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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祭第二天。秘密拍卖会场设于西校舍三楼的理化准备室,那里原本是摄影社的展示会场,如今在不知不觉中却被人贴上以丑字写成的「女生禁入」标示,入口还有摄影社男社员站岗监视。理化准备室……不,是拍卖会场简直就像个热气弥漫的箱子,穿着黑色制服的众多热血男儿挤沙丁鱼似地全塞在狭小的准备室中,一边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上事先配发的那本多达十三页的黑白印刷目录。那本目录也真够扯,虽然号称是「目录」,但前两页却密密麻麻写满摄影社长的慷慨陈辞。文中对于近来摄影状况,也就是数字相机的普及以及传统相机的衰退忧心忡仲,不久又将批判矛头指向促成这种状况的社会情势,护骂右翼、痛斥左翼、诅咒衰退的乡下、怨恨繁荣的都市,最后的总结是以某国民电视台晚间七点新闻的气象预报姊姊引人遐想作为结论,实在是篇支离破碎的文章。
必须特别一提的是,印刷出的参考图样尺寸迷你到长、宽只有约两公分,而且画质非常粗糙,根本看不出构图。更扯的是,照片下方的补充信息就只有英文人名的开头字母,这样不就没办法知道是谁的、又是什么样的照片了吗?但是正由于看不清楚,所以妄想反而更能引发另一串妄想,因此这群热血男儿在持续膨胀的性欲驱使之下,张开鼻孔、紧握双手,拚命想看到从那些粗糙的图像中根本不可能看到的东西。
不久后,当时间超过预定时刻约七分钟时,摄影社长站上准备室中央的桌子,夸张地张开双臂,突然展开演说。
首先,要向齐聚一堂的各位朋友致上谢意,接下来所提供的照片为本摄影社狗仔队半年以来持续收集到的珍品。诚如各位所知,本校约有五百名女生,其中近一半已为本社的囊中之物。而且我们所拍摄的并不仅止于一般普通姿态,那珍贵的一瞬间——相信各位齐众于此的睿智朋友应该都非常了解本人言下之意,那极度珍贵的一瞬间都已被撷取在底片当中。当然,照片这种东西要洗多少就有多少,但是我们不做这种没品的事情。每一格负片都只冲洗出一张照片,得标者可以一并得到负片以及照片,因此那将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负片和照片。也希望这样的考虑能让作品得到应有的适当价格。吾友啊,齐聚于此的勇者啊,请回报我们的劳苦吧。我们是在校门的阴暗处、在茂密的树丛中、在校园滚动的铁桶里,时而忍受夏季烈日灼身、时而承受冬季寒风刺骨,一边扛着三百公厘望远镜头的重量,才总算得到这些美女的倩影,以及随着照片鼓动的性欲。也唯有在那样的时刻,我们的灵魂才能够融为一体——
起初还乖乖听讲的热血男儿,当演说超过三分钟后变得愈来愈焦躁难耐。「吵死了,少在那边啰唆个没完」,某人叫嚷。「滚下来啦」、「我们又不是来听你演讲的」、「对啊、对啊」、「反正你们一定会用赚来的钱去买什么很贵的酒吧」、「好啦,快开始啦」、「让我们买啦」。「下台、下台」的合唱逐渐高涨,不久终于变成整齐统一的口号,呼声响遍会场。卷起的手册齐飞,纷纷砸向摄影社长,他就在双眼浮现血丝的热血男儿的嘘声中,连滚带爬地冲下台。紧接着上台——呃,不过就是张桌子罢了——的是摄影副社长。目睹社长惨状的副社长,很明智地不再以身涉险,立刻把东西秀出来。
第一件拍卖物件是一年三班的高木美惠,她是女子网球社的希望,一百六十一公分的身高,苗条的身躯没有丝毫赘肉。副社长举起的10×12照片,完美捕捉那个高木美惠的胸部,从角度推测,应该是在东校舍三楼架设望远摄影机,瞄准网球场所拍下的。话说回来,不愧为第一拍卖物件,还真是精彩绝伦,不论是曝光或焦距都很完美。只不过,放大的照片中几乎看不到脸,能确认的仅止于脖子和下巴,另外就是锁骨以及胸部。她的V领制服领口稍微敞开,从中隐约可见胸部。「黑色的耶,」某人恍惚地呢喃:「真的,是黑的。」「好猛,黑色的。」「长相清纯乖巧,竟然穿黑色胸罩。」「你看,那蕾丝,怎么说,很让人想入非非。」「我还以为高木是清纯派,没想到竟然是黑的。」「笨蛋,都什么时代了,别再用『清纯派』这种字眼了。」「不过,黑色还真猛。」「嗯,黑色好猛。」热血男儿在高举的照片前七嘴八舌地鼓噪,摄影副社长在逐渐高涨的声音中宣布,底价从三百圆起跳。某人立刻喊出三百,三百一十、三百二十、三百三十——热血男儿的热情以一发不可收拾的气势一路沸腾。
二年四班,朝永爱子,那是在楼梯间想捡笔的那一瞬问。因为蹲下身去,裙子也随之往上缩,从背后拍摄的照片可说是极度游走于尺度边缘,这其中包含各种含意,总之就是游走于尺度边缘。因为有三个人缠斗不休,最后的得标价格超过两干圆。
一年二班,佐伯由佳,是个男孩子气的美女,这张一改之前风格,影中人表情爽朗,就只是在笑而已。但是,桌球社的制服却湿答答,大概是被谁泼水,又或许是被什么饮料弄湿的吧。蓝色蕾丝透过紧贴在身上的制服隐约浮现,开始喊价就已经突破一千圆。
三年三班,村上玲子,学习偏差值七十三,运动万能,学生会副会长,活像是画中所描绘的那种资优生,而且还容貌端庄秀丽,可说是得天独厚的特例。但是,照片亮出来时却无法炒热气氛,或许是照片似乎缺乏某种能够撩拨性欲的要素,得标价格未能达到四位数。
白热化的拍卖持续进行,社长坐在桌底下数着不断涌入的现金,已经是笑得合不拢嘴。这么一来,等于确保今年有足够经费购买相纸了。另外,也买下高价的正片吧。不、不,应该买全新的望远镜头吧?或是要把那台用得差不多的放大机换新的?此时仿佛是要摇撼妄想正持续膨胀的他,现场突然响起一阵欢呼,粗鲁的声音摇撼着准备室的墙面、地板,和他自己。
终于上场了吗——
呵、呵、呵他边笑边从桌底下爬出来,同时望向台上。果不其然,副社长自豪地高举一张照片,虽然已经是看过好几次的照片,社长的目光仍被那张照片深深吸引。
那是秋庭里香。
那张在拍卖会最高潮的热烈气氛中秀出来的珍品轰动全场,有人忙着确认钱包还有多少钱,有人使劲把千元钞票握得皱巴巴,还有人提议要合作共同集资。和他们兴奋的样子对照之下,副社长秀出的照片却平凡到了极点。就只是走在走廊上的样子而已,裙子没有翻起来,相机也没有拉近胸部。不过,这兴奋的样子是怎么回事?或许是秋庭里香的某种特质正驱使着他们吧。
「最低起标价格——一千圆。」
起标价格头一次,而且也是唯二次超越四位数。但是,就在副社长的声音完全消失在空间中之前,二午五班的榊原信吾就已经大叫:「一千圆!」三年一班的西原武也大叫:「一千两百圆,二年级小鬼少搅局。」一年五班的石桥清治大叫:「一千五百五十圆,这个月预定要买的书全部放弃后的总财产。我是不会输给你的,学长。」那个好像叫什么十和田幸雄的竟然随即叫道:「两千圆。」大概是想一口气喊高价格,把对手抛开的作战策略吧,但他太天真了。紧接着又有声音大叫两千一百五十圆、两千两百、两千两百五十、两千三百……价格以五十圆的差距节节高升,终于到了第十七人,由一年四班的都筑功喊出三干圆大关的纪录。
这是个轻而易举便打破之前最高得标金额记录的瞬间,但那不过是场恐怖缠斗的开端罢了。
三岛纯没有浪费一分一秒,火速喊出五千圆,价格一下子暴涨两千圆。粗嘎的叫嚷淹没整个会场,仅仅五秒后,沟口润一便宣布出价五千五百圆。当价格涨破五千圆的瞬间,不知不觉中每次喊价已经变成以五百圆为单位。虽然现在已不再是高中生能轻松给付的价格,然而情绪亢奋的热血男儿的好胜心以及热情一发不可收拾,价格涨到六干圆、六干五百圆,没一会儿功夫就涨到七千圆。当三年二班的木元义一喊出「七千圆」这个数字时,一年二班的大冈幸惠和她的数名女性友人误闯拍卖会场,也就是理化准备室。都怪那些负责守卫的摄影社员怠怱职守,竟也出神地观看拍卖情况。于是高举着的秋庭里香照片、大声喊价的男学生、如漩涡般打转的兴奋等景象,让大冈幸惠那些女生当下立刻了解会场中正在进行什么样的活动。就在她们很受不了地想说男生还真是白痴,这么容易骗啊?一边正想要离开会场时,大冈幸惠却怱然在大叫的男学生群中,发现不过三天前才来跟自己告白的高桥泰西。如果真要勉强帮高桥泰西说句公道话,那就是他喜欢的始终是大冈幸惠,换句话说秋庭里香就像是电视上的偶像一般的存在,不过就是内心的憧憬罢了。但是,大冈幸惠当然不可能了解男人这种纯情,对着慌慌张张跑过来想解释的高桥泰西,挥手就赏他一个巴掌,让他的面颊染上一阵火红。就这样,他被甩了,还真是干脆迅速。
恶心,别靠近我!
大冈幸惠的话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宽容,高桥泰西当场被击倒,包围在他四周的男生异口同声地出言表示同情,说什么「太过分了,女生还真恐怖,有必要说成这样吗」,相反地女生则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边走出准备室。倒在那边好一会儿的十六岁游泳社员高桥泰西,突然一起身,没让人看见他拭去满脸滂沱热泪的举动,便直接喊出新的数字——也就是八千圆,他的所有财产。周遭男生全都发出「哇」的惊叹声:「干得好,一年级小鬼」、「这样才是男子汉」。当大家都以为终于要尘埃落定的瞬间,直到最后关头才出手的是三年一班,已自棒球社退隐的芝野真澄。他仅在短暂的瞬间想起今年秋天即将上市的美少女电玩,那是传说中的剧作家耗时三年完成的新作,而且还是限定贩卖三千套的珍贵电玩。好想要,想要得不得了,不论如何都想弄到手,一旦转卖绝对可以卖到好几倍的价钱。当然,他不会转卖,他打算走过各种不同剧情后,很宝贝地保存下来,甚至都已经决心将来和谁结婚时,都要把这套电玩当作入赘「嫁妆」。然而,如今他的眼前是秋庭里香的照片。
犹豫再三后,芝野真澄才这么脱口而出,八千五百圆,放弃美少女电玩吧。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所谓的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为了得到某种东西,就必须失去某种东西。局势演变至此,终于开始呈现出消耗战的迹象。八千六百圆,高桥泰西不肯放弃,计算上个月零用钱余额后一边追加预算。前棒球社芝野真澄立刻提出八千七百圆的价钱。高桥泰西确认过钱包中的数目,喊出其中总额八千八百七十三圆,但是前棒球社芝野真澄却露出冷笑,实在非常坏心地喊出八千八百七十四圆。高桥泰西脸上流露出懊恼的神情,对背后朋友哭诉,嚷着要借钱,却被晓以大义一番。「你表现得很好、真的表现得很好喔」、「你已经努力过啦」。「呜、呜」,高桥泰西呻吟。「干得好」、「你真的很努力耶,一年级小鬼」、「你是最棒的啦」,响起的掌声及口哨声,赞扬失败者的爽朗热血男儿。然后,在羡慕、憎恨以及反感的情感漩涡中,映着秋庭里香的照片即将落入前棒球社芝野真澄手中的那一瞬间……
「一万圆啦啊啊啊啊啊!混蛋——!」
有人大声嘶吼。
是戎崎裕一。
顺道一提,已经快哭出来了。
2
A、E、I、U、E、O、A、O,社员进行发音练习的认真声音响彻音乐教室,KA、KE、KI、KU、KE、KO、KA、KO,距离正式开演仅剩三小时,社员脸上也差不多开始陆续显露紧张神色。虽然每个人表情都还挺从容的,也会玩耍嬉闹、开开玩笑,不过气氛果然和平时不同。时而声音过大,时而声音过小,有时笑得太夸张,相反地有时则完全笑不出来。不论经历过多少舞台经验,仍然无法习惯这种正式开演前的气氛,毕竟是要站上舞台,演出不是自己的另一个某人,扯开嗓门,或哭或喜,和他人相互拥抱或打架。这是在这种所谓「戏剧」的制度之下,所公然允许的非日常生活,也就是要将自己完全暴露出来。
但是,这里却有一个人完全没有紧张的感觉。
「所以说嘛,真美呢……」
她听到这样的声音。
柿崎奈奈将脸转向声音来源,轻叹口气,真美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讲手机。听她那撒娇的声音有时哽咽,还掺杂仿佛低声下气的请托之感,对方大概是要分手的男友吧。她也没打算要偷听,不过真美的声音很大,一字一句全都传进自己耳中。分手的理由似乎是在对方那个男生身上,因为他喜欢上真美以外的其它女生了,真美因为这样被甩了、被抛弃了。这对自尊心强烈的真美而言,是完全无法接受的状态。
希望你能回到我身边来……
真美真诚倾诉的声音听来还相当坚定,在那声音的推波助澜之下,大多数男生肯定都会心头一揪,感动不已。真不愧是话剧社的人啊。
回首真美过去的恋爱史,她恐怕已经不再喜欢对方那个男生了。只不过因为被甩、被抛弃,自尊受到伤害,所以才想重新夺回那个男生。她甚至可以断言,如果那个男生回头,真美三天之内就会把他给甩了吧。这不是复仇,而是捍卫本身尊严的行为。简而言之,真美就是这种女人。
真受不了耶,她边想,才刚刚再度叹气时,副社长相马千佳走过来。
「我们那位宝贝公主是怎么回事呀?」
她装男声是因为千佳的角色是大臣,剧本设定是比国王还有能力,实质管理国家运作。她到底是想讽刺什么呀?
奈奈夸张地双手一摊。
「诚如所见,她如今可谓鬼迷心窍了。」
「喔~~」
「就不能想想办法吗,大臣?」
「本人职务是治理国家,劝谏公主则必须仰赖身为父皇的国王了。」
国王?是指我这导演吗?
千佳还真是个坏心眼儿的女人耶。
﹡
「你是白痴喔你。」
我假装没听见山西的数落。如今,走在走廊上的我,手上正拿着里香的照片,那是在秘密拍卖会上标到的东西。
「那些什么照片,你不是已经照了一大堆了吗?」
山西啰哩啰唆地唠叨个没完。
我听着听着也开始火大,不禁反驳:
「是没错,可是就因为这样,我才不喜欢让这张照片被其它人买走。」
「你的心情我也了解,可是一万圆耶!一万!」
「……那又怎样。」
「有一万圆的话,大概什么都买得起了吧!这样很浪费耶!」
唔,他说得没错。
管他是电玩、书或是底片都买得到,另外也可以当作昂贵望远镜头的购买基金,的确花这一万圆实在有够心痛。
可是呢,仔细想想。
自己可以忍受这张照片被哪个家伙贴在房间里吗?
不可能的吧?无法忍受吧?就算得标价格超过十万圆,我也一定会拚命把东西买到手吧。
或许是察觉到我这样的心思,山西彷佛难以苟同地叹一口气。
「有什么关系,就照片而已,给其它什么人又怎样。」
「绝对不行。」
「可是,那是照片耶?又不是里香本人。」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受不了耶,山西大声说:
「难怪人家会说因嫉妒而发狂的男人最恐怖了!」
「你说什么!」
两人已经稍微打了起来。让他尝尝腋下锁头功的厉害,我使劲紧勒山西脖子,山西一边发出呻吟,朝我右侧腹部的肝脏打下去。可恶,这家伙明知我的肝以前出过问题,还故意打肝。
「放开!叫你放开啦!住手!」
「你才是!」
「头断掉的话怎么办!」
「肝炎复发的话你要负责!」
「笨戎崎!」
「臭山西!」
山西在焦躁之余,突然一只手伸向我的腹部,另一手随之缠上我的左脚,接着直接弯下腰去。他该不会是想要就这样使出原爆固定式吧!?会死人的,这招弄不好的话会死人的。我将重心往前移,抵抗山西的企图,哪有那么简单被你摔出去啊。
「你们在做什么啊——!」
突然一阵怒吼之后,啪答啪答的脚步声随之冲过来,我和山西顿时就被分开来,或者该说是被弹开来。臀部重重摔到地面上后,抬起头想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见鬼大佛就站在面前。国语教师,近本觉正四十三岁。
「你们在做什么!戎崎!山西!」
「对不起!我们只是玩一下而已!」
「站起来——!立正站好——!」
「是!」
「喔!」
我和山西保持立正姿势,如果再惹恼鬼大佛就大事不妙了,顺带一提,昨天才被命令做出几乎一模一样的动作。
视听教室的攻防战,非常理所当然地以我们的战败划下旬点。男教师队的挽臂联队攻击终于破门而入,把死守到最后一刻的我和山西撞得趴到地上。不过呢,那也算是我们的胜利,毕竟当时视听教室的屏幕正在播放美丽的俄罗斯电影,棘手的东西也全被偷渡出去了。
审问相当严厉,而我们当然是装傻到底。
「老师,怎么啦?」
是的,我还爽朗地这么说。
「我们只是在看电影啊?」
你看,我说着望向屏幕。老掉牙的黑白电影中,一个身材纤瘦的少年正在唱歌,少年所吟唱出的高音乐曲真的好美。鬼大佛露出懊恼的神情,一边指示男教师队员彻底搜查,但是搜出来的全都只是俄罗斯电影而已。
「为什么不立刻把门打开?」
「我们吓了一跳,没发现是老师。」
「不可以说谎!」
「没有啊,是真的。」
虽然鬼大佛逐一质问学生,但是我们在所谓「友情与保身双赢」的强烈牵绊连结之下,个个守口如瓶。
结果,鬼大佛也只能懊恼离去。
我和山西只不过稍微打闹一番就换来一阵怒骂,大概也是因为昨天的余怒未消吧。这样是很没天理没错,不过对于这种程度的对待姑且一笑置之吧。
当我心底正涌现胜利者的宽容时,鬼大佛庞大的身躯倏地挨近。
「戎崎,我可没忘记昨天的事情。」
他以仿佛要舔遍我全脸的极近距离这么说,还真是魄力十足。
我毕竟受不了,忙把脸往后缩。
「您……您是指俄罗斯电影放映会吗?」
「还想装傻?」
「什么意思啊,装傻?你知道老师在说什么吗?」
我转向山西。
当然,山西也是极度夸张地装傻充楞。
「不知道啊,什么?老师,您是什么意思啊?」
「你们这些小子还挺有种的嘛!」
鬼大佛的脸上显露焦躁,平常已经瞇得很细的双眼,现在瞇得更细了,各种情绪在他眼中燃烧。虽然那惊人的魄力让人几乎吓得发抖,不过我和山西仍凭借仅存的从容嘻嘻哈哈傻笑。
「可别以为事情就这么算了。」
鬼大佛抛下一句老掉牙的台词后离去。我和山西望着他的背影,互相对望了一眼,接着便笑了出来。
鲜少有机会能把鬼大佛整得这么灰头土脸的。
「戎崎,不觉得饿了吗?」
「嗯,对耶。」
「那到模拟小吃摊去吃点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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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小小的偶然堆砌而成。向世古口司拜师学料理的竹内惠那,后来决心要开个人小摊,而且还很拚。那是间提供手工意大利面的正统意大利料理小摊,世古口司也帮忙构思菜单。但是,竹内惠那却突然因为头痛向学校请假,当然也就没办法开什么小摊,走投无路的竹内惠那只好打电话给世古口司,以噙着泪水的声音拜托他,希望他把小摊接下来做。
「如果是世古口学长,就可以放心交给你了。」
既然对方都以噙泪的声音拜托,怎么可能拒绝。就这样,他就在聚集于中庭的「小摊村」一角,开起「世古口餐厅」。
只要是女生,一提到料理人世古口的手艺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小摊才开店没多久,立刻形成长串人龙,光是世古口司一个人根本就忙不过来,最后只好请因为放心不下,陪着一起过来的水谷美雪帮忙。
也就是说,两个人的店。
水谷美雪拚命工作。
「可不可以请妳帮我下两人份的意大利宽面,水谷?」
「好。」
「海鲜炖饭和起司培根意大利面煮好啰。」
「好。」
她将两盘料理递给客人后,同时结帐收了钱。然后边望着世古口作菜的情况,边听下一位客人点菜。
「有人点海鲜炖饭喔。」
「知道了,海鲜炖饭。」
「还有,意大利宽面煮好啰。」
「嗯,我知道了。」
起初虽然因为不了解工作顺序而感到困惑,不过逐渐习惯后,自然而然就会形成一种节奏。接受点菜、煮面条、将世古口做好的意大利面递给客人,算帐。不能太急躁、同时也不能太慢条斯理,必须好好地配合呼吸动作才行。
两个人简直就像真的在开店做生意一样……
辛苦是辛苦,但是好开心。只要是和世古口一起做什么就会让人好开心。把他做好的料理送出去也很开心,听客人称赞料理「好好吃」时更开心。
像这样也不错呢,她想。以后总有一天,就会像这样和世古口一起经营一家店,现在这么想可能像是白日梦,可是十年或十五年后,说不定真的会实现。
好不容易,客人不再上门时已经将近下午两点。
「休息吧,水谷。」
世古口的声音有些疲惫。
「嗯,说得也是。」
她点头,自己的声音果然也显露疲惫。
两人在狭窄的小摊中,并肩坐在圆凳上。由于世古口身躯庞大,两人只好紧紧靠在一起。
虽然不好意思,也觉得很高兴。
「很累人喔,世古口。」
「对啊,还好水谷在这边,帮了我一个大忙。」
「不会碍手碍脚的吗?」
「哪会,妳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如果水谷不在的话,就不能这么顺利了。」
嘿嘿嘿,两人相视而笑。
虽然不好意思,也觉得很高兴。
两人拥有一家店的白日梦,也逐渐让人感到不再那么遥不可及。两人一起工作、做料理,守护店铺。
应该会很开心吧,一定的。
「喔,打烊啦。」
不久后,戎崎裕一来了,山西保也在一起。
「还在营业呀。」
世古口立刻起身,紧挨在一起的肩膀离自己而去,虽然感到落寞,可是有时候好喜欢看着世古口为了做料理而站起来的身影。
「欢迎光临。」
水谷美雪一起身,刻意试着以店员的口吻说:
「相问要点些什么呢?」
戎崎裕一狐疑地盯着她。即便迟钝,后来似乎也搞清楚怎么一回事,于是假装有点犹豫,一边以顾客的口吻说:
「有没有推荐的菜色啊?」
他还刻意装出苦恼的神情。
她得意洋洋地试着说:
「本店的料理都很好吃喔,因为主厨的手艺很好。」
「喔?是吗?」
「嗯,不管哪一道都很好吃喔。」
世古口很老实地害臊起来,只见他满脸通红地呢喃什么:「没有啦,哪会啊,我还差一大截呢……」他懂两人是在开玩笑吗?还是不懂呢?那反应实在太像是世古口的风格,惹得所有人当场都笑了出来。
「那就茄汁蛤脷意大利面。」
「我也要点那个。」
两人点了相同的菜。
她姑且在点菜单上记下来,拉开嗓门说:
「客人点菜,麻烦你了!茄汁蛤蜊意大利面两份!」
「茄汁蛤蜊意大利面两份!」
两人互相重复固定的台词后,世古口随即手脚利落地开始作菜,戎崎裕一在一旁斜眼看着他那样子,这才好不容易恢复普通口吻开口说:
「美雪,妳来帮忙店里的生意喔?」
「嗯。」
「好像做得很开心嘛。」
「是挺开心的。」
最基础的西红柿红酱已经事先做好,所以茄汁蛤蜊意大利面没两三下就完成了。世古口一甩锅,面条和酱汁剎时融为一体,他以面杓将料理移到盘中,淋上特纯顶级橄榄油就完成了。
「喔,好吃。」
「好厉害,味道很正统。」
戎崎裕一和山西保像饿犬般狼吞虎咽,将面大口大口塞进嘴里。说真的还真希望他们能好好品尝料理的美味。
「喂,小裕。」
「干嘛?这真的很好吃。」
「里香呢?」
「不知道,被一个叫做柿崎的女生叫去,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司,你的手艺是不是又进步啦?」
「咦?有吗?」
「嗯,这比车站前那家店还好吃。是吧,山西也这么觉得吧?」
「是呀、是呀。」
「你啊,吃的时候也稍微品尝一下味道嘛!」
「啊呦,干嘛啦,笨戎崎。别摇,我这样很难吃耶。」
「吃完要不要来杯冰红茶?免费招待喔。」
「喔,赚到了。」
「不愧是司,真慷慨!」
三个男生似乎很开心地闹成一团,看着他们总觉得有点羡慕,男生为什么可以像这样打打闹闹的呢?和女生之间的交往模式还真有点不一样。
话说回来……
里香是打算作什么呢?
被话剧社的柿崎叫去,应该是为了上次那件事吧。
3
暂时先秘密行动。现在也只有告知社员剧本有所变更而已,真美如果真的不能用,就打算派她上场。她心底大概就是这样的盘算,柿崎奈奈因此把秋庭里香叫到目前充当大道具放置场的体育馆用具仓库。跳箱或体操垫之类的东西问,塞满城堡、树木、桥等布景。把这些布景随处摆到台上,就能创造出一个舞台。
「不好意思,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柿崎奈奈觉得很抱歉地说:
「而且说到底也只是候补演员,不一定能上场的。」
秋庭里香仰望城堡的布景,那是最大的舞台装置,高将近三公尺。话说回来,真的是好长的头发,一旦站上舞台,光是这头长发就够光彩夺目了吧。
「不要紧,我明白。」
看着回过头来的她,柿崎奈奈随即否定自己方才的想法,不只是黑发呀,不论是容貌、姿态,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光彩夺目,具有了不起的存在感。即便被委托这么一个为难的差事,又被叫到这种地方来,却没有显露丝毫动摇。她那堂堂正正的凛然姿态,似乎此时此刻已经站上了舞台。
真美根本就难以匹敌……
当然,真美她也有两把刷子,即便找遍附近高中话剧社,拥有真美这种等级演技的社员还真没几个。不过,就算是那个真美,大概也远远不及秋庭里香。她具备某种决定性差异的特质。至于那所谓的某种特质到底是什么,柿崎奈奈自己也搞不清楚。
插图020
「那么,台词方面……」
「今晚你伫立窗边,只要能让我窥见你的身影,仅仅如此或许就能让我领略幸福的滋味。从世界的这一端到另一端,所综合起来的所有幸福,全都能够随之握人手中吧。」
秋庭里香说出的是变更后的台词。
虽然台词经大幅削减后,公主已经几乎不需要说话,不过公主好歹都是主角,多少还是有一点台词。她是在昨天傍晚把剧本交给她的,所以背台词的时间只有区区一个晚上。如果不习惯的话,背台词是相当吃力的,这种事情需要独特的记忆力,该说是需要诀窍吗?她本来也觉得这应该是不可能的,大概没办法背熟吧,所以也都打算要用提词海报了。但是,秋庭里香刚刚所说的台词完美无瑕,一字不差。
她有些惊讶。
「妳该不会全都记下来了吧?」
「记下来了。」
「每一幕的连接也都记下来了?」
「记下来了。」
「演技说明呢?」
「舞台、演出附注说明里有写的全都记下来了。」
「全部?」
「嗯,记下来了。」
为了测试,她试着念出第二幕下臣的台词,秋庭里香也准确说出对应台词。而且,不只是念台词,还以语句段落、抑扬顿挫,精彩表现出公主的情感。
太完美了,不对,大概已经超越自己一直以来所想象的完美。
「真惊人……」
她不禁如此呢喃,但是秋庭里香没有害臊,也没有洋洋得意,只是沉稳地站在那里。
导演的血液为之骚动。
好想训练这女孩的演技,然后把她推上舞台,让她吐出台词,那大概会是最棒的舞台吧。不会错的,只要有这女孩在,光是这样就已经足够。唉,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这女孩呢,这个无与伦比的宝物。
柿崎奈奈压抑着满心兴奋说:
「我们就大概来排一遍吧。戏里每一幕都有主轴诉求,我希望妳能依此来发挥演技。」
说不定……柿崎奈奈脑中浮现某个想法,这女孩说不定比我还了解公主吧。
所谓的演技,不仅止于高声念台词,也不是大哭大叫,而是在了解出场人物的心以及存在后,将之传达给观众。所以演戏最重要的是,演出者必须了解出场人物。
我知道了,秋庭里香点头。
那我们开始吧,柿崎奈奈说。
﹡
不愧是以悠久历史自豪的学校,有许多来宾莅临山上祭,其中大部分都在感叹学校的没落。校长只觉得颜面无光,但是总不可能说什么「我走马上任时已经没落到想救也救不回来的地步了」,所以也只能对毕业校友的挖苦挤出和蔼笑容。
总之,为了那些所谓的来宾,停车场规定禁止一般人使用,还竖立告示牌写着「禁止使用停车场」。但是,有辆黑色跑车完全无视告示牌的存在,硬是开进停车场。不知道是神经太大条,还是单纯是个笨蛋,车主还先把告示牌移走,把车开进停车场后又再次把告示牌放回原位。
坐在车上的是个男人,顶着一头与今时今日格格不入的卷发。虽然品味差到极点,全身上下却全是高级品,手腕有只法兰克穆勒的手表闪闪发光,他正是地方上少数有力企业的小开。
「来,请。」
在那个笨小开的引导下,步出车门的是个裙子短到不能再短的女人,大幅敞开的胸前挂着一条镶钻的项链,那是一旁的笨小开送的礼物。不管是LV名牌包、白金脚炼或是TIFFANY项炼,全都是那男人送的东西。只不过,唯独那只符合左手无名指尺寸的戒指还没收,虽然对方曾经想送,不过察觉到的女人巧妙拒绝了……不,是持续回避。
他不仅有钱、有头有脸地也很吃得开,当作玩玩的对象再好不过,不过她可没打算和这种乡巴佬结婚。
「这学校,之前我念的时候还是一间名校,现在水平都趺得一场胡涂了。」
男人很了不起地说。
哇,这样喔,女人很夸张地流露钦佩神情,以甜腻腻的声音说:
「好厉害喔,慎治的脑筋好好喔。」
「那也没什么啦。」
的确,那根本就没什么。以男人的年龄推算,当他就读时,这间学校早已经不再是名校,大概算是差一点三流或是二流的学校。自己也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种事情怎么会不知道。
会说出这种立刻就会被拆穿的谎,死撑着这样肤浅的虚荣,应该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吧。唉,实际上本来就是个笨蛋了。
虽然心底这么想,她还是挽住男人的手臂。
「好了,走吧。」
「我老爸也会以来宾身分过来,等一下再帮你们介绍。」
「咦,怎么办,人家觉得好烦恼喔。」
「不要紧,之前不是见过一次面了?我老爸对妳也觉得很满意,用不着紧张啦。」
她不是在烦恼那个,是根本就不想见那种低俗的笨老爸,还会用色瞇瞇的眼神盯着自己呢。
差不多该分手了吧。
下次再来撒撒娇,缠着他买钻石耳环,等到东西买到手后就立刻分手吧。
﹡
今天谷崎亚希子双眼有些充血。平常就已经人手不足,偏偏值早班的久保田明美又昏倒了,
看来应该是贫血。拜她之赐,工作量是平常的两倍。一整天都是打不完的点滴,还得帮忙那些只有自尊很高的阿呆医师,一边还要全数击退色瞇瞇患者的偷摸攻击,总之忙得昏天暗地。
「吉田先生,量体温……」
屋漏偏逢连夜雨,吉田先生突然就是一阵呕吐,觉得恶心也要早点说嘛,那样也可以拿盆子来啊。
清理呕吐物当然也是护士的工作。
变得更忙了。
头昏眼花。
她一边承受各种事情,又擦、又丢、又洗,好不容易能喘一口气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今天是值白天班,再一个半小时就下班了,没办法也只能在这种不上不下的时间抽空休息。她全身疲惫,甚至连呼吸都觉得吃力。
她一边啜饮泥水般的咖啡,走向休息室。
「身体觉得怎么样?」
「啊,谷崎小姐。」
横躺在沙发上的久保田明美想要起身。
亚希子当然要她别起来。
「好好躺着。」
「对不起。」
「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嗯,好一点了。」
「来量量血压吧。」
「可是,谷崎小姐应该是在休息时间吧。」
「没关系啦。」
血压数值收缩压八十九、舒张压五十七,很明显是低血压,如此看来会昏倒也不足为奇。
「妳今天应该不可能继续工作了,先回去比较好喔。」
「我不可以做出那么自私的事情。」
为了让她明白要好好休息,亚希子刻意以严厉的口吻说:
「死撑到最后,反而给周遭的人添麻烦不就没意思了吗?认真负责是妳的优点没错,可是所有一切都想处理到完美周到是不可能的。全世界也只有像夏目那种人才做得到啦!」
「夏目医师真的很厉害呢!」
「那家伙比较特别,像他那种人少之又少。」
前天夜里,三名因工厂意外受重伤的患者被送进医院,值班的夏目随即展现处理问题的高超本事。他一眼望去随即完成检伤分类,紧接着简直像机械似地进行缝合或摘除玻璃碎片等。所谓的「检伤分类」是分辨患者伤势,决定治疗的优先级,其实并没有太多医师能够流畅且完美地完成检伤分类,因为在某些状况下,也有可能必须放弃治疗,也就是对患者见死不救。实际上,前天夜里就有一个人救不回来。夏目没有丝毫犹豫或迷惑,放弃了那个人,然后倾全力救治另两人的生命。结果,两人获救、一人死亡。如果是其它医师……或许三个人都救不回来吧。
「我为什么没办法活得像夏目医师一样呢?」
亚希子从明美的呢喃中察觉到什么。
「妳该不会是喜欢夏目吧?」
沉默回答了这个问题。
实在难以理解,那个任性男人到底是哪里好啊?医师在医院中算是特权性的存在,所以很多护士都对医师怀抱憧憬,如果能结婚更是像钓到了金龟婿。话虽如此,明美应该不是那种事事算计的女人,而是更认真,或者该说是笨拙吧。
她坐到圆凳上试着问:
「那家伙是哪里好啊?」
「他不是很温柔吗?」
呃,温柔?夏目?
「而且也很认真。」
她说认真?哪里认真呀?
即便看的东西相同,不同的人来看似乎也会引发截然不同的观感。又或许明美的观感才是正确的……不,那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她甚至可以如此断言。明美的双眸蒙上一层阴影。
唉,恋爱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话剧社的学妹昨晚来找我商量,听说主演的女生好像没办法用,问我应该怎么办。他们都是我在暑假担任校友返校指导活动时,照顾过的学生。」
「喔。」
「我提供各种建议后,突然觉得好怀念。然后把自己以前在话剧社的剧本拿出来看,看着看着就天亮了。」
「熬通宵?」
「对啊。」
「所以身体才会不舒服吧?」
「或许吧!真没想到才一晚没睡就昏倒。」
明美将手腕放到脸上,然后沉默不语。她想明美是不是在哭,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又不是什么严重到需要哭的事情。
「任何人都有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嘛!」
「是。」
「以后记得要好好睡觉就是了。」
「是。」
唉,好想抽烟喔,又不能在这边抽。
「妳以前是真的很喜欢演戏吧。」
「之前是真的很喜欢,也只有演戏能让我像那样子地全心投入。现在应该已经没什么能让我那么沉迷了吧!」
「妳该不会觉得,高中是妳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吧?」
这次还是沉默回答了这个问题。
唉,这也是情有可原。学生时代总会让人特别感到回味无穷,十几岁是光辉的季节——曾有个外国演员这么说过。不过,事实是否真是如此?受到家庭、父母的束缚,对于未来感到胆怯,被那些难以尽如人意的交友关系搞得昏头转向,即便是十几岁那时候,应该也不是只有快乐的事情而已。光辉或许的确存在,但是也会有同等的阴影存在,不是吗?
自己也是在年事稍长后,才察觉到这一点的。
自己以前也曾想回到十几岁那时候,不过一旦过了二十五岁,就不会再那么想了。
现在比较好。
自己照顾自己,不论是艰辛或痛苦全靠自己承受,一边活下去的现在比那时候好多了。
明美总有一天也会察觉吧,察觉到这一点。
「唉,其实变成大人也不错,虽然由我来说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就是了。好了,差不多该回去工作啰。」
休息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
「那个,谷崎小姐……」
「嗯?」
「谢谢妳。」
她是在谢什么呢?帮她量血压?还是跟她聊天?谷崎亚希子搞不太清楚状况,不过还是夸张地笑了。
「等我下班再送妳回家,妳就再多睡一个小时吧。」
「那怎么好意思……真的可以吗……?」
「嗯,趁机会去兜兜风也不错呀!」
4
夏目吾郎正在睡觉。夜班让他疲惫不堪、工作让他疲惫不堪、人生让他疲惫不堪,他因此陷入深沉睡眠。他连回公寓的力气都没有,如今躺在医院的值班休息室,缩在那张又窄听说还有跳蚤的床铺被窝中。他的双眼紧闭、嘴巴紧闭,鼾声如雷,不久嘴巴张开呢喃些什么。然而,那声音终究无法传达给任何人,绝对没有办法。
﹡
大学附属医院中的竞争极度激烈,脑袋也好身体也罢,都必须彻底运用才行,有时为了自己还必须踩着别人的头往上爬。而且,这种事也已经做过好几次。可是,只要对这种事有丝毫犹豫,就无法步步高升。
有时也会害怕这个逐渐变得污秽不堪的自己。
「好了、好了,吾郎。」
每当这个时候,安慰自己的就是小夜子。
「这不是吾郎的错嘛。」
「不对,是我的错。」
「才没这回事呢。」
「我很明白,是我的错。」
有个叫做宫田的年轻研修医生被踢到外地医院去了,始作俑者就是我。因为助教拜托我帮忙策划,人家当然没有明讲,只是有次上完厕所后,助教就走到身边。明明其它还有很多空位,他却故意定到我身边来。
「要是宫田能到岐阜的R医院去,实在让人感激不尽呢。」
助教没头没尾地突然这么轻声呢喃。
「我想你应该明白的,宫田也是。」
实在是个讨厌的家伙。
如果想要我使出什么无聊的小手段,开门见山说清楚不就结了。不过,正因为那家伙在这方面向来都是做得不着痕迹,所以才能爬上助教的位置吧。
即便一肚子火,我还是乖乖照办。因为根本就没有其它选择。
我开始把重症患者一股脑地全塞给宫田,宫田并不是精神强韧的那种人,他是情感纤细的学者性格,本来打算长期待在大学附属医院中持续做研究,要说是医师,还不如说是研究学者比较适当吧。我刻意将那些在鲜血以及痛苦中挣扎的病患,指派给那样的宫田负责,理所当然地患者的哀嚎、鲜血、疼痛以及家属的泪水逐渐将宫田逼入绝境。
「夏目医师。」
有一次,宫田在走廊上叫住我。
「为什么?」
「嗯?什么事?」
「为什么都只把末期患者指派给我负责?」
碰巧而已,我摆明就是睁眼说瞎话。
「你只是碰巧被分派到那样的病患。」
「可是……」
「这里可是大学附属医院,负责的都是些棘手病患应该也很正常吧。患者去世的确很难受,不过那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呀。」
自己也很明白这摆明是在睁眼说瞎话,仍一边这么说。
站在面前的宫田,双颊明显凹了下去,整个人应该是一下子暴瘦吧,大概是因为连夜的治疗,又或是因为无法挽回患者生命的心力交瘁。宫田光是一周内,手上就有三名患者不治身亡。
他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差一点点就会被斗垮了吧,我想。
「夏目医师,我……」
「唉,你就别太在意了。我会尽量想办法让你负责轻症病患的,只不过这里毕竟是大学附属医院,只要人在这里,还是有些层面是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的。」
我才让他负责少数几个轻症病患后,又开始把末期患者全塞给宫田。患者饱尝痛苦、拚命挣扎、有时吐露诅咒,仍旧陆续撒手人寰。宫田的双颊越陷越深,不久后就自动请调R医院。
夏目做得真漂亮,助教这么对我说:
「只要有你在,工作起来也轻松多了。」
「谢谢您。」
我深深点头致意。
「能受到您的夸奖是我的荣幸。」
助教对于医局内的派系斗争几乎拥有完全的掌控权,由于深获现任教授器重,一旦教授卸任,应该就会直接扶正。这也就是所谓的「趋炎附势」,本来就只能如此,不是吗?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两个选择而已,看你是要为了赢而努力,还是疏于努力而失败。
我完全没打算要输。
与其嘴巴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同时存有介乎善恶之间模糊地带的恶意,还不如心底全被染成漆黑一片更显得洁净。对于那些明明本身都有分,嘴上却说什么「宫田还真是可怜呀」、「夏日医师也真是的,应该可以不用做得那么绝」的虚伪同事,我甚至觉得反胃想吐。
即便如此,我还是无法忘记宫田的脸庞。逐渐凹陷的双颊时常在脑海中浮现。
『为什么啊,小夜子。既然决定要脏到底,就希望连心底都变得一片漆黑,我可是真心那么想的。可是,如果我对妳抱怨那些事情,光是这样我就比那些充满伪善的同事更肮脏了。』
我在心中抱怨个没完。小夜子抱膝定定凝视我,似乎能将我心中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我果然是很软弱的,好想跟妳诉苦,让自己感觉干净一点。还是没办法彻底变强啊。真彻歉,小夜子,竟然跟妳说这些事情。唉,我是认真想变成漆黑一片的,想要变成能够面带笑容地舍弃某人的那种人。』
不久后,小夜子不发一语地起身离去,只剩我独自一人被留在没有点灯的客厅中。我们居件的老旧公寓窗户装的是毛玻璃,是有类似雪结晶花纹的毛玻璃。那些毛玻璃沐浴在傍晚的光辉中闪闪发亮,太阳再过一会儿就要西沉,到时候就会变冷吧。差不多该点暖炉了。
好不容易,小夜子回来了。
「来,吾郎。」
她递给我的是一杯装有热牛奶的马克杯。
「很好喝喔。」
「喔,谢啦。正好最近胃在痛。」
「你喝喝看。」
在她的催促下所喝下的热牛奶,带有一点不可思议的味道。
「这味道很特别。」
「是洋槐的蜂蜜,我加了些增加甜味。」
「咦,蜂蜜啊。」
「蜂蜜很有意思喔,每一种蜂蜜的味道都完全不同耶。苹果花的蜂蜜就有苹果的香味,七叶树的蜂蜜就很浓厚,油菜花的蜂蜜就很清爽呢。」
「好好喝,真的好好喝。」
我慢慢喝完整杯热牛奶,夕阳一旦西斜,下沉的速度就会变得特别快,没多久房里就变得漆黑一片。唯有小夜子帮忙点起的暖炉红色火焰,微微照耀房间。不论是我、还是我手里拿的马克杯,以及抱着膝盖的小夜子,所有的一切都染上火焰的红色。
「吾郎。」
「嗯。」
「不要紧的,不管什么事想说就说吧。」
小夜子这么一说完便挽住我的手臂,然后将小小的头靠在我肩上,柔软的头发搔得我的面颊直发痒。
「不管被染成多黑都没关系,尽管把所有一切都说出来吧。」
就算真是那样,我也会原谅吾郎的。不论变得多肮脏,或变成一个多讨厌的人,都没关系。
燃烧的暖炉散发红色光芒。
热牛奶还冒着热气。
含一口在嘴里,洋槐蜂蜜的甜味就在口中蔓延开来。
小夜子在这儿。
就在身边。
「嗯,知道了。」
要这么说出口已经耗尽全身精力。不论变得多肮脏,或变成一个多讨厌的人,就只有小夜子一个人会陪在自己身边,了解自己。既然如此,无所谓,就变肮脏吧,变成讨厌的人吧。
小夜子,对不起……
我选择在心底呢喃那些终究无法说出口的话语。就这样,我连小夜子也一并利用了,为了让心里感觉更轻松而对她撒娇。正因为如此,不论变得多肮脏,或变成一个多讨厌的人,唯独那份爱慕她的心情绝不能失去,唯独那样的心情必须顽强守护。
那是我唯一的免罪符。
﹡
夏目吾郎还在深沉的睡梦中,一翻身,紧抱住棉被。他的脸埋到枕头里,双唇微微掀动,同时发出声音。听他呢喃的人已经不存在于任何地方,值班休息室中只剩他孤单一人,不论任何时候部是孤单一人。
5
山西有够阴沉。
从刚刚开始就不发一语,我说要到二班的鬼屋去,他摇头,这我可以接受。男扮女仆吃茶店还是摇头,这我也没话说。可是,我问说迷你裙吃茶店怎么样,这也不行,这样就太奇怪了。
山西有够阴沉。
低着头,走路有气无力,双手有时还插在裤袋中,简直像个闹脾气的小朋友。
我起初还小心翼翼地哄他,不过焦躁情绪也随之逐渐累积。
「少在那边摆臭脸啦!」
我说着从他屁股踹下去。
「痛、痛、痛。」
他大声呻吟,可是也没打算使出摔角招式回敬我,往这边看了一下立刻又陷入沉默。
山西有够阴沉。
不过呢,这家伙本性阴沉也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所以也没什么大不了。因为本性阴沉,有时候就会像这样一声不吭,偶尔也会变得不跟别人打交道吧。
他就是这种人,我明白。
话虽如此,还是会放在心上。该怎么办才好呢?历经一番苦恼后,我开始试着回想山西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阴沉的。到司的店里那时候还很有精神,和平常满嘴净说些无聊事情的山西没两样。司请喝红茶那时候,也和平常没两样。
「我看你就来开间店怎么样啊?」
我对司说。
因为做料里的司看起来真的好快乐。
嗯,司点头。
「以后总有一天想要拥有自己的店。」
「喔,很有干劲嘛。」
「叔叔说要介绍我到东京一家有名老店去,他问我要不要到那边去工作看看。那样的话,我的梦想还是希望有一天能拥有一家自己的店。」
喔,我闷哼。
「好厉害喔,很具体嘛。」
「嘿、嘿、嘿。」
「一定要生意兴隆,然后上电视喔,当个什么NHK料理节目讲师之类的。」
「那是不可能的啦!」
「哪会啊,很难说。」
真的很难说,因为司就是拥有某些特质。一旦确立目标就能心无旁骛地去拚,或者该说是会努力坚持到底吧,而且本人几乎没有「自己正在努力」的自觉,就只是全心投入、埋头苦干。
像他那样的人,不论多高都爬得上去。
我和山西就不可能了,我们对于各种事情都自作聪明地想太多,所以常会因此停下脚步,藉以确认自己现在身在何方。而司,即便在那期间仍旧持续不停地往前走,专注追求自己的理想。然后,几天、几年或是几十年之后,司早已大幅领先我们走到好前面去了。
过去,我也曾为此觉得难受。
羡慕司羡慕得不得了。
但是如今,自从下定决心要和里香一起生活下去,就可以坦率地将那种情绪咽下去。
我已经有里香,最棒的东西已经被我拿到手。
所以,再也不会羡慕司了。
「你知道我老爸是做土木建筑的吧。」
山西终于开口。
啊,我姑且点头。
即便是这种笨蛋,山西也算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老爸经营一家大规模的土木建筑公司,叔叔在这个城镇的议会当议员。
山西是独子,也就是继承人。
「那什么人民税金,花得可凶了,三不五时盖那些毫无意义的道路。只要一在家,就会听到类似的事情,宫商勾结什么的,做那种事情就像小偷吧。或者该说是挖国家的税金吗。」
「嗯,算是吧。」
「可是,我就是靠那些事情才有饭吃的。我的制服、书包、计算机、CD或是漫画,全都是靠老爸去做那种事赚钱买的,我要靠那些偷来的钱才能活。然后呢,我总有一天也会变成那些小偷,就算很明白是小偷,可是也很明白不那样活不下去。如果有人间我,那样的运作模式消失不见或持续下去比较好,我说得出口的大概也只有『持续下去比较好』吧。」
好羡慕世古口喔,山西说。因为那家伙光凭自己的力量过活,而且还朝着梦想勇往直前,好厉害,世古口,真的好厉害。
山西不久后便陷入沉默,我也没开口,两人只管在喧闹的校园内前进。一堆女生高声喧哗着与我们擦身而过,老师或许也在庆典气氛的感染下放松心情,不但没有责怪学生没说敬语,反而还害臊地聊些有没有恋人什么的。穿布偶装实在难过,完全看不到前面还是只猴子,有个家伙边走边这样碎碎念。那个人身后不远处还有个全身穿紧身衣的男生边追边发传单,紧身衣男大声喊叫着,可是他连头部罩在面罩下,根本听不见他在喊什么。我不经意地捡起传单,同时开口:
「司比较特别。」
「嗯。」
我明白,山西低喃。
的确,就连山西也很明白吧。不过明白归明白,但也不可能因此就能把那情绪毫无抵抗地直接咽下去。实在很难有那样的顿悟,司拥有确切目标并朝着目标迈进的身影,更让山西察觉本身的愚蠢与悲惨吧。
我自己过去也曾数度重复咀嚼这样的苦恼,所以很明白山西的心情。
但是,我没打算安慰他。
也没打算鼓励他。
我和山西的关系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互相拳打脚踢、冷嘲热讽……我们一直以来的相处模式都是这样的。
激励鼓舞之类让人觉得不好意思的事情,我才做不来。
好了,该怎么来取笑他呢?我思考这些事情。先说「少为了无聊事情烦东烦西啦」,然后来个飞身踢击吧。或是用眼镜蛇缠身固定呢?也可以连续使出三泽光晴的肘击。
来大闹一场,来大吼大叫,就那么把一切都抹煞掉吧。
毕竟。
那又不是认真谈谈,就能够解决的事情。
我突然间想起早八百年前的往事,小学三年级时因为学生人数减少,市内好几个学校遭到合并。我和山西所就读的学校也因此废校,春季起就开始到附近其它小学上课。那年春假,我们偷偷潜进预定拆毁的母校中,把音乐教室中的黑胶唱片全都搬出来,至于那时候为什么要那么做,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我和山西一起在校园中扔掷堆积如山的唱片,向右、向左,随心所欲地尽情扔掷。只见老旧的唱片一圈圈打转地从眼前飞过,然后摔落在已经被弃置的操场上。就这样,在尘土飞扬的操场上,无数无数个黑点形成如同斑点的图案。那些唱片中灌了什么样的歌曲呢?灌了谁的歌声呢?我们当时到底是想扔些什么呢?又或者是想破坏些什么呢?
啊,为什么会想起这样的事情呢?
都怪山西。
都是因为这家伙古里古怪的。
唉,算了,首先就来个飞身踢击,之后的事情之后再来想。如果用飞身踢击把他踹倒,山西会生气吧。
来大闹一场,来大吼大叫,就那么把一切都抹煞掉吧。
「啊……」
但是,这些想法并未实现。
在走廊上前进的我们前方有一对情侣,不是学生,是一般参观民众,男的全身穿得有够没品味,女的裙子穿得有够短。我伸手想要抓住山西手臂,哪里都好,总之只要进入附近教室就好,管他是男扮女仆吃茶店,或是鬼屋都没关系,一定要在那女的察觉到我之前躲起来才行。
然而,她发现我了。
现在已经不能躲藏或逃跑,我和山西维持相同步调持续前进。那男的硬是把女人的肩膀拉近,女人虽然像是任人摆布地挨着男人,不过神情却相当理智冷静。她看到我的脸,然后流露出更为厌恶的表情。
两人逐渐接近。
脸庞已经清晰可见。
虽然已经是老早之前的事了,记忆却格外鲜明地浮现脑海。
PEUGEOT的副驾驶座、裙襬下的纤细双腿、她的声音、柔软的肌肤、炙热的气息、任人摆布的自己、橄榄绿的高领上衣、左右各五朵花、落在手肘附近摇摇晃晃的内衣肩带、亚希子小姐的怒吼声、挨揍、双颊火热、内心火热、等待的夏目显得格外平静。
我和那时候的那个人——美沙子擦身而过。
被男人手臂环抱着的她,突然一改之前那副厌恶的神情,微笑随之缓缓浮现。诱惑般,又或者是嘲弄般的笑容。
就这样,我将她抛在背后径自离去。
我一边感受美沙子整个人所散发出的气息逐渐远去,同时将各种情绪埋藏到心底深处。就这样,让所有一切就此结束吧,她已经是个陌生人,不管在某处重逢也要视而不见,即便对方出声攀谈也不回应。
内心骚乱难平。
想大叫。
想放声大叫,将所有一切彻底抹去。
一回神,双手正紧抓着刚刚捡起的传单,薄薄的纸张已经变得皱巴巴,边缘还有点破损。我不自觉地将传单摊开,抚平皱痕,读着上头所写的字。招募参加者,欢迎当天现场报名——
「喂,山西。」
「怎样?」
「走吧!」
「走?走去哪?」
「这个啦!这个!」
6
「真美不见了啦!」
千佳这么说着进来时,我们刚排练完。主角都不见了,千佳却完全没有慌张之感,反而一脸不耐烦。
「怎么办,社长?」
依旧是那副把责任全塞给她的语气。
柿崎奈奈坐到附近的垫子上。
「真美跑掉啰?」
「大概吧,她刚刚不是一直都在讲电话吗?然后,我才在想说终于挂电话了,结果一转身她人就不见了。可能跑去她男朋友那边了啦,如果在这种时间不见踪影,大概也不会回来了。」
「对啊!」
距离开演只剩一小时多一点。
「那怎么办?」
「该怎么办呢?」
莫名地笑了出来。
千佳看到那抹笑容,露出狐疑的表情。
「妳是在打什么主意啊?」
「没什么。」
千佳的表情更显狐疑,看着她那张脸觉得乐在其中的自己是不是很坏心眼儿呀。可是,就早会让人发笑嘛,因为事情正如之前一直期望的,水到渠成了嘛。学生时代的最后一场话剧竟能遇到这种突发状况真是太棒了,是的,太棒了。没错,今天的演出绝对会是最棒的舞台。
「秋庭同学。」
奈奈呼唤着站在一小段距离之外的秋庭里香。
千佳此时才察觉她的存在。
「啊,她在这呀?」
「嗯,刚刚在排练。」
「排练?那,妳是认真的啰?」
「这有什么办法。」
饰演主角的真美跑掉了,在开演前的紧要关头派出候补演员的确是危险的赌注,不过如今已经没有其它选择了。
没办法,这是不得已的。
「千佳也来帮一下忙,第三幕有场公主和大臣对立的戏吧。」
「嗯。」
「试着排排看那场戏。」
「咦,妳这也太突然了吧……而且秋庭同学她……」
「不要紧,先试试看吧。」
相马千佳勉为其难地姑且试试看,不管再怎么说都是不可能的,简直乱来。然而,那样的心情却在一秒内产生变化。
这女孩……!
光是双眉稍稍往上挑,周遭便弥漫愤怒的气息,只要一微笑,即便明白那是演技,也会不自觉跟着开心起来,光是驼起背部的动作,就能表现出悲伤。「拿手」或「不拿手」等词汇都无法加以形容。到底是哪里不一样,该说是与生俱来的天性吗?
千佳惊讶不已,一边望向社长柿崎奈奈,看到她在笑。
「很厉害吧?」
「好厉害。」
她点头,野心随之萌芽,好想和她站在同一个舞台上……
「妳觉得真美她会回来吗?」
「不会回来了啦,一定的。」
「那也没办法啰。」
「对啊,没办法。」
都是逃跑的真美不好。
﹡
校园的一角,家政教室斜前方,人山人海地挤满黑压压的人群。其中大多数都是邋遢的粗鲁男生,他们双拳在空中挥舞,不知道大声地嚷些什么。人潮正中央有个闪耀着洁白光芒的摔角擂台,不久后三年五班的田口洋介站上擂台正中央。他身上穿着黑白直条纹的意大利球队尤文图斯(Juventus)仿冒制服充场面,不过靠着底下那件长袖衬衫露出来的领子,看起来也勉强像个摔角裁判。如果再搭配一条紧到不行的合身裤就完美无缺了。三年五班的田口洋介头上戴着一顶精美的秃头假发。
「本日的——第一回合比赛——!」
聚集的男生对于田口……不,是冒牌山本小铁(注:日本名摔角手,退休后担任摔角裁判及解说员)的声音报以粗鲁的欢呼,有人大喊:「杀呀」、「杀给他死啊」,有人嘴里说:「赔率一比三、一比三」,一边拿着桶子在人群中缓慢移动,还有人说:「听说有在招募出场比赛的人耶,我看我也去试试好了。」
「红队!日出之源的守护神,神武六千年的化身!王尊神宫!」
一个从出场花道上跑过来,步伐踉呛的男子嘴里大叫:「喝!」手攀住最上方围绳的同时纵身一跳,绘有鸟居的披风完整展开。紧接着,落到擂台上的至尊神宫举起双臂,向观众宣示本身的存在,但是观众对于得意洋洋的至尊神宫却是一阵叫骂。
「你这家伙,鸟居怎么画成红色的啊!」
「伊势神宫的鸟居是原木色的吧!」
「冒牌货!」
「无知!」
「不要脸!」
「滚下来!滚下擂台!」
「让五十铃川冲走,一路流到海里去吧!」
光是这一个错误,就让原本一副娃娃脸的至尊神宫,瞬间化身为反派摔角手。感受到周遭气氛的至尊神宫,开始对着团团包围摔角台的观众破口大骂、竖起中指,甚至还开始动粗踢人。
「滚,回,去!滚,回,去!滚,回,去!」
在这样的口号中,至尊神宫露出可憎的笑容,一边在播台上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不久后田口洋介……不,是冒牌山本小铁指向蓝队那边。
「蓝队!伊势之祖!真正的太阳神!猿田彦大神(注:位于伊势神宫附近的猿田彦神社所供奉之主神,相传在伊势当地曾被视为太阳神崇拜,长相酷似猿猴。另有一说可能为日本古代有力豪族族长)!」
在出场花道上现身的是个覆面男,或者应该说是全身穿着猴子布偶装,可能是无法保持清楚视野,猿田彦大神没两三下就摔落花道,重复上演两次仰仗观众把他推上台去的丑态后,好不容易才站上擂台。感觉上虽然漏洞百出,不过这在学生摔角比赛中是家常便饭。
总而言之,如今擂台上双雄对峙。
伴随着观众所喊出的男人味十足的声音,开赛铃声终于响起。
﹡
「干嘛啦!?谷崎。」
突然被吵醒的夏目不爽到了极点,即便是夏目这种美男子,刚睡醒的尊容照样不堪入目。双眼只开了一半,头发乱七八糟,衬衫从头皱到尾,不知道为什么只脱了右边袜子。
「你一直到今晚夜班都没事吧?」
谷崎亚希子说完便打开车门,接着把副驾驶座放倒,喏一声指向后车座。
「妳管我有事还是没事,让我睡觉就是了。」
「好啦好啦!」
「怎样啦……别推,喂!叫妳别推。」
趁他睡觉发动奇袭这招,搞不好还挺管用的,这个夏目竟然就乖乖坐进后车座,好了,这样就OK了。
她绕到车子前方,坐进驾驶座。
瞄了一眼照后镜,可以看到坐在后座的两人,明美坐在右侧座位,缩成小小的一团,可能是因为倾慕的夏目就坐在身边觉得紧张吧。另一方面,左侧的夏目似乎也没注意到那副样子的明美,没规没炬地在座位上任意伸展四肢,仍是睡眼惺忪、一头乱发、右脚没穿袜子。
喏,她将袜子丢了过去。
「这掉在走廊上,袜子好歹也要穿上嘛!」
「喔,喔。」
他慌慌张张穿袜子的样子,居然像个大叔。她看准他弯身的那一瞬间,毫无预警地突然发动车子,一时失去平衡的夏目整个人就往明美身上倒。明美挡住夏目的身躯,面颊染上陀红。
「谷崎!起步慢一点啦!」
「谷……谷崎小姐!那个……!」
听到两人慌乱的声音,她便「啊哈哈」地大笑。
「啊,抱歉、抱歉,我就是这么粗手粗脚的。」
一看照后镜确认,明美仍旧满脸通红。嗯,就算是送妳的小礼物吧,这样不错吧。
她不时提醒自己要粗鲁一点,于是把车开得像是云霄飞车,害得夏目和明美的肩膀不时撞在一起。夏目还数度扶住东倒西歪的明美,虽然夏目本身没有意识到,不过明美从头到尾都很清楚。只见明美藉由照后镜,对她露出抱怨似的眼神,感觉上像是:「这样让人不知所措」,可是也不光是不知所措而已吧,应该也有点开心喔。
她很明白,所以又是一个紧急煞车。
「喂,谷崎。」
夏目不经意地伸手抱住明美摇摇晃晃的肩膀,发出抗议的声音:
「开慢一点!妳到底是在急什么东西啊!」
「再不快一点的话,戏就要开演了。对吧,明美?」
「戏?咦?高中的?」
「难得有机会可以跷班,那样也不错吧。只是去看看话剧而已,放轻松,就当喘口气啦,喘口气。」
「早……这怎么行……跷班竟然没有直接回家未免……」
「别那么正经八百的,是我批准的啦!」
「喂,什么戏啊?」
她对感到讶异的夏目大致说明事情经过,包括裕一和里香就读的学校举办文化祭,在那里有话剧上演,明美的学弟妹会登台演出。
「妳就为了这种事把我吵醒?」
夏目从头到尾听完后,以不爽的声音说。大概是自然演变的结果,又或者是也懂得细心关照人家,他从刚刚就一直用右手扶着明美的左肩。
陷入紧张的明美看起来还真可爱。
「里香或那个臭小鬼应该不会出来演吧。」
「大概不会吧,那些孩子又不是话剧社的。」
「那就跟我没关系吧,掉头啦,谷崎,我还想睡觉。」
「好啦、好啦,都已经到这里了嘛!」
「妳这家伙,干嘛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给我装傻,就叫妳掉头。啊,不要自己随便加速啦。」
碰地一声座位传来一阵冲击。
「搞什么啊!你刚刚踢我座位喔!」
「那又怎样!」
「你敢再对我的宝贝车怎么样,就要你好看!」
「啊?妳这家伙,是存心跟我吵喔!」
「吵就吵,谁怕谁呀!」
两人开始隔着座位,一前一后地互相叫骂。他砰砰砰地猛踹座位,于是她在空荡荡的道路上就来个紧急煞车,重心往前倾的夏目,一张脸直接撞上座位。搞什么啊,他的抱怨都还来不及论完,又突然加速,猛踩油门。夏目这一次则往后摔到后方座位。呼、呼、呼,只要方向盘握在我的手上,你根本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那……那个,夏目医师。」
在这样的骚乱中,明美忽然开口:
「很……很好玩的喔,话剧。」
「啊?话剧?」
感觉上似乎是此时才终于察觉到明美的存在,夏目将脸转向明美。当然,他之前也应该知道明美就坐在身旁——也都一直扶着明美的身躯——该说是此时才好好地意识到她的存在吗?
是的,明美点头。
「我想应该是值得一看的。」
对于明美认真的话语,就连夏目也不得不点头。
「是……是喔。」
亚希子面露微笑地凝视两人的模样,真有妳的耶,明美,大概是鼓起浑身勇气,才敢开口跟夏目说话的吧。所以,那声音才会显得大声了点、强烈了点、一点都不自然……同时也变成了最真实的话语。
「那个什么话剧的,有意思吗?」
「是的。」
「我对那方面不太懂就是了。」
为了想要守护对话僵硬的两人,还有那样的瞬问,她这次小心翼翼地操纵方向盘。稳稳地开吧,尽可能稳稳地开吧。
7
比赛和设定脚本不同,获得胜利的是猿田彦大神,他已经将刻意夸张挣扎的至尊神宫狠狠压进摔角垫中。等到裁判倒数完毕,猿田彦大神摇摇晃晃起身,全身穿着猴子布偶装果然很吃力,他的脚步都已经东倒西歪;另一方面,战败的至尊神宫那具孱弱的裸体仍旧陷在摔角垫中。将擂台团团包围的男生连续呼叫「猿田彦大神」这个名字。四眼田鸡实况转播访问小卷爆炸头解说,对于刚刚那场比赛,雅先生您觉得如何呢?哇,那真是一场精彩的比赛,或许可以说是为长达六千年渊源的缠斗划上了休止符。喔,那是什么意思呢?伊势神宫之前就已经有猿田彦神社了吧。啊,有耶。是的,那座神社呢,有人说是猿田彦供奉大和诸神的象征,不过也有传说实际上猿田彦才是伊势本地的地神。原来如此,是这样的呀,因为伊势的豪族臣服于进攻的大和朝廷(注:日本三至六世纪以大和大王等有力氏族所组成的统治政权)军队,才会变成那样的呀。这么说来,猿田彦大神击败至尊神宫就是报答先祖在天之灵的胜利啰,也可以这么说吧。太了不起了,不愧是伊势,拥有历史的城镇。六千年后得以抚慰先祖在天之灵的猿田彦大神,已经因为太过感激而泪流满面,表面上虽然看不太出来,不过一定是在哭泣吧。他从花道上摔下来了,那是因为泪眼朦胧造成视线不清,请各位助他一臂之力,请大家对猿田彦大神报以掌声吧。好了,接下来众所瞩目的第二回合比赛即将展开。这一回合的参赛者并非山高摔角爱好会成员,而是临时参赛的一般观众。好了,红队是谁呢?喔,是覆面男,这也让人感到相当怀念,是「毁灭者」(注:TheDestroyer一曾活跃于日本摔角界的美籍摔角选手,素有「白面具魔王」之称)。而且身材魁梧,真是不得了的肉体美,本校竟有如此的猛将。那也不是柔道社的山崎吧。应该不是吧,体格大了一号。那么,到底会是谁呢?该不会是鬼……不……不可能吧!可是,除此之外好像也想不出其它人了……原……原来如此!的确,那副背影还真是一模一样!该不会真是鬼……很难说,很难说喔,是个覆面男嘛。是啊。脱下面罩之前谜底都不会揭晓。啊,蓝队的对战选手出现了。两个人,这边有两个人。所以是要进行多对少的让步赛啰,这边还外加一名助手呢。啊,助手是山西保,三年级第二学期创下学习偏差值三十八超低记录的无敌猛者,山西保。啊呀,场内开始出现「偏差值三十八」的欢呼声,山西保也高举双手回应场内欢呼!真不愧是偏差值三十八!表现出无与伦比的蠢蛋精神!来了,在那偏差值三十八的欢呼声中,蓝队有两人入场了,那两人都戴着面罩。其中一个是马斯卡拉斯,雅先生。是的,面罩上那个M记号肯定是马斯卡拉斯不会错的。不愧是马斯卡拉斯,那个面罩真是太棒了。金光闪闪的呢。话说回来,雅先生,另外那个体型比较庞大的是谁呢?那个面罩平常比较少见耶。会不会是斯裴鲁-梭拉鲁呢?你说什么!是那个传说中的覆面男吗?据说一手栽培出马斯卡拉斯的那个传奇人物?嗯,我想是的。比赛出现了不得了的发展,第二回合即将上演覆面男之间的面罩剥除赛!啊呀,担任助手的山西保被毁灭者狠很甩了一巴掌!山西保!比赛开始前就已经被打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全国的各位观众,听得到吗?这震耳欲聋的「偏差值三十八」欢呼声!
插图040
﹡
「我问你,裕一。」
司在身旁低喃的声音听来格外大声。
「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问我,我问谁呀?总之心里只想态意妄为,什么都行,很想大闹一场。为了心底的疙瘩,这心底逐渐消除的疙瘩……不,是始终想要消除的疙瘩,很想大声叫嚷。
我之所以会约司,也可以说是自然而然的发展。
但是,啊。
我说你啊,我说着仰望司。
「我是突然约你的,你为什么会有那个面罩?」
「咦?」
司大吃一惊,样子相当刻意……
「无意间带着的吧!」
「无意间?」
有人会无意间随身带着斯裴鲁-梭拉鲁的面罩到处跑吗?说到底,为什么是斯裴鲁-梭拉鲁?事到如今还想用障眼法掩饰吗?司的兴趣还是一样这么冷门,哪像我不过就是大家熟知的马斯卡拉斯。
跑去挑衅对手的山西,没两三下就被打趴,夹着尾巴逃回来。
「呜、呜……戎崎、世古口……去帮我报仇啦……」
竟然还哭了。
我和司立刻说:
「我是马斯卡拉斯。」
「我……我是斯裴鲁-梭拉鲁。」
面颊肿胀的山西狐疑地反问:
「你们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高兴啊?」
哪有、哪有,我们哪有高兴啊。
就在我们做这些无聊的事情的同时,选手介绍似乎已经结束,开赛铃声响起。一抬头,毁灭者正往我们这边冲过来,哇,已经来啰。但是,这家伙是谁啊?身躯怎么会这么庞大呢?全身上下都是隆起的肌肉耶,他绝对不是学生,肯定是个大人。这家伙该不会是鬼……
毁灭者的目标好像是司,我立刻就被撞飞出去。
「呜喔!」
还真是所谓的「不堪一击」。
我趴在擂台上,看着司和……不,是斯裴鲁-梭拉鲁和毁灭者在眼前展开大战。双手交缠的两人正在较量气力,两人同样肌肉隆起,全身逐渐涨红。起初虽然是毁灭者占优势,不久后斯裴鲁-梭拉鲁也开始反击。
毁灭者的手腕被往上扳,脸部随之扭曲,即便隔着一层面罩,隐约仍感觉得到他的面部变化。随后,毁灭者的双膝跪到擂台上,似乎相当痛苦地摇头。
还差一点点!加油啊,司,不,是斯裴鲁-梭拉鲁!
然而,毁灭者的手一抽离,就突然街上前去擒抱住斯裴鲁-梭拉鲁的身躯,斯裴鲁-梭拉鲁彷佛大树被砍倒一般随之倒下。毁灭者接下来的攻击相当精采,只见他以庞大的身躯将斯裴鲁-梭拉鲁压得死死的,然后藉由肩膀以及手臂紧勒住斯裴鲁-梭拉鲁的脖子。这是袈裟固定?使出柔道的技巧,所以果然是鬼……
当我茫然地想着这些事情时,山西对我大叫:
「你在干嘛啦!戎崎……不,马斯卡拉斯!快去帮忙!你们不是同伴吗!」
「喔!」
我忘了,既然是多对少的让步赛,我也可以加入的。
「喝呀!」
虽然一瞬间在脑海中浮现国语成绩,但我还是冲上去对毁灭者背部使出踹击。重复两、三次后,那稳固的袈裟固定终究逐渐松开,斯裴鲁-梭拉鲁也得以脱困。
「格拉西亚斯!」
走到我身边的斯裴鲁。梭拉鲁对我道谢。
「耶!阿米哥!」
「喔!阿米哥!」
「歇纽丽达!」
「探戈!」
「撒路莎!」
我们在不懂语意的情况下,一股脑地说出自己知道的所有西班牙文,然后相视而笑。是的,这样才是好伙伴嘛。
因愤怒而全身涨红的毁灭者,在高声吶喊的同时冲过来,相当惊人的压迫感,光是那样的魄力甚至足以让人发出惨叫。你让开比较好,斯裴鲁-梭拉鲁将我推到一边,与毁灭者正面对决。两个男人间炙热的肉搏战,让全场为之沸腾,这次还是毁灭者主动出招。我才想他怎么蹲了下去,下一秒钟只见他抓住靳裴鲁-梭拉鲁右手,一转身便以压低的身躯扛起斯裴鲁-梭拉鲁的庞大身体,让他的双脚腾空。就算是斯裴鲁-梭拉鲁,被这记漂亮的过肩摔摔到地上后,也会爬不起来吧。啊,会输,会输得一蹋涂地吗?
但是,真不愧是路加的始祖,光辉灿烂的黄金太阳——斯裴鲁-梭拉鲁,他的身躯在半空中一翻转,随即完美着地,而且还直接冲向毁灭者。接下来的攻防同样相当激烈,不论再怎么被摔,斯裴鲁-梭拉鲁都能在空中轻快舞动,一一化解毁灭者的攻击。终于,毁灭者脸上开始显露疲态,招式也不像起初一般强而有力。斯裴鲁-梭拉鲁仅在一瞬间,对着茫然观战的我使了一下眼色。什么?什么意思?角柱?原来如此,我懂了!
我一边用眼角余光留意正持续激烈搏斗的斯裴鲁-梭拉鲁和毁灭者,一边爬上附近的角柱。将擂台团团包围的男生发出「呜喔喔喔~~!」的吶喊,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只有正全心投入战斗的毁灭者。
「要去了喔喔喔喔;」
我大叫。
斯裴鲁-梭拉鲁在此同时对毁灭者使出背后紧勒式,然后将毁灭者转向我这边来。察觉事态演变的毁灭者拚命挣扎,企图脱离背后紧勒式的控制,却为时已晚。
我,马斯卡拉斯那时候已经纵身一跃。
「太阳光线式体落!」
那正是师傅所传授的太阳光线式体落。
﹡
唉呀,雅先生,真是精彩绝伦的一场拚搏呀。的确精彩绝伦。让人觉得看到墨西哥式摔角的精髓。是呀,特别是最后的太阳光线式体落!真是精彩绝伦呀!嗯,精彩绝伦!啊,获胜的马斯卡拉斯以及斯裴鲁-梭拉鲁意气风发地走在擂台上,两人牵手高举!两人看来似乎是在哭,不过大概是我误会了吧!精彩绝伦!阿米哥!格拉西亚斯!歇诺鲁!歇纽丽达!撒路莎!啊,两名优胜者将助手山西保抬起来了!各位,听到了吗!这「偏差值三十八」的欢呼声!山西保!哭了!看来似乎相当开心,又或是相当懊恼地哭了!咦,什么,雅先生?咦?面罩?啊,对了。这是场面罩剥除赛,胜者必须剥除败者的面罩,毁灭者的真实身分公诸于世的时刻终于来临。但是,这样好吗,我们是不是即将开启一扇禁忌之门呢?实在担心我们的国语成绩,不过还是必须严肃接受比赛结果才行。「剥除面罩」的呼声!现场响起「剥除面罩」的呼声!真的很担心大家的国语成绩呀!留级,会留级吗!目标锁定推荐甄试的三年级学生或许应该火速离开现场!校内评鉴报告的数字是非常重要的!平均评鉴需要四以上的人请立即回避!啊,怎么了!有群人突然冲进来了!这不是男性教职员队伍吗?有数体育的岛村!橄榄球社顾问加藤!教物理的田岛!教英语的仁志田!所有人一把抱起毁灭者,一溜烟地跑掉了!这样的话就无法得知毁灭者的真实身分了!为什么老师们会出手搭救毁灭者!这真是个谜!我们完全摸不着头绪!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即便如此,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我们的校内评鉴报告得救了!谢谢马斯卡拉斯!谢谢斯裴鲁-梭拉鲁!谢谢毁灭者!谢谢男性教职员队伍!啊,全场气氛沸腾呀!
8
一回到休息室——其实是田径社的社团教室罢了——我和司将手高举,互相击掌,一边称赞彼此「干得好」。
「好厉害啊,裕一的太阳光线式体落。」
「还好啦!」
嘿、嘿、嘿,不自觉地笑出来,以我的程度而言算是完美演出了。
「真服了你敢那样跳下来,不怕吗?」
「那时候都已经浑然忘我了嘛!」
脑袋仅在一瞬间闪现美沙子带着笑容擦身而过的脸庞,我想把那副情景抹去,心底某处就是想做些什么,于是双脚在角柱上一蹬。也不是说这样就能够完全抹去,但是至少让整颗心轻松了点,大概可以像这样逐渐淡忘吧。
那样也好,或许,也只能那样了。
「你才厉害咧。」
所以,我发出更大的声音,一边笑。
「你和那个毁灭者不仅势均力敌,甚至更胜一筹!」
「那家伙很强。」
「嗯,真的很强,很厉害。」
话说回来,山西惨白着脸插话:
「那个叫什么毁灭者的果然是鬼……」
因为末段声音变小,听不见他在讲什么,不,是决定当作不晓得。我和司一边感受肚子底部的骚乱不安,视线有好一会儿持续在空间中徘徊。国语成绩不要紧吧?
「算了!反正,是我们赢啦!」
「是……是啊!」
「赢了就好!管他什么国语成绩!」
「戎崎,你说国语成绩……所以果然是鬼……」
「赢了!赢了耶!」
「是……是啊!」
正当我自暴自弃地大笑时,门突然被打开,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美雪。她双眼往上吊一边走近,同时把放在附近的上衣扔过来。
「这个,快点穿上!」
「怎……怎么了嘛?」
「要去保健室!」
「咦,保健室?」
我这么问,但是美雪没有回答,只是一脸严肃地凝视我。我的胃部突然揪在一起,慌慌张张地穿上衣眼。
「走吧,美雪。」
「咦,裕一,你来啦!」
里香正躺在保健室的床上,她将被子拉到脸庞附近的模样,和我在医院期间看过好几次的一模一样。我突然间有种错觉,开始以为学校的保健室就是医院,里香还没出院,我也一样还在医院里,亚希子小姐怒气冲冲地乱骂一通,夏目坏心眼儿地专搞破坏,然后多田先生就只会偷摸护士小姐的屁股……
不对。
这里不是医院。
是我和里香就读学校的保健室。
「要不要紧?」
我在床边的圆凳坐下。
嗯,里香颔首。
「我只是因为有点累,在休息。」
「那就好。」
「没想到排戏还真累人呢!」
「排戏?」
里香的病根本就还没完全痊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复发,每一天的生活处处受限。她绝对不可能去上体育课,就连跑步都不行,而且只要稍微勉强自己,身体就可能撑不住,然后就要像这样躺在保健室的床上受人照料。
「我要在话剧里登台表演。」
「怎么会是妳?」
「听说演主角的女生跑掉了。那个角色几乎都只是站在舞台上而已,她们就拜托我代打。」
「妳现在这种情况,要不要紧啊?」
「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因为等一下要登台,现在就像是事先休息一下而已。」
别去了,我其实想要这么说。如果可以,我不希望她勉强自己的身体,但是里香不可能会听我的话。一旦决定,里香就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她就是这样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任性女。我能做的也只有像这样陪在她身边而已,然后顶多就是替她担心。
「妳不要太逞强。」
「我知道。」
「真的知道吗?」
我才以低沉的声音这么说,里香就露出闹别扭的脸。
「就说我知道了。」
或许是识趣吧,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保健室中只剩下我和里香。从窗户射进的秋阳在地板上闪闪波动,那是因为风从微敞的窗户溜进来,窗帘也随风晃动。我和里香都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摇曳的光线以及窗帘。
裕一,里香呢喃。
「嗯,怎么了。」
里香看着我,她为什么叫我的名字呢?虽然不太明白,我还是起身凝视她的脸庞。我的手放上她的额头,拨起她的浏海,里香的额头真的很可爱。
在这里接吻的话,里香会生气吧。
虽然不确定,可是哪管得了这么多啊。
咚、咚……
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在两人的唇办即将相遇的那一瞬间,不知是谁敲了门。我匆忙起身,里香则把脸藏到被子里,我很想知道里香此刻是什么表情,可是根本就没有那种多余时间去确认。
「请进。」
一回答,美雪就开门。
「小裕班上同学跑来说,希望你回去看店耶。」
「看店?」
啊,对了,都已经忘得一乾二净了,班上开的吃茶店又轮到我看店了。呋,被这种无聊的事情打扰真是糟糕透顶了。
知道了,我点头。
「妳帮我跟他们说我马上过去。」
门被关上,室内再度仅剩我和里香独处。但是,那珍贵的瞬间已结束,现在得去看店了。
「话剧几点开演?」
「四点啊。」
「我会去看的,在哪里?」
「体育馆。」
四点,体育馆,我打定主意绝对不能忘记。看完店再过去,刚好赶得上开演吧。
「那,待会儿见。」
我正想离开保健室,里香却流露出似乎相当不安的眼神,大概是希望我待在她身边吧。我苦思再三,最后又坐回圆凳。
「你不去吗,裕一?」
「我再多待一下。」
「时间,没关系吗?」
「其实是不行,不过不要紧。」
我说出十分暧昧的话来,实际上根本就不行,现在已经完全迟到了,或许会被导师骂。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我跟妳说,里香。」
「什么?」
「妳希望我陪在妳身边的时候呢,就说『请再多待在我身边一下子』。只要是妳说的话,我几乎都会听的。」
里香保持沉默。
「知道了吗?」
里香还是不回答,只是专注地凝视我。那是非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起来不是想哭、想发怒或是想笑。败给她了,不论她显露出哪种情绪,我这边也可以随之改变不同的应对态度呀。我在无计可施之下,也陷入沉默。
时间缓缓流逝,大概过了约五分钟,我才终于起身。说真的不走不行了。
「那我走啰。」
「不行。」
「咦?」
「给我多待一下子。」
突然被交付实行。而且还不是拜托,是命令。总觉得和我原先所期望的有一点不同……
「我说里香啊。」
「怎样啦……」
「好像应该要加个请字吧。」
我试着婉转订正。
但是,里香才不吃这一套。
「你坐那边行了。」
「行了?」
「不坐?那要站着吗?」
「真拿妳没办法,只能一下子喔。」
为了尽其所能地表现威严以及抵抗,我说出这句话后又坐到圆凳上。唉,算了,不过就是被导师痛骂一顿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9
抵达学校时将近四点,就快到开演时间了。三人将车停到学校附近的收费停车场后,走进校园。突然从外头进入节庆般的热闹喧嚣,一时之间很难融入那样的气氛,总觉得似乎格格不入。所谓的节庆活动,要真正投入才好玩。不论是以第三者自居,或纯粹只是当个旁观者,部只会觉得落寞而已。
「还真热闹啊!」
现在已经完全清醒的夏目在校园内东张西望。
「这是久保田的母校吗?」
「嗯,是的。」
「这学校感觉上挺不错的。」
「还好啦,只不过这学校历史悠久,所以有种很独特的味道吧。」
「啊,我懂,妳说的那种感觉。」
谷崎亚希子刻意走在两人前方,同时听着夏目以及明美并肩前进时的对话,她这个人好歹也多少懂得体贴别人。
夏目不久后就会到美国,虽然他本人仍坚持还没决定,不过应该会去吧。亚希子认为他最好去,夏目不是应该埋没在这种乡下地方的男人,最好有能力到哪里就到哪里去。
所以啰,明美,有机会就尽量聊吧。
像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日后也都会成为回忆吧。
「喂,谷崎,干嘛走那么前面啊?」
「学姊,这边。」
「啊,抱歉、抱歉。」
她慌张地走回来,夏目则满脸惊愕地看向她。呋,出乎意料地还真敏锐呢,说不定被他发现自己刻意想让他和明美独处了。
她虽然想超前,却被明美留住。
「谷崎小姐,妳喜欢学校吗?」
「才不呢,我讨厌学校。」
「还真是斩钉截铁呢!」
她嗤嗤发笑。明美到学校之后,似乎开朗了些,感觉像是整颗心因为怀念而变得雀跃。
「妳以前喜欢学校喔?」
「喜欢。」
「我以前也喜欢。」
夏日加入对话。
「毕竟我那时候的成绩很优秀。」
「喔,这样啊,反正我是个只会拿红字的笨蛋啦!」
「红字喔,我好像连一次都没拿过耶,久保田应该也没拿过吧!」
「是……」
「一般人大概都是这样的吧,什么红宇根本就拿不到嘛!」
唔,气死人了,这男人是怎样啊,是在报复刚刚的事吗?报复喔?虽然想一脚把他踹倒的欲望高涨,可是在这边打成一团毕竟不象话。
她像个成年人般地暂时忍下这口气。
「明美,妳在笑什么?」
「学姊和夏目医师感情真好。」
「啥?」
「妳说什么?」
两人对于这出乎意料的话同时发出声音。
「可是,看起来就是这样呀!」
「妳眼睛不好吧?」
「我看妳还是去检查一下比较好喔,下次就让我来帮妳检查视力吧?」
「还是配一副眼镜比较好耶?」
「对,我看妳需要一副眼镜。」
怪了,明美嘲弄般地呢喃。
「我的视力一直都是2.0呀!」
就在大家聊着这些无聊的事情时,体育馆逐渐出现在眼前。
﹡
结果,真美并没有回来,太棒了,实在太棒了。现在正在和那个男朋友卿卿我我,还是正在大吵大闹呢?总之,她人现在不在这,就只好让候补演员代打了。
柿崎奈奈站在布幕垂下的舞台上,城堡或树木的布景都已经设置妥当,现在只等开演。看看手表,三点五十五分,再过五分钟就要开幕了。高中生活最后的舞台,虽然一路波折不断,接下来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怎么了?奈奈。」
千佳走过来,她穿着大臣的戏服,头上遗戴着白色假发,还真是气派十足的大臣扮相。
嗯,她说着环视舞台。
「终于要走到最后一步了呢!」
「要退隐了嘛!」
「演话剧真的很有趣,虽然也会碰到麻烦就是了。」
「对啊!」
「学姊不知道会不会来看。」
「学姊?」
「我有跟久保田学姊说,就是暑假那时候来指导我们的校友啊。她那时候好热心,又教我们好多东西,所以我跟她说希望她能来看。」
「啊,如果能来就好了。」
穿着戏服的同伴在舞台上走来走去,大概是希望尽可能融入演出的气氛吧,奈奈很喜欢开演前的这一瞬间。
内心骚动难安,不安以及期待等各种情绪翻搅奔腾。
「久保田学姊是护士喔。」
「这我知道。」
「我们呢,大概也会像她那样子慢慢踏入社会。就算去念大学,总有一天也会毕业。」
「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还用妳说啊!」
千佳似乎很受不了地笑了。
她也跟着笑了,自己现在或许有些多愁善感吧。
「要为观众演出一部好戏喔,千佳。」
「当然啦!」
不久后,二年级的社员来了。
「秋庭同学装扮好了。」
「是吗,请她过来。」
当秋庭里香现身的瞬间,舞台上不论任何一个人都倒抽一口气,就连轻声进行发音练习的人也在同时屏息噤声。
她简直像是沐浴在一团光芒之中。
在幽暗的舞台上,莫名地就只有秋庭里香所站之处看起来格外光亮。
「好厉害……」
千佳嘴里不禁溜出这句话。
秋庭里香静静地朝这边走来,每个人的视线都紧追着她的身影。她今天是头一次穿上公主的戏服,可是却很适合她,简直就像是个货真价实的公主,不论走路方式或是整个人的感觉都完美无瑕。
终于走到眼前的秋庭里香,微微屈膝,双手抓住裙襬,优雅地向自己致意。
「相多指教。」
整个人散发高雅尊贵的气质。
柿崎奈奈见到那身影的瞬间,就已经确定演出的成功。
﹡
「戎崎同学!请将炒面和三明治送到五号桌去!然后把咖啡送到七号桌!」
「等一下!我一次拿不了这么多!」
忙得不可开交,我双手拿着盘子或瓶罐等,在店内——其实是教室——走来走去。也不知道为什么,光顾的人潮从刚刚就没停过,由于采买出错等原因,后来超过规定时间仍然继续营业,结果客人就从其它地方不断涌进来。
我将炒面和三明治放到五号桌上,又把咖啡送到七号桌去。
「现在几点了!」
「三点五十八分!」
「真的假的!」
里香演出的舞台要开始了!我脱下围裙正想跑出教室,却立刻被导师逮个正着。
「站住,戎崎!既然迟到了,就好好做到最后!」
「我有要紧事!」
「亏你还比其它同学年长,不能这么任性,戎崎!你更应该以身作则,做全班的好榜样!」
「拜托饶了我吧!」
即便我苦苦哀求,导师仍再度把围裙塞给我。可恶,既然如此一定得赶快把客人全赶跑,尽快结束营业才行。还有多少人啊?还要等多少人吃完才能关门呀?
「戎崎同学,伊势乌龙面煮好了!」
「送哪边?」
「三号桌!」
我拿着碗公跑到三号桌。难得有里香演出的舞台,是的,有里香隆重登台演出的舞台,我说什么都绝对不能错过。
﹡
虽然是理所当然的,场内座位坐不满一半,会特地跑来观赏话剧社演出的好奇观众仅止于此。而且其中还有一大半是演出学生的亲朋好友,纯粹的观众顶多就大概十个人吧。亚希子原本觉得自己也不是看戏的那块料,打算坐在最后一排看就好,但是明美却毫不迟疑直接往中间的座位前进,然后在那边坐下去。平常都是个乖乖牌的她,很难得地完全不在意周遭情况,由此可知她有多么热中投入了。亚希子和夏目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决定陪明美坐下。
「妳少给我多管闲事。」
夏目戳她的头说。
「什么啦,什么闲事啊?」
「妳自己最清楚。」
「你是指明美?」
唔,夏目低喃。
「我根本就没打算和久保田交往,也不想跟任何人交往。」
「这我也明白啦!」
「那妳干嘛还……」
「明美她自己也很明白你对她没意思,就算是这样也想体验一下心跳加速的感觉啊!当作以后的回忆也好,有时候只是远远凝视自己喜欢的人就会觉得很幸福吧!」
夏目胡乱搔头,一头乱发变得更乱了,好好一个帅哥就这么毁了。
「我搞不太懂。」
「这就是所谓的『女人心、海底针』,你不懂也是正常的啦!」
「有这种道理?」
「嗯,反正你只要和平常一样就好了。悠哉悠哉地当个和平常一样的讨厌家伙就OK啰,刻意装出温柔体贴的样子反而恶心。」
「妳很让人火大耶!」
即便如此,从他的声音却听不出真正的怒气,这也代表夏目的确对此不知所措吧。毕竟是「女人心」,被这些男人摸得一清二楚的话怎么受得了嘛。
他们三人排排坐,一边望着舞台。
「要开始啰。」
明美说着脸上散发光辉。
不久后绸缎布幕升起,眼前出现沐浴于闪耀光芒中的舞台,台上摆放着城堡、森林以及桥梁等布景。舞台中央,站着一个穿着红色礼服的少女。
咦,夏目发出声音。
「那不是里香吗?」
「嗯。」
她用力点头,的确,站在那里的的确是里香。
结果,我做到一半就扔下看店的工作逃跑。趁导师一不注意,从依然人潮汹涌的店内飞奔而出,虽然听到半途发现的导师大喊:「喂,戎崎!我会让你再留级一次喔!」却没有因此停下脚步。现在哪管得了那么多啊,再留级一次也无所谓,反正本人正有此意,这完全不会困扰我。
……我心里想着这些事情,在走廊上狂奔,一次跳下两阶阶梯,冲过连接走廊,好不容易终于抵达体育馆。一看手表,已经超过四点半,虽然不清楚这部戏多长,可是搞不好都已经演超过一半了。一推开沉重的门扉,里香的身影顿时跃入眼帘。
我马上就看呆了。
伫立于被光芒所包围的舞台上,里香看来格外光彩夺目,虽然只是站在那里而已,全身上下每一处都闪耀着光芒。长长秀发尾端很可爱地卷了起来,每当里香移动身躯时,那些卷卷的头发就随之轻轻摆动。
站在舞台上的里香简直是个住在遥远世界中的真正公主,就像是不论把手伸得多长,都触碰不到的高岭之花。而自己一定只是一介平民,像这样窥视公主说不定还会被惩罚。
不,不对。
不是这样的。
那个女孩是我的。
保健室中的情景再度浮现脑海,还差一点点就可以接吻了,而两颗心已经紧紧交会。
比任何一切都还重要,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当我脚步踉舱地往舞台走去时,突然被人一把抓住手臂,我想是谁呢,原来是亚希子小姐。
我吓了一跳。
「妳怎么会在这里啊?」
我慌张询问。
亚希子小姐很夸张地耸耸肩。
「这个嘛,我自己也搞不懂。」
「戎崎,你还是一样呆头呆脑的。」
以含着笑意的声音说出这句话来的,全世界不会有第二个人。我瞇着双眼凝视那家伙。
「头发,乱七八糟的。」
「啊,是喔。」
「你这个样子怎么觉得好像是刚起床?」
「实际上也是。」
「最起码头发还是整理一下比较好。」
「没关系,头发就算像这样乱七八糟,也比你帅气体面多了。」
唔,虽然他说得没错,可是实在不甘心。
「你知道吗?」
「啊,什么事?」
「听说这部戏最后有接吻场面喔!」
「真……真的吗?」
我一问,坐在夏目身边那个看来很文静的女人对我说:
「有喔!」
「那是在很后面的结局部分就是了,那个……」
「怎么办?」
夏目不怀好意地好笑。
「你要在这边看她跟其它男生接吻吗?」
「…………」
「唉,这也没办法,毕竟你又不是演员。」
「…………」
「听说好像是很热情的接吻,就是那种热吻吧。这种戏为求逼真,都会真的亲下去。」
「…………」
「来,戎崎,坐这边。我们一起来看里香的接吻场面吧。」
夏目始终不怀好意地好笑,还是跟以前一样是个讨厌鬼。我或许有犹豫个一、两秒吧,然后将手伸向夏目的手臂,随即硬是把他拉出座位。夏目嘴里直嚷:「你这个小鬼想干嘛啦!」我还是拉着他直往后台走去。
「夏目……医师。」
「干嘛啦!?臭小鬼。喂!很痛!放开!叫你放开!」
「有事情要拜托你。」
「什么啦!?」
「你好歹也是个医师,应该有权力基于医师的立场,对病人下达活动禁令吧?」
「说是接吻,不过也只是假装而已呀。」
久保田明美在两人离去后的座位上说。她刚刚正想告诉少年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却被谷崎亚希子制止。
谷崎亚希子露出恶作剧的表情。
而且看起来还特别开心。
「没关系,只管看好戏。」
「看什么好戏?」
「夏目医师似乎也在打同样的主意呢!」
「夏目医师也?」
谷崎亚希子又笑了,这次看起来更开心。
「这部戏应该会变得很精彩吧!」
﹡
二年一班的田村博好很紧张,那一刻总算要来了,他首度担纲演出第一男主角,光是那样就已经够让人紧张的了,结果竟然还有跟那个秋庭里香接吻的场面。
举凡和龙搏斗、和巫师之间的相互斗智等场面部已经顺利演完,最后就剩下那一场戏了。
紧张归紧张,却也感到很开心。
「和秋庭同学接吻啊……」
他不自觉地如此呢喃。
虽然只是假装的,不过确实会和她互相拥抱、手臂交缠、脸庞靠近,光是如此就够让人心跳加速。自从她入学以来,他始终注视着她的身影,他也知道她有个叫做戎崎的男朋友,可是纯粹站在赏心悦目的角度应该没关系吧。
当他正准备换上最后一幕的戏服时,有个成年男子进入更衣架所区隔出的空间,那个人不知道为什么穿着白袍。
咳、咳,男人很刻意地清清喉咙。
「有什么事吗?」
是来宾吗?还是爱唠叨的校友呢?如果是校友,应对进退还是必须注意礼貌才行。
他正这么想时,男人高声说:
「啊,不行!」
「什……什么事?」
「你脸上不是有长湿疹吗?那个红色湿疹说不定就是法礼欧-菲鲁多-纳科斯症的症状喔。」
「咦,湿疹?真的吗?」
「是啊,很严重,这实在很严重。我是个医师,你知道市立若叶医院吗?」
「知道,那个,我曾经去那边看过感冒。」
「那时候说不定就是我帮你看诊的,来,我帮你诊疗一下发疹状况。嗯,我看还是去检查一下可能比较好喔,可能会有传染性。」
田村博好本来也觉得对方是在骗人的,但是靠过来的男人身上的白袍,的确散发出消毒水的味道,他也随之感到不安。
「传……传染性吗?」
「要避免跟别人接触比较好。」
「可是,演出……」
「那没关系,还有候补演员。」
「候补演员?」
﹡
世古口司以及水谷美雪从角落的座位眺望舞台,这出戏还真有意思,虽然演出仍属业余演技,不过剧情高潮叠起,最重要的是,里香的存在牢牢吸引观众的目光。
舞台上的里香几乎都没说话,只在中途回忆的场面说过极为少数的台词,其它时间都只是沉默地站在舞台上。
即便如此,悲伤场面中的里香看起来是那么地悲伤。
仰望天空的侧脸弥漫悲伤的氛围。
就算少了言语,里香的,不,是公主的心情仍旧强烈地传达出来,甚至让人感到心痛。
「好厉害。」
世古口司呢喃。
「里香的演技好棒。」
「当然棒啰!」
水谷美雪很受不了似地这么说。
「咦?这话怎么说?」
「里香她那个人,一直以来始终都像在演戏一样啊。医院里不是都只有大人吗?所以据说长期住院的小孩久而久之就会学着用动作或讲话来操弄大人。那就像是在演戏一样,所以里香在住院期间等于一直都在演戏啊!」
「是里香这么跟妳说的吗?」
「嗯,她说要装哭轻而易举,如果装哭可以逃过很痛的检查,要她怎么哭都没问题。」
思考了好一会儿,世古口司问:
「难道说里香她,个性糟到不行?」
水谷美雪相当惊愕。
「世古口同学,你现在才知道啊?」
﹡
「安排好了。」
夏目吾郎说着回到座位。
一脸好笑。
谷崎亚希子也带着同样的笑容问他:
「进行得还顺利吗?」
「完美妥当。」
「你这家伙还真是个坏东西耶,干得好。」
「彼此彼此。」
两人说完一起笑了出来,久保田明美见状不可思议地问:
「怎么回事啊?准备什么?」
夏目吾郎和谷崎亚希子互相张望,彼此推托硬要对方先开口,结果最后由谷崎亚希子回答:
「嗯,妳马上就会知道了。」
﹡
精彩绝伦的舞台,从配角乃至于灯光负责,今天的张力就是不同,所有人都很进入状况。所谓的舞台演出很不可思议,并不是说好好练习就能完美演出,不论平常重复练习过多少次,不论剧本如何,演技本身都是即兴的,所有参与成员的意识都将决定舞台的优劣。
秋庭里香伫立于此,她的悲伤、痛苦,那些情绪再再搅动站在舞台上的演员的心。
不论任何人都比平常发出更响亮的声音。
动作也好大。
而且,那样的声音动作绝对不能以夸张形容,而是真心诚意的诉求。
这样的气氛也感染到台下观众,所以没有任何一个人半途离席。不仅如此,无意问进场窥探的学生一旦看到舞台,就会立刻就座,目不转睛地直望台上。
一般在文化祭,戏剧表演的台下观众都是稀稀落落,如今却几乎座无虚席。
「奈奈,麻烦给我毛巾。」
演完自己戏份的千佳退到后台。
她将拿在手上的毛巾递出去。
「来。」
「谢谢。」
千佳轻轻按压额头冒出来的汗,因为脸上还化着舞台妆,她小心翼翼地避免把妆擦掉。呼,她的嘴里冒出炙热的气息。
「就快到最高潮了呢!」
「嗯。」
「这次的舞台应该很棒吧?」
「真的耶,是最棒的。」
两人都非常兴奋,虽然有时也会被糟糕的舞台搞得烦躁难耐,不过正因为有这样的瞬间,才能打死不退地坚持至今。
「千佳,差不多该去换装啰!」
「啊,对耶!」
「妳穿燕尾服一定也很好看。」
千佳夸张地摊开双手,做出滑稽的动作后离去。现在这时候,更衣那边一定乱成一团。
毕竟是最后一幕了嘛。
10
「听好,戎崎,别犹豫。大胆走过去就是了,大胆一点。」
夏目这么提醒。
我在幽暗中前进,因为这边没有光线照明,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楚。话说回来,为什么要穿什么燕尾服啊,剧情设定是在办舞会吗?夏目什么都没跟我说,我也搞不清楚。
「反正一出场就会明白了。」
夏目是这么说的,不过是不是真的呀。
好不容易,眼前隐约看到人影,对方手上拿着卷起的剧本,所以是演员没错。
四周一片幽暗,看不清楚长相。
「马上就是最高潮啰,要好好地让整出戏精彩落幕喔!」
由于不能被人发现自己是顶替出场,我姑且默默地点头。
「要开始了,还有五秒,灯光一亮就立刻出场。」
我又点头。
「好了,灯光亮了!去吧!」
我踏入眼前的光亮之中,因为灯光过于刺眼,双眼什么都看不见。舞台比想象中还要热,就在我频频眨眼的同时,脖子已经渗出汗来。可恶,强烈的光线迎面而来,啊呦,看不到,看不到啊,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啊?
﹡
咦?是小裕!水谷美雪发出惊讶的声音。裕一!世古口司也叫道。谷崎亚希子和夏目吾郎满脸好笑。搞不清楚事情来龙去脉的久保田明美,看到刚刚那名少年出现在舞台上大吃一惊。演王子的应该不是他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现在要开始演出的是一场婚礼耶。
﹡
以柿崎奈奈为首的话剧社所有成员,一时之间都哑口无言,因为穿着王子戏服的戎崎裕一突然在最后一幕的婚礼上现身。你在做什么啊……柿崎奈奈虽然想这么大喊,却硬是强忍下来。现在出声的话,难得的精彩舞台就会顿时化为泡影。现在也只能祈求一切进行顺利了。进行顺利?什么东西顺利?
﹡
我数度眨眼,双眼在逐渐适应后,这才终于看清楚整个舞台。布景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换了,这里变成好像是城堡的大厅。几乎所有的演员都齐聚一堂,男生穿着燕尾服,女生穿着美丽的礼服。他们全都一样瞪大眼睛,似乎对于我的突然现身感到讶异。唉,那也是当然的吧,话说回来,为什么是大厅呀。夏目那笨蛋说我一出场就会知道,我现在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是要和对手决斗吗?还是要把巫师给解决掉呢?
但是,我明白了。
因为音乐突然流泻而出,曲子呢,简单来说就是那首结婚进行曲。随着那首耳熟能详的高昂乐曲,大厅中央的一扇门开启,所有灯光同时集中于该处。接着,里香沐浴于灯光中现身,她穿着洁白的礼服,罩着面纱,长到垂地的裙襬由两名侍从撩着。然后,里香的双手捧着一束玫瑰做成的捧花。她真的是美若天仙,简直就像是个新娘子。
「咦——?」
我此时才终于察觉。白色礼服、面纱、捧花,不是新娘子还会是什么?终于知道为什么这里所有人都穿燕尾服或礼服了,也就是说在举行婚礼啊,里香是新娘,那新郎应该也在这里。
大家的视线全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想起母亲不知道何时说过,她受邀去参加堂弟的婚礼时,烦恼该穿什么出席,我一说「穿那件白色和服不就好了」,母亲愣了一下随即教我,在婚礼中穿白色的就只有新郎新娘而已。
我如今身穿纯白燕尾服,在场也没有其它人穿白色的了,简而言之,换句话说,那就是,嗯,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我一脸愕然地望向观众,夏目和亚希子捧腹笑成一团。
被骗了……
夏目明明说这一幕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出场做做样子就行了。
啊,好像隐约有感觉到那么一点征兆。
「听好啰,戎崎,你只需要一句魔法之语。」
莫名其妙!什么嘛!什么魔法之语啊!虽然疑惑过,我还是一步步走到眼前这样的局面。
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即便不想明白也明白了。
我想要逃,眼神却突然间和里香对上。穿着洁白礼服的里香一看到我,大吃一惊地双眼圆睁,然后笑了,是的,很开心地笑了。
我魂不附体地往前走去。
在里香的吸引下走了过去。
我事后连自己都搞不清楚身体当时为什么会那样移动,一定是注定好的吧,是的,所有一切早已经注定好了。
就在我往前迈出脚步的瞬间,舞台上所有人都开始拍手,大家看起来似乎都很困惑,不过好像还是要把戏继续演下去。里香同时走向我,我们在舞台中央彼此凝视,掌声不绝于耳,舞台充满光芒。
里香面纱后的双眼感觉上似乎有些湿濡。
里香真的、真的好美。
比世上的任何事物都还要美丽。
掌声终于停歇,寂静随之降临,所有人的视线都停驻在我和里香身上,轮到我们演出了。
里香向我伸出手。
我当然伸手握住。
然后,我说出这句打从心底涌现的话语:
「请嫁给我吧!」
是的,我念出这句魔法之语。
里香低下头,有好一会儿动也不动,从我这边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的面纱,里香现在是什么表情呢?
好不容易拾起头来的里香开心地笑了。
插图061
「好。」
里香说。
「好。」
她还说了两次。
周遭的大臣或随从立刻发出惊讶的声音。
「公主又找回她的声音了。」
「可以说话了。」
「公主的声音又回来了。」
我也搞不清楚剧本设定是怎样,不过那无所谓。将手交给我,微笑的里香就是我的一切。
﹡
柿崎奈奈当场瘫坐下去,当她发现王子一角被换成戎崎裕一时,本来觉得自己的心脏大概会被吓停,心情随之荡到谷底。学生时代最后的舞台,久保田学姊特地来捧场的舞台,全都要一败涂地了。但是,舞台演出顺利迎接大团圆。而且,看看秋庭里香那开心的脸庞,光是那张笑脸,似乎就已经让一切满载但顺,不是吗?演员虽然困惑却也感到欣喜,观众甚至不曾察觉舞台有出状况吧。好了,舞台马上就可以结束了,当王子准备亲吻公主时舞台布幕就会降下。大家,要尽情鼓掌喔,差不多要开始播放终场音乐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咦?戎崎裕一想要做什么?他掀起面纱了?等一下!太快了!咦?不会吧?
﹡
「夏目医师!你没跟他说接吻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吗?」
久保田明美大吃一惊。
「裕一该不会真的想要亲下去吧?在大家面前?」
夏目吾郎满脸好笑,双臂在胸前交叠。
「婚礼还是得用接吻收场才行吧?」
「接吻当然是不能少的啦!」
表示同意的是谷崎亚希子。
两人真的是很开心地笑了。
﹡
一掀起面纱,里香猛眨眼睛,虽然看来很惊讶,不过一定是因为光线太刺眼了吧。嗯,算了,总之得照夏目所说的必须接吻才行,听说接吻后,这出戏才终于能够顺利落幕。啊呦,话说回来还真不好意思,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接吻啊。不过,比起别人代劳要好多了。毕竟,里香可是我的,我哪受得了别人碰她一根手指头。
「里香。」
我轻声说完把脸凑近,自己的嘴唇慢慢靠近里香的嘴唇,基于礼貌,我中途就闭上眼睛。
一阵冲击随后降临。
﹡
演出一塌糊涂。都已经到了最后一刻的大团圆,怎么可能会有公主一巴掌就从王子脸上打下去呢!?就在那时候,感人肺腑的巨作立刻变成一部喜剧,体育馆也因为猛烈的爆笑声而膨胀。每个人都大声狂笑,其中笑得特别大声的是个穿着白袍的男人,和隔壁一个看来个性刚强的女人。一个体格庞大的男学生和一个看来文静柔顺的女学生也在笑。望着果然也笑个不停的久保田明美,柿崎奈奈也笑了。学生时代最后的舞台大大成功,只不过,是以喜剧的形式收场就是了。
11
文化祭就这么结束了,对于里香而言,这是生平第一场文化祭。我的手上留下两张照片,一张是标到手的偷拍里香的照片,另一张是演完戏大家一起拍的团体照。团体照是夏目用我的相机帮忙照的,照片中穿着白色燕尾服的我,和穿着白纱的里香站在正中央。其中有亚希子小姐,有山西,还有司和美雪。最让我觉得不舒服的是,照片中的我面颊红肿,不过不仔细看其实看不出来,所以也无所谓啦!那张照片还拍到许许多多白色的小颗粒,那是大家所扔掷的米粒,也就是所谓的「撒生米」,那是一种祝福婚礼的仪式,幸福以及繁盛之雨。
「喂,裕一。」
我不自觉地面露笑容,一边盯着照片时,里香叫我的名字。我和里香正在五十铃川河畔,深水染上绿色,夏天时周遭总是回荡着孩子热闹的戏水声,时值秋天的如今则是一派宁静。我将脸转向右边,内宫的宇治桥映入眼帘,看得到一、两个参拜香客。
站在沙洲上的里香走到水边,偶尔用纤细的手指触碰河水,做那种事情有什么好玩的?不过,像这样看着随便晃来晃去的里香也满好玩的就是了。
「口渴了,去帮我买果汁。」
「我说妳啊,买瓶果汁而已,自己去。」
「什么?你不去?」
「知道了、知道了,给我一百二十圆。」
「帮我出。」
「喂,叫我去帮妳买,还要我请妳!」
「好了、好了,别生气嘛。」
「妳别以为笑一笑就可以混过去喔。不然,一起去买,那样总行了吧!」
「呋,真拿你没办法耶。」
受不了耶,这个任性女。
我把走过来的里香一把拉近,这边的话就没人会看见了。啊,从宇治桥上说不定会看到。算了,没关系啦,反正又不是在舞台上,里香这次应该不会扁人了吧。可是毕竟是里香,实在没办法断言。手里环抱的里香的腰感觉好纤细,长发搔弄着指甲。
我一边祈祷不会挨揍,一边闭上眼睛,将脸凑向里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