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的某一日,我准备如往常那般开始练剑,教官便带来了一名男子。
男子自称格里德,与教官同是骑士团候补生训练营的相关人士,据他说此来是为了观摩。
与教官相比,这个男人的仪容稍嫌邋遢,应该说欠缺优雅气质,但体格却异常出挑。
此人的优点在于胸膛厚实、臂膀粗壮;上背发达、下半身肌肉结实,种种因素让他显得体干强悍无比。由于身体重心偏低,感觉想从脚下撂倒他会有难度。
而且他的动作看上去轻松自如,无一分多余,以我现在的力量无法和他匹敌。
我不禁以审视的目光扫视对方,而对方似乎也和我同感,落在我身上的视线锐利如刀。
和兄长稍稍热身后,我开始和教官模拟实战。
进行模拟实战对我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我约略自去年开始取胜,近来更是赢得毫不费力,因此当天也并未出现意料之外的状况。
「伊莉莎白小姐。」
模拟实战结束后,教官行了一礼便向我走来。
「我没有东西能够教导您了。」
这句话传进耳中,我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在脑海里反思这句话,同时得出好坏两种臆测,我决定先从坏的问起。
「呃,这是要把我逐出师门?」
「您误会了。」
「那依教官的意思,我可以出师了?」
「我的能力不够强,谈不上让您出师。我说这句话代表您最起码已经拥有足以教导他人的实力,不再是受教的一方了。」
「所以说,您认可我做代理教官了?」
「是这样没错。」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今天的模拟实战旨在考验我能否胜任代理教官,而这名叫做格里德的男人则是见证人,无怪乎他会用犹如探照灯的眼神直盯着我打量。
只不过代理教官这件事说得突然,坦白说我只觉得不真实。
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只同兄长、教官正经比试过,没有参照物能够衡量自己的实力强弱。
我深感自己在实战经验上的不足,因此决心更卖力地投入训练。
「所以我要就此向您辞行了。」
「什么?」
教官这话大出我的意料,我顿时之间仓皇无措。
诚然,我的实力已经强过教官。我开始胜过教官的那段时间,还曾怀疑过对方是看在公爵千金这个名头而对我有所顾忌,可他在训练时从未手下留情,和我一起受训的兄长也很普通地败在他手里。
但身为攻略对象之人绝不能弱小,中庸的实力不具有任何意义。
为了横刀夺爱女主角及其他攻略角色之间的剧情事件,我必须拥有上至撩妹男、下至暗杀者尽可击退的实力。为此,实战型态的训练必不可少。我现在万万不能丢了训练对手,否则他怎么对得起我方才立下的决心?
「您没东西可以教我,还可以教哥哥呀。」
我试图拿兄长作筏子,但教官摇首拒绝了。
「伯顿伯爵已经十七岁了,学园最后一个学年度不会再安排剑术课程,所以他不必再上剑术课。」
他口中的伯顿伯爵,指的就是兄长。去年他继承了父亲所持有的爵位之一,成了伯爵。预计兄长毕业后会花上几年时间,顶着伯爵的头衔兢兢业业累积工作实绩,尔后坐上公爵家的掌权人大位。
我朝着兄长看去,只见他为难地笑了笑,他似乎早已知道事情会如此发展。
如今想来,兄长不曾渴望成为骑士,他只需要在学校课程上获得优异成绩的能力即可。意即到了这个年岁,兄长不必再全力投入剑术训练。
兄长长年陪着我接受比普通贵族子弟更加严苛的训练,我对他的感激难以用三言两语说个分明。
由衷感谢兄长,一路陪着我训练至今。
「克里斯多弗呢?」
「克里斯多弗少爷还在基础阶段,让最早教导小姐和少爷的家庭教师来教他更合适。」
我试着说服教官,对方却斩钉截铁地回绝了。但也确实如他所说。
听人说克里斯多弗在上一个家庭里不曾修习过剑术,因此来到我家两年有余,眼下仍处在锻炼体力及适应持剑的阶段。就他目前的实力,还不足以让训练场的现役教官出手指导。
唉,都这个时候了,干脆开门见山问个清楚。反正苦的只有我,不会是兄长和克里斯多弗。
「那我的训练怎么办?我现在的实力还不够强呢。」
「以贵族千金而言,您的实力已经够强了。」
「但我想要的实力不仅仅是这点程度。」
「我明白的,小姐。」
教官不言自明地点点头。
明知如此还向我辞行,他是何居心?容我重复一次,好不容易下了新的决心该怎么办?
「伊莉莎白小姐,我今天带此人过来,就是为了给您介绍新的训练场。」
教官以眼神示意,早前自称格里德的男人便信步走来。
比试期间,他刺人的视线如影随形地紧跟着我。然而我和教官谈话时,却几乎感受不到他的气息。此人拥有一副相当魁梧的体格,倒是颇擅于抹去自己的存在感。
「王都有两座专为贵族子弟开设的骑士团候补生训练场。从王城看过去,两座训练场分别坐落东、西两侧,这位便是西侧训练场的教官。」
「幸会。」
格里德教官一手微抬,居高临下看向我。
他的举止看着懒散,却不露丝毫破绽。
原来他是教官。他本人应当是位十分干练的骑士,他的身分让我相信了自己不久前的那番感受。
他捋了捋下巴的胡渣,不满地用大拇指示意介绍自己的教官。
「这家伙是东侧训练场的教官,那一头多是地位高一些的贵族子弟。东侧训练场的教官一职也比西侧更抢手,我们那儿老是缺人。」
这时,他骤然停下话头。斜斜勾起的嘴角配上他如猛禽般冒光的眼睛,形成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感,感觉一碰上就得被他断手断脚。
「既然成了代理教官……小姐愿意到我们那儿上班吗?」
进入训练场工作,对我来说是一项再好不过的提议。
以骑士团候补生的身分来到训练场的,绝大多数是还未进入学园就读的贵族子弟。
这些人之中不乏雇不起一对一家庭教师者、不满家庭教师指导者,或是致力于成为骑士者。对我来说是个与同一个年龄层的孩子较量实力的好机会。
格里德等一众教官也承诺,愿意在训练结束后拨空指导我训练。
而且薪酬照拿。
虽然据格里德教官的说法,这笔薪酬「对公爵家的千金小姐来说不足以塞牙缝」,可是哪有人会嫌钱多呢。能够自主支配的钱财,于我而言自然是多多益善。
我自己二话不说就应下了这份邀约,但问题来了。
要想去训练场,我日日都得出入宅邸。
我的灵魂是个成年人,奈何身体只是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孩子,想外出需要获得父亲批准。
我曾想过悄悄地去,但父亲经常因公事进出王城和训练场,两者间的距离可说近在咫尺。而且训练场内全是贵族子弟,里头难保没有父亲熟识的贵族家子嗣。
考量前述种种因素,我心知自己绝对瞒不住这件事。
经历好一番苦思,我最终决定直接找上父亲协商。
只是我实在说不出自己要做教官──母亲听了可能会晕厥过去──因此我只能谎称自己要做学员。
原以为会遭遇强烈反对,然而我实际上只被为难一二便获准前往,实在是侥幸。
哎呀,不必耗尽全力就能得到父亲的体谅,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不过若父亲反对,我极有可能会悄悄摸过去。哪里想得到兄长等人会陪着我一道提出请愿,就连克里斯多弗也开口拜托。
克里斯多弗平日鲜少提出要求,这回的请愿让父亲大感诧异。他事后还小哭了一会儿。
克里斯多弗和我们兄妹相处和睦,似乎让父亲很开心,我自己也生出了几分感动,不由得感叹自家兄弟就是好。
只是克里斯多弗之所以这么做,兴许是因为他生出危机感,得知我一旦去不了训练场,可能会拖着他在家和我一起接受严苛训练,因此才会替我说情。
时间来到训练首日。这个时期好像恰逢候补生更替,训练场方面让我负责带新来的众多候补生。
我租下了训练场角落里的一间简陋小屋──听说是仓库清空后空出来的小屋子──并穿上了骑士团的制服。
教官的制服与候补生的颜色有所不同,所以我不能在家里换上。
训练时出汗总是得更衣,能够在训练场换自然是最好。
小屋外观有些破旧,屋内倒是相当整洁,里头还有一间功能完善的淋浴间。
据我所知,除了「圣女的祈祷」外,这个世界似乎不存在其他魔法。但此处毕竟是女性向游戏的世界,登场人物自然不可能不洗澡。
有一定数量贵族出入的场所,会将马桶一并做成冲水式,据说这类地方的设施都相当不错。反观这间小屋是不会有热水的。
我穿上深蓝色的制服站到镜子前。这么说是有点自恋啦,不过这套制服穿在我身上还挺好看。
应该说,制服的魔力当真不容小觑。光是穿上这套制服,似乎就让我多出了两成帅劲,在女性群体中应当颇受青睐。
不仅如此,深色的套装和靴子会带来拉长效果,使我的个子看起来比实际上要高一些。
我今天特意带了双订制靴来搭配我的制服,是一双自带鞋垫的隐形增高靴。穿上后,我的视线高度居然能与这群成年男性教官不分轩轾。
至于目前的真实身高嘛,我是到了十二岁总算堪堪触及一百七十公分的大关。
就算要我穿增高靴也在所不惜,做攻略对象的人,身高最起码得有一百七。个子能顺利增长,最令我欣慰不过。
「小姐,准备好了吗?」
格里德教官的喊声与敲门声同时响起。我打开门,随诸位教官一同来到休息室集合。
其他教官身上的制服七拼八凑,唯独我一人穿上全套制服。
端看格里德教官等人,他们上身穿了件看着就像卫生衣的黑色紧身T恤。
这种刻意打造的形象相当成功,让旁人一眼看去就能分辨此人的属性。等我穿惯全套制服再来展现自我风格,或许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这时一个疑问闪过我的脑海,所谓的「自我风格」究竟是什么?
我原本就打算加入骑士这项元素,没成想自己无意间已经走了这么远。
不过训练场里只有骑士团候补生及候补生教官。也就是说,这里的所有人均具备骑士元素。仅仅只有骑士人设并不够。这么一来,缺了鲜明个性。
我本来总认为需要加入一些不同寻常的独特元素。但我既然已经成了教导骑士各项技能的指导者,也许是时候来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了。
「你紧张了?放心吧,教他们跟训小狗没两样。」
我出神地转着脑子兀自思量,格里德教官一掌拍上我的背。
我对他耸耸肩,随后便领着一群教官打开了通向外头的门。
「我这辈子从来没教过人,不过我会尽力一试。」
我身后的大群教官纷纷对着我的背大赞可靠。
男孩们两手抱膝坐在地上,我则站在正中央空出来的地面上,居高临下环视四周。
这方世界竟然也有两手抱膝这种坐法,此事莫名引起我的关注。
我沉默静立期间,这群看着不怎么规矩的男孩齐齐盯着我低声交头接耳。
虽说这群人全是贵族子弟,不过感觉上远比我想像得更加稚气。外表如此,内心亦然。
人人皆是细瘦的手臂,膝盖等其他部位全都光滑无瑕且富有光泽,身上没有任何创口、淤青或伤疤。
当中还有不少长相俊俏的少年呢。这里真不愧是女性向游戏的世界,攻略对象一律是自这场激烈竞争中脱颖而出的天选美男,脸蛋生得好可说是理所当然。
拿这群男孩与兄长相比难免不公平,但是他们甚至比小我一岁的克里斯多弗稚嫩。我的弟弟看似年幼,但内心多少要老成一点。
摄取钙质让我的个子比大多数贵族子弟高,不过没有其他教官那般肌肉发达,体型显得修长而紧实。
就我个人而言,我希望练出更多肌肉,可惜我必须优先考量女孩子的接受度,于是只能含泪忍下这股冲动。
有这项因素在,我或许会因外貌遭受鄙视,我已经预料到有人不会认真听我讲课。
遇上这种情况,如何开头方为致胜关键。我环顾身边和我年纪相仿的一众男孩,缓慢地深吸一口气。
「闭上你们的狗嘴,一群虫子!」
场面顿时一片死寂。
这些出身优越的少年想来从不曾被人指着鼻子贬斥为虫,此时一个个呆若木鸡。
这也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骂人虫子。
为免让人瞧不起,我思考过如何应对,最终想出来的正是这个法子。
我将其命名为「魔鬼中士作战~添上一点美式配音风味~」。
我刻意居高临下地俯瞰这群公子哥,发出不屑的轻嘲。
「你们这帮人个个乳臭未干。一看你们那瘦弱的手臂、精致的配剑和鞋子就能知道,你们是一群连虫子也比不上的垃圾玩意儿!骑士团候补生?哈哈,这笑话还不如一坨屎好笑,简直是痴人说梦!」
「竟敢口出狂言!」
我口中吐出轻蔑的话语,一名贵族子弟霎时涨红脸站起身。
啊……我好似见过这个人,但又不确定。可惜他前额的浏海挡住我的视线,我瞧不分明。
总之,他的浏海委实叫人心烦,这人是不打算练剑了吗?
这群人尽是心高气傲的贵族家子弟,我用上如此狂傲的语气,可以想见会引来一、两个人鸣不平。
但我如今不能退缩,不如说这是我向这群贵族子弟展现实力差距的大好机会。
我在半空中伸出食指,蓄意挑衅似地朝人勾了勾。
「有意见尽管放马过来!但是先说好,要是输给我,除了平日的训练项目外,你们还得额外做一百个伏地挺身!」
「来就来!」
被我激怒的那人飞扑攻了上来,但我仅用两秒就制伏了对方。
为了不被轻视,我下手时刻意不留情面,只不过好像用力过猛了些。男孩被我抡得倒飞而去,人摔落地面那一刻,发出了一声犹如青蛙被踩扁时的声响。
空气一时之间静默无声,一众贵族子弟目露惧意地注视着我,这下子他们应当没了反抗的心思。
然而一言既出便不能更改,我让众人连坐受罚,所有人都得下场做追加训练项目。
格里德教官等人丝毫不关心气喘如牛的贵族子弟们,莫名其妙地加入其中做起同一套训练项目。
为什么连你们教官都加入了这些贵族子弟的惩罚行列?而且为什么一副格外兴致勃勃的模样?你们自己带的贵族子弟呢?
不过身为魔鬼中士,我可不能在这儿软下态度,毕竟如何开头方为致胜关键。
「看来你们做得还挺轻松啊!再来个二十趟冲刺!」
听见我这声大喝,公子们纷纷哀号,教官们齐齐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