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批准我做男装打扮并参与剑术练习后,我比之先前更加热衷于自我提升。
我以参考妆造为由,央求母亲让我去观赏舞台剧时,她竟兴奋大呼「你终于对女性化的事物产生兴趣了!」听得我愧疚难当。看过几回剧场表演后,我开始做男性妆造,家人此时才恍然大悟。眼见他们失望的模样,我心下也生出了几分惭愧。
起初化得并不好。由于我借鉴的是舞台剧妆造,因此不是化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超浓戏妆,就是化出自带「笑果」的搞笑妆。
时间过去一个月有余,我自忖总算掌握了化妆技巧。
美男子可以后天造就。
说个题外话,哥哥无论何时总是不害臊地夸口「我的妹妹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妹妹」,所以他的说词不具参考价值。
也许是钙质摄取有了成效,我的身高也开始往上长,一年时间就长高了二十公分。与同龄的孩子一比,我足足高出一个头。
不变的是我对青椒的厌恶,但我和青椒以外的大多数食材都建立了良好关系。
至于剑术方面的变化则更为显著。我(自认)前世的自己对运动并不是特别在行,不过今生的我……应该说伊莉莎白•伯顿似乎颇具剑术天赋。
假如只做个平庸的公爵千金,我怕是终其一生都不会发现自己的剑术天赋。
练剑将将满一年,我就能在模拟实战中战胜指导剑术的家庭教师,所以我现如今的实力也已经超越兄长了。
这些都是其次,重点是我彻底沉迷于训练当中无法自拔。
我这具身躯尚且年幼,不能进行负重训练,因此我时而进行自重训练,时而进行剑术基础或反覆横跳的练习,再来就是训练跑步及防御的受身技巧。能做到先前做不到的事,实在是一件很有趣的事,而这副身躯惊人的灵活程度也叫我心花怒放。
常听人说「兴趣是最好的导师」,所以我连剑术练习以外的自由时间也全数投入训练。有天赋加上勤奋的加持,实力有所增进实属意料之中。
我过上了彻底埋头训练的日子,差点就忘了自己是公爵千金。奈何我仍是一名出身高阶贵族的真千金,家中安排我参加一场无法推却的社交活动。
那一日将举办我那位未婚夫的八岁生日宴,我自然也在受邀出席之列。
虽说要出席,但我还未正式于社交界亮相,因此毋须在宴会上跳社交舞。我只需要在未婚夫身旁笑靥如花,对与会人士进行礼节性的问候即可。
这种场合,我想没有我应当也无碍。
我心里特别不情愿,但念在家人平时给予我极大程度的自由,偶尔陪着家人应付社交活动也是必须的,否则我的良心会受到谴责。
如此这般,我正坐在梳妆台前让一群侍女替我上妆。
「好一阵子没穿女装了。」
「请您别用『女装』这个词。」
一个恍神说漏嘴,站在我身后控场的侍女长立刻出言纠正。上妆由较年轻的侍女着手进行,我想侍女长来此多半是为了监视,预防我出逃。
我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上妆后的面容。平时大多是我自己上男性化的妆容,因此这回的上妆过程让我感到相当新奇。清秀的五官与妆容相得益彰,看上去是很不错……但我仍然觉得自己的真容更具有魅力。
我时时警惕自己的作风是否与一身男装打扮相符,力图成为高贵而迷人的攻略对象。倘若装束能够契合内在本质与言行举止,那外在自会更上一层楼。
「问题出在你这头头发。」
母亲在我身后观察好半晌,随后脚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凑上前来。
她的身型娇柔可人,但当她如眼下这般皱着眉头俯视我时,却散发出一股不可小觑的威压。
「没差吧?花点心思随便弄弄不就行了?」
「不可以。」
「做女子打扮时就得拿出十二分的用心。」
母亲斩钉截铁地驳回我的提议。这就怪了,做妆造的分明是我,却总有一种自己全程无权发言的感觉。
我透过镜子和侍女长对上眼,一脸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无所谓,反正王子殿下才是主角,不会有人在乎我是什么样。」
「你可是王子殿下的未婚妻,想也知道你会是众人的关注焦点!」
这下换我挨了母亲一顿骂。
侍女长和母亲挖空心思想方设法,决定将满头发丝全数向后梳,用发夹将发片夹在头顶上(期间发夹几度刺到我的头皮),再将发片团成丸状以小黑夹固定,最后戴上蕾丝发网完成整体造型。
看起来活像芭蕾舞者,但也许比顶着原发型来得好。
我本来以为穿上不利行走的沉重礼服会搞得我心情郁闷,不料睽违已久再次穿上裙装却全然感觉不到重量。这大抵是训练出体力和肌肉的关系,得感谢日常训练造就的成果。
尽管内心不愿出席这场生日宴,不过能在出乎意料的情况下意识到自己的努力所结下的果实,我的情绪多少好转了那么一星半点。
只是嘴上再嫌弃也无济于事,如今我只想尽快解决这项任务,继续奋发训练。
不久便来到了生日宴当日。
我站在未婚夫罗伯特身旁一小段时间,化身为一架只知道向上前祝贺的出席者躬身致谢的无情机器。
为了避免在谈话间露出什么破绽,我将谈话全权扔给父亲,自己多数时候保持缄默,当个称职的微笑花瓶。
我和罗伯特的对话内容至多也就是问候彼此,其他时间基本闭口不言,这令我感到喘不过气来,以至于心中生出一股自己再也开不了口的错觉。
我闲着没事做,便心不在焉地盯着未婚夫那张脸看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现在身处同一维度的关系,我蓦然觉得他从二次元的角色成了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只不过这其实也挺正常。
偷觑着身旁的罗伯特,我发现他确实颇有几分自己游戏立绘的神韵。他那副百无聊赖又带着点傲慢的态度,以及那头茶褐色的大背头,两者皆十分贴近我熟知的罗伯特形象。
而且他也无愧于攻略对象这个名头,眼神虽然带刺,脸蛋却是鬼斧神工般的俊俏。
不过说他是二次元不怎么贴切,我看着他就好像看见了一名外国童星,是真实存在的大活人。当二次元和三次元同处一个维度,会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真实感,这种感受或许近似于见到外国童星在扮演「少年罗伯特」那样吧。原来如此,说不定这就是所谓的2.5次元。没想到我会在如此奇异的时间点,莫名其妙地「醍醐灌顶」。
络绎不绝的招呼问候总算消停时,我决定脚底抹油尽早脱身。我装出一副要去摘花的模样悄悄离开罗伯特身旁,混入盛装打扮的一众贵族当中。
吃过一些简单的菜色和点心,我来到了窗边的阳台。
查看后确认四下无人,我爬上栏杆轻盈一跃,眨眼便落到了花园的地面上。为了模糊我和罗伯特之间的身高差距,我今天穿的是平底鞋,因此攀爬栏杆可说是轻而易举。
我打算在花园里避避风头。假如有人问起,我可以打着「花园里繁花甚美,所以过来欣赏」为由蒙混过去。想想我已经八岁了,这么做应当可行。
在花园里站定后抬头一看,我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另一人的目光。
有一名戴着眼镜的男孩正盯着我瞧。
一群男孩围成一圈,他就坐在中间。这群人的年纪看上去和我相差无几,顶多大我一、二岁。
一旁的男孩们将眼镜男孩围成一圈,是以并未发现我的存在。因为我落地时几近无声,他们没发现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男孩们无不打扮整齐,想来应该是出席今天这场生日宴的男孩。不过,当中唯有眼镜男孩的面庞和衣服沾上了少许脏污。
直勾勾盯着我的眼镜男孩,让我生出几分面善之感。
所以他究竟是什么人?
「你这卖乖的家伙有够嚣张。」
「顶着宰相儿子的名头就这么臭屁。」
我一听见「宰相儿子」这四个字顿时豁然开朗,怪不得我会觉得他面善。
盯着我的眼镜男孩大名艾萨克•吉尔福德。
他和罗伯特同是《Royal LOVERS》中的攻略对象。
艾萨克是女性向游戏里必不可少的眼镜男角色。
其身分为宰相之子,性子极度认真刻板,具有厌女倾向。想攻略他,必须提升课业上的能力数值。
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听人说他年仅八岁就戴上了眼镜。
他身陷三名男孩的包围之中,狼狈地倒在泥地上。他的衣服沾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土,且双颊肿起、嘴角撕裂,甚至连眼镜也被打歪了。
老天,居然打歪了他的身分标志,这群人下手真是毫不留情。
几个男孩围着眼镜男孩肆意谩骂,他显然受到了暴力对待,这些人明摆着在霸凌艾萨克。
不过这件事与我无关,眼下唯独艾萨克发现我目击这一幕,我能够悄无声息地离开此地。
离开后我大可随便拉个成年人告状,再央求对方前来查看,我认为这势必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来,这不啻是一个机会。
截至目前为止,我只和兄长及家庭教师切磋过剑术。
兄长那回不提也罢,但家庭教师为奉承我而刻意输给我的可能性并非没有。想要测试自己的实力是否能对上和我毫无关系的第三方,这正是一次绝佳的机会。
况且我肩上还扛着「为阻止他人欺凌弱小挺身而出」这柄大旗。
反正,再不济也能逃跑,甚至大声呼救也无妨。
到了危急关头,总会有法子的。
行动方针已定。
「唰」地一声,我脚下一跺泥地站直身躯。听见声响,围住艾萨克的男孩们慌张失措地回头朝我看来。
「嗨,艾萨克。」
我举起一只手向他致意,艾萨克见状惊讶地双目圆睁。这是我们头一次见面,他会惊讶并不意外。
转头朝我看来的三名男孩也全是生面孔。
好吧,他们在宴会上兴许有来祝贺罗伯特,只是我不记得罢了。
「嗯──这位小姐是迷路了?生日宴会场在那一头。」
「我们有些事要和这位眼镜男小聊一会儿,可以请你离远点吗?」
这位男孩的措辞,彻底打消了我见过他们却不记得对方的可能性。
若知道我是公爵家的千金兼第二王子的未婚妻,他们必不会对我做出如此失礼的发言。
可惜在场似乎只有艾萨克一人知道我的真实身分,他面上血色瞬间褪尽。
说起来,没准他此前曾被父母领着祝贺罗伯特生日快乐,虽然我没什么印象就是了。
「……还是说,你也想和我们聊聊?」
其中一名男孩嘴边挂着抹不怀好意的笑,朝着我缓步而来。
他的身高比我矮上几分。体格不是特别结实,却也不至瘦弱,端看面相就是个极为平凡的少年。
再看他毫无防备的动作,我打得赢他。
「别动手!」
我缓缓张开双腿直至与肩同宽,这时艾萨克发话了。
「跟她没有关系吧?」
「你们听见没有?」
「他还挺绅士的嘛!」
艾萨克的话令几个男孩哄堂大笑,与贵族的高雅作风颇不相衬。
好吧,母亲也经常嫌弃我「举止不得体」,如果这几个臭小子也是这么看我的,那我心里可要不痛快了。
「你少给我大放厥词!」
「唔!?」
其中一人对着艾萨克的肚子狠狠踹了一脚。
艾萨克痛吟出声,疼得蜷起身子委顿在地。
「哇──好弱!」
「别看人家是女的就逞英雄!」
「没用!」
几人齐声嘲弄艾萨克,并用脚踢他。虽然艾萨克说别动手,但遇上暴力事件,我实在无法袖手旁观。
「喂,你们还不住手?」
我开口制止几人动粗,同时挤身进入包围圈将艾萨克护在身后。
「你……你不必管我。」
「那可不行。」
被我挡在身后的艾萨克出言劝阻,我拒不接受。或许在他看来,我这么做是眼睁睁错失了逃跑的良机吧。
假如有人目击此事,我现在身处的位置说不定能够让人生出「我在保护艾萨克」的印象。好,就这么定了。
「唷,小姐好威风!」
「有女孩子保护你耶,你这书呆子真是走运。」
话音未落便朝我挥出一拳,我轻灵如风地接下他的拳头,但不出力削弱其势,反之用劲一扯他施加全身力道的那一臂,原理近似于柔道的背负投技巧。
不过实践起来与背负投有所不同,我并未将人摔打在地──而是如投石机那般将他甩向半空。
「喝呀!」
那人的身躯去势迅猛地被我抛飞至半空,划出一道不低的抛物线,最终穿过枝桠坠入树丛。
「啥?」
艾萨克与其他两人齐声惊呼。
眼见其中一名朝着同伴被抛飞的方向看去,我在电光火石间探手抓住了他的双脚。
「好啦,下一个!」
我使出摔角的巨人螺旋技巧,利用巧劲旋动他的身躯,朝第一位抛飞的方向扔了出去。耳边似乎隐隐听见了一声低低的惊叫,但我不予理睬。
那个方向有一座马厩,相信他们必然会落在牧草上头,毕竟这里可是一个温馨的世界。
最后一人见状后目瞪口呆,面色肉眼可见地逐渐发青。
我赶在他逃跑前绕到他身后封住退路,随后压低身子,双手环上对方腰际。
「最后一个!」
我大喝一声,将人再次朝着同一个方向用力一掷。
哇,他可能是我扔得最远的一个。
我注视着那三人飞出去的方向,片刻后发觉对方似乎没有回来的意思。
我原本想说如果对方折返就扔到他们服气为止,但现在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
我平日训练时总将胖呼呼的兄长来回抛掷,这三人的重量比起兄长要轻得多,只不过扔的次数多了还是有机会骨折。说实在话,这几人不回来可说是替我免去了大麻烦。
我猜那三人眼下纷纷摔在了牧草上头,仰面朝天哈哈干笑并大叹「这次真是输得一败涂地」吧。
用不着担心。男孩之间有过打斗冲突不碍事,只需要往河岸边齐齐一躺,彼此间依旧会萌生友情。
能透过肢体语言互相沟通的就已是朋友。男孩子的友情应当是如此运作的,但我也说不准就是了。
唉,能够和平解决问题真是万幸。
若不能善了,指不定会传出争执、斗殴一类的谣言,使得众千金们心生惧意,见了我就退避三舍。
那可不成,我还想当个人人追捧的人气王呢。
这回小试身手让我知道同龄男孩子远非自己的对手,于我的风评也不会有半分损害,甚至还卖了其他攻略对象一个恩情,简直可喜可贺。
怀揣着好心情,我回身向坐倒在地的艾萨克伸出手。
「有没有受伤?」
「……你不会连我一块扔出去吧?」
言语间流露出对我的警惕。
艾萨克投在我身上的目光彷佛在看着一件未知事物,不再像方才那样裹挟着面对上位者时的畏惧,就是这话听着有些刺耳。
「别说些不中听的,我算是救了你一条小命耶。」
「……我又没求你出手帮忙。」
艾萨克说了句可以排进强词夺理常用句排行榜前五名的倔强发言,不打算拉着我的手借力起身。
「我本来打算用自己的方式以牙还牙。」
「嗯?」
「那群人找我麻烦又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想也知道,他们是不满被我几个兄长欺负,才会回头欺负我,他们甚至没胆子直面我兄长表达不满。」
艾萨克自行站直身子,伸手在后臀处的裤子布料上拍了拍。
他的身分设定为宰相的第三子。贵族家庭里通常由长子继承家业,次子是长子的左右手兼备胎人选,三子及排行更靠后的儿子则入赘其他家族联姻,这种情况再常见不过。
就身分而言,兴许近似于用作外交筹码的女性。
家中长子的个性在悉心呵护养育下日益骄纵,导致行事越发恣意妄为的例子时有耳闻。
艾萨克有一条亲人彼此间感情不睦的设定。依我猜,他也是家中兄长欺负的对象。
不过嘛,各个攻略对象的家庭环境通常皆有或大或小的问题存在。
「我查了那几个家伙的姓名和家庭背景,没有一个贵族家庭是完全清白的。我已经想好了,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再无法现身于世人眼前。」
「杠上脑子灵光的人好可怕。」
艾萨克说出了很可怕的话,我只能面带苦笑地耸了耸肩。
「结果根本不需要我出手,是吧。」
我干脆俐落地放弃了卖他恩情的机会。
诚如艾萨克所言,我不需要出手帮他。毕竟他在这方世界里不会受重伤,更别说是丢了性命。
倘若游戏世界中的艾萨克确实在今天这个日子及地点落入相同处境,估计不会得到任何人相助。但他八年后同样会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学院地位与学术水平首屈一指的学校就读,成为名符其实的天才。
而且还成为了一名美男子。到了那时候,早已无人欺凌于他。
「你是个坚强的男子汉。」
我打心底觉得他很能忍,但忍辱负重得耗上多少年才能反击?
我自认办不到,我可能忍个两秒钟就动手揍回去。
考量到自己迟早会成为环绕在女主角身边的情敌之一,我曾想过要学习艾萨克的动心忍性,但还是放弃了。
速度亦是恋爱的关键。不主动出击无法取胜,谅你多有耐心也无济于事。
再者,我必须在短短的一年期间让女主角爱上自己。忍个两秒便立刻反击对我来说恰恰好,这么做才符合我的性情。
我盯着艾萨克兀自思量时,艾萨克同样狐疑地注视着我。
「莉西?伊莉莎白?」
父亲的喊声倏地自远处传入耳中。
这下不妙,他在找我。
「好吧,那我先走啦,改天见。」
随口道了别,我往回走。
我微微屈膝一跳,双手抓住先前跃下的那处阳台栏杆往上爬。
待身躯落在了栏杆内侧的地面上,我抬手整了整仪表。几乎同一时刻,前来查看阳台的父亲打开了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