三万,住手啦!

吵死了!快下来啦!太子!

我看着这场完全像小孩子打架的好戏,一边大笑。我望向身旁,只见秋庭里香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怎么啦?

三万,是在说裕一吗?

啊,那个是……

不要啦~~!

小裕连忙插话。

不准说!说得话就宰了你喔!

他那张脸简直就像是连命都豁出去般地穷凶恶极。真是太好玩了。这就是人家所说的他人不幸甜如包(注:日文中的惯用句,意指冷眼旁观他人的不幸反而幸灾乐祸)吗?大概有点不一样吧。反正无所谓啦,酒肆这么一回事。秋庭里香露出兴趣盎然的表情。山西也在笑。那笑容根本就是叫我快点说出来的意思。当然……本小姐这又此意。

啊啊!不要啦!太子!放开我!你用羽勒对付我是怎样啊!啊啊,怎么连司也来凑一脚,放开我!叫你们放开我,是听不懂喔~~!

好了好了,三万,别再抵抗啦。

放开我啦!放开~~!

就这样,山西以羽勒帮我制住了完全失控的小裕,我才能向秋庭里香一五一十地详细说事情的原委。

放学后校园蕴藏这无限寂静。只能偶尔听见操场那边传来棒球社的粗鲁响亮的声音。我们的笑声(外加一名脸红脖子粗的人的怒吼声)强烈激荡着那校园中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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