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受不了,那个讲师绝对是个蠢蛋啦!只不过是补习班里的小讲师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嘛.听说以前好象参加过什么学运,就整天自以为是了不起地老把那些往事挂在嘴上.那副德行啊,根本就就是自爆其短,反而显现出他自己有多失败嘛."
我不地吐出这些话来,小夜子嗤嗤发笑.
"吾郎,看起来还真是神采奕奕呢."
"啊?什么啦?"
"你每次都这样啊,吾郎在说人家坏话的时候,看起来好开心呢."
我陷入沉默.
常常,都是这个样子.
小夜子总能若无其事地说出仿佛一剑刺进我胸口的话来.她也不是想要挖苦或批判我.怎么说呢,小夜子就是不来凡人常做的也就是我常做的那一套麻烦事.她只是会把心里想法如实说出来而已.
所以,那话是十分贴近真实的.
有时候还夹带着不想看或不想听的事情.
我顿时哑口无言.
简直就像是面镜子,清清楚楚地暴露自己的模样.
""
我朝她看了一眼,只见小夜子笑嘻嘻地往前走.
不过才十月底,今天却冷得不得了,她穿着一件驼色的粗呢连帽短大衣.或许是大衣尺寸稍微大了一点,她双手直到指甲附近都藏在袖子里.她本来就不高了,再加上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简直就像个小学生.况且,她还有一张娃娃脸,外表比实际年龄小了两、三岁.据说在学校也常被二年级的当作低年级学生看待.我们有好一会儿就这么沉默地不停走着.我们所吐出的白色气息一会儿出现在冷冽的空气中,一会儿又消失了.
我们身处于一个大公园中.这里以前有座统治本地的藩主的城池,所以现在被称为城址公园.不过,这里根本就没什么可称得上"城址"的遗迹.顶多就只是一部分的石墙而已.明治维新时,当时这里的藩主投入佐幕派阵营,直到最后关头始终都与讨幕派拼死奋战,过去被称为"名城"的城池也因此毁于一旦.
还真是个死脑筋的藩主大小啊.
赶紧投靠占优势的阵营不就结了吗?
要是我的话,一定会这么做吧.
周遭林立着高耸的树木,我们走在铺设于林间的蜿蜒游园步道上.目的地是位于前方的博物馆.虽然是个高中生,小夜子却很喜欢陶瓷器,就是她说想来看博物馆所展的"安土桃山时代陶器展".我本身对于什么陶器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只要小夜子高兴,管它是陶器展或是书法展都无所谓.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逞强.
"我又没有说人家坏话的意思.这本来就是真的呀."
"恩、恩."
小夜子仍旧面带笑容,一边点头.
"我知道您的意思."
您什么您嘛."
"这也不是什么无中生有啊."
"恩、恩.的确."
"说到底,日本这个国家敷衍了事的人实在太多了啊!就算觉得奇怪,也自豪会一笑置之,或是打马虎眼蒙混过去.我呀,最讨厌那样子了.总觉得奇怪就应该说,默默地不讲话才奇怪哩."
哎,还真是狗屁不通的歪理.说着说着,连我自己都觉得丢脸了.为了掩饰自己的丢脸,说到一半干脆就以半开玩笑的语气,夸张地滔滔不绝陈述本身主张.只见小夜子仍旧笑嘻嘻地笑个不停.
当我想继续那幼稚的主张时
"我说啊,吾郎."
小夜子非常自然地挽住我的手臂.
"像那样子活着,很累人吧."
"累嘛"
"好了、好了,别想这么多嘛.我呢,并不讨厌吾郎这一点喔.我讲那些可没这个意思喔."
知道吗,她说着,以无邪的神情仰望着我。
""
我两三下就被这话堵得无言以对.
我的脑袋转来转去地想东想西,简直相个搞笑艺人一边耍宝,一边企图隐藏本身肤浅的自尊心,到头来小夜子却那么轻而易举地就传达出她自己想说的话.而且,还一针见血.我的热血辩论完全不敌小夜子这样的绝技,甚至不够格正面较量.
"哑口无言"就是这么一回事呀.
我为什么会和小夜子交往呢,连我自己有时候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一般而言,一个教室里总会有三、四个,只要她在场就能把气氛炒热、引人注目、不知道为什么笑声总是很嘹亮的女孩子。那种女孩子,大多也都很早就和男生交往了反正在很多方面都很容易沟通.
我喜欢的就是那种简单易懂的女生,适度地和她们玩玩和合乎我的本性,大概是因为我本身也是个简单易懂的人吧.
就像是面镜子,简单来说.
自然而然地会追求和自己一样的东西.
但是,说到小夜子,却是截然不同的类型.她感觉上傻呼呼的,真要归类的话,应该算是班上那三、四个不引人注目的一群。不能算美女.也不能说很型.平常话很少,有时候还会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
每当那种时候,我就会感到非常不安.
那些简单易懂的女孩子再怎么说就和镜子一模一样,只要稍微窥探自己的内心,就能够摸清楚她门的心思.
但是,小夜子就不知道了.
她和我不同.
不论再怎么窥探自己的内心,都找不到任何答案.
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会被她吃得死死的吧.
我和小夜子的邂逅,是在一场文化祭的庆功宴上.
我稍微晚了一点才抵达会场.
"喂,夏目.怎么这么慢啦."
我才刚进店里,朋友森就这么对我说.
那是一家离站前有些距离.感觉上白天是咖啡厅,晚上是居酒屋的店.店主是一位叫做潼口先生的校友.然后呢,像这种办法动的庆祝场合,多少喝点酒也会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正因为如此,森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了.
"你啊,这么早就喝挂咯."
我苦笑着回答.
"还真是盛况空前呀,干事."
我语带讽刺.
现场最起劲的就只有森一个人,店里安静到让人无法联想是文化祭的庆功宴.正常情况下,现在就算有一、两个人喝到不省人事也不足为奇.
森怄气地说:
"都是因为我这个干事大人太伟大了嘛."
"我看是伟大过头了吧."
"又不是我的问题.好不容易把S女高的叫来,没想到她们这么不起劲,无聊死了."
所谓的S女高,是本地最优秀的千金名校.
而我年的则是第一高中大多会简称一高就是了人家和我们这所一高的笑风截然不同.我们学校真要归类的话,就是那种平民化又粗鲁的学校.就算如此我们也有很多成绩好的家伙,在这区也算是升学率首屈一指的学校,不过那种有办法,有品的家伙大多会选择到私立学校去.以结果论,来我们学校的应该全都是些有点没品的家伙吧.
而我当然也是那没品家伙的其中一员.
"你有叫S女高的人来喔."
"不是啦,坂崎的女朋友不是S女高的吗?所以才能一起叫过来嘛.毕竟都是些高不可攀的高岭之花耶,算得上是个好机会吧.可以和她们说上话呢."
"所以你就不顾一切地巴上去咯?你啊,到底有没有尊严呀?"
"你很吵耶."
森仰头猛灌手上的啤酒.
"逮到机会就各自带开了啦.有些女生还蛮可爱的耶.你前一阵子不是才刚和早树分手吗?顺便找找下个女生嘛."
我皱起脸来.
"别提早树了啦!"
"你这家伙,还真是有够过分的呢.每次都这样若无其事地偷吃"
"就叫你不要将了啊!"
我想逃不,是始终逃避着事实,于是向店家内侧走去,但是随即又慌慌张张地停下脚步,对森说:
"你可千万不能向女孩子她们提起早树的事啊."
咿嘻嘻,森笑了.
"等你逮到哪个可爱的女孩子,我一定快攻让你立刻穿帮."
"饶了我吧."
我边说,视线已经移向店里.
话说回来,还真是有够安静的呢.几乎没什么人大声喧哗.而且,男生女生各自乖乖地分坐两边.看这情形,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把人集中起来嘛.
当我想着这些事时,视线与某个坐在通道旁的女生对上了.从感觉立刻就可以知道是S女高的.我索性放手一博,冲着她露出笑容.或许是感染到森的自暴自弃了吧.然而,那女孩子却回以一抹冷到骨子里的冷笑.
哎,也难怪森会想灌酒了呢
"喂,情况不秒耶."
我暂且坐进认识的朋友群中.
"场子实在有够冷的."
随即拿起桌上一杯装有啤酒的酒杯,咕噜咕噜往肚里灌.同班的太田随即抱怨:
"喂,那是我的."
"有什么关系嘛,随便啦."
"我才不想和你间接亲嘴哩.场子都已经冷成这样了,你不要害我更忧郁."
"喂,看谁要先深入敌营啦."
我这么一说,坐在位子上的那伙人全皱起脸来.
"那是自爆吧."
"那样,太痛苦了吧."
"还真的是惩罚游戏耶."
"我可不要喔."
所有人口径一致地说.
真是的,全都是窝囊废
根据"出主意者、身先士卒"法则,理所当然地变成是我毅然决然地深入敌营.话虽如此,要我孤身一人犯险实在是不智之举,所以最后决定带着森一起去.虽然森啰里巴唆地百般不情愿,不过当然还是被我强押上阵,哎哟,你可是干事耶.你不负责谁负责呀.
我搭着森的肩膀,毅然决然挑了个适当的位置冲入敌营.
"大家好!"
"大家好!"
我们粗嘎的声音完美地演出合声.
但是,却惨遭滑铁卢女孩子们只露出真的很冷淡的眼神
像这种时候就得寄望别处了,再接再厉到别处去.
"别玩了啦,夏目."
森以泫然欲泣的声音说.
当然我还是硬逼着他.
"你不是干事吗?当个干事,就有义务把场子炒热啊.好了,笑大一点啊,等一下也要一起合声喔."
"饶了我吧.而且,我喝多了,开始觉得恶心了"
"好了,开始咯.预备~~起!"
即便百般不情愿,森还是发出了不错的声音.
"大家好!"
"大家好!"
又是一次无懈可击的合声.
约六个人坐在一块儿的女孩子杏眼圆睁.啊,死了,这次也会惨遭滑铁卢吗心里正这么想时,坐在前方的女孩子终于爆笑出声.
太好了,有反应了!这样一来就有救了!
"很厉害吧?我们啊,可是'一高'合声团喔.啊,我是夏目,这家伙是"
"我叫做森."
森那家伙,很起劲嘛.
一发现演出获得认同,随即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脸上浮现灿烂的笑容.
"这帐子似乎在是太冷了,所以我们就来把场子炒热啦!"
"我们是'炒热队'!"
坐在这区的女生似乎都是些轻浮型的,听着我们低级的搞笑一边嗤嗤窃笑.
后来,她们还让我们坐到最旁边的座位上.
这么一来,这些女生俨然已成为我们的囊中之物了.
就算是S女高,果然还是有这种引人注目的轻浮女生呀.和那些女生一聊起来气氛简直HIGH翻了天,或许是因为热度逐渐感染到了其他人吧,座位上开似乎随处可见同坐的男女.好不容易,终于逐渐酝酿出庆功宴的气氛来了.
我半途起身.
"喂,森.我去一下厕所."
"哈哈哈,这样好吗?在这期间,贵子就让我接收咯."
那个叫贵子的,是这区座位中最可爱的女生.不过呢,也是感觉上最轻浮的女生.换句话说,正合我的口味.如果要进一步补充的话,也正合森的口味.我们就座后不久,就持续以带点较劲意味的言语态度对贵子展开宣传战.
"试试看啊."
我自信满满地说完,便离开座位.
然而,行动却与这话背道而驰,我不禁加快脚步走向厕所.虽然觉得对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使出决定性的致胜一击,可是自然而然地便感到心急.然后,当我以最高速办完事步出厕所时,有个女孩的身影跃入眼帘.
她独自一人坐在柜台的座位上.
在这持续喧哗吵闹的店中,那看来寂寞的背影让人印象更为深刻.
或许,让人注意到那背影的,是那一头轻柔飘逸的长发吧.那是我最喜欢的发型.
莫名地是的,莫名地我走近她.
"你一个人吗?"
我向她一开口,她便望着我的脸,接着吟吟一笑.
"恩."
像孩子一般的点头方式.
就在那时候,有什么顿时起了骚动.
什么贵子,都在那一瞬间被我遗忘.
"喂,吾郎."
老板潼口先生从柜台中对我说:
"你帮我陪陪小夜子啦.好象越来越忙了呢."
"啊,好啊."
我干过各种坏事都被潼口先生看在眼里、心照不宣,所以在他面前只有乖乖低头的份.潼口先生对我招了招手.我绕到柜台里面,脸凑在一块儿后,他低声对我说:
"这个女孩子,可是我朋友的女儿喔."
"喔."
"她以前好象几乎都不参加这种喝酒聚会之类的,所以我才会在这里陪她.接下来,就拜托你咯."
"没问题."
"听好咯,可别使坏."
"使坏什么意思啊?"
我一装傻,身躯就被轻轻揍了一下.
"我跟你说,她真的是个正经女孩.可不是你们这种人埋头苦干就行的女孩子.或许,根本就不是你应付得起的吧."
当时,我还不太了解潼口先生的意思.很正经,却应付不起,什么东西嘛.那话心中还这么想.不过,事实上小夜子真的不是我埋头苦干就万事OK的女孩子.因为她所拥有的远远凌驾于我之上.而那是什么呢那实在是有够让人不好意思的话语,所以就不说了.
"那就拜托你咯."
"啊,好."
瞳口先生离去后,我回到柜台外侧,坐到她身边.
"你叫做小夜子啊?"
"恩."
他再度率真地笑着点头.
"樋口小夜子."
"啊,我,姓夏目,夏目吾郎."
那就是开端.
如今回想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她如此一见倾心.只是总之一见到她那像孩子般的笑容,其他所有一切就全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不论是贵子兴奋起劲的声音、感觉轻浮的态度,似乎撩拨着腹部深处的笑法,顿时消逝无踪.
直到庆功宴结束,我始终都只和小夜子聊天.
然后就在即将结束时,我已经坠入情网.
"请问,可以告诉我你的联络方式吗?"
我紧张得全身僵硬,这么问出了口.
什么女生的联络方式,我长久以来甚至是以"被拒绝为极品!"的心情不知道问了多少回,不过只有这次是打从心底紧张到不行.
只要一想到可能会失败,双脚甚至几乎要发抖.
小夜子稍微思考了一会儿,这么回答:
"恩."
同时嫣然一笑.
小夜子当时给我的电话号码写在店里的杯垫背面从此之后一直、一直被我小心翼翼地珍惜着.
那真的是宝物.
是我人生中最重要不,是第二重要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什么?
给我杯垫的人嘛,这还用说.
随着度点钟的报时声响起,我们被请出了博物馆.
事实上,我们有将近半天的时间都待在博物馆里.
那里不过是座市立博物馆而已,展示品本来就不可能太多,可是小夜子却很难从那一个个的壶呀、盘子之类的面前离开.像那个什么"唐津烧",在我看来实在是朴素到极点的盘子,她连那种东西都能仔细端详个数十分钟.
一踏出博物馆,外头已经全黑了.耸立的树群看来简直像是弃儿的背影.路灯以带点晕开的色调闪耀着光芒.一走过那路灯下,我们的面前便出现自己拖得长长的影子.
"好冷好冷喔!"
小夜子发生惨叫声.她还蛮怕冷的.
"吾郎,好冷喔!"
"恩"
这真是个绝佳借口.
我抓住小夜子的手,顺势把她的手带进我的口袋中,我们的手在口袋中紧紧相扣.
那是一只小小的手.
"我觉得啊,只要有你在就好了."
一股涌上心头的情绪让我这么说.
小夜子像只小猫咪一样,用面颊磨蹭着我的肩膀.
"真的吗?"
"我是说真的啦."
我慎重其事地说.
"我才不会素这种谎话呢."
"恩,我知道啦.不过"
"不过?"
"吾郎可是野心家呢."
她再次面带笑容,一边若无其事地道出这样的事实.
的确,我那时候始终都想在社会上出人头地.不,是打算出人头地.我并不是属于笨拙的那种人,反而是颇为精明的那种人,年起书来也有一定的实力,甚至是常常会觉得学校老师是笨蛋的.那种实力.
我想把所有一切全拿到手.
我才不打算终生埋没在这种乡下地方,压根就没这种打算.
"不好吗,野心家?"
"这个嘛很好啊."
"什么这个嘛?"
"恩,不管怎样都好.就算吾郎一败涂地,变成社会的失败者也"
我皱起脸庞,打断小夜子的话:
"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啦."
"不过,这可是常有的事耶.我跟你说喔,吾郎,我句的这世界是很严酷的.我和吾郎都还是小孩子,不是吗?可是呢,说不上来,我就是知道这世界不是都只有好事,不过也知道这世界不是都只有坏事.不是所有的事情光靠努力就好.当然还是要努力比较好,但是那也不能保证说一定会有好结果.也就是说,所以呢,这个嘛"
小夜子露出为难的表情.似乎是在东扯西扯的同时,论点反而陷入一团混乱.
我决定出"口"帮她解围.
"也就是说,凡是不一定都会顺利?不管一个人再有能力?不管一个人有没有努力?"
"对!就是那个!"
好耶!
小夜子以这种感觉,紧握住我空着的那只手.
"吾郎,你脑筋真棒!不愧是立志考K大医学系的人!哇,秀才耶!"
"哇哈哈."
我姑且先笑了.实际上颇为在意"秀才"这种说法,也没错啦,我才不是什么天才呢.只是一点一滴努力累积起来的.我呢,因为年起书来也有一定的实力,所以还曾自命不凡地跑到程度高的补习班去,结果在那种地方碰到一些我根本望尘莫及的人物.
满腔自信没两三下就完全丧失
什么膨胀的自我啦、自满啦全都被彻底击溃.然后才终于惊觉自己或许只是平凡人,同时尝到一股惊人的恐惧感.是的,我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能力,只是一点一滴地努力累积,一点一滴地累积成今天这样的局面罢了.成绩好是好,不过简单来说,也就是随处可见的蠢秀才.
"所以啦,我觉得不管吾郎成功或失败都无所谓.因为这种事有一半是靠努力,可是另一半就靠运气了.吾郎你呢,虽然可以努力,而且我也知道你是个拼命三郎,但是运气的部分就无能为力了."
"没问题的."
我说.
"我是运气很好的那种人."
"是吗?"
"恩,不会错的."
之后的话语,我因为不好意思暂且先吞了下去。
因为,我有你啊。我呢,觉得能和你交往真是太好了.我可是认识一堆比你漂亮的女生喔.也有很多比你有型的女生这个嘛,大概真的很多就是了啦.什么比你聪慧的女生,一样是多到扫都扫不完.不过呢,像你这样的女生还真是没几个.我可是和你这种全世界打着灯笼都着不到几个的女生在交往,我啊,运气实在是好得不得了呢.
我犹豫是不是该把话说出来比较好.
应该把心情好好传达出去的.
""
可是不论如何、那种事情实在是难以坦率地说出口.况且一看到在我身边笑吟吟地往前走的小夜子,也逐渐觉得"哎,不说出来也无所谓吧".说不定,她什么都明白.虽然看来傻呼呼的,却拥有神准的直觉.轻而易举地便能一把抓住这世上最重要的部分.
"喂,吾郎."
"怎么啦."
"你可不要变太多喔.就只要那样就好了.不管吾郎成为一个威风的医师,或者变成社会的失败者,那种事根本就无所谓."
"恩."
我想干脆把刚刚藏在心里的话说出口,不过,终究还是说不出口.如果是小夜子的话,或许就能轻轻松松地说出口吧.因为,小夜子心里是真的那么想,她真的能够那样去相信.但是,对于以偏颇的眼光看着这个死结,并且被那样的自我所束缚的我而言,根本就做不到.我一说出口,话语某部分似乎就会混杂着虚伪,一说完就会立即沾染上谎言的味道.
所以,我决定不说.
我决定以别的方式传达.
"啊,你一定是打算做什么很色事喔~~"
哇,她怎么会知道啊?
即便心生胆怯,我仍决定硬来.
"别说话啦."
"你那张脸好认真耶."
"不要看玩笑."
她遇到这种事总是特别害羞,我索性强迫她安静下来.
哎,只是一旦使出这法子,我也自然而然会跟着安静下来就是了.
我和小夜子都还只有十八岁,别说不知道十年后的事了,就算是对半年后的事也只是满脑子迷惑.大学或学系选择、模拟考结果、有利的应考时程光是这些无聊琐事就已经把我们搞得昏头转向了.但是,就只有现在,在我紧抱着小夜子的现在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地确定.呼啸而过的冷风,让我更能深刻感受到小夜子的暖意.
完美无暇.我的确把所有一切都握在手中了.
"一定被人家看到了啦."
恢复到可以说话的状态时,小夜子这么说.
她的面颊有些潮红.
我一边咀嚼着小夜子那副神情所带来更为浓厚的幸福感,同时尽情大吼:
"管它的."
我就是想让全世界都看到.
就是想炫耀自己握在说中的,真的、真的是好美的宝物.
是的.
正如小夜子所言,我的确是个雄心勃勃的野心家.
谷崎亚希子坐在桌上.一路说到方才的夏目,如今沉默不语.他的肩膀无力地下垂,或许是累了吧.
为什么觉得累呢?
刚刚那阵醉的声音,曾几何时已经完全听不见了.是跑到别的地方去了吗?还是酒醒了吗?如今,只剩沉默完全支配着整个空间.看了眼夏目后,亚希子将矿泉水的保特瓶就口.
大口灌下后,她说:
"那是个很可爱的女生吧."
"算吧."
夏目点头.
"虽然不可能像偶像明星那么可爱,不过又纯真又正直."
啊哈哈,亚希子笑了.
"那还真是,我没有的她都有呢."
"的确."
"我说,夏目医师啊.这可不是要你全部肯定耶.这时候来点安慰或鼓励啊."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都怪我太粗线条了."
"啊哈哈."
"哇哈哈."
两个互相假笑.根本就没什么好乐的,却还是在笑.
"那种女孩子,真的很难找得到耶.刻意装出来的倒是很多就是了.该说是'本质',还是'天然'呢?总之很罕见呢.你那个朋友实在有够幸运的,不是吗?"
夏目虚弱地笑了笑.
"真是个幸运的家伙呢."
山西的身影飘然腾空.就在那一瞬间,全世界突然变成了慢动作.冲出去的我,和山西一同大叫.山西的双脚已经够不着地了,不论是脚尖、脚踝,完全浮在半空中.我拔腿狂奔,越来越靠近扶手了,得快点翻过去抓住山西才行.啊啊,可是来不及了,不可能的,混蛋!到底是为什么,你刚刚说了什么嘛,笨蛋山西!
接着,山西便掉了下去.
咚,随之而来的是这样的声响.
"啊?"
但是,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低沉的声音.
应该已经跳出去的山西,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是往空间的那边坠落,而是往空间的这边,也就是扶手这边坠落.跳是跳了,不过却是往后跳就是了.只是由于角度的关系,从我那边看起来像是往前跳出去而已.
痛、痛、痛,山西呻吟着.
"摔到头了。
我走近扶手,把脚伸进间隙敲山西的头。
笨蛋山西!
"好痛、好痛!做什么啦,戒崎!"
"吵死了!看我再多踢你几脚!"
"跟你说很痛了嘛!别踢了啦!"
"跟你说很痛了嘛!别踢了啦!"
"喂!我以为你大概死定了耶!"
"哈哈哈!死果然很恐怖呢!从那边一看到地面,脚还会发抖耶,所以不知不觉地往后面倒啦!"
"喔,是这样的啊!"
"就叫你别踢了呀!'
当然,我仍旧毫不留情地加踢了三脚.
"别玩了啦!戒崎!"
山西莫名地发出泫然欲泣的声音.
我本来以为他是装的,结果却不是.我又没哟踢得多用力啊,不可能因为这样就想哭吧!那么,是为什么呢?
当我注意到这一点的同时,就不再踢他了.
"你怎么啦,山西."
""
"说话啊,喂."
山西仰望着我.
然后
以他那张泫然鱼泣的脸庞,湿润的双眼,勉强挤出一笑.
喂,怎么了嘛,山西?
谷崎亚希子环视四周.
"咦?总觉得刚刚有听到'碰'的一声耶?"
又是那些醉鬼吗?
夏目却歪着头.
"没有啊,我没注意到."
"是我听错了吗?"
于是她恶作剧似的露出一笑.
"或者是,以前病患的那个啊."
不论是哪一所医院,一定会有关于这方面的故事,在若叶医院比较有名的就是屋顶扶手的武田先生.据说,武天先生住进医院已经距今十年以上的事了.当然,亚希子也不知道那时候的事.说到十年前,她也还是个高中声.不过,那个武田先生患了所谓的不治之症,而且年纪又大了,在这世界上无依无靠.某一天的某个夜晚.他就将绳子一端绑在扶手上,另一端缠住脖子,就这么朝另一侧的空间一跃而下.从此以后,据说医院职员就会以大约一年一次的频率,在屋顶上发现武田先生的身影.
"哇哈哈,怕那种东西怎么当医生嘛."
"啊哈哈,也不能当护士吧."
两人仍旧互相假笑.
鬼那些东西也没什么好怕的真正令人害怕的,一定还有比的
当假笑没两三下就消逝后,随之后来的是一阵沉默.夏目不发医地伸出手,他仿佛招手似的动着手指,然后是接过什么的动作.我将矿泉水的保特瓶一递给他,他便喝了一口.接着,又是一偶.
"喂,谷崎."
"什么啦?"
"那古早的故事我朋友的古早的故事就是了,还想听听后续吗?"
她瞄了一眼时钟.
午夜十二点.
这夜还漫长得很呢.
"哎,就当杀时间姑且听听吧."
我和小夜子刚交往的时候,身边的狐群狗党也觉得很惊讶,因为,她和我至今所交往过的类型实在是差太多了.因此,也会有些家伙很明显地就是来开我玩笑的.
森就是其中之一.
"你是怎么搞的啊?"
他有时这么问.
"什么怎么搞的?什么东西啦?"
"S女高那个咧,姓樋口喔?"
"啊,是啊."
我将嘴里的饭仔细咀嚼后吞了下去.
我们在学校屋顶上.由于正值午休时间,随处都可以听见喧闹声.我正在吃出自母亲之手,味道不怎么样的便当,所有配菜好象都太甜了,吃着吃着感觉好腻.以前完全都不会觉得,但是母亲的调味已经逐渐变得不合胃口了.哎,大概是味觉也跟着成长了吧.
我边咬着果然还是过甜的煎蛋,一边仰望天空,头顶就是晚秋那高远得不得了的广阔天空.在那片天空之上,轮廓模糊的云朵悠哉地流过.
真是的,有够悠哉的耶.
我们这些人可是被考试烦得要死呢.
"那又怎么样了啦."
"听说好象是个很正经的女生,你喜欢那种类型的喔?'
"不是啊,也不是那样啦."
"我就说吧.你以前不是都只和那种更引人注目的女生交往吗?所以啦,你知不知道很多人说了一堆有的没有的."
那语气话中有话.
我手拿便当,瞪向森.
"什么啦,什么有的没有的?"
"没什么啊,像是你转性啦,对于玩弄那种乖乖牌哦在其中啦.什么畜生啦、恶魔啦.哎,反正就是那些嘛.还有夏目一顶心怀不轨啦."
喂、喂、喂,什么畜生呀?
恶魔?
太过分了吧,那些话.
"那都是谁说的啊?"
"大家啊,大家."
再给我打马虎眼嘛.那所谓的"大家",大概也包括森他自己吧.不,说不定还是森首先发难,到处去乱说的.
"我没玩弄人家,也没有心怀不轨啦."
"那你是认真的咯."
"谁知道."
当然是认真的,不过就是没心情坦率承认,所以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后,又继续扒起剩下的饭菜.森望着我的神情,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从前的森,大概不曾用这种眼神看过我吧,说到底,他应该百分之百是想来寻我开心的.我们感情本来就没有说多好,但是最近随着什么出路或入学考试之类的日渐具体后,我和森的关系也变得有点奇怪.虽然,还不至于到生疏的地步.可是,有什么就是和以前不同了.
森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后,摇摇摆摆地迈出步伐.
看起来简直就像喝醉似的.
"喂,夏目."
他以仿佛喝醉酒的声音说.
"你知不知道秋天的天空其实不高."
"什么东西啊?"
"就是早上听气象报道说的啊.有一个可爱的气象姐姐,还真的是非常可爱呢!她说的啦.你知道吗,听说秋天的天空其实还比较低耶.你想想嘛,和夏天比起来,气温不是会自然地下降吗?"
"恩."
背影逐渐远去.
森那家伙到底想走到哪里去啊?
"所以呢天空的空气这样将也很奇怪那空气呢,总之就是会收缩,天空本身是低的.然后,云也会在低的地方."
"原来如此."
"好了,问题来了.可是,为什么秋天的天空看起来那么高呢?"
"我哪知道啊."
"回答呀,夏目."
"这种东西根本就无所谓吧."
"叫你回答嘛."
他格外执着地继续追问.
因为心里有点火大了,我索性沉默不语,既没心情开玩笑也无意发怒,就是那种程度的疙瘩.我把便当盒放到一旁,然后直接翻身.的确,秋天的天空很高,为什么实际很低,看起来却很高呢?是眼睛的错觉吗?又或者是和云的形状有关系呢?搞不太清楚耶.
一回神,森就站在脚边.
"那个樋口可爱吗?"
话题突然转变,让我有些困惑.
"你没看过吗?"
"没有啊,所以才会问你啊."
由于背负一片晴空,森的脸庞看起来不太清楚.所以,也摸不清他的情绪.他是在寻我开心,还是认真的啊.
因为搞不清楚状况,所以我暧昧地说:
"吾,算普通吧."
"普通?"
"就是那个意思啊!她不是可爱得要命的那种类型,也不是说有女人味的那种.好象总之就是普通."
喔森呢喃着.
"那还真奇怪耶."
"怎么啦."
"你以前不是都没着这种女生交往过吗?"
"恩."
"为什么?口味变了?"
"就说不上来嘛."
"你果然是心怀不轨?夏目畜生的说法真被说中了?"
"不是啦."
喔他又这么呢喃.接着,他在我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为了配合他,我撑起沙锅内半身,我们正好肩并着肩.我往森那边偷瞄了一眼,我以为他仍顶着"喔"的那张脸,虽然还是一副丑样不是啦,不过的确丑就是了他的神情看来格外严肃
"你的模拟考考得怎么样啊?"
啊,话题又变了.
"不错啊.也勉强拿到K大医学部的B级判定啦."
"B的话还很难说喔."
咿嘻嘻,森笑了.
我也"咿嘻嘻"地姑且笑了.
"真的耶,很难说呢.我看只要在考试当天感冒的话,就完蛋了呢."
"话说回来,你考什么医学系呀?像你这种人根本不像医师,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嘛.
"我不行当医师喔?"
"不行啊.那还用说吗,当然不行啊.因为你啊,平常个性就不是太好了.但是却啊啊!好痛耶!不要忽然捶人家肩膀啦!"
"你要是再说我坏话,我就再捶一次."
"我哪有说你坏话,这是事实吧."
我正想捶第二次时,被巧妙地躲开了.
"像你这种人如果当上医师的话,患者太可怜了嘛."
"哪会啊."
话虽如此,还真被森说中了.
我想当医师并不是出于什么想拯救生病的人,或想帮助他们之类的高尚情操.只是很单纯地因为那是一份"好工作"罢了.不但会被大家尊称为"医师",收入也是一级棒.即便其他职业的饭碗因为不景气而变得很难捧,但是如果当医师的话,应该就不用担心失业这种事了吧.
我想当医师的理由,仅止于此.
"而且,我又不去做临床."
"临床?那是什么啊?"
"就是帮患者看诊啦!医师也有分好多种,详细情况我也不大清楚,总之好象分成专门从事研究的医师,和治疗转折的医师,据说是这样分的.然后呢,我准备走研究那条路."
"喔,那样还比较好.因为,你好象会对患者做出很烂的事情来呢."
"应对病人,感觉上也很麻烦就是了."
我说出了立志当医师的人不应该说出的话.
事实上,真是这么想的.
"果然,你真的很像会变成一个很烂的医师."
"真的."
终于,我们齐声大笑.一会儿开心,一会儿声闷气.我们的心情就仿佛秋天的天空暧昧不明.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论任何时候都是像这样子的吧.
"对了,你咧?还是一心一意要考国立的吗?"
"大概吧!就预定那样咯."
"那不就要比我多当一个月的应考生了."
为报一箭之仇,我故意坏心眼地这么一说.
"别说了啦!我都要胃穿孔了."
森整张脸立刻认真地皱成疑团.
这家伙的志愿是地方上的国立大学.而且,学系还是地球科学,去年那种东西,以后一定没饭吃的,现在就可以遇见他在找工作时,满面愁容的样子了.哎,森大概是在追逐自己的梦想吧!森和我不同,表面上虽然一副难搞的样子,实际上却是个颇为罗曼蒂克的人.去年暑假,这家伙还曾经拼死拼活地打工,把薪水拿去买一百朵玫瑰送给女生,那事被称为"森百朵玫瑰事件",在同学之间光为流传.就因为我们大肆传播,后来还变成轰动全校的大事件.
顺带一提,据说后来没两三下就被那个女生甩了.
"差不多该走了啦."
一听到预备铃声,森这么说着一边起身.
我拿着便当盒站起来.
"好."
"刚刚的答案,想出来了吗?"
"答案?"
"秋天的天空为什么比较高?"
"啊,那个喔."
我根本已经完全忘记有那回事了.
"不知道啦."
"好,让我来教教你吧."
森志得意满地笑了.我因此又怒上心头.
"我才不想让你教什么咧."
"什么嘛,亏人家都说要来教教你了."
"无所谓啦,我也不想知道."
"你这家伙还真没意思"
"不快点回去就惨了啦.教数学的木村,每次都很早来的."
我对于一脸不满的森视若无睹,仿佛喃喃自语地这么一说完,边快步往前走.
一会儿开心,一会儿生闷气,我们的心情就仿佛秋天的天空暧昧不明.
三年级的第三学期逐渐接近尾声,也就是高中生活的终点慢慢逼近的同时,我和小夜子之间发生了有些事.
姑且这么说好了.
好事与坏事各一件.
那件好事真的很棒,我考上了K大医学系.导师欣喜若狂,好几次、好几次拍打我的肩膀.要加油喔,夏目.你的话,任何事情行的.别忘记这一点喔.我点头说.恩,我会加油的.是的,努力是我最拿手的.只要一点一滴地去做,一点一滴地累积下去就行了.那件坏事则犹如垂挂于阴沉天空的厚重云层.阳光的确都已经被遮蔽,而我们对此却无能为力.伸手也无法触及.我和小夜子原本打算到东京去.不过,她的父母却突然间开始劝她去上本地大学.
似乎是在现实那玩意儿迫在眉睫的当头,又不愿意放手让女儿离开了.
"忽然这样讲很伤脑筋耶.说到底,你这了的学校不是只考上一所而已吗?你爸他们知道这件事吗?"
在回程中顺道光临的速食店中,我毫无掩饰地吐露内心愤慨.
坐在对面的小夜子敷衍似的说:
"你看,因为这个女儿太可爱了嘛."
接着,对我露出一笑.
我的心情益发恶劣.
"现在根本就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吧.难道没办法尽力说服他们吗?用什么理由都好啊.对了,就说这里的学校不能念自己喜欢的科目吧.所以,如果要留在本地的话,就一定得当个重考生之类的."
虽然我自己认为这点子不错,不过小夜子却摇摇头.
"我想他们会说,当个重考生才好."
"怎么可能啊."
"可是我爸他们原本就认为我没必要继续升学啊.他们说因为是女孩子,学问没必要."
学问没必要.
我对于那种陈腐的说法感到愤怒,发字真心地提高了音量:
"那算歧视了吧!"
"是没错啦"
"太奇怪了嘛!绝对太奇怪了嘛!"
该说是乡下地方呢,还是落后呢,那种想法的确仍深植于我们所居住的区域.所谓的女孩子,反正最后都是要嫁人的,要嫁人也不需要什么知识.对于女孩子念书,也就是吸取知识真心感到深恶痛绝的大叔更是多不胜数.
明明是个女孩子,竟然还这么聪明
我就曾经看过好几个大叔这么说过.然后,更不可思议的是认同那种倾向的并不仅止于大叔,应该同为女性的大婶,虽然嘴巴上有各种说词,心底似乎也认为女孩子没必要继续升学.女人的敌人就是女人我曾经听过那种说法,还真是一点儿都没错.
这种观念只存在于我们居住的地方吗?还是全国各地,只要是乡下地方都是这个样子呢?
虽然如此,说句老实话,我却不曾对那种倾向唱过反调.我的确是觉得很奇怪,不过反正我是个男生,也不是女生,换句话说那是别人家的事.就算某处的某个陌生人被这种偏见害得不得不放弃升学,我大概也会觉得"好可怜"之类的,可是充其量就仅此而已吧.我一定不会因此感到什么愤怒.
但是如今,那种偏见正朝我们袭来.
这么一来,情况便截然不同了.
"唔"
小夜子以伤透脑筋的神情呢喃.
不会吧,我想.
"你该不会是想要乖乖听你爸的话吧?"
"也不是啦,只不过"
"什么'不过'啦,那个'不过'是什么意思啊?"
"他们对这问题又蛮固执的."
啊哈哈,小夜子笑了.
她或许是为了安抚暴跳如雷的我,但是感觉上却像是在对我打太极拳.说不定,小夜子已经动摇了.只是在和我在一起时不会显露出那种情绪,可是心底某处已经在考虑听她爸的话了.
欣底深处楸成一团.
为什么这世界不能按照我的想法运作呢?我自顾自地描绘光辉灿烂的未来.我想尽快地离开这种乡下地方,和小夜子生活在大都市中.虽然还不至于住在一起,那毕竟是不可能的,不过总可以租间近一点的公寓,经常来往走动.我打算和小夜子一起开拓那个全新的世界.
那样的光辉灿烂的未来,如今感觉上却似乎摇摇欲坠.
我焦虑了.
焦虑得乱七八糟.
如果最后小夜子必须留在这里,我们就会被迫各分东西,也就是那所谓的"远距恋爱',而比那更恐怖千万倍的是其他选择也随之逼近.是的,如果我也留在这里,就能和小夜子在一起了令人胆战心惊的是,我只考一所本地的大学,而且已经收到合格通知了,现在这一刻,只要决定毕业后去念那所本地大学,所有问题就能迎刃而解.我在不用和小夜子分开了.
别说是考虑这样的选项了,光是必须考虑的可能性逼近眼前,就足以让我感到胆怯.
小夜子和出路.
我不想把这两者放到天秤上.根本放不上去.
"你啊,到底有没有认真说服你爸啊?"
"有啊."
"既然这样的话,总会有办法的吧.就算是父母亲,也不能凭自己高兴去摆布孩子啊.你呢,只要下定决心绝对不屈服,对方也会软化的.要记住,不示弱是最重要的啦."
"我知道啦."
"你真的知道吗?"
我仍在气头上,一边凝视小夜子.
针对她父母亲的愤怒,已经对于将来的胆怯,不知怎么的完全转向,然而那股气势仍旧持续高涨,冲着小夜子发泄出来.
小夜子脸色稍微一沉.
"吾郎,你不相信我吗?"
""
"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被说中了,我哑口无言.
正是如此.
但是,这时候沉默的话就不像我了.
"我信啊,不过我信不信根本就不是问题吧.毕竟,像你爸,还有其他人都会一直来烦你啊"
我实在是勉为其难地罗列出这些正经八百的大道理.正因为过于正经八百,话一出口反而越听越奇怪.
等到年纪稍长,变成所谓的"大人"后,大概就能顺利克服这种事了吧.大概就能在不伤害任何人的情况下,守护着自己和其他人,一边活下去了吧.果真如此,我好想快长大成人.然后实现所有愿望,让小夜子打起精神来,让她展露笑容,不让她尝到丝毫悲伤,一辈子都这么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
但是,现在是不可能的我才刚满十八只是个被"自我"耍弄得昏头转向的小鬼头而已
终于到了该回家的时间,我们步出店门.商店街热闹滚滚,我们混入那杂沓的人群中,并肩走着.路上万头钻动的人群中,每个人看起来都好开心,某个女人的笑脸跃入眼帘,她手上拿着一个大纸袋,那是本地最大百货公司的袋子,说不定是要给某人的礼物.她身后不远处有个男人,他正牵着一个孩子,孩子一笑,男人也跟着笑,焦虑暴躁的内心,让我连看那对父子的笑容都觉得碍眼.这里明明有这么多人,甚至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我却觉得孤单,明明小夜子就在身边,我却觉得然一身
一回神,我真的变成一个人了.
"咦?小夜子?"
说不定是走散了.对了,刚刚脑子里始终绕着同样的事情打转,根本就没注意到小夜子,我环视四周,仅在一瞬间看见人群的另一边那飘逸的发丝.
我慌忙往那边走去.
话说回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怎么会走向那种岔路去呢?那边可没有什么捷径耶.
当我终于追上她时,人已经在小巷的深处了.
"怎么了嘛,小夜子.不要自己随便乱走啦."
小夜子转向我说:
"啊?我说过啦.我有说'吾郎,来这边'呀."
我没听见.
对了,我刚才只会胡思乱想,被恐惧感摆布,脑袋早就被塞得满满、满满的了.原本是想要为小夜子担心,到头来考虑的全都是自己的事情.
当我一站定,小夜子冲着我一笑.
"你看,吾郎"
她指向建筑物阴影处.
那里有个白色的东西正在蠕动着.
"啊,是猫喔."
是只脏脏的野猫.
"很可爱喔,吾郎.喂喂,你看.虽然是全白的,可是额头上还有黑色斑点耶.好象朝臣呢,古时候那个啊."
朝臣?
啊,把眉毛剃掉,点上圆形眉毛的那种朝臣呀.
原来如此,的确是有那种感觉.
"朝臣喵、朝臣喵."
小夜子一蹲下,便缓缓地往朝臣喵似乎已经决定叫着个名字了靠近.
那只猫似乎很害怕地望着小夜子.
"它很怕你耶,一定回跑掉的啦."
"是野猫耶."
"好了,走吧?"
"等一下嘛."
又来啦,我叹了口气.小夜子只要一看到猫,就会立刻冲过去.然后不管你有多急,她就是不动如山.
"看,这是手指哟,手指."
小夜子边说,边伸出食指.
于是,那猫嗅了嗅她的指尖.
鼻翼还频频掀动着.
"吾郎,我问你喔.猫为什么会闻人家手指头呀?"
"不知道."
"到底是为什么呢?你看、你看,闻得好起劲耶."
小夜子边说,边向猫咪靠近.接着,她轻轻抚过它的背.那只猫咪虽然还是很紧张,不过却没有要逃开的意思.为什么啊?换做是我一靠近,猫咪肯定会一溜烟地跑掉的.
我终于投降,一边望着小夜子正在抚摩猫咪的背影.
终于,小夜子说:
"吾郎."
"恩?"
"没问题的."
"什么啊?"
"升学的事啊.我呢,几乎没和我爸吵过架.我们家感情算是很好的.一直以来,也没发生过什么没道理的事情.而且,你想想嘛,我呢整天都呆呆的,就算遇到什么没道理的事,也不会察觉到."
""
"可是,我这次会加油的."
我会加油的,小夜子重复道.我会加油的.
小夜子的背部好娇小.因为她是蹲着,感觉上比平常还要娇小,飘逸的发丝在肩膀处晃动.我始终都想要好好守护小夜子.但是,或许是相反.
或许,是我被小夜子守护着.
在那个娇小的背上,小夜子背负着什么呢?我这个庞大的身躯不重吗?
我蹲到小夜子身边.
"加油喔."
其实我是想道歉的,不过这是我如今拼了命所能挤出来的话语.
"加油喔,两个人一起加油."
"恩."
"我们两个人一起去喔."
是的,我们拥有天涯海角到处都能去的车票.如果有人想把这张车票撕毁的话,只要把他打趴到地上就好了.那种事,我们应该还做得到.
"好可爱喔,朝臣喵."
"对啊."
"啊,翻肚子了."
"这家伙,真的是野猫吗?这么毫无防备的好吗?"
"啊哈哈,都是因为我的猫功发威呀."
"猫功?"
"对啊."
"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们彼此嗤嗤窃笑,一边聊着这些没营养的事情.
沉默持续着.
很长的一段时间,山西始终沉默不语。不管我对他说什么,只会回我"啊"或"恩",似乎没有意思好好回答.真是的,搞什么嘛.我无可奈何,只好持续啜饮那些好喝得乱七八糟的酒.这么持续猛灌,自然就会开始觉得恶心了.啊,对了.山西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沉默不语的.也难怪,这家伙,酒量本来就不好嘛.刚刚那副泫然欲泣的脸庞,大概也只是单纯在压抑想吐的感觉而已吧.
话说回来,还真好喝耶.
这什么酒啊?
十四代大吟酿,酒标上这么写着.虽然是日本酒,味道却很香甜,简直就像是红酒.
喝的时候只要稍不注意,就会一口接一口喝个没完.
我仿佛舔着瓶口似的,一点一滴慢慢喝着那个叫什么十四代大吟酿的酒.啊,话说回来,还真温暖耶.整个身体都变得暖呼呼的.心里也变得暖呼呼.原来如此,大人就是因为这样才喝酒的呀.
各种事情都离我远去.
仅剩下酒精暖意.
啊啊,再多喝点.
就算想吐也无所谓啦.
就在我这么想,一边大口灌下十四代大吟酿的同时.
山西突然开了口:
"我女朋友她,劈腿了啊."
一阵风贯穿裸木,咻咻从周遭窜过.我的发丝摇曳,山西的发丝同样摇曳着.山西抱着膝盖坐着,那背影简直像个孩子.
我一时之间还搞不懂山西说什么.
"劈腿是指那种劈腿吗?"
不然还有哪种劈腿?
不可能会有别种劈腿了.
山西点点头.
"恩,被我看到和其他男生在一起.打击实在有够大的,看起来比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多了呢.和我在一起就不会笑成那个样子,有时候还会露出无聊的表情.不过和那个男生在一起的时候,真的看起来好开心耶.那样子该说是恋爱,还是交往呢,我也不知道啦."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呀?"
"那一定是她啦.而且,我都和她说过了.不对,应该说是她和我说过了吧."
我大吃一惊.
"你当场对他们大骂喔?"
实在想不到山西会有那种气魄.
要是被我遇到那种场面的话我应该会像只软脚虾一样先逃再说吧百分之百会窝囊地全力逃离那称为"现实的家伙山西,你,好了不起啊
但是,山西摇摇头.
"怎么可能啊?那时候,虽然很窝囊就是了,我马上就偷偷摸摸地躲起来,怕被他们看到.我心里也在纳闷自己为什么要躲,不过就是躲起来啦.可是,好象还是被他们注意到了.然后就被叫过去了."
"哇"
太惨了吧
"结果啊,实在有够没天理的."
山西笑了.
"她竟然对我发脾气.还说'你是不是白痴啊'."
""
"我被她骂说'你这副德行,根本交不到女朋友的啦'!其实,该发脾气的应该是我吧.但是,我却气不起来,就只会畏畏缩缩的.看我那样,她反而更加生气,感觉上就好象很焦虑不耐烦."
""
"喂,戒崎,你知道'奸夫'这个词吗?"
"奸夫?"
我当下无法立刻会意过来.
山西告诉了我答案.
"简单来说,就是劈腿的对象啦.明明女生都有稳定的交往对象了,还跑去勾搭人家.奸诈的奸,奸夫啦."
"喔,所以那个男生就是奸夫咯."
"不对啦."
"咦?"
"我才是那个奸夫.她啊,一直都和我看到的那个男生在交往,在认识我之前老早就在一起了.不过,最近好象处得不大好,为了解闷,或者故意怄气才跟我交往的."
"是她跟你说的吗?"
山西点头.
"人家可讲得清清楚楚的呢,说什么'我根本就不喜欢你'.然后,后头还有更过分的耶.她干脆照那样把我臭骂一顿就好了嘛,那样的话,我那些深信不疑想法就可以碎成一片一片的,接着清清楚楚地了解.了解到我只是一个呆子.但是,她的态度突然间又软化了下来,还跟我道歉,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再来突然哭出来耶,想哭的人应该是我吧."
山西望向我,对我露出一笑.
那是像个笨蛋般的开朗笑容.
"我真的当场就笑出来了耶.跟她说'没关系,没关系啦',一边安慰她.又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真是的,为什么我要安慰她呀.有够怪的.早知道,就应该先凶她一顿再说."
山西仍旧像个笨蛋一样开朗地笑着.
我想起山西的女朋友不,事到如今是他前女友的那个女生,啊啊,甚至还不能称之为女友吧.那是个感觉很亮眼,还蛮可爱的女生,是不是叫加世子呀.还是叫什么去了,那时候只和她聊了一下子.好象已经想不太起来了,反正也无所谓啦.那样的女生会做出这种事情啊,原来真的有这种事啊.
我本来都不相信的.
不对
是不愿意相信.
这样的情绪并非出自于对山西的同情,是的,那并不是什么高贵体贴的情操,我是为了自己而不愿意去相信的.什么世界、社会、人世间我不太清楚就是了,那些东西什么人啊,还有女生啊总而言之,我以前都把那些东西想得很正面.
哎,不过,也难怪了.
女生也是人嘛.
和我们一样有时候会胡思乱想,有时候则会干下一些荒唐事来,女生所拥有的那颗心又不会比男生更纯洁美丽,那种想法终究也只是男生的幻想罢了.
我很清楚.
当然.
但是,我以前只愿意凝视着那些幻想而已.
"哎,这也没办法呀."
我说.
"这也是没办法的啦,山西."
"恩"
恩什么恩啊.
我已经几百年没看过他那么坦率点了.久到甚至让我记不起来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了.整颗心再度为此摆荡.
"再找下一个啦."
我说着,大口灌下十四代大吟酿.咕噜咕噜地猛然喝下肚.
"恩
"想要更可爱的女生,满街都是嘛."
"恩"
"所以啦"
"还是不行."
"啊?"
"不行啦!戒崎,我还是不行啦!"
这么大叫后,山西站了起来.突然间,就那么泪眼迷蒙地瞪向我.啊啊,我很清楚这种表情喔.大概是七岁那时候吧,我一不小心把山西的宝贝玩具弄坏的时候,这家伙也是露出这种神情耶.然后呢,双手还乱挥一通地朝我扑过来,那拳头还正中我的鼻子,害我流鼻血,粘稠温热的东西顿时顺着鼻孔滑落.那样的记忆让我不禁感到胆怯.
"什什么啦,山西?"
我不自觉地有股冲动想要护住鼻子.
山西大叫:
"吵死了!少在那边自以为是地安慰人啦!下一个女生?哪有那么容易就找得到啊?反正肯跟我交往的女生全都是些丑八怪啦!这还用说吗!还想跟人家炫耀?一定会被笑个半死的啦!"
"不是啦山西喂"
为什么这家伙会突然间气成这个样子啊?
很莫名其妙耶.
"可恶,你可好了!有个像里香那么可爱的女朋友!奇迹啦,戒崎!像你这种家伙竟然交得到那么可爱的女生根本就是奇迹嘛!Miracle啦!Dream啦!Magic啦!王八蛋,有够让人羡慕的啦!"
"等等喂,山西她又不是什么女朋友"
"我被你越安慰越火大啦!
""
"快点安慰我啦!不对,不准安慰我啦!"
山西抓狂似的大吼.
两颗眼珠子都已经爆出来了.
看他那副德行,一股怒火逐渐上升.
"喂,山西."
"吵死了!别管我啦!"
"好啊,那我就不管你了."
"等等一下!我这么可怜,你是没看啊喔?"
"你说啥?"
从我嘴里冒出的声音异常低沉.
这家伙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了解.只不过当了人家的奸夫,就露出一副仿佛背负着前世界所有不幸的表情.那又怎样啊!很不得了吗?换个角度想,即使时光短暂,至少曾经快乐不就好了吗?喂,山西,臭山西,你这家伙,懂个屁啊!像什么绝望或不幸,那些东西你懂吗?有些事情可是不管你再怎么祈祷,还是连碰都碰不到的耶!这所谓的"人世间"全都只是些再怎么拼命,也无能为力的事情耶.再怎么烦恼焦躁也没办法,难过、痛苦、窒息,即便如此,也还是只能依赖最讨厌的讨厌鬼,自己本身却完全使不上力.
坏掉的照相机.
贴在右脚上的相片.
过于温柔的笑容.
如今,无论何者都是我再也无法触及的.不全都是些再怎么拼命也无能为力的事情吗?又不是只有你啊!你经过这次事情以后是会死喔?加世子跟她那个正牌男友是会死喔?我们根本就无能为力嘛.不论是今天早上或是现在这一瞬间,也一样会吸气、吐气,明天也一样吸气、吐气、吃饭、传送无聊的电邮、上课打瞌睡这些事情还是会一直持续,到头来不是什么都没变吗?没错,你的确受到伤害啦!很可怜啊!笨得要命啊!当人家的奸夫啊!不过,那又怎样呢?像我或你这种拥有明天、后天,明年、后年,还有十年、二十年后的人,又懂什么呢?
阴沉的黑暗情绪一圈圈地直打转,"飒飒飒"地摩擦着我的体内,接二连三地制造出一根根的尖刺.我怀抱着那样的尖刺,以及污秽到无药可救的情绪,瞪视山西.
臭山西.
你再给我说说看啊.喂,再给我说说看啊.
"唔"
在我强烈视线的逼视下,山西噶虐到恐惧似的皱起脸庞.
"戒崎,干嘛啦"
"你说啥?"
我以十分低沉的嗓音说.
接着,又继续瞪着他.
山西的视线在四周游移,然后忽然定了下来.
"不管了!我要飞了!"
"飞啊!"
我骂道.
"随便你飞到哪里去啦!"
这句话没有丝毫对于朋友的体恤或温柔的情绪,我是真心觉得要飞就飞吧.
山西朝屋顶边缘跑去.和刚刚一样,想越过前方的扶手.慌乱的山西在翻越扶手时没跨好,脚被绊到了,随即狼狈地摔到地上去."可恶",我听到这样的咒骂声.哈哈,活该.那种东西哪有那么简单就翻得过去的.
一败涂地的丑八怪奸夫山西,如今又站到了屋顶边缘.他面前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片空荡荡的空间,约十五公尺的落差.山西望向我,从那家伙的脸上看不出愤怒或是焦虑,那是一对非常澄澈美丽的眼睛.
然后是沉稳的声音.
"再见了,戒崎"
我顿时直觉不秒.背后窜上一股寒意.
"等等,山西!等等啦!"
我将深沉阴暗的情绪抛在原地,全力往前冲.但是,一起步就立刻跌倒了.喝太多了,肩膀狠狠地撞上混凝土地面,麻痹般的闷痛随即扩及锁骨附近.可恶,我发出咒骂,立刻起身,再度往前冲.
"我不等了."
山西仍以沉稳的声音说.
我尽其所能地大声叫:
"从那边跳下去是死不了的!"
"咦?"
"是亚希子小姐说的!之前有个人被救护车送过来,那个人从五楼往下跳也只是腰部骨折而已!是亚希子小姐说的喔!她说那个人还真是个笨蛋!还说就算从五楼往下跳,也只会受重伤,吃尽苦头,很少人死得成的!"
"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啊!"
山西的脸庞突然流露出胆怯."死亡",实在是太抽象了,死后,就没有痛苦了,毕竟,现在就已经跟死人没两样了.但是,什么受伤或疼痛都是非常具体的,而且,自杀未遂这种实在有够窝囊的情况,还会赤裸裸地呈现于周遭热人的面前.
就在山西犹豫当下,我尽全力冲向扶手,一口气跳过去.虽然脚步稍一不稳,就可能跌落中庭,但是我根本没空想到那里去.
我一鼓作气地逼近山西,手臂缠上他的身躯.
"不不要这样啦!戒崎!跟你说很危险啦!太危险了啦!"
"可是,你"
"不要这样啦!要掉下去了、掉下去了!掉下去了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我们就掉下去了.
又是往后摔.
往扶手那边摔下去.
紧紧抓住山西躯体的我,完全没办法采取任何防护动作.
锵!
相当惊人的声响,因为整颗脑袋撞上了扶手.那撞击力道应该是很强烈,但是却一点儿都不痛,这是脑袋中央逐渐转白."
咦怎么回事啊?
虽然脑袋中央逐渐转白,视野却逐渐变黑.尽管心里想"这下子惨了",却莫名其妙地觉得好舒服.
耳边传来山西的叫声:
"戒崎!喂,三万!三万!,你不要紧吧!?"
不要叫我那个绰号啦,山西.
不要叫我三万.
我真的有够讨厌那个绰号的.
"喂,三万!不要紧吧!?"
"你啊,好好喔."
高中最后的冬季,也就是在即将毕业前,森这么说.什么"高中第三学期",和确定考取的人似乎八竿子打不到关系.于是乎,像我这种"私立挂"的多半都玩疯了.
"我每天都在用功耶,因为压力都快吐血了啦."
连声音都因为紧张而变的细弱.
森是属于本地的"国立挂".很明显看的出来随着考期逼近,他整个人也战战兢兢的.哎,也难怪.毕竟,自己的人生就靠这一考定江山了.
我们如今正在学校屋顶上.由于正值三月,风还横冷,我们将双臂交叉于胸前,双手塞在腋下取暖,双脚还一直打颤.只是,那风也不再像冬天的风了,在那深处潜藏着春天的气息.
我本着姑且来鼓励他的心态说:
"至少在这时期拼一拼嘛.我跟你说喔,人啊,如果有过必须拼到吐血的时期,以后就轻松了啦."
"什么东西嘛,反正一定是潼口那个'博士'说的吧"
"答对了."
那个人还真爱说教呢.这么说完,我们一起笑了,实在像个'大叔'呢.恩,'大叔'.不过,我们本来就不讨厌潼口这一点.
"不过,你真的好好喔."
森执拗地重复.
"好羡慕你喔."
"怎么了嘛,忽然这么感慨良深的."
"因为,你不是要去东京吗?那可是日本的中心哦."
"是吧."
"像我们,就只能一直住在这种乡下地方了.说是说'国立'也不过是乡下的三流国立而已."
"你啊,说这种话会被人家刺喔."
他嘴里的那个三流国立,还是有很多人抢破头不得其门而入.
"我知道啦.知道是知道还真不想被你训呢."
森对我露出一笑,但是双眼却没笑.
我非常清楚那家伙的心情.这世界上,有两种人.虽然这种形容很俗气,不过说方便倒也很方便,而且,简单明了.是的,这世界上有两种人,想留在本地的人,和想离开本地的人.
我和森都属于后者.
当然咯,乡下地方也不错.这里不但有朋友,几乎所有事情都摸得一清二楚了,找工作时还能用一些门路.只要能进入市公所之类的地方,保证一生安稳.
只不过,就我或森而言,像那样一生安稳接着下台一鞠躬似乎不符合我们的本性,我们想要能够稍微发光发热的人生.也不是说期盼出人头地或赚大钱这些具体的东西,还是高中生的我们也没办法想到那里去,即便如此,莫名地就是觉得有个如今的我们完全不可能了解的世界,只要努力,我们的手也能触及那个不可能了解的地方.
所以,很想要伸出手去.
很想试着把腰杆挺直.
我们只有十八岁,还不是会彻底放弃许多事情的年纪.
"你可要在乡下出人头地哦."
我这么一说,森脸上浮现浅浅的笑.
"哎,那也不错吧."
"像什么县议员之类的啊."
"喔,再来就瞄准议长的位置."
"等你出人头地以后,可要请我当迷失唷."
"然后就因为贪污被抓起来."
"你,是打算让我这个秘书被抓起来,然后自己把事情腿得一干二净吧."
"哇哈哈,被看穿咯."
我们聊着这些没营养的事情,一边笑着.
"如果我被抓起来的话,一定会把事情全抖出来的啦."
"那就两个人一起在监狱里吃臭牢饭咯."
冬季的郎郎晴空,万里无云.在那片天空底下,我们土生土长的乡下城镇往外延伸着.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然后,恐怕不会再回来了.当然,至少会返乡探亲不是那个意思,大概不会再为了定居而重返故里吧.
虽然不至于完全没有丝毫酸酸甜甜的感伤,然而心里所怀抱的希望却远比那些情绪来的强烈庞大.我的双眼如今仅专注于未来.
话说回来,森说:
"樋口的那件事后来怎么样啦?"
"恩?小夜子的那件事是指?"
"忘记咯.樋口的爸妈不是要她留在本地?你前一阵子不是还因为这样而整天发牢骚吗?"
啊,那件事喔.
我在脑中将发生过的事情整理好后,开口道:
"后来好不容易解决啦.小夜子她好象真的很拼命,我也是后来才从她姐姐那听说的,小夜子她那时候顶一张要哭要哭的脸,一直跪坐着不肯起来.据说,她爸他们被吓了一大跳,后来就去睡了,可是她还是一个人一直跪坐在起居室里."
"哇,那个女生喔?感觉上软趴趴的,那么厉害喔?"
"什么软趴趴的啊?"
我边笑,姑且提出了抗议.
"不要说我女朋友软趴趴的啦."
话虽如此,"软趴趴"还真是颇为贴切的形容.的确,小夜子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软趴趴的.
听说那个软趴趴的小夜子,就一直跪坐在起居间里.
好象还一直跪坐到早上.
虽然她妈妈担心得要命,要她赶快去水,小夜子还是一动也不动.终于,就在天刚破晓时,她爸来跟她说.
"随便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好象是她妈帮忙劝服她爸的.
小夜子完全没提起过这段经过,全都是小夜子的姐姐告诉我的.她姐是不是这样说的啊:"这孩子还是头一次这么倔强呢.真的把大家都吓坏了呢."
我也吓了一条.
我根本无法想象软趴趴的小夜子会那么拼命.
知道这件事后,和小夜子一见面,我就先紧紧把她抱个满怀.见我迟迟不肯放手,小夜子一头雾水地问我"吾郎你怎么了",当然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说,接下来五分钟就那么紧紧抱着小夜子.
粗略说完原委后,森点点头说"是喔".
"那你们两个人要一起去咯?"
"预定是这样啊."
"太好了."
"恩."
森似乎欲言又止,不过还是闭上了嘴.我也无意催他,只是沉默地等着.结果,一如预期地森紧闭的嘴先张开了.
"你不管任何东西都能拿到手."
"那是什么意思啊?"
"本来就是啊,长得帅,又会念书,又是医学系,又要和喜欢的女生到东京.你从以前就一直是这样.任何事情都能如你所愿.你还记得吗?一女的时田那件事."
"恩,记得啊."
所谓的"一女"是"第一女子高中"的简称,那是一所公立女笑.男生里会念书的就来我们学校,女生里会念书的就到一女.或许是因为这样吧,我们学校和一女的男女相互交往模式很常见.一方面也是因为,彼此不自觉地便会萌生类似"自己人"的意识.
我和时田是在一年级的时候认识的.
我们在某个聚会里初次见面,有一阵子维持像是"团体出游"的交往模式.然后,森当时也喜欢时田.这家伙真的是很容易坠入爱河的.但是,却很难付诸于行动就是了.
"时田她最后呢,也被你给抢走啦."
"我哪有抢啊."
"少来了啦.时田那时候不是变成你女朋友了吗?"
是的,我曾经和时田交往过.因为是对方跑来告白的.当然,我很清楚森的心意,不过我也没有因此萌生退让之意.毕竟,森的心意能够开花结果的可能性根本就等于零.既然如此,还要退让或怎样未免也太奇怪了.
"真的,你不管任何东西都能拿到手."
森一定很恨我吧.或许也掺杂着所谓的"嫉妒"吧.只不过,他的神情却反而显得如此潇洒痛快.我虽然很想问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神情,却硬是把问题吞下肚去.因为我觉得如果问到什么不该问的,或许会伤害到森.
"开努力啦,努力."
所以,我刻意夸张地边笑边说.
"我的两只脚可是在水面下拼命踢个没完."
"才不是!"
"恩?"
"你是特别受女神眷顾啦."
女神?
小夜子的脸庞浮现心头.
啊啊,或许吧.
是她帮我带来各种幸运的.
"谁叫我是个美男子嘛."
啊哈哈.
姑且笑了.
啊哈哈.
森也笑了.
"你可要出人头地喔,夏目."
"喔,就以日本医师会的会长为目标吧."
"好厉害喔,那个头衔.如果当上会长,要请我当秘书喔."
"然后再因为贪污被抓起来."
我们再次聊着这些没营养的话,只管持续笑个没完.
"夏目,就让我来教教你吧."
"什么啦?"
"为什么秋天的天空看起来比较高啊."
"春天就快到了"
"是啊.那我还是不教你了好了.你自己好好想,这是我们下一次见面前的功课."
不过,这是我最后一次和森聊得这么开心.高中毕业后,我们就没那么常见面了.因为我们本来就没有那么要好.只是学校相同,自然而然混在一起罢了.那层缘分一旦被切断,彼此便难再有什么联系,我们的关系大概就仅止于此.
毕业典礼过后一周,我和小夜子一起离开了故乡.
没有丝毫留恋.
东京的新生活即将展开.世界正在等着我.而且,一旁还有小夜子想伴.如同森所说的,我打算把所有一切全都拿到手.
"吾郎,你会觉得感伤吗?"
在行驶中的新干线中,小夜子开玩笑似的问.
我非常认真地回答:
"不会,完全不会."
"吾郎你还真无情耶~~~好冷酷喔~~"
"没错.我就是个无情的男人啊."
"怪了."
小夜子歪着头.
我感到对话走向似乎偏掉了,狐疑之余这么问:
"怎么啦?"
"总觉得一颗心跳个不停耶.好奇怪的感觉喔.是怎么了嘛."
虽然如此,小夜子说这话的口吻却显得十分悠哉.不过呢,小夜子总是悠悠哉哉的就是了.她压着胸口,呆呆地歪着头.
我笑着说:
"大概上情绪暴冲吧."
"啊?那是什么啊?"
"就是因为要离开故乡了,所以整颗心才会七上八下地静不下来啊."
"是这样的吗?"
"恩,一定是这样的啦."
此时,我什么都不知道.也完全没打算要去知道.我所看见的,只有我们光辉灿烂的未来,我打从心底如此深信不疑,世界是为了我们而存在,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不论任何事情都能顺利克服.
是的,我那时是真心这么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