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你那双小女孩似的手臂拿得了剑吗?」
「回队长的话,拿不了!」
「既然明白就继续挥木剑,直到你们脱离处子的那一天!你们这群纯情小ㄚ头!」
「是,队长!」
「不要为自己设限!倾听肌肉的声音!」
「是,队长!」
「架式摆得太差劲!做得这么差就想折磨自己的身体?你们是被虐狂吗?」
「回队长的话,不是!」
「虫子,你在发烧!难道我没发话,你就不会自动自发去休息?什么时候才要摒弃小宝宝气性!?立刻给我滚回老妈的子宫痛快撒泼,接着给我睡觉去!」
「是,队长!」
我开始在训练场教课,迄今已过去半年时光。
虽然只有短短半年,但众位公子哥儿已然判若两人。
此话并不是指他们的剑术实力。剑术这东西无法在短时间内一蹴而就,我一个至今日日勤练不辍的修行者,对此自然是深有体会。
说他们判若两人,指的是这群人不再逃避基础训练,且训练时的神色出现了变化。
跑步距离增加、重训完成次数增加、手掌变得更加厚实、脚底变得更加坚硬。
挥剑架式也有了长足的进步。挥动木剑时,也能像挥动真剑那般绷紧神经。
到了此时,这群公子哥儿总算有了配得上「骑士团候补生」这个名头的资质。不,说他们是「未来的骑士团候补生」或许更合适。
起初我本该只负责训练新生,或许是因为我的训练方式难得一见,其他教官最终也加入我这头的训练,直接进行集训。
目前全体约六十名左右的候补生,全数投入了我的门下。
不知是谁开的头,开始有人称这项训练是「莉西的菜鸟训练营」。众人起先唤我「教官」,不知不觉中就变成了「队长」。
什么情况?
不知为何,我似乎正在逐渐偏离最初的目标。
我觉得自己离女性向游戏中的攻略对象越来越远了。
脑袋阵阵发疼,我伸手揉了揉眉心,感觉到有人正朝我走来。
「队长!」
「虫子,你有什么事?」
门下的公子哥儿……更正一下,是骑士团候补生喊了我一声,并在我回身的同时向我致意。
嗓音来自初见当时头一个出言反抗的那名长浏海少年。
……说错了,他「原本」是长浏海。
如今站在那儿的,是一名拥有清爽短发的少年。
他剪了头比我还短的油头造型,与我想像中的模样有所不同,我霎时之间略感错愕。
但刚才听见的那道嗓音,确实属于我熟悉的候补生。
我一时失语,少年则用他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睛瞅着我。
他有一头茶褐色的发丝和清澈透亮的嫩草绿眼瞳。我觉得那双眼睛颇有些似曾相识。
我无意间脱口道:
「花心大萝卜特……」
「哇!原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光荣之至!!」
少年语带兴奋地回答。
没错,眼下站在我面前的男孩正是花心大萝卜特,也就是罗伯特。
此人是本国的第二王子,同时也是我那位未婚夫。
我上回正式见到他已是我八岁那年的生日宴上,之后我便只在一些活动和典礼上远远瞧见过他。我不清楚这是不是未婚夫妻之间合适的相处距离,但我本身也忙得像颗陀螺,因此没什么机会能见面。
社交礼节上必不可少的赠礼和书信往来,一应由母亲及侍女长操持得妥妥贴贴。由于我老是以「都可以」搪塞她们的问题,到了第三次以后,她们就不再过问我的意见,因此详细的交际情形我也不怎么瞭解。
(插图006)
为了吸引女主角而不是未婚夫攻略自己,我只想将时间用于自我提升。对我而言,社交并非我目前的优先考量事项。
而我每每见到他时,他大多将整头长发向后梳成大背头定型。
在游戏CG里也是如此。在舞会或正式场合上,罗伯特总是顶着大背头造型。依我看,这就是所谓「服装、发型有别于平日,看得人小鹿乱撞♡」的感觉吧。
在常规的立绘等等美术图里,罗伯特的发型通常是狼尾头加上M字浏海。我门下的这名少年原本有着能遮挡面容的长浏海,难以将他与我的未婚夫做联想也无可厚非。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想来是因为我自己对未婚夫本来就不感兴趣。
「你剪头发啦?」
「是!浏海挡住视线了,所以我剪了便于训练的发型!我也想和队长一样强大!」
他的双眼灿然生辉,朝我投来的炯炯目光犹若实质,彷佛要将我洞穿,令我深切体会他心中的「尊敬」和「仰慕」。
他现下的发型和我的十分相近。不是略长的狼尾头,也不是M字浏海。
再怎么看,这都不是他中意的发型。
这人无疑受了影响,叫我不去注意简直强人所难。
这就是花心大萝卜特之所以会是这副德性的原因所在吧。我为他的将来心生忧虑,眼神越发悠远。
「小虫子,别以为换个发型就能变强!」
「是、是我逾矩了!」
罗伯特「唰」地九十度弯腰,向我行了一礼。
姿势非常之标准,这人当真是花心大萝卜特?
他在游戏里应该是唯我独尊的个性,这种性子的人做得出姿势如此优美的大礼吗?
「……所以你找我有何事?」
「是!格里德教官要见队长。」
「我这就去。」
我回完话,脚尖一转就往教官室走。分明背对着罗伯特,但我依旧能感觉到罗伯特眼中发出的炯炯神光一再刺向我的脊背。
进入教官室,只见几名教官正围着桌子盯着什么东西瞧。
我凑进后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份活动传单。
举办日期在三个月后,地点订在王立竞技场,活动名称则是……
「御前比试?」
「没错。虽然典礼上有候补生的列队游行和剑术表演,御前比试依然是重头戏。东、西两座训练场,必须在陛下面前进行友谊对抗赛。」
「东侧训练场多是身分地位较高的少爷,多数人的家中本就雇佣了家庭教师,所以最近这段时间我们总是处于下风。」
「然而!今年不同往日!」
格里德教官大掌朝着桌案猛力一拍。他平日的人设更倾向躺平族,不料今天却格外积极。
我有时会看见他在教官室里玩牌类游戏,没准他是喜欢较量输赢的那类人。
「这群熬过地狱训练的候补生,是训练场近十年来最优秀的苗子。赢得了,我们今年绝对能够旗开得胜。」
「听起来像是品酒时的措辞。」
我随手拉过一把椅子落座,不经意地瞅了眼制服袖子,只见上头的扣子将掉未掉。
衣物拿去清洗后,往往容易忘掉这些细节处。通常要等到再次穿上身,才会记起钮扣没有缝补。下回得趁着自己还没忘记前,将钮扣缝好啰。
「喂,队长,认真点听啊。」
叫谁队长啦?
兴许是候补生带起了风气,我注意到其他教官也开始跟风喊我「队长」。
所以到底是什么队长?
我只能举双手投降,接着望向两眼黏在传单上,莫名干劲十足的教官们。为使工作顺遂进行,偶尔陪陪上司聊些闲话也无妨。
「赢了有什么奖励吗?好比说奖金什么的。」
「不,没有奖励。」
「啥呀~」
钮扣要怎么缝上去?我前世好像曾经缝过,现在记不清了。
顺带一提,公爵千金应当不会亲力亲为缝钮扣这种东西。
我接受的淑女教育课程至多也就刺绣,但这门技艺原本就不适合我这种不具绘画天赋及耐心毅力的人。
「队长,我们全指望你了,拿出斗志来。」
「要我出斗志也没用,出赛的又不是我。」
就算我拿出十成十的斗志,实际上场比试的仍是一众候补生。
将候补生视为优先考量,远比激发我的斗志要来得更有效率。
我注视着钮扣楞楞出神,此时一个好主意蓦然浮上心头。
「……要是赢了,我可以提一个要求吗?若各位愿意答应,我会拿出满满的斗志来。」
「要求?」
格里德教官皱起眉头,落在我身上的眼神彷佛带着「我答应了又如何」的猜忌,叫我看了有点意外。
好吧,我是说我会拿出斗志,但没说能赢。
他对我起疑心,或许正是因为他看穿了这一点。
由于我骤然对此事表示兴趣,其他教官也纷纷以猜疑的目光看向我。
「麻烦你手下留情,伯顿家的千金小姐想要的东西,可不是我们这些教官买得起的。」
听他这么一回,我顿时扬起嘴角。这点他们毋须担忧。
我手里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不见得这群教官没有。
「放心吧,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夸口说会拿出斗志,但我能做的其实不多。
这事我也和教官们点明了,毕竟我不能参赛。
也不对,还有个办法,那就是混在一堆公子哥儿里悄悄出赛。只不过除了国王陛下,其他诸如让孩子到训练场受训的贵族、骑士,或是训练场的老前辈等众多贵族皆会出席御前比试。
父亲或许也会出席,就算他本人不到场,和我家素有往来的贵族也有极高的机率前来观赛。
让父亲发现我来来回回将那群公子哥儿打得落花流水再扔出去,似乎不是明智之举。
因此我能做的顶多是加重训练量,将常规训练项目的次数增加至十到二十次。
相较于我,其他教官付出了更多努力。
教官一向重视负重及基础训练,如今更引进了比赛型训练法。
他们平日总会兴致勃勃地亲自下场,敦促候补生一块训练,然而一旦与这群贵族子弟做起实战演练则格外有范,展现出十足的教官风采。
据格里德教官表示,在我来之前,他们经常进行这类实战型及比赛型训练。
原来如此,就贵族子弟而言,这种实战训练比基础训练之类的确实更有意思,而基础坚实者的实力会在这类训练中益发强盛。
教官们也倾向于活动自己的身体,兴许是因为亲自下场不会惹怨,行事较无负担吧。
并不是说实战型训练不好,有些技能唯有历经实战方能真正掌握在手。经过格里德教官等人陪同我训练的这半年时光,无人比我更清楚这个道理。
然而基础同样重要。没有坚实基础便进行实战,以及稳固基础后再进行实战,两者间的进境并不相等。
无论是不断进步的候补生,抑或是与其对阵的教官,双方看着无不心怀愉悦且活力四溢,确实是很不错。
在实战方面,我属于需要学习的一方。我趁着实战演练期间信步溜达,四下观察众候补生的动作。因为有着候补生两厢交锋时能替他们的架势掌掌眼的想法,我遂拿起竹刀进行指导。
目睹这一幕的格里德教官犯了个显而易见的失误,从而被候补生击中。
被击中后还偷觑过来,其他教官也比照他采取相同行动。
那是什么鬼?他们想表达什么?
我见了不禁心想「难道这些人真是受虐狂!?」但先前与候补生对峙时因情绪亢奋,激动之下吼了一嗓子「你们是被虐狂吗?」却得到「是!队长!」这句回应后,我便怕得不敢再问。
我希望终其一生都不必再问出这个问题。
如此这般,为御前比试所做的训练多半由其他教官全权负责,但候补生和其他教官一得到机会便擅自以我为旗号,自发高喊「为伯顿队赢得胜利!」或「为伯顿队的荣誉而战!」等等口号。
我只求他们不要私自队伍化。
或许是有了御前比试这么一个明确的目标,训练场上的候补生和教官齐齐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团结与热情。
依我看稍稍类似运动社团。照这么看来,我得是个教练或领队吧?
在我努力尝试让众人改口称我为「教练」的过程中,御前比试举办的日子也逐渐临近。
没能成功让众人改口,便先迎来了御前比试举办当日。
观望正在集体表演的候补生们,我默默颔首以示赞许。
东侧训练场一众候补生的动作同样出类拔萃,那样的动作唯有历经千锤百炼之人方能做到。
如此一来,我也能理解为何西侧训练场迄今不曾占过上风了。
两者的差异不只在动作,对面候补生的个子整体来说也比我们西侧高。
体格上的差异,本就是分出优劣的因素之一。这项因素对孩子的影响尤为显著,个高之人伸展手臂较长、体重较重。道理很简单,但是绝不能轻忽其带来的作用。
再来,我感觉东侧候补生里有不少神颜美少年。
我们西侧的候补生也不赖,但对面的多数候补生似乎连头发角质层都显得润泽生光。
还有更离谱的一点,他们身上穿的是纯白制服。
我们西侧候补生穿的是灰色制服,我无法理解为何要选用这种沾上污渍、汗渍后会特别醒目的淡色做制服,这可是白色耶。
那些人以为是谁要洗这些制服?也不对,贵族府邸里的衣物都是由仆人负责洗的吧。
就在我神游天外时,暖场表演好像已全数落幕,候补生随之回到了我们这些教官待命的竞技场角落区域。
这块区域稍稍往竞技场方向凸出了点,但好在有顶棚和座椅,环境大抵类似棒球场的替补席。双眼依次扫过候补生们熟悉的面庞,只见众人虽面带焦灼,眼神却富有神采。
对手的动作也非常优秀,而我方在体格差距上处于劣势。
但这绝对并非一场无望得胜的比赛。将候补生的整套动作看下来,我心中生出了如此感想。
教官们也在一旁默默等待我发话。我深吸一口气,扬声高喊。
「我为人人,人人为我!」
「我为人人,人人为我!!」
候补生和教官重复了一遍我的口号。
也许我们之中没有任何人知晓这句口号的含意,连我自己也不例外。
「不准做出让自己蒙羞的行为!虫子们!」
「是!队长!」
两队犹如针尖对麦芒般互不相让,比试在胜负难分的情况下进入了主将决胜环节。
我们西侧训练场的候补生均打出了好表现。尽管对手的技巧更高一筹,但论体力是我方占上风。因此若进入长期抗战,足以令我方克服些许劣势。
比试来到了最终战。无论结果是哭是笑,此战就会分出胜负。
我方的主将是不知何时登顶训练场最强宝座的罗伯特。
而对方的主将则是──罗伯特的胞兄,爱德华王太子殿下。
我想找罗伯特说几句话,便朝着坐在替补席一角的他走了过去。
他正垂首紧抱剑鞘,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要是我赢了,我就能……」
嗯嗯,看来他相当紧张。无怪乎其他候补生都躲到了远处窥探,他这副模样确实不好攀谈。
游戏里的罗伯特经常拿自己与兄长相比较,心中有压力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他紧张成这副模样,只会输掉原本能打赢的仗。
毕竟对教官做出了承诺,就我个人而言,自然希望他赢得比赛。
还有一个单纯的原因,那就是赢得比赛总能叫我心情更爽快。
于是我踏响鞋跟走到罗伯特身旁,伸手往他的背「啪」地使劲一拍。
他抬起低垂的头颅,背挺得笔直板正。
「上场痛打对手一顿,罗伯特!你的对手是温室里长大的娇少爷,陪他玩个尽兴!」
「好、好的!」
听见我的鼓励,原本在钻牛角尖的罗伯特,眼神瞬间迸发活力。
在我看来,罗伯特若能维持住平时的状态,铁定能轻松获胜。
为了让他明白这一点,我刻意摆出泰然自若的微笑对他颔首。
看清我面上的神情,罗伯特两颊飘上红云,眼里复又迸射出平日里的光辉。很好,我应该成功激起了他的斗志。
「队长,请你见证我的比赛!我会赢得胜利!」
他撂下这句话便往外冲,我双臂环胸目送他的背影远去。而我现在的心情呢,就像一名热血的竞技体育教练。
至于比试结果,以罗伯特辗压式的胜利告终。
他生受了几记强而有力的攻击,但经受百般磨练的身躯将受到的伤害降至最低。被击退的王太子殿下也使出了精湛的技巧奋勇一战,却在力量和体力的比拼上不敌罗伯特,最终俯首认输。
没错,这是肌肉的胜利。
肌肉果然是个好东西。
罗伯特行过一礼便回了座席区,候补生一拥而上团团围住他。
他们一起训练,久而久之将他视作王子的人是一个少过一个,众人不客气地揪住他好一顿搓揉。
据我所知,他原来的性子高傲得生人勿近──但见他如今在伙伴的簇拥下开怀大笑,我实在不相信过去的他会是这样一个人。
「干得好!总算给你哥来了次出奇不意!」
簇拥着罗伯特,似乎要将人扛起来庆祝的其中一人无意间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令罗伯特霎时瞪圆了双眼。
眼见他陷入沉默,身旁一群候补生像是被兜头泼了盆冷水般跟着安静下来。
「喂,你傻了吗?」
「糟糕,对、对不起,罗伯特。我不是有意的……」
身旁的人出言责难,一不注意说漏嘴的候补生蓦然慌了手脚。
没错,罗伯特最厌恶的莫过于被人拿来和兄长比较。
刚开始训练的那段日子,光是提及其兄长的名字便会令他情绪失控。
我猜他这一路走来,总是不断被人拿来与优秀的兄长比较孰优孰劣。他自己兴许不认同,但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其严重程度已经堪称创伤了。
现在的他虽然不再暴躁,但众人会体谅他的难处对此事避而不提。不过方才那人似乎是因为今日得胜,一时松懈才会说溜嘴。
气氛陷入凝滞,将罗伯特的低语衬得格外响亮。
「原来……我战胜了王兄啊。」
他顶着一副好似刚发现此一事实的呆萌表情,回视自己的众位伙伴。
「我都忘了自己的对手是王兄了。」
这回轮到我和一众候补生双目圆睁。
「我一心只想着为了所有人……为了队伍赢得胜利,想着自己非赢不可……」
罗伯特短暂地瞥了我一眼。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原以为他会如此紧张是因为对上兄长,但事实并非如此。
他之所以焦虑,纯粹是因为伙伴的心意、教官的期望以及胜负的压力全压在他一个人的肩膀上。
众人的视线集于他一身,罗伯特顶着害羞的笑容挠了挠头。
「哈哈,有点奇怪。我原本那么渴望的胜利……如今却不再重要,能够和大家一起获胜更让我喜不自胜。」
「罗伯特……!」
眼中泪光闪闪的少年们口中不住欢呼,再一次揪住罗伯特好一顿搓揉。
我抱臂站在一旁,静静地见证这一幕。
嗯嗯,多么美好的友情和青春。这就是所谓上下一条心的团队吧,别问我,我也不懂。
随后,这场活动就在国王的御赐之言下落幕。我王的致词简洁有力却打动人心,我这人对政治一窍不通,但我知道他必定是一位出色的君王。
心中喜悦尚未褪去,格里德教官便提议带上候补生参加庆功宴。我本想一如往常那样婉拒的,奈何……
「队长……」
我被罗伯特等一群候补生(教官们不知为何也掺了一脚)透着悲伤的目光绊住了脚,只好以「仅限今天」为但书和他们约法三章,舍命陪君子了。
这种欢庆时刻,唠叨的上司不在场通常会更热闹……但他们似乎不这么想。
这次众人通身散发着要把我扛起来的气势,大肆喧闹着离开了竞技场。
此时,我突然感觉到一股视线直冲着我而来,我遂回过头去。
视线瞥向开始回彻的敌队人潮,我和万头攒动中朝这个方向看来的其中一人对上了视线。
那人有一头银色发丝,以及象征高贵的紫红色眼眸。
冷不防吹起的风轻柔拂动那头银发,王太子殿下直勾勾看着这边好一会儿。
我俩四目相对,片刻后对方先行错开了目光,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竞技场。
「队长?」
「……啊,没什么,我们走吧。」
听见候补生出声轻唤,我蓦然回神。
有那么一刹那,我怀疑王太子殿下是因为败给胞弟罗伯特,所以含恨怒视着这里,但我看不出他眼中带有这种情绪,想来是毋须多虑。
我就这么转过身子,加入了前往参加庆功宴的行列。
「队长~~」
正想着是谁忽然搭上我的肩头,一看方知是罗伯特。
庆功宴上虽然不讲礼仪,但他对我这个魔鬼中士不该是如此态度。
我斜睨着他,试图摆脱他搭在我肩上的手,然而对方脸蛋却莫名发红,迷离的视线彷佛没有焦距。
我对教官同僚投去目光,结果对方只回我一个苦笑。
「抱歉,他央着我说想喝酒,我才松口让他浅尝下味道。」
保险起见补充一下,本国没有禁止未成年饮酒的法条,我猜是因为本国法律体系的原型来自昔日的欧美国家。
纵使没有明令禁止,若是有良知的成年人在场,通常不会让尚未走出校园的未成年人饮酒。
换句话说,这个地方没有心怀良知的成年人。
好孩子和好大人不可效仿喔,未成年万万不能饮酒。
「这家伙的护卫跑哪去了?」
罗伯特再绔裤也是第二王子,人在训练场内通常也会有约莫三名护卫贴身跟随,更遑论他如今在城下小镇的食堂里。
「都倒在那里了。」
「给我一个个敲醒。」
罗伯特的几个护卫已经先一步醉倒在地,嘴里不住含糊呻吟着「殿下~」「太好了」之类的言词。
好吧,他们会如此其实无可厚非,毕竟这几人长年来守在罗伯特身侧。在他击败自家兄长的这一天……在他意识到世上有些事物的重要性胜过与兄长攀比的这一天,这些护卫的欣慰之情远比我们来得更为深沉。
但喝醉酒算是哪门子的护卫?
虽说本国目前一派和平,身为王家骑士却是这副德性,未来前景实在令人担忧。
我几度把人推开,罗伯特依然不气馁地紧紧缠上来,而他的候补生伙伴及我的教官同僚只是不冷不热地袖手旁观,看来不能指望他们出手帮忙了。
「队长!我做到了!多亏有队长!」
「是啊,没错,你表现得棒极了。」
我和这些护卫一样,唯独今天狠不下心对他过于严厉,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瓜。
他吃惊地瞪圆了双眼,我俩视线交汇。
「你的实力还会继续精进。」
「队长~~~~!」
罗伯特眼眶里的泪水倏然决堤。眼见他又想飞扑而来,我遂使劲掐住他的面颊制止他的来势。
给我住手,在店里搞体育竞技热血戏码只会造成周遭人们的困扰。
「队长,我、我一定会变得更强!」
「是吗?那可真是令人期待。」
「我要更强再更强!和队长一样强……不对!我要比队长更强!」
罗伯特扒掉我掐在他脸上的手,使了点力气紧攥在手中不放。
其掌心里的皮肉在挤破水泡后硬化──这样的手属于杰出的骑士,而且温度异常灼热。
「所以,所以……要是我变得比队长更强……到时候……」
说着说着,罗伯特的身躯突然脱力似地软倒下去。
只见他趴伏在桌子上,只露出一个后脑勺。不一会儿就听见他发出呼噜声……或者说是鼾声较为贴切。
哎呀呀,我看他这是醉得不省人事了。端看他裹着我的掌心热度,我大概可以推测出他醉得有多厉害。
他那句未竟之言的后续是什么?
若他要求切磋一场,我随时愿意奉陪。不过我只盼着安稳过活,若他要求我和他一块发动革命,恕我拒绝。
我本想抛下所有醉鬼独自归家,罗伯特的护卫们却苦苦哀求我:「求您把殿下送回王城吧。」
各家少爷陆续被人接走,尚未离去的约莫有十人左右,听说没人来接的会有格里德教官护送到府。
据传格里德教官的酒量在诸多教官中当属第一,罗伯特的护卫和其余教官全醉倒了,就剩他一个仍然精神抖擞。
「为什么找上我?」
「求求您!」
询问理由,对方回的压根算不上答案。
这些醉鬼一点用也没有。
「事实上反倒是你们该送我吧,现场就没有一个人有气魄送我回家吗?」
「要是出现队长打不赢的对手,我们在场也只会扯后腿嘛。」
要这么说也没错。
最后其中一名护卫表示「这里的费用我全包了!」于是我就当作彼此达成了共识。
现场只剩醉鬼和候补生,唯二能担起护卫之责的人就属我和格里德教官了,而他必须护送其他人归家。
我走出食堂后吩咐店老板「给店内其他客人上最贵的酒,算是烦扰诸位的补偿。」以聊表心中的感激之情。届时看到帐上的金额,可能会让这名护卫吓破胆吧。
我像搬米袋那般扛起罗伯特,朝王城出发。
对了,抵达王城后怎么办?该找卫兵攀谈放我进城吗?只是……要在肩上扛着累极睡去的第二王子,而且身边没有任何护卫的情况下找卫兵沟通?合适吗?
这情况会不会显得太过可疑?稍有不慎说不定会立刻被捕。
无计可施之下,我只能在离王城稍远处将人放下,改为搀扶。保险起见,我还将身分证明放到了方便随时出示的地方。
我脑子里正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做,门口处一名卫兵突然大惊失色地朝我奔来。
「伊莉莎白小姐!」
定睛一瞧,才发现那人是随侍罗伯特身侧的男性护卫之一。
也不知道他今日是不轮值还是留守,我记得他没来参加庆功宴。
「其他护卫提前知会我,说伊莉莎白小姐您正带着罗伯特殿下往王城这头过来,没料到只有您一个人。」
「是吧,那帮人一点义气都没有。」
一国王子只有一名护卫随侍,倘若这事传进我父亲和其他人耳里,足以将他们活活吓晕过去。
但好在有这名不当班的护卫替我做了最基本──不随侍主子时,这点安排连最基本也算不上──的打点,我才得以免受拘捕,安然无恙地穿过王城大门。
我将熟睡的罗伯特交给护卫,便打算趁早走人。
我自男护卫口中听来了一件消息。依他所言,从王城东侧小门出去离公爵家较近,当我正欲前往那处小门时──
「伯顿小姐。」
一道陌生的嗓音喊住了我。
我回首看去,只见那里站着一名此前没有散发出半点存在感的男子,就连脚步声也不曾响起过。我下意识地将手伸向剑柄。
男子的衣着和我身上的骑士团制服十分相似。
只不过颜色不同。
男子身上的制服颜色为胭脂红。
这身制服属于护卫国王、王后以及王太子的特殊部队,也就是近卫师团。
「爱德华殿下召见您。」
男子口中吐出了王太子殿下的名讳。
爱德华是罗伯特的胞兄,女性向游戏《Royal LOVERS》的攻略对象。这位拥有银色发丝与紫红色眼眸,且王位继承权高居第一顺位的王子殿下,可说是本国最为尊贵之人。
「您愿意和我走一趟吗?」
对方语气带有询问之意,但我其实无权拒绝。
就这么被男人带走,和我在大门口被卫兵拿下实质上没什么区别。
我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在男子的引路下离开此地。
「你终于来了,伊莉莎白•伯顿小姐。」
男子领着我来到一处议事厅,他所言不差,里头等着我的人正是王太子殿下。
此人是我未婚夫罗伯特的异母兄长,亦是本国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我进屋对他行了一记骑士礼,他张口便喊出我的名字。
没错,他一字不差地喊出了我的全名。此举意在警告,暗示他对我有所瞭解。
哎呀,虽然我现在身分特殊,却也不曾刻意隐瞒,他的警告算是毫无意义。
「临时传唤你过来,吓到你了吧?」
我听见了一声呵呵轻笑。
倘若他当真这么想,又何必临时传召?
见对方抬手示意平身,我便直起身子,王太子殿下也随之抬头向我看来。
他坐着,我站着,所以我脑袋的位置在他之上是理所当然。
他甫一抬头,便有一缕泛着银光的发丝垂落。紫红色的瞳孔在纤长的眼睫之间若隐若现,我见了不由得屏息。
我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人就是个雌雄莫辨的美少年。
爱德华年长我一岁,面孔却犹带稚嫩。游戏里现身时松松地扎起的长发,如今变成了自然垂落的半长发。
不过是端坐在椅子上,我便感受到对方身上莫名散发的优雅气息。
其容貌之美丽,让我不禁想堆叠一切用不惯的华美词藻来形容他。
爱德华的外貌看着是个纤弱的美少年,但再想想他仰视我的眼神,我认为他的心理十足坚毅。他今年大概是十三、四岁的年纪,眼神却如同成年贵族般充满探究意味。
「家中舍弟对你推崇备至,勾起了我对你的好奇。」
「这是我的荣幸。」
我装模作样地行了个恭谨的贵族礼,对方仰望的面上带着笑意。
「若殿下好奇,在此诚邀您和令弟一块来训练场。」
「不了,我不去,我不太能忍受汗臭味。」
「殿下说的是什么话?殿下这般实力,相信不日就能赶上令弟。」
「不必。我是王室成员,只需要掌握最基本的技巧便已足够。我不像弟弟那样沉迷于剑术……但他似乎老爱拿自己和我比较。」
王太子殿下状似优越感十足地发出一声轻叹,那身姿态彷佛在表达「不过区区输赢,我不在乎」。
此人言谈举止大方得体,却不知何故叫人心生几许不悦。
「我在大多数领域的悟性堪称上佳,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做到超乎常人的成果……但这也导致我的生活了无趣味。能像我那个笨弟弟一般沉迷于某种事物,我羡慕都来不及。」
「是。」
他面上流露出一丝忧郁,但我竟然从中看出几分自视甚高的意思,是我的心态扭曲了吗?
懒得多和这人虚与委蛇,我决定催他说正事。
「那么,殿下可是有事吩咐?您这次急召我来,我原以为是为了谈剑术指导。」
「无事,我只是想和你聊一聊罢了。你可以回去了。」
王太子殿下似乎彻底没了兴致,他扬起客套的笑示意我从门口离开。
可以回去了!?找我来就只为了聊聊!?
如若他不是王室成员,我肯定会痛扁他一顿。
毕竟我也不是小孩子的年纪了──只可惜对方是王室成员──所以我皮笑肉不笑地向他告辞,随后便退出议事厅,阖上门时一不小心就将门把给拽了下来。唉,我也很无奈嘛。
此处是王太子在王城里的御用议事厅,但这门的强度未免太脆弱了。
我将门把交给候在门边的近卫骑士,建议他修缮这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