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师~~夏目医师~~夏目医师~~"
稍微嘶哑的声音连续呼叫我的名字,一边朝我接近.有够吵的,我心里这么犯嘀咕,脸同时从文件堆中抬起.真是的,这所谓的医师,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大堆非写不可的东西呢.而且,还全都是些再怎么拼命写,都不会有人看的报告书.
"我说医师啊~~夏目医师~~"
我对着背后的声响说:
"吵死了."
"可是"
"不用一直叫个不停我也知道啊."
一起身,白袍便在膝部附近晃动.穿上这东西已经快五年了,头一次穿上时总有股说不上来的威严感,同时却又觉得这单薄的一块布根本就靠不住,就这样同一件衣服所引发的矛盾感觉让我不知所措,但是如今那种困惑以及胆怯已逐渐荡然无存.
如今我的立场,是个研修医师.
已经通过国试,也就是医师国家考试,立场上可说是个堂堂的医师了.但是,名义上虽然是医师,却仍是个初出茅庐的菜鸟,实际立场不过是个学生罢了.目前,一边在研究所留了个学籍,同时以研修医师的形式站上医疗第一线.
说穿了只是个半调子呢.
虽然是医师,却也不是医师该这么说吗?身为医师的真正资格,也就是知识或经验根本严重不足.
我充其量就只是个单凭一张薄薄的医师执照撑场面的存在罢了.
"三O七号病房的田中先生想要止痛剂耶,请问该怎么办呢?"
站在眼前的是护士泽口有希.
身为护士还染褐发,当班时反而顶着一张画得仔仔细细的妆容.大概是很注重外表的那种人吧.她是个眉清目秀,外型亮眼的美女.只要换上便服,毫无疑问地必定娇艳动人.
"啊呀,那个怪老头喔."
即便刚刚一直很不客气,但是口气不自觉地又钻为像在逗人似的,大概是因为她正好是我喜欢的类型吧.而泽口有希似乎也有察觉到这一点.
"真的很夸张耶,一直'好痛'地大呼小叫.闹得人仰马翻的.生得一副大块头,脸看起来也很恐怖,可是实在很懦弱."
她说着,眼神往上瞅着我.
我意识到其中所潜藏的意义,不过当然还是继续装糊涂.
别看我这样,毕竟也是个有家室的人了.
"恩,怎么办呢,让我看看病历吧."
虽然表面上假装确认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和记号,却不代表我已经心中有数.不过是止痛剂而已,增加剂量应该无所谓,但是目前所开出的剂量已经不少了.再继续增加好吗?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连这种事情都经验不足的我实在是毫无头绪.我徉装思考,一边环视室内指导医师田村不在.牧村医师也不见人影.哎,穿白袍的,也就是所谓的"医师"只剩下我了.护士长以看似忧虑的视线往这瞄了一眼,此举让我慌上加慌.
"现在开出的量已经很多了耶"
我仿佛自言自语地试着这么呢喃.
不愧是工作时必须一边留意各种风吹草动的护士,泽口有希随即就给了我提示.
"是啊,的确是慢慢多了那么一点呢."
多了那么一点奇怪的讲法,不过,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虽然慢慢增加中,但是还存有一大段空间,仍然处于能加上"一点"这种词汇的阶段.所以,即使增加剂量也是在容许的范围内
我松了一口气,同时所出指示:
"那就先开二十五毫克的服他宁吧."
我将指示写进病历,接着递给泽口有希.我怀着感谢之意,对她露出一笑.泽口有希也回以一抹媚态表露无疑的笑容.
谢谢.不会、不会,别客气.
就像是那种感觉.
即便是像我这种新人,护士姑且还是会当作医师一般看待,交谈时多半都会用敬语.不过,她们的实际知识却远比我们丰富,放手交由她们全权处理,大概都会帮我们妥善治疗吧.相对而言,即便拥有医师执照,万一碰上什么突发状况,我们就只有惊慌失措的份,完全没有能力妥切处理.真的,现在的日子每天都只会让人沮丧泄气而已.
"您知道前一阵子,西麻布那里好象开了一家新的夜店耶."
泽口有希假装确认病历上的指示,一边这么对我说.
我都已经口头传达过指示,也不可能搞错些什么了,她应该赶紧到患者那边去,更何况病患都已经大呼小叫地喊说:好痛"了.
她这样的举动是什么意思用膝盖想也知道吧.
"哇,夜店啊.是什么感觉的店啊?"
"好像是以黑色系为主.听说选曲什么的都很棒,装潢也很时尚.我是听去玩过的朋友说的.我是听去玩过的朋友说的,还真想去看看呢."
快点约我吧,她是这个意思.
大概就是那么一回事.
我以满脸笑容打迷糊仗.
"黑色系的喔,我对那种颜色最没辙了."
"咦~~现在很流行啊~~"
"我都已经不年轻咯."
接下来,该如何逃离现场呢?
泽口有希嗤嗤发笑.
"夏目医师,您不是才二十五岁而已吗?"
"已经算得上是不折不扣的大叔啦啊,刚刚教授有事叫我."
哎,实在有够假的.
"那田中先生那件事就拜托你了."
是~~,泽口有希似乎很无趣地回答.
不妙、不妙.好象有那么一点昏头咯.被那种像小猫咪一样的水汪汪大眼睛紧紧瞅着,不自觉地就想出手了.而且只要一出手,就一定抓得住.啐,我是在想什么东西呀.要是东窗事发,一定会被小夜子给宰了.啊,不对,她一定会默默躲在暗处沮丧难过吧.
她就是那种个性.此起被罗里罗嗦地骂个没完,那样子还更让人难受
我擦着满头冷汗,一走出医护站,护士长就从背后叫住我.
"夏目医师."
"啊,是的,请问有什么事吗?"
面对感觉上就是个能干女强人的护士长,我不自觉地也以敬语回话.而且,大学附属医院的护士长,也是个颇有权利的职位.
"怎么样,多少慢慢习惯了吗?"
"恩,拖你的福."
"话说回来,夏目医师"
"什么?"
"真想不到您还是个爱老婆的正经丈夫呢."
呜呼呼,护士长一边笑着,一边扔下我快步离去."小心一点喔",还丢出这么一句话.唔.怎么觉得好象被大家耍着玩呀.话说回来,小心一点?是要小心什么东西啊?还不够熟的诊疗?还是泽口有希?
哎,管它是什么都无所谓啦.
"稍微偷个懒吧"
我这么低喃,双脚随即朝屋顶移动.不去抽口烟,根本就撑不下去.教授叫我那件事,当然是为了逃离那种场合所编造出的谎话.
当我玩弄口袋里的香烟,边往前走时,一旁的公共电话跃入眼帘.那是在这时代还很罕见的粉红色投币式电话.口袋里除了香烟之外,还有买香烟找的三十圆零钱.这也就是那个人家说的什么"命运的暗示'啊.恩
我站到公共电话前,决定遵从那微小的暗示.
咯锵.
一枚,十圆硬币投了进去.
咯锵.
两枚,投了进去.
咯锵.
第三枚也先投进去吧.虽然觉得应该不会将那么久,不过还是先投进去再说吧.反正口袋就剩下这些嘛.
我拨了两组四位数的数字.因为是自己的家的电话号码,不可能会拨错.
"喂,这里是夏目家."
第五声时,我听到这样的声音.
我仔细咀嚼着涌上心头的情绪,一边说:
"嗨,老婆."
小夜子在听筒那端嗤笑着.
"哈落,老公."
我最喜欢小夜子这种有点装模作样的声音了.
我在大学毕业的同时,就和小夜子结婚了.
高中时期的朋友毫无例外地个个都觉得讶异.
"要不要紧啊?你该不会是昏头了吧?"
甚至还有人一脸严肃地这么问我.
我在高中时期的确不正经,整天只会游戏人间,出手勾搭各种女孩子,不是彻底甩人就是反过来彻底被甩.当时甚至是乐在其中.哎,实在称得上是个浪荡子了.
但是,自从遇到小夜子之后,我二话不说立刻停止继续游戏人间.
甚至连我自己都感到以外.
既然连自己都感到以外了,周遭的人应该更觉得以外吧.
小夜子的父母刚开始虽然极力反对,但是一知道我是未来的准医师后,立刻爽快答应了我们的婚事.简单来说大概是觉得自己女儿钓到竟金龟女婿了吧.虽然像这种大人翻脸像翻书一样快,或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又或是精打细算等,让人只能苦笑以对的事情多如牛毛,可是只要能和小夜子在一起,随便怎么样都无所谓.
话说回来,所谓的"结合"还更是句好话.
虽然也有像是"结婚"、"成家"这类众多相同意义的表现方式,不过其中我最喜欢的还是这个.
真的是会逐渐"结合"在一起呢.
世界.
生命.
命运.
全都会逐渐合二为一.
我就那么持续一一实现内心所棋盘的未来,不仅考进了医学系,还以不错的成绩毕了业,升上了研究所.上头的器重也格外让人感激,要说一帆风顺也不为过.虽然如今只四个穷光蛋,也没有任何权利,但是毕竟在打基础,这也没办法.
这是要靠一点一滴的努力,一点一滴地累积上去的.
"你刚刚在睡觉吧."
我笑着说.
小夜子的声音听起来总是软趴趴的,透过话筒传来的小夜子的声音更显得软趴趴.
"恩恩没有啊,没有啊,人家才没有哩."
"骗人!你的声音还在睡觉喔."
"恩恩都是因为春天很暖和,没办法嘛."
看吧,果然才刚睡醒.
"对了,为什么用敬语嘛~~"
"啊哈哈,不知不觉就用出来了嘛."
"果然是因为我太伟大了吧.因为是我在养你嘛.因为我是一家的大支柱嘛."
我试着以耀武扬威的夸张语调说.
小夜子也以相同的声音回敬:
那到底是谁作饭给吾郎吃的呢?房间又为什么随时都能保持得干干净净的呢?吾郎,你知道吗?"
恩?
这好象是在哄小朋友的语气耶?
"我想象,这个嘛对了,一定是小精灵偷偷帮忙的."
"那个小精灵还真伟大耶.实在太伟大哩."
"是吗?"
"然后呢,一定长得很讨人喜欢呢."
"喔~~"
就这样,当我们聊着那些无关紧要的不对,根本就是毫无营养的事情时,这花筒中传来响音.因为,第三枚硬币被吞下去了.只剩下三分钟了.结果,还真的正好用完三枚硬币.
"再过一下子就会切断咯."
"我跟你说喔,吾郎."
小夜子说:
"这时候呢,我也会希望你能再去丢个十圆耶."
"喔,原来如此.""
"虽然,我想你应该很忙的."
"我是真的很忙."
"毕竟,吾郎是个医师嘛."
"对啊."
我慌慌张张地查看钱报,里头只剩下一枚十圆硬币.
"恩,还有一枚."
"恩.太好了,你还可以和小夜子小姐再聊上三分钟喔."
"这样啊."
这三分钟你想聊些什么?
"为了报答吾郎投进去的十圆,我可以听听你的一个心愿."
"心愿?"
"你说说看今天晚餐想吃什么吧."
脑海中浮现各种菜色.小夜子过去对于做菜根本就是一窍不通,不过这几年厨艺却越来越厉害了.虽然感觉上似乎仍然摆脱不了粗枝大叶的缺点,可是的确也学会了各式各样的料理.炸天妇罗?虽然不错,好象还是不太对.炸猪排?不对,西式比较好吧.碎肉卷?很接近咯,高丽菜肉卷?啊,这个好.恩,就高丽菜肉卷好了.
"这样吧,我想吃高丽巢菜肉卷."
"好,就让我为你实现这个心愿吧."
咦,三分钟,就只聊了些无聊的话.
要当医师,真的是件累人的苦差事.
首先大学不止要念四年,而是六年.毕业后参加国试,也就是参加医师国家考试,考过了就会授予医师执照.话虽如此,所有的辛苦并不回随着考取而划上句点.接下来,还必须花上两年当研修医师累积经验,那两年结束后,已经二十六岁了.也就是说高中时期的同学,全都已经在职场上干劲十足地活跃数年,自己此时才好不容易首都站上起跑线.而且,那所谓的两年不过只是起点中的起点而已,事实上此后还必须继续努力用功,钻研知识.
有些自己家在开业的,就会回家去帮忙,这种事情还蛮常见的就是了.
这么一来,经济方面就可以说是"万万岁"了吧.
毕竟,所有设备都已经齐备,从此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走上康庄大道.立刻跃入升年收数千万圆阶级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事实上,那些什么年收数千玩圆的医师,有时不过也只是些毫无知识与经验的菜鸟医师罢了
只是,选择这条路也将脱离以大学附属医院为顶点的金字塔.
当然,虽然嘴巴上没说,以我们这些留在大学医局的人看来~~
"不管多会赚.充其量也不过是乡下医师罢了."
心底某处的确存在这样的心态.
结束两年研修生涯后,再接再厉持续埋头苦读,取得博士学位,通过专业医师认定考试,才终于能够独当一面.
总而言之,要成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医师,是需要耗费庞大的时间和金钱.而我如今,正好在那好漫长、好漫长的阶梯中段,缓缓地往上爬.明明就觉得自己已经往上爬了不少了,抬头却总有同样数量的阶数耸立于眼前
如今,光是注意自己身边的事项就必须耗尽全身西内里.总之,所谓的研修医师真的是忙到昏天暗地.除了研究和临床之外,杂务还特别多不,反而是杂务比较多.例如,什么准备学生上课内容就是我们这些医见低层人员的工作.举凡再怎么印都印不完的文件、收集资料、整理病历、制作出院摘要等,这些没意思的工作总是毫不间断地持续涌来.虽然整天都忙得团团转,报酬却和零没两样.光靠这点钱当然活不下去,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到其他小医院兼点差
在大学附属医院里工作磨练本领,同时兼差养家活口.这就是我如今生活.当然,还必须趁空挡用功读书.重复不停地研究,写论文,然后发表.有时只要写出什么好东西,吸引到某人的目光,那就此外,由于我的专业是胸腔外科,磨练手术技巧也是很重要.
我现在每天的生活就是成天没命地踩着脚踏车.我根本没想过要休息.只要一有这个年头,整个人就会在那瞬间颓然倒下.我打算像这样子不论天涯海角,永远不停地奔驰.
是的.
我还是老样子,是个拥有雄心壮志的野心家.
我慌慌张张地朝公寓前进.
哪有什么像车子那种气派的东西,当然也不可能有黑头计程车等着载我.只有一辆到处生锈的淑女车.都怪我平常没好好上油,生锈的链条不断呻吟.
我将包包和外衣塞进歪掉的篮子中,全力踩着踏板.
毕竟现在过着忙的昏天暗地,根本就没什么睡眠时间的生活,所以我租了一间离医院很近的公寓.其实,租屋处也没气派到足以称之为"公寓".在这JR电车山手线环状路线内,租金贵得不3了,根本不可能住到那种高级公寓去.我租的字是间木造灰泥建筑,屋龄大概二十几年,看起来遇到地震秒就会崩塌的廉价公寓.
我停妥那台淑女车,便奔上公寓廉价的阶梯.
最角落的那间,二O一号房.
我敲了敲那扇薄薄的木版门.
"不好意思!回来晚了!"
门扉一开,我便大叫.
我仍然上气不接下气
穿着围裙的小夜子微笑着.
"你回来啦."
"要回来的时候又被抓到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脱不了身."
我脱下鞋子,将外衣和包包递给小夜子,走进家中.所有一切都在同时间进行,我仍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没多少时间了.再过十五分钟不出门的话,就赶不上兼差了.晚餐,可以吃了吗?"
恩,走在我身后的小夜子点点头.
"做好了喔."
毕竟那是间非常狭小的公寓,也没有一条象样的走廊,走没几步路就立刻到除非哪个了.饭桌上饭菜已经准备好了盛着饭的饭碗,深碟中还在冒着热气的高丽菜肉卷,红色番茄以及沙拉.然后,茶杯里还装着热茶.不论任何一样都不是事先尊被好的,感觉似乎是刚摆上去的.
"咦?责是怎么回事啊?"
觉得不可思议的我问:
"你知道我回家的时间吗?"
嘿嘿,小夜子得意洋洋地笑了.
"这个嘛,简单来说就是小夜子小姐超神准的知觉啦"
"好厉害喔~~~"
我发自内心佩服得五体投地.
小夜子像这种对于某方面的知觉还真的敏锐.
"以上都是谎话啦."
大概总觉得良心不安吧,小夜子突然流露出愧疚的神情.
我特别喜欢像她这样老实的个性.
"谎话?"
"好了,好了,快吃啦."
"啊,对喔."
一上桌,我便大口咬下高丽菜肉卷,真是人间美味,高丽菜入口即化,内馅碎肉的某种香料隐约提味,和奶油白酱的味道搭配得天衣无缝.
"这肉加了什么啊?实在太好吃了."
"好吃?真的吗?"
"恩,好好吃喔."
坐在对面的小夜子似乎很开心地笑了.
"这个嘛,很费工的呢!首先洋葱炒三十分钟,要炒到洋葱变成米黄色,然后和绞肉混合,加胡椒盐,再来还有肉桂啦,肉豆啦,接着还要加小豆喔."
"哇,好厉害喔."
"我可是个专业家庭主妇呢,这点小事就包在我身上吧."
小哦子说着低下头,头都碰到桌面上了.
"谢谢您,老公."
"哇哈哈."
我边笑边扒饭.把一半沙拉放进口中.只剩下七分钟了.
"好了,刚刚那件事的答案是什么啊?"
"刚刚什么事?"
啊呀,已经忘了喔.
"你怎么知道我回家的时间啊?"
小夜子突然挺起胸膛.
一副得意洋洋的感觉.
"我是不久前才发现的.只要从北边房间看出去,这样说知不知道啊,不是会看到电车告假和旁边酒类霓虹灯招牌吗?"
"啊,恩."
"从那边的缝隙,正好可以在一瞬间看到吾郎上坡的样子喔."
"喔~~"
我一口吃到剩下的沙拉,沙拉酱汁的味道好得没话说,一定是自己做的吧,白饭也很好吃喜欢做菜的小夜子连煮饭方式都有各种坚持先放水冲洗,然后再浸在水里一个钟头她之前是不是这么说的啊.这饭的确一次就知道是话工夫煮出来的了.好了,来吃刻意留到最后的高丽菜肉卷吧.啐,只剩下三分钟咯,本来还想好好品尝味道的呢.
"吾郎,你每次都拼命地踩脚踏车耶.还站着骑.好象都可以听到你'嘿咻、嘿咻'的声音了呢."
"我才没出声哩."
我边咬高丽菜肉卷,边笑.
"而且也不可能听的到啊."
"是没错啦,可是你看起来好急,急到让我好象听到声音了嘛.所以啊,只要一看到你那样子,我就会匆匆忙忙地开始准备啦.正好在我摆好饭菜的时候,吾郎就会敲门.
我心头一热.
小夜子一直站在那个昏暗房间的窗边,等着看我的身影出现在电车高架和酒类霓虹灯招牌之间啊.为了想让我吃到热腾腾饭菜.就只因为如此.
剩下的高丽菜肉卷,尝起来似乎比刚刚更加美味.
"呼,吃饱了."
剩下一分钟.
一口饮尽茶水的同时,我站起来.
"吾郎,很辛苦吧."
"不要紧."
真的不要紧.
这样的日子当然难熬.
我也会想要发发牢骚.
不对,有时候就在发牢骚了吧?啊呀,应该是常常吧?我是不是每天都在说教授或助手的坏话啊?
但是,不要紧.
因为有你在呀.
不论如何都能继续拼下去的.
这样的心情应该好好传达出去的,不过实在难以启齿.算了,或许这样也好吧.
如果说出口,或许还会害小夜子不好意思.
"我早上会回来一趟."
我穿上鞋.接过外衣和包包,然后还有当作夜宵的便当,所有的动作都在同时进行,我一边说道:
"晚餐很好吃喔."
嘿嘿,小夜子笑了.
"慢走喔,老公."
就这样,我短短十五分钟的回家时光结束了.在电车高架和酒类霓虹灯招牌之间,我骑脚踏车试着回头,虽然只有一瞬间,我看到我们那间寒酸房间的窗户,和小夜子的身影.啊,她是不是在挥手啊,感觉上是那样的喔.
我来不及对她挥手.
"啐"
七分钟之内没到车站的话,兼差就会迟到了.
我兼差的那所医院,坐电车约三十分钟,那是所具有相当规模的大医院,也拥有很多病患,因为是大学的关系医院,经营者当然也是K大毕业的.传说似乎属于现任教授那一派的人马.
在这里植夜班就是我的工作.
有时候闲得发慌,有些时候则忙得昏天暗地.有时候会有伤到令人咋舌的重伤患者被送过来,另外也有些人手指稍微切到就跑来报道
不字是我,在研究所里拥有学籍一边工作的研修医师,一般都会从事这种兼差,不这样的话,根本就活不下去.虽然普通人常会把医师想成有钱人,不过像我们这种菜鸟,多半比上班族还要穷困.
"呼啊啊~~"
我坐在椅子上一打呵欠,值班室的门随即开启.
嗨,边说边走近来的是田岛学长.田岛学长和我一样隶属于K大医局,介绍这份兼差给我的也是他.
所以,每个月大概会有一次像这样和田岛学长彻夜相处.
"你啊,那张脸看起来很想睡耶."
这么说的田岛学长看起来也很想睡.
他的胡须才刚冒出来,下巴和脸颊看起来一片蓝.
"吃饱就想睡了."
"反正你一定是先吃过什么爱妻晚餐才来的吧.真是的,明明还是个小伙子就娶老婆了,真是个让人羡慕的家伙."
田岛学长说着,撕破泡面包装,注入热水.
田岛学长还是单身.只要看他的脸,这个嘛,就是那种任谁都能认同"难怪还单身'的类型.勉强要形容的话,大概就像是缺乏魅力的席维斯史特龙吧.
哇哈哈,我姑且笑了.
"没钱没办法吃外食嘛."
"你太太没在工作吗?"
"有在兼差啦.多亏这样才勉强过得去."
"哎,不过这生活还真难熬呢."
田岛学长拿着泡面,直接坐到旁边的座位.摇拽的热气从杯盖缝隙缓缓升起.
"赶快出人头地吧,夏目."
田岛学长感触良深地说.
而我也感触良深地姑且点了点头.
"是啊."
"你这个月有写论文吗?"
"现在正在努力进行最后的润饰."
"能够顺利就好了呢."
"恩,田岛学长你呢?"
"不太妙,没能得到预期的结果."
我们接着开始聊起各自的研究,我和田岛学长都待在同一间研究室,就算谈到专业领域的东西也都能理解彼此在说什么.我特别信任这个比我大两岁的学长,留在大学附属医院里的那群人,可以说全都是竞争对手,不仅大家都以往上爬为目标,尤其一说到是同时,彼此更会燃起强烈的竞争意识.不过,田岛学长有种说不上来的悠哉特质,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法激发出那种竞争意识.
"对了."
吃完泡面时,田岛学长以稍微低沉的声音说.
"正冈那件事,你听说了吗?"
"啊?正冈怎么了?"
恩,田岛学长点头.
"听说是岛跟的S医院耶."
"怎么可能!"
"还没有正式决定就是了.本来就一定得有人去才行,这种时候正好正冈他自己提出申请说想过去。实际动身应该是秋天左右吧."
"正冈自愿的?骗人吧?"
真不敢相信,那个正冈和我隶属同一个医局,我们从大学时代就认识了.总之,就是个自信过剩的讨厌鬼,不过事实上脑袋和技术都很好.我从以前就始终把他当做竞争对手,而且对方恐怕也怀着同样的心态.好友不,才不是那种爽朗的关系,我们一直以来都持续将裹满泥巴的嫉妒与羡慕往彼此身上扔.我还曾经好几次这么想,再怎么样就是不想输给正冈这个人.
正因为如此,我实在难以相信田岛学长的话.
到地方上的,而且还是岛跟的S医院去,就表示从这场出人头地竞争中败下阵来.凡是到S医院去的人,没有一个能够再回到大学医局来的.也就是说,正冈就放弃了大学中的未来?那个自大狂正滚杠?而且还是自愿的?我无论如何都难以置信.
"才不是骗人的."
"为什么?"
"好象是因为钱啊."
田岛学长啜饮着热茶说.不知道是因为茶太涩了,还是太热了,那张恐怖的脸庞皱成一团,变成一张更恐怖的脸庞.
"他的老家好象是在经营土木工程的,听说快撑不下去了."
"听新闻说最近营造业好象很不景气"
"大概是那样吧!然后呢,老家那边给他的资助好象也越来越紧,现在反倒换成他必须资助老家那边了吧.S医院开出的薪水好象很不错呢!"
这样啊,我的声音一点儿精神都没有.
应该可以拿到大概一千万圆吧,田岛学长仍旧皱着一张脸喝着茶.
不过,这么一来,竞争对手就减少了,而且是个强劲的对手.一到S医院去,就再也无法回到大学核心了.某人的陨落,同时也代表着自己的爬升.我们就是把那些家伙的头当作踏板,一心一意想爬到上一阶去.
即便如此,要去嘲笑那些陨落的人还是很困难.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是啊."
"正冈的话,即使到那边去应该也会加油的啦."
这只是缓和当场气氛的安慰话语罢了,不是为了正冈,而是为了我们自己的话语.话虽如此,连这样的情绪都只是单纯的感伤罢了.只要过个三天不,一到明天早上肯定就会忘得一干二净.然后,就只剩下唯一的事实仍然存在竞争对手减少的事实.我会踩着正冈的头,更上一层楼.
"那茶,我也可以来一点吗?"
"喔."
田岛学长将手上的茶杯递给我.
"谢谢."
那杯茶的确又烫又涩我的脸也皱成了一团.
正冈的欢送会于十一月底举行.
当天下着冰冷的雨,吐出的气息也都立即明白.就在那样寂寞的夜晚,举行了一场寂寞的欢送会.不过,教授、助教和助手们个个情绪高昂,频频帮正冈倒酒.满脸通红的正冈,把那些酒喝得一滴不剩.
助教在半途致词.
"让我们为正冈光辉灿烂的未来一起干杯."
这明明就是睁眼说瞎话,狭小的会场中仍然接连传出声音.
干杯!
干杯!
干杯!
终于,当教授一说完"干杯",正冈将酒杯端在面前,同时深深一鞠躬,像这时代错置的光景,如今仍残留于医学界中.正冈始终保持笑容.
虽然在场气氛格外热烈,欢送会却在九点多就结束了.
那种干脆利落的结束方式俨然道尽了一切.
"我要回去了."
田岛学长把脸凑过来,这么低语.
"看了让人心痛,实在受不了."
我点头.
"是啊,我也要回去了."
"恩,那样也好.有时候也要早点回到太太身边去嘛."
和上头的人打过招呼后,我们悄悄地脱离准备去续摊的流动人群.早点回家去吧,然后要小夜子帮我泡一杯热牛奶什么的.好,就这么办.
当我吐着白色气息一边踏出步伐时,背后传来声音.
"喂,夏目."
是正冈.
胸口怀着仿佛恶作剧的瞬间被逮到一般,某种难以言喻的失衡情绪,我停下脚步.
"喂,没关系吗?马上就要去续摊了吧.这不是你的欢送会吗?"
"听说下一家店还没有空位,要我们再等等.这么一点时间不要紧的."
正冈的脸庞低垂地所:"是岛根,糟透了呢."
""
"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
"总之,在那边好好干吧."
看到正冈微微一笑,我此时才终于跟着露出笑容.
"听说薪水高得不得了."
"恩,那边好象很期待我过去呢!助教X先生好象把讲得很夸张,还说什么'任痛割爱本院的希望.'呢.那个人,实在是有够奸诈的,大概打算对我和那边两边卖人情吧!"
"不,你真的是我们的希望,这不是假话啦."
"我输给你啦."
就在那一瞬间,我的眼角一热,这个自我过剩的自大狂,还是头一次对我使用'输'这样的词汇.
所以我呢,拼命挤出笑容.
"骗人,你心理根本就不这么觉得嘛."
正冈也笑了.
"被看穿咯."
"那当然呀.太明显啦."
"我是有自信不会输给你.但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加油喔,夏目,你可要在这里坚持到底咯."
正冈拍拍我的肩膀.
'喔.'
啊呦,为什么眼眶热热的啊.
真是无聊耶.
不过是肤浅的伤感罢了,这种情绪.
话说回来,我还是头一次像这样和正冈交谈.我们总是怀抱着嫉妒以及猜疑,从来不曾防手抛却那两者.
然而如今,我们的手放开了.
我不经意地一低头,看见自己的双脚.那双廉价皮鞋已经磨损得很严重,不论小夜子多么努力擦拭,还是看不出任何维护过的迹象.这双鞋,脏污的鞋底现在正踩在正冈头顶上啊!我的愿望将会这么一一实现
向彼此道别后,我们迈开脚步.然而,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旋即回过头去.令人讶异的是,正冈也同样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那双眼睛潜藏着和刚刚截然不同的情绪
那是纯粹的憎恨.
两人四目相交大概只有短短数秒吧.正冈一转身,继续迈开步伐,我也同样转过身去.啊,是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啊,我和正冈方才已经迈向不同的方向.某种情绪正汹涌地直上胸口,或许是因为正冈那双染满憎恨的眼睛.
一语道破那种情绪,就是这个
满足感
把某人踹下去的快感,无聊的感情,和刚刚那肤浅的感伤同样无聊.不过,这个比较好,感觉上搭调多了.与"伪善"相较之下,"伪恶"还比较容易咽得下去.我加快脚步,几乎已经跑了起来.大概是感觉到了什么吧,眼前一个粉领族柑橘的女性以受惊般的眼神望向我,她或许是以为看到了一头野兽.
这种事情是可以慢慢加以克服的.
失败者就这么陨落也好.
我是不会陨落的.
我可是会一直往上爬的.
但是,那种情绪不过只是毛头小子一相情愿的信念罢了.我当时还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坏心眼儿.我是在正冈欢送会的一年后,才了解到这个事实.
"吾郎."
小夜子脸色稍嫌苍白地说:
"我的心脏噗通曝通地跳个不停."
"啊?"
"总觉得好奇怪耶."
我慌慌张张地拉起小夜子的手.
确认的她的脉搏
拇指所感受到的节奏的确混乱.
"喂,吾郎."
她走在公寓附近的商店街上时,这么开口说.我们刚买完东西.我提着一个大塑胶袋,小夜子则拿着一个褐色的纸袋.纸袋里装的是刚炸好的炸鸡.我们经过肉店时,刚炸好的商品正巧摆出店头,那股香味让我们几乎是冲动性地买下那些炸鸡.
"我们先来吃一点吧,这个."
她稍稍举起纸袋,一边笑了.
我点点头.
"恩,好啊.才刚炸好的嘛."
"一定很好吃喔."
小夜子说着,便从纸袋中拿出炸鸡.她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轻轻捏起炸鸡.一边说"好烫、好烫",一边伸向我这边.
"小心一点,真的很烫喔."
"喔."
我咬下小夜子手中的炸鸡.的确很烫,舌头像会被烫伤似的,不过真的是好吃极了.
"好好吃,真的好好吃.你也吃吃看啊."
恩,小夜子点头后,也咬下炸鸡.
"啊,真的耶.好好吃喔,吾郎."
"恩,太棒了."
"要不要再吃一个?"
"等一下晚餐就没得吃咯."
"我会再做其他菜啦."
"那只能再吃一个喔."
"啐,吾郎真小气."
小气鬼、小气鬼,尽管小夜子嘴巴这么念着,结果还是把最大的一块给了我.一口咬下,肉汁顿时"啾"的一声渗了出来.这次起来倒不像KFC的炸鸡,而是更为朴素粗糙.不过,正因为如此更显得出肉质的美味.对嘛,只要肉好吃,适量调味就够了呀.
"对不起,吾郎."
"恩?什么啊?"
"我,不能生宝宝."
有什么哽在喉头里.
我们好一阵子就那么沉默地走着.
"吾郎,一定会很疼小孩的喔.我想你会跌破大家眼镜,宠孩子宠到溺爱的地步呢.可是我却这样,对不起.没办法帮吾郎生巴宝."
我把那始终哽在喉头的什么也不是多了不起的东西啦,没错、就只是炸鸡而已吞下后,这么说:
"没什么大不了的啦,都叫你别放在心上啦."
我后来带小夜子到自己工作的大学附属医院去.
虽然带她到自己的工作场所去治疗还是会有些许排斥,不过那里的话,我就能充分掌握到所有资料.而且,即便是稍嫌强人所难的请求,也能如我所愿.做心电图检查时,我还把检验师赶了出去.因为我不想让其他男人看到小夜子胸部.
我因为这件事还被护士笑.
"夏目医师他呀,太太来的时候呢"
"啊啊,听说了,听说了.好象还把检验师和田先生赶了出去,自己做耶.大概上不想让别人看到太太裸体的样子吧."
"还真算得上是醋坛子耶"
她们仿佛麻雀一般絮叨着这些事.
不过,当检验报告一出炉,那些絮叨顿时站变成窃窃私语.擦身而过的护士开始以忧心忡忡的眼神望着我.传言瞬间传遍整个医院.
接下来,还是持续不断的检查.
无数、无数的检查
小夜子一如往常软趴趴地笑着,一边忍耐.
每次检查,我都祈祷这次能够推翻一直以来的结果,即便很清楚不可能会有这种事,仍在心底持续巴望着.但是,检查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补强现实.在胸腔投影时,我根本无法止住双手的颤抖.检验师注意到我情况不对,对我说"让我来吧",我回答"拜托你了",便步粗走廊.我后来还是一直止不住颤抖.
"我啊,很讨厌小孩."
然后,如今同样颤抖着.
"恩."
"所以,才不想要小孩."
"恩."
"真的有够讨厌的,整天只会大呼小叫地吵个没完.那种小鬼头病患最糟糕了.光是要打针而已,就开始鬼哭神号的.像之前啊,有够过分的,还给我跑出病房呢."
"恩."
"我和护士还追出去,都已经跑到医院门口了,好不容易才抓到.接下来,又搞了三十分钟才打到针,等到后面的患者一个个杀气腾腾的,还被护士骂了一顿.说真的,小孩子最糟糕了啦."
"恩."
不管我说什么,小夜子都只会点头.那张脸庞上有对笑咪咪的眼睛.啊哟,阳光还刺眼喔,还是夕阳呢.我的双眼也是因为这样才眯起来的吧.真是的,还真是刺眼得乱七八糟的夕阳呢.
"不需要啦,小孩子."
"恩."
"所以,别放在心上喔."
"恩."
在这条傍晚的商店街上,众多外出购物的人来来往往,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提着大塑胶袋.像这样接二连三和人群擦身而过,每隔五公尺就会有不同食物的味道扑鼻而来.后来,带着孩子外出的亲自档映入眼帘.有个孩子抱着母亲的脚,不知道在闹什么.
望着那对母子的身影,我们仍然眯着双眼流露笑容.
有好多事想要传达出去,我想将满腔心事一五一十全掏给小夜子,这么一来,小夜子也一定能够了解吧.说真心话,我也想什么时候生个孩子.不是现在,当然,不仅现在还不到会那么具体思考关于生孩子的事的年纪,经济上也不可能负担得起.如今,原本就是应该倾全力投注于研究的时候.只是,即使有了孩子,对我而言最重要的还是小夜子,孩子排名还是第二.
但是,其他人例如最近刚有孩子的橘学长或什么人,大概会苦笑着这么说吧:
"我说啊,夏目.小孩子可是很可爱的哟!毕竟是自己的分身嘛,这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喔.只要一有小孩,就会觉得可爱得不得了,然后就会把孩子当作是全世界的中心了.虽然不能大声嚷嚷,不过绝对比老婆还要重要呢."
但是,我有自信.
的确,小孩子或许很可爱,说不定会比想象中还要可爱,像我这种讨厌的小孩的人也会摇身一变,变成溺爱孩子的蠢父母.
即便如此,孩子还是排名第二.
第一名非小夜子莫属.
不论发生任何事,不管孩子再怎么可爱,唯有这件事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所以,不能生小孩,我也无所谓.能和小夜子在一起,比那种事还要重要.有时候如果想得到全世界最宝贵的东西,难免必须失去或舍弃什么,那就是应该付出代价.是的,我可以这么断言.如果有哪个家伙胆敢说什么这不过只是毛头小子还没完全转大人的孩子在胡说八道,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那家伙痛扁一顿.
那样的心思、心绪,该如何传达给小夜子呢?
读书一把罩、崭露头角,人际关系又面面俱到,但是脑袋中就是找不到任何可以贴切表达心情的词汇.
哎,如果有神明在就好了.
这样就可以拿什么去交换这些适当的词汇了.
然后就可以向小夜子传达出自己的心情了.
告诉她对我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才不会有这么好用的神明.
所以我伸出空着的那只手,紧紧握住小夜子的小手,就是这个.我手中握着的,对我而言排名第一.比任何一切都还重要比全世界,比我自己本身,都还要重要.
如果能够传达出这样的心情就好了.
如果能以暖意,或其他任何方式,传达出去旧好了.
小夜子轻轻回握我的手.
"回家后,来做饭吧."
"恩."
"要做好吃的东西给我吃喔
"恩."
我们边说这些话,牵着手继续往前走。眼前是斗大的夕阳。啊,真的好刺眼呀,这夕阳.前面的路都看不太清楚了呢
即便如此,应该还是有办法挺过去的.若是一4日常生活,还能勉强维持日常正常,只要量力而为,就算要工作也无妨.因此,小夜子又开始兼差.为生活去,我们需要钱,那是无可奈何的现实问题.当然,小夜子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子工作,一周大概能两、三次,短短数小时而已,那已经是极限了.时薪八百五十圆,所以小夜子每个月顶就只能赚个几万圆,买一本专门书籍就花光了.我没办法只好增加晚上的兼差.后来,还去帮忙假日诊疗.
即使拼成那样也只能勉强度日,生活压力仍旧排山倒海地一波波涌来.
"吾郎,不要紧吗?"
忧心忡忡的小夜子问我.
我点头.
"不要紧啦,小事一桩,大家也都和我一样啊."
然而,不论是体力或时间都是有限的.
研讨会的事前准备、帮教授那伙人联络出去喝一杯的时间、协助助教的研究那些无聊的杂务更耗去我宝贵的体力与时间,我开始犯下一些无意义的失误.一回神,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常茫然地发愣.医师,你还好吧,有时还会有护士这么问我.
已经到极限了
虽然好几次这么想过,脑海中却浮现小夜子的脸庞,赶走了沉闷的心情.第一,我根本就没有其他选择.有时候,我也会想起正冈,那对分离时憎恨的表情.比起小夜子的笑容,反倒是正冈的憎恨支撑着我.我不想变成那副德行.
就在那时候,发生了一件插曲.
"真有你的耶,夏目."
田岛学长笑容满面地拍我的肩膀.
喔,我也面带笑容点头.
"不是听说H大的境医师对你的论文赞不绝口吗?说到境医师,那可是心脏外科权威中的权威耶."
环视四周后,田岛学长把脸凑过来.
"话说回来,听说境医师有邀你过去,是真的还假的啊?这件事现在已经变成每个研究室热烈讨论的话题咧."
我在三天前的学会中发表了论文.
从很就以前进行至今的研究,好不容易有个雏形出来了.这原本也不是我的本意,只是正好有个小女孩的心脏移植手术变成社会的热门话题,因此我的研究领域也连带受到媒体瞩目.只不过,媒体那种东西的热潮都是稍纵即逝,对于封闭的医学界而言也没多大意义.影响最大的还是,在美国有个和我进行相同研究的家伙,而他的研究在那边获得可说是无上赞赏的评价.这是日本整体医疗界共通的现象,特别是心脏外科,还是美国那边进步得多.据说,日本至少落后五年到十年.因此,日本医学积向来总有种针对美国的妒忌,或是该称之为羡慕的情绪.也就是说,只因为一直以来所进行的研究与那边并驾齐驱,所以我一下子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
发表过后,境医师来到我身边,跟我攀谈:
"你做的研究很好喔."
虽然仅仅如此,不过毕竟是在学会中大权在握的人开金口,后来造成莫大的影响.
我在田岛学长那张充满"男人味"的脸庞压迫下,这么说:
"没有啊,他没有直接问我啊.好象是之后才和那边的助手说,能否请我过去之类的话.不过,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嘛,大概就只是嘴巴上说说的客套话而已吧."
跨校之间的挖角,这情况有是有啦,只是相当罕见.毕竟医学界是彻头彻尾的纵向社会,哪有可能那么简单就背叛自己师傅那一派的人
"不,就算是客套话也够厉害的了.上头那些人可能还蛮慌的吧.因为我们胸腔外科没有像境医师那种优秀人才嘛.如果你在被挖走的话,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耶.搞不好,上头也已经谈出什么结论了呢."
田岛学长那番意义深远的话没多久便成真了,我的名字被列进了助手候补名单.只要当上助手,就会有薪水.虽然不是什么大数目,不过大概可以和当时的上班族所得差不多.
也就是说,生活会比现在轻松多了.
还可以专心投入研究.
但是,可惜的是那件事并未立刻具体化.大学教职员有固定的规定人数,既然没有缺人,就不可能增加助手.何况,内部也有像是由助理教授内定之类的不成文规定.
"这次呢,福田已经预定要到M医院去了.这样助手就少了一个人啦.这次啊,上头正在考虑大胆的人事案呢."
虽然那种兜圈子的讲法让人觉得很烦,不过这种情况屡见不鲜.总而言之,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拨腰年轻的我,的确是一项大胆的人事案.然后,似乎为了强化这传言的真实性一般,我的待遇突然被调高了.不仅以前从没要我列队的手术开始会要我参加,难度较高的医疗交由我处理的情况也日益增加.我拼了命地努力,磨练手术技巧.我的双手原本就很灵巧,该说是天生吃这行饭的吧.慢慢地,转给我的手术也增加了,后来,甚至还有同时或学生来我的手术现场见习.
我当时真的不可一世.
我正踩在那只有少数几人有资格爬上的阶梯,持续往上爬.大门的确已经为我开启.只要我想要,不论多高的地方都爬得上去.
隐忧的事只有一件.
而那犹豫的事爆发了
小夜子发作了
在那幽暗的走廊上,我坐在椅子上.
手术由胸腔外科的学长帮我进行.其实我是想自己来的,不过最后还是无能为力.我对于切开自己亲人的身体感到恐惧.手术成功了,小夜子保住了一命.
"嗨,.夏目."
一抬头,眼前站着田岛学长.田岛学长还穿着手术服,他也加入小夜子的手术担任助手.
"谢谢."
我坐在椅子上,深深低下头.
"咚",身旁传来一阵晃动.
因为田岛学长一屁股坐了下来.
"很糟吗?"
"是啊"
"你太太的心脏,不太好耶.这次虽然不是很严重,不过要完全恢复很难吧."
田岛学长还是那么坦率.
"我明白."
"要好珍惜现在,知道吗?"
"恩."
时间可能不多了,就是这个意思.
当然不是说会立刻没命,大概能够恢复到正常生活的程度吧,但是总有一天,一定会再发作.届时确实会比这次更严重.即使得救,也要过着处处受限的生活.而且,就算像那样乖乖生活,也无法完全避免发作.
还剩下多少时间呢?
两年?
三年?
我抱着头.可能失去小夜子的恐惧让我胆怯,然后这是不能向任何人启齿的,还有另一种恐惧袭上心头.照这么下去,我就无法继续研究了.
面前耸立着阶梯.
我是爬得上去的.
然而,脚却抬不起来.这太奇怪了吧?为什么啊?只要迈出步伐而已呀!只要踏上去就行了啦.可是,为什么脚抬不起来呢?焦躁之余低头一看,是小夜子拖住我的脚.
如果不一脚把她踢开,我就无法踏上阶梯.
我在城市中四处游荡.我推挤着那再熟悉不过的东京人群,一边前进.我当然知道已经出院的小夜子在家里等着,不过双脚却自顾自地移动.夜晚的城市被美丽的霓虹灯妆点得多姿多彩,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湿淋淋地闪耀着光芒.我对眼前的一切都怀着杀意,好想拿一根长长的铁棍,边走边把双眼所见的全都砸烂.那些碍眼的立式招牌、拉客的穷酸男人、夜晚的女人,全都想要下手狂打.一回神,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伫立于广场正中央,周遭全都是电影院,还有一整排宣传看板.男人女人满脸喜悦地露出笑容,还有军队和长得像虫子一样的外星人打仗.我一一眺望那些看板.不论看哪一副都毫无感觉.
然后,当我呆站在原地时,某处传来英文歌曲.虽然不知道主唱是谁,不过确实首耳熟能详的曲子,那歌词在脑袋中被自然而然地翻译成了日文.
如果没有你,我就无法活下去.
只为你而活的人生.
如果没有你,我就无法活下去.
骗人心中某人,那个已经污秽不堪的某人大叫大嚷着.所谓的人,哪可能那么清高啊!不管是谁死了,父母、弟弟、妹妹、朋友、情人都好,被留下来的人还是会继续活下去的啦!还是会哈哈大笑、因为无聊的事情或喜或悲,然后就在那些事物累积的过程中,慢慢地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啦.
如果没有你,我就无法活下去.
只为你而活的人生.
如果没有你,我就无法活下去.
骗人我在心底大叫.少骗人了啦!人哪,本来就是无聊的生物,许许多多的人走在夜晚的城市中,不论是谁看起来都好快乐,都在笑.我听到女人撒娇的声音,以及男人温柔的声音传进耳里.这世界充满幸福,而我却孤身一人,心底积蓄着深沉的黑暗.正因为身处于庞杂的人群中,更突现出我的孤独.我憎恨全世界、彻底毁灭就好了,那样就能一了百了了.那个笑得很开心的丑女人,被火烧死就好了;那个衣服有够俗气,抱着人家肩膀的男人,你也死了算了,最好被什么东西压扁,一边发出惨叫,血留满地死掉算了;啊哟,还有小鬼喔!小鬼吵死人了,有够讨厌的,也去给我被车碾死好了.全部、全部,全都像那样被碾死吧!当然,我也会死啊,那样总行了吧?扯平啦、完全公平啦!所以,喂,快来啊,世界末日,货真价实的什么末日啊,快呀,快点给我降临呀.
电话响起.
是我的手机.
"喂?"
传进耳里的是森的声音.
"好久不见啦,夏目."
真的好久不见了,我和森已经好几年都没有见过面了.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啊,三年或四年的吧?返乡时,偶尔在车站前巧遇.
"怎么啦?"
我一头雾水地问.
森传来的声音似乎特别遥远,而且雀跃不已.
"这事就只想让你一个人先知道.我啊,要进N公司工作了耶."
"N公司?"
那是个没听过的公司名称.
"啊,你不知道喔,那是间在日本只有少数几家的航太相关公司.有听过E——SAT吗?"
"没听过"
"那是美国的观测卫星,N公司就是负责处理那颗卫星的对日咨询啦.我临时决定要跳到那家本来竞争很激烈,根本挤不进去的公司.真的很棒喔.其实呢,那里不过只是一家美国的下游承包公司而已.可是那样子也已经很棒了."
像我这种人进得去简直是奇迹呢,森说.
对了,森是不是从高中时候就说过,想要从事和什么飞机啦、太空有关的工作啊.那张脸明明长的那么丑,却有够浪漫的.然后,那个森如今实现了梦想.我想起还是高中生的森,莫名地开心了起来.
那个小鬼头,个性乖僻的小鬼头,就那么抓住了梦想.
"真有你的."
"恩."
"恭喜啊!"
之后,我们开始扯些无聊的东西.像是共同的朋友啊,或是故乡镇上的事情,有几个女孩子结了婚、生了孩子、又离婚了.
"以前不是一对叫野村和大崎的吗?"
"野村?棒球队那一个喔?"
"对对对,大崎是女排读的,因为是运动万能伙伴的情侣,那时候有够醒目的耶.他们啊,从高中就开始交往,毕业同时也结婚了,你知道这事吗?"
"不知道"
那还真是冲动啊,类似的话本来就要脱口而出,又被我临时吞了下去.
因为我和小夜子也是类似的情形.
我们结婚是在大学毕业那时候就是了.
"后来,吵得可凶哩.那是不是叫做'家暴'啊?听说大崎她被打得遍体鳞伤,眼睛都黑青肿起来咧,然后好象就离婚了.那两个人啊,高中的时候明明感情好得如胶似漆,我那时候还好羡慕他们呢."
"喔"
"不过会变也是无可奈何的吧,毕竟是人嘛."
"是啊。
我始终都有点安静,森也察觉到这一点,于是突然提高音量:
"就是这样咯,本大爷现在正朝梦想勇往直前!你也要加油喔,夏目!"
"喔喔!"
"不过呢,你大概会比我们这种人更有出息吧.反正我们啊,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小上班族罢了.可是,我很开心喔!就算是微不足道的小小上班族,我还是真的很开心,因为是自己想做的工作啊."
他是真的很开心吧,森的声音是纯然的雀跃兴奋.
那再见咯,说着我们便切断电话,那时候,我想我的脸上还残留着笑意,但是当电话一切断,那抹笑意却顿时化为滑稽的样子,我又再度变成孤伶伶地一个人了.我根本不能有什么出息啦,森.我背负着累赘那真的是很沉重,根本就无法前进.没办法呀!是我的老婆啊.话说回来,野村和大崎分手啦!?的确,那时候两人感情曾经如胶似漆呢.大崎她带着孩子离婚,还真是辛苦;野村也会打女人!?他以前应该不是这种人吧!?到底发生什么事!?哎,森真得很棒,已经实现了梦想.你比我棒多了啦!哪像我,到现在还没有薪资,整天都被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差事搞得团团转.而且,也还不知道今后会怎样?
就在那个时候,某人这么低语:
应该没必要一直背负着累赘吧觉得重的话,放下不就行了就算你这么一直背下来,也不能改变些什么啊
我再度迈出步伐,速度也逐渐加快.一回神,几乎已经跑了起来我想起以前向小夜子借的一本叫做《山月记》的书逃走的李征,跑着跑着双手双脚逐渐着地,身轻如燕地越过岩石.他让体内所充满的虎之力,所有的能力完全迸发.是的,李征变成了一只老虎,奔驰于旷野之中.和自己一样.只要变成一只老虎就行了.眼前若出现兔子,抓住吃掉就行了,没什么好胆怯的,因为我拥有化身为虎的资格.兔子是为了被老虎吃掉而活着,要反过来去狩猎老虎是不可能的,说什么要咆哮则更是荒唐.有能者本就应该发挥那样的力量,没有任何人能够剥夺那样的权利.而我自己就是只老虎,变成老虎就行了.我笃定会当上助手.看看现在那些助手吧,全都是些双手没什么象样技术的窝囊废.像那些家伙,不用一、两年就可以完全解决掉,说到助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才,那家伙的头只是为了向教授鞠躬而存在的,那种程度的男人早已经完全被驯化.当然,这一切大概很花时间吧,需要五年或十年.然而,只要像目前为止所做的慢慢累积研究,磨练手部技术,就能一步步地爬上阶梯.再怎么说,自己是有能力的.李征对此一直悔恨不已.我怎么受得了沦落成那副德行呢?
我是只老虎.
我忍着身体的疼痛,拿出手机,一边寻找着之前姑且寻找进去的名字.在哪啊?啊,有了.
"是我,知道我是谁吗?"
泽口有希听到我的声音似乎吓了一跳:"怎么了,夏目医师."
"没有啦,只是"
"我还以为夏目医师是个更老实的人呢."
在廉价的宾馆中,天花板是整面的镜子.一翻身仰躺,我和泽口有希的身影便如实映入眼帘,咦,是不是胖了一点啊?已经不是小鬼的身体啦.也难怪,毕竟已经不是小鬼了嘛.话说回来,和泽口这种女人玩玩,果然很有意思.
"我本来就不老实啊."
真是的,棒透了.
"可是,以前总觉得你对老婆忠心不二呀."
"算吧."
"那为什么又"
在这种廉价宾馆面对着这种廉价女人,甚至连对话都显得廉价了.啊,不过,我也半斤八两,这世上所有一切都很廉价啊.为了下定决心,而找其他女人出来的自己看起来还真滑稽,也不过尔尔呀.或许是把一切全都吐干净了吧,持续到刚刚为止的兴奋也淡了.逐渐觉得,认为自己是老虎简直像个蠢蛋,能当只猫就要偷笑了吧,而且,还是一只只会"喵喵"叫、被驯养的家猫而已.
但是,哪里不对了?
如果所这世界,就像这个远离闹区的宾馆、这个泽口有希以及这个夏目吾郎一般廉价,就照那样子也没什么不对,不是吗?在廉价的世界中,就以廉价的方式活下去就好了.然后,进行廉价的研究、重复廉价的成功、获得廉价的权威.
我以前所渴望的不就是这些吗?
我没考虑到小夜子.不,有考虑到,但是实在太遥远了.即便伸粗手,也一定够不到
是的,这样就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毫无所动,只是像颗石头沉重地滚动却什么都感觉不到.完全无法被触动.
就算回到家中,我的心仍旧毫无所动.
我步上跟宾馆与泽口有希一样廉价的公寓阶梯.阶梯到处可见锈蚀的痕迹,房东似乎也无意好好维护.走完阶梯后.走完阶梯后,步出狭窄的走廊,那里放着一台色彩鲜艳,像玩具似的三轮车.还是有家庭住在这种仿佛社会底层的地方呀.反正一定是被社会淘汰的失败者高中毕业、还是国中毕业?顶多就是哪里的三流大学吧,而且还穿着超市卖场那种一万圆的西装会住在这种地方的,一定是那种阶层的人吧.虽然我也一直住在这里,但是可不能相提并论喔,我不久就会升助手,到时候就会立刻离开这种鬼地方.我会住在一间像样的公寓里,还会买齐各种高级家具.
在我敲门前,门就开了.
"你回来啦."
小夜子笑吟吟地出来迎接.
我用那不过数小时前还在触碰其他女人的身体的手,将外衣递给小夜子.,当我心里却完全感受不到什么罪恶感今后我就要舍弃这个女人了虽然在心中试着念出这样的词句,却没有丝毫的真实感.
我的心到底是怎么了啊?
"咦,你在做什么啊?"
一走进家中,就闻到一股酵母菌的味道.厨房桌上,雄踞着小麦粉所做成的圆形固体,也就是面包的生面团.
"我在烤面包啊."
"就叫你别做这些啦,这种事情蛮花体力的,对身体不好喔."
"对啦,只是一直睡觉的话也很痛苦啊."
嘿嘿,小夜子笑了.
小夜子比以前消瘦许多.她本来就不胖,不过以前两颊还会健康地鼓起.但是,如今整个都凹陷下去了.那圆润的轮廓已经消失无踪,即便两人一起生活,每天都会碰面,我依然常会因此心头一惊.
例如,当我抓住她的手腕时
因为实际触感远比残存于手上的记忆来得纤细,所以总会有种"再这么下去会不会什么都抓不到"的胆怯袭上心头.当然,在那样的胆怯一闪即逝后,我还是能够稳稳地握住她的手腕就是了
不,不对那或许也只有现在了吧
就如同我所害怕的,总有一天,我的手所能握住的或许就只剩下虚无的空间.小夜子的病情就是有那么严重,想要完全康复已经不可能了.
啊,我这是在想什么呢?
我可是打算要割舍那一切的呀!?
不是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啊哈哈,我笑了.
"那你要量力而为喔."
"恩."
说着,小夜子指着那个小麦团.
"这个,是不是很像什么东西啊?"
"恩?什么?"
"你敲敲看."
"敲?像这样喔?"
我轻轻地敲了敲那东西.
于是小夜子说:"吾郎对史莱姆发动了攻击."
"啊,原来如此。"
那东西的形状,的确和RPG里的黏液怪兽史莱姆一模一样,于是我顺势又敲了一下.
"吾郎对史莱姆发动了攻击."
小夜子又重复道.
只要我一敲,小夜子一定会重复同样的话.我俩都属于电玩世代,曾有段时期废寝忘食地一心想要突破这类电玩的关卡."啪啪啪"地一敲再敲的同时,某种情绪涌了上来.我和小夜子这一路走来,累积了什么样的点点滴滴呢?从高中就认识了,可不是只有一、两年而已,全都是那个廉价宾馆中的廉价镜子所映照不出来的事情.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有一次,小夜子动也不动地伫立在百货公司里的宠物店.她看到一大堆小猫,整人就那么被钉死在那里.
觉得无聊的我打了个哈欠,碰巧和笼中的小猫四目相接那是一字耳朵长得怪模怪样的褐色猫咪.我想吸引那家伙的注意,拍了拍笼子,可是它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
此时,小夜子从我背后说:'嘻嘻嘻.你还差得远呢.吾郎."
还是高中生的小夜子,穿着深蓝色制服那是领子上有三道红线的水手服.虽然有点俗气,不过毕竟是所传统学校,没办法.
"啊?什么啦?"
"你那样子是没办法吸引猫咪注意的啦."
小夜子说着便朝笼中的猫咪伸出食指,接着把食指挪到笼子角落,一会儿伸出去,一会而缩起来.弄到一半,里头的猫咪突然间就把屁股翘得老高.
"啊,来咯."
"恩."
猫咪扑了过来.小夜子以一副熟的样子,在那瞬间把指头缩了起来.哇,这女人其实也有反射神经的嘛.
"要逗得它们心痒痒的,这就是诀窍咯."
这么说着,十八岁的小夜子笑了.
上大学时,有人拜托我在平安夜打工.
我答应了.
因为薪水是平时的三倍.
我约莫傍晚后进入打工的录影带出租店,然后就埋头工作到深夜.看来开心不已的情侣陆续上门,来借些浪漫的爱情片.他门大概会待在任一方的家中看片子,共度愉快的夜晚吧.
我埋首工作再工作,最后拖着疲劳的身躯回到公寓.一看时钟,已经是凌晨两点,虽然饥饿,不过这种时间还开着的,顶多就只剩下大众化家庭餐厅了.我这种穷小子哪可能有闲钱到什么家庭餐厅去吃饭,光是一份汉堡排定食就要上千圆耶.如果有那些钱的话,我还需要在平安夜里工作十二个钟头吗?
我在房里一边吐出白色气息.
"吃碗泡面什么就睡觉吧"
一边这么低喃时,电话响了.
"喂~~吾郎."
是小夜子.
"圣诞快乐."
"啊,恩.圣诞快乐。"
我吓了一跳.
"打工辛苦了,累不累?"
"累啊,忙得要命呢."
我穿着大衣,坐在冷到骨子里的屋内那冷到骨子里的地板上.
"客人啊,全都是情侣."
因为是圣诞节嘛.对喔.
"吾郎,肚子饿了吗?"
"饿啊."
"那要不要过来吃?我有做好吃的东西喔."
那时候,我和小夜子就住在附近,骑脚踏车大概五分钟.
"真的吗?"
"恩,真的啊."
她一直都在等我回来啊.
等到这么晚.
然后,等我一回来就打电话给我.小夜子房间里那张小小的桌子上,应该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料理吧,一定也有圣诞节蛋糕咯.
她是为了我,等到现在的啊.
是为了我所准备的啊.
"那我就过去一趟吧."
等我一到,非得紧紧把她抱个满怀不可,要给她一个喘不过气来的大拥抱.
"恩,我等你."
花筒传来小夜子清澈的声音.
那时候我的屁股已经完全冻僵了,但整颗心却是暖呼呼的.我是尽全力猛踩脚踏车,往小夜子的公寓前进.
那时候,从自己嘴里吐出的白色气息,那股温暖,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自从两人一起往后
小夜子会为了常常胃痛得很厉害的我冲泡热牛奶.那不是用微波炉,而是特别用温奶锅在炉火上加热的牛奶.
味道完全不同喔,小夜子是这么说的.
"味道会变得比较柔和呢."
果真如此.
在冷到骨子里的冬天,顶着寒风一回到家时,小夜子就会让我喝热牛奶.
拥有柔和味道的热牛奶.
"好好喝喔."
"我说的没错吧."
"真的好好喝."
这样的对话重复过多少次呢.
我又喝过多少杯的热牛奶呢?
我们之间发生过好多事.我们好多年、好多年就这么一起走了过来.也不是所全都是那么浪漫的事情,唔全都只是些平凡无奇的事情,只不过是普普通通又理所当然的恋爱罢了,就仿佛是随处滚动的石子,根本就没什么好稀奇的吧.但是,那却是专属于我和小夜子的-那个曾是少女的小夜子,一点一滴、平平稳稳地增长岁的过程中,我一路看尽她所有的样貌.
喂,你真的割舍得掉吗?那普普通通又理所当然的心情,真的割舍得掉吗?
实在是过于突然.至今毫无所动的心,产生了波动.不论是对泽口有希的声音、身体,抑或是对那股暖意毫无反应的心,顿时开始蠢动.而那样的蠢动摇撼着我.会毁灭,我想,再这么下去,我会被彻底毁灭的.
我一边"啪啪啪"地不断敲打和史崃姆一模一样的生面团,一边不停地发笑.
嘲笑着自己的愚蠢.
"你怎么了啊,吾郎?"
"没什么啊."
"可是你的脸很怪耶?"
你啊,小笨蛋,我说.
"我从以前就是长这张怪脸了啦."
我无法变成老虎.
我恍然大悟.
我是无法变成老虎的.
碰巧这嗣后,静冈的关系医院有个工作机会.那是个位于乡下,环境清幽的地方,最适合小夜子休养身体.当我提出申请,要求院方让我调过去时,助教一阵手忙脚乱.他不断质问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后来连教授都亲自出马来劝我.之后我问田岛学长才知道,他们似乎认定我四想要找借口跳槽到H大去,只要我被转调到静冈的关系医院去,就能名正言顺地离开K大,周遭的人也会认为这是无可奈何的,如此一来即便我后来跳到H大去,应该也不会说得太难听,而收留我的H大甚至会因此行情上涨,K大的评价却会下滑.关于这方面的力学,我是再清楚不过了.今天换做是我站在他们的立场,应该也会萌生同样的怀疑吧.所以,我揍了助教.不过呢,说是说"揍"啦,其实也只是轻轻捶几下而已.话虽如此,低层医局人员竟然动手打助教,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事,事发不到一个月就有各种加油添醋的谣言满天飞,最后还被渲染成我冲进学部长家中去打人的夸张版本.
转调到静冈关系医院的申请,没两三下就被批准了.
大家也没有帮我开欢送会.
当我收拾细软走出医院时,没有任何人想来和我说话,连泽口有希都对我视若无睹,我已经完全被放逐了.
我以轻松的心情走在停车场上时,田岛学长追了上来.
"夏目!"
他停下脚步."哈哈哈"地上气不接下气.
我半开玩笑地说:
"这样好吗?和我说话会影响你出人头地喔."
"傻蛋."
头被轻轻敲了一下.
"反正我这种人顶多做到助手就要偷笑了啦."
"啊哈哈."
恩,的确是这样呢.田岛学长的话.
虽然很有能力,人际关系却不拿手.
"你真的很了不起耶,夏目."
"只是一个被踢出体制外的丧家之犬罢了."
"话是这样没错,不不不,能够冲进学部长家打人就很厉害了.再怎么说,那个秃头佬也算是医学界的泰斗呢.听说,你不是先使出中段踢把他踹到地上去,然后又赏了他十脚踹击吗?接着,他爬起来的时候又来一招脚跟落下技喔?"
"原来是田岛学长啊,把这种版本拿出去到处说的."
"哇哈哈,谣言就要夸张一点比较有意思嘛."
"那什么脚跟落下技的,我才没做哩."
不对,当然是全都没做啦.
哇哈哈、哇哈哈,我们持续这么笑着.
"记得帮我向小夜子打声招呼喔."
"会的."
"在学会里碰面时,再偷偷喝一杯吧."
我们握手道别.从停车场看过去,大学附属医院出乎意料外地庞大.想到自己以前始终待在里头来回奔波就觉得不可思议.是的,那里如今已经不再是属于我的地方.
我将在别的地方,守护着别的人,继续活下去.
"好了吗?"
在那台红色的轻型汽车(注:排气量未满660CC的汽车)中,那个人正等着我.
恩,我点头.
"反正那里的东西原本就没剩下多少了."
我把包包扔到后座,发动汽车引擎.接下来,要一路开到静冈去.哼,引擎发不动耶.花区区七万圆买来的车,会这样也是无可奈何啊,当初是不是至少该花个二十万圆才对.不过,应该都一样吧
吱噜噜~~吱噜噜~~汽车起动器持续吼叫着.
"对不起喔,吾郎."
小夜子颤抖的声音与那样的声响重叠.
"对不起喔."
吱噜噜.
对不起喔.
吱噜噜.
对不起喔.
汽车和小夜子都一样不断重复着.好不容易,引擎发动了,老旧的汽车东摇西晃地抖动着.
我对着小夜子泫然欲泣的脸庞说:
"静冈那,好象是个好地方喔."
然后,冲着她一笑.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胸口涨满自豪的情绪.
我今后将守护着这个女人活下去.
还有其他什么似会比这更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