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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North·Peacewood的事情

为什么,会跳出窗户?为什么,会拼上性命?

不论怎样费劲唇舌地解释,大概也不会有谁理解吧。

但事实上,North还是跳了。出于决意,出于死心,亦或是出于二者,他豁出去了。

徒名草书信辑里,记载着题名为《雪花梦小调》的三味线独奏曲谱。而那早在百年前诞生的曲子据说和North的Turtle Bat酷似。

——Turtle Bat是剽窃来的作品吗?

这是个大问题。

对于North来说,这是个拼上性命的大问题。

在成为North·Peacewood之前——在还是野寺和树的时候,音乐就已然是他的全部。再进一步说,单单Turtle Bat这么一曲就是他的全部。

那音乐,从野寺记事起就已经在他的心中激荡。就如同头发或肚脐眼之类的,自然而然地存在着,没觉得是多有价值的音乐。

他注意到“自己的音乐”的价值时,是在七岁。热衷于教育的母亲不知从哪听来“东大※学生里面有很多学钢琴的”这都市传说般的话,就让他开始学钢琴了。【译注:东大,东京大学,日本名校】

事情没有朝着母亲期望的方向发展。钢琴教室对少年野寺的学习能力提升没有帮助,他很快醉心于音乐,待在买给他的二手电子琴边上哪儿也不去了。然后,当他在偶然的心血来潮之下试着用琴键再现一直在他心中激荡的音乐时,瞬间就决定了他的命运。

初次成为现实中的音乐并震动空气的Turtle Bat——准确来说是其原型的旋律,基本从一开始就完成了,是挺简单的十六小节的反复。

但那音乐比起当时盛行的流行乐,比起电视上知名剧团的演奏,比起被母亲抱着睡着时听到的心跳声,都还要优美很多。

——我,或许就是为了演奏这一曲而诞生的。

七岁的野寺和树如此想道。

他刚成为初中生就立即买了吉他,独自默默练习三年,在高中组了个乐队。

那时候,他的音乐才能就已经开花了。继续弹奏的钢琴已经能够弹出颇为复杂的曲子,还经常在大型发布会上压轴演奏。吉他的技术还一般般,不过唱歌天赋也发挥了出来,能唱三个八度。

他的音乐活动也并非毫无波澜。大学时组建的乐队站在了独立的舞台上,当时还已经收到了正式出道的邀请。但那个乐队因为——于野寺而言——非常无聊的原因闹掰,最后他独自被唱片公司挑走了。

二十三岁的秋天,野寺和树成了North·Peacewood,凭借Turtle Bat出道了。那是一次盛赞不绝、印象深刻的出道。

那支曲子的乐谱上,写着“21号”。这是Turtle Bat至今反复推敲而就的第二十一个版本,作为最终版本向世人公开。

当时,在音乐杂志的访谈中,他是这么回答的:

——我从小时候起,就听着Turtle Bat了。虽说有些不可思议,但我感觉那仿佛就是上辈子反复听过的。这声音清晰地回荡着。

到这时候为止,对于North来说,Turtle Bat都还是祝福。

但很快,那反而成了诅咒。

North·Peacewood的人气瞬间沸腾,但也没多久就凉了下来。原因他自己也很清楚。

那是因为,Turtle Bat后面的曲子出不来。无法超越出道作,也无法与之比肩,甚至是望尘莫及。仿佛那一首曲子就吸光了North的全部,什么也不留。

——我就要这么结束在二十三岁了吗?

对于心中突然浮现的这一想法,North很想予以否定。因此他之后的近四年时间活在虚张声势之中。

无病呻吟勉强作出的曲子怎么也卖不动。挣扎着,接连变换流派,在歌词中用上过激的词汇,但即使反复这么做,也还是没有在创造什么的感觉。

赢不过。赢不过。赢不过Turtle Bat。与那首曲子相比,其他的一切都毫无价值。歌和演奏都很痛苦。

——不过,如果有什么契机,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North很想相信这一点,于是继续装腔作势。穿好的衣服、坐好车、住好房子,喝昂贵的酒、沉迷在花销巨大的恋爱中。一切的经验都应该能成为音乐的食粮。但,怎么也没能如愿。

回过神时,攒下的积蓄已经见底,唱片公司也抛弃了他。偶尔举办的演唱会上,也只有昔日的老粉丝落座。

他们所寻求的,自然是Turtle Bat,但North执意不演奏那首,因此又有很多观众离开了。这段时间的North拼命用酒来浇灭对Turtle Bat的愁闷。

二十七岁的某天夜晚,他烂醉如泥,在楼梯上踩空了,就发生在出杂居楼二楼酒吧之后不久。

他从室外楼梯滚落下来,脑袋狠狠地撞到了柏油路上。

他那渗出泪水的眼睛朝上望着夜空,不由得感到可耻,承认了“我不是天才”。那是个只有厚厚的云层被东京的楼群灯光照亮的无趣夜空。

North就这么倒在柏油路上,轻声哼起了歌,久违的Turtle Bat。

啊啊,果然是首好曲子——从七岁到二十三岁,从二手电子钢琴开始到梦想中的出道,回想起十六年间与那首曲子的时光,North感动了起来。

——不,不对。

其实与回忆之类的无关,纯粹是为Turtle Bat这首曲子而感动。

我啊,在二十三岁就结束了。

我的终点,是Turtle Bat啊。

一承认败北,就不可思议地感觉像是复活了过来。弹奏稀疏平常的音乐、唱浅薄的歌,都没像之前那么痛苦了。

——我也就这种程度。但即便如此,音乐依然是个好东西。

平淡无奇的曲子也没关系。

弹奏什么也不是的音乐也没关系。

就算不是为后世所铭记的家伙,就算不是轻易暴富的家伙。

只要站在舞台上,观众就能沸腾起来。他们和我,在短短的一段时间里,能忘却讨厌的事。然后一弹起Turtle Bat的前奏,还是会有大量的欢呼声。

所以,如今North引以为傲的是,能够挺起胸膛如此宣言:

——我是Turtle Bat的North·Peacewood。

除此以外谁都不是。

不过,就算这样,也不意味着弹不了任何其他曲子。

敬请带着“还有这种曲子啊”的轻松心情听,我也会抱着放松的心情表演。

而在最好的时机,我会唱起Turtle Bat,到时候如能尽力捧场,我就很高兴了。

两年前,听到Turtle Bat可能是剽窃来的作品这一传言时,North对那传言不以为意。那首曲子的成立就等同于North的成立,他能够昂首挺胸地断言一个音都没剽窃。

然而,听了传言的详情——了解到它和《雪花梦小调》的三味线独奏曲谱酷似时,突然有不安在他内心弥漫开来。

——Turtle Bat是从我小时候起就在心里回荡的。

仿佛就是上辈子反复听过的。

当然不可能真有上辈子的记忆,但,如果是很小的时候——自诞生后到记事前听过的音乐,会不会有可能?

North直到四岁搬到东京前,是在祖父家里长大的。虽然祖父已经过世了,但听说他还健在时弹过三味线。

野寺和树即North·Peacewood,North·Peacewood即Turtle Bat,这些之间是划等号的。

然而,如果那Turtle Bat是剽窃来的作品,那究竟会变成什么样?North感到简直就如同他自身消失的恐怖。

因此,Turtle Bat的剽窃嫌疑并非知识产权的利害关系问题,甚至连尊严问题也不是,而是在更深层面刺入了North的根基。

——我,是真货还是假货?

North·Peacewood这个人,真实存在与否?

不论怎样费劲唇舌地解释,大概也不会有谁理解吧。然而这并非比喻。

最近,North感觉他自己就如同很久以前三味线艺人所做的虚无缥缈的梦。

追着书信辑从窗户跳出去的North并非寻死。

但,生的意义也不甚明了了。

他那跳跃距离过短,没够到祥子也没够到钢丝绳——这么想着,倒也不全是。他勉强够到了祥子,因为她也向North先生伸出了手。

祥子用钢丝绳缠住脚,倒挂着抓住了North先生。

结果,在马戏团空中荡秋千杂技般的架势下,两人姑且稳定了下来。但这持续不了多久吧,最终还是会掉下去。或者是North先生一个人掉下去,或者是和祥子两人一起掉下去,不管怎样都不能平安收尾。

和谷先生边拿出手机边喊“叫救护车吗!?还是消防车!?”,浮岛先生答着“赶得上的话应该是救护车吧”,并抬起床上的床垫,大概是打算从窗口放下去当缓冲吧。空中的North先生不知是否是总算想起恐惧,用他透亮的嗓音不管不顾地发出惨叫。

话说回来,经营着神秘盗窃家的祥子也是顶点咖喱店身经百战的餐厅服务员,而她不知是想出了新型招待形式还是出于消遣的恶作剧心态,练就了奇妙的技能。她自己给那技能取名为“幽灵服务员”,在顾客吃完咖喱之后,她能趁顾客不注意,悄悄地把餐后咖啡端上桌。

我跑向窗边,从边上的皮椅某隐蔽处取出一本书,徒名草书信辑——祥子运用“幽灵服务员”的技能,在飞跃出窗外之前把它藏在了这里。然而“幽灵服务员”对我不管用,所以我知道这本书的所在之处。

估计,祥子原本的想法是这样的吧:

她假装带着书信辑逃走,但神户风月堂纸袋里已经是空的了。不知情的浮岛先生与和谷先生追在她后面,我等他们离开后再从容地回收藏在房间里的书信辑——我也预计事情应该会按这计划发展,想着“喔喔大局已定”,但North先生那鲁莽的一跃让计划彻底崩盘了。

我迅速翻着书信辑,强行掰开了目标的两张——两张黏牢、看不出其中内容的书页。

“啊!干什么!”

和谷先生看向这边。看来撕书的声音即使在这样的混乱中也没能逃过他的耳朵。

我撕下这黏住的两张书页之一,把书信辑扔在一旁,攥着撕下来的那一张,踩上皮椅,从那里迈出步子,站在窗边。夜晚的刺骨寒风钻进了酒店工作服。

我将手中这张书页撕成两半,顷刻间呼呼地刮起了风。

放开两只手上各半张的书页之后,那纸片就在风中飘舞。咻咻地飞旋、飞旋。不一会儿,风变成了剧烈的旋风,把纸片撕碎成了细末。

细末漩涡的中心,出现了一个人形。

是个穿着和服的男子,比身高还长的白发在月光下像是银色。那头发在旋风中飘动,如同惊涛骇浪般散乱着。他身体修长,皮肤白到近似透明,眼睛则细长而浊黄,黄眼睛中央是裂开的黑色瞳孔。那是比夜色还黑、仿佛拒绝所有光的眼瞳。

我冲着那男子喊:“好久不见,市※先生。”【译注:イチ,推测取名于播磨五川之一的市川(いちかわ)】

某位水神在千年之前倾慕一对相爱男女中的女子,但女子拒绝了那位水神,选择了和男子成为眷属。气急败坏的水神让河川泛滥,河川把男子淹没,连前来搭救的女子也一并淹没,两人一同溺水而亡,共赴黄泉。肇事的水神给两人的灵魂施加了轮回转世的诅咒,又或者是给予了补救。

这个麻烦的水神正是眼前的市先生。

缠着旋风浮在夜空的他用锐利目光瞪向这边。

神的灵魂有两个侧面。

一方面被称为荒魂,代表那位神英勇的一面;另一方面被称为和魂,代表那位神温和的一面。二者虽然是同一个神的两面,不过有时候被当作不同的信仰对象,也被视作不同的神。

浮现在金星台山庄上空的水神,是统辖播磨五川的蛇神之荒魂。※【译注:蛇是水神的象征之一,也被视作水神本身。另外,下文提到加古是和魂,而加古川的河床在日本列岛的河流之中是比较平缓的,加古川市自古在加古川的惠泽下发展起来】

他在某段时间肆意发挥他作为荒魂的性子,搅得天翻地覆,给人世间和神的世界都带来了巨大的麻烦,之后被封印在了徒名草书信辑里。更准确地说,是封印这个神的两张符纸被我收进了书信辑里。

另一方面,不幸被他的封印牵扯进来的,还有同一个神的和魂——九月的月夜中以白蛇姿态现身的加古先生。他们本质上是同一个神,因此只能一起封印住,既然当时加古先生那一方现身了,我寻思着另一方也差不多了,因此决定取得书信辑。

我并非想防患于未然地把这个荒魂——市先生封印起来。他虽然是个武断而且看上去很暴力的神,但本性上不是那么坏的家伙。然而他一旦现身,就让人担心会出一些潜在问题。

——本来倒是想等事情都处理掉了再放市先生出来的。

但在人命攸关的紧急事态下,请神帮忙也合情合理吧。

在以往,人命非常低贱的时代也有,但当今世上,其价值还是挺高的。因此我想遵从那人命的价值。

市先生瞥了四周一眼,视线又转回我这边。

“你这家伙,还敢站在我面前啊。”

“我也是不得已的,很紧急。神哪,求求你了,还请帮帮忙。”

“别蠢了,你让我……”

无视神的发言也让我于心不忍,但时间紧迫。不知是不是因为市先生的出现吸引了祥子的注意力,她的脚快缠不住钢丝绳了。

我像个兔子一样双脚同时起跳,跳向夜空。

“这条命可是你喜欢的女人,别啰嗦了来救人。”

“用不着你说!气死了。”

我一只手抓住钢丝绳,另一只手抓住祥子的脚,然而,这具脆弱的身躯撑不了多久。祥子高声喊:“杏!”

“什么?”

“灯塔,看得见了!”

“那就好。”

晴朗的月夜里,落下来一小滴雨。

那雨水掠过我脸旁,笔直地落到地面。像是被它吸引一般,我们的身体也开始下坠。我手的握力到了极限,从钢丝绳上滑脱,祥子的脚也勾不住钢丝绳了,她一旦掉下去,North先生也会掉下去。

我在空中抱住祥子,看她正盯着地面。这下她没有在笑,但也没有悲壮感,只是很平静。

——她深信会获救吗?

我不知道。反复转世了近千年,但不知道的事情还是不知道。所以活到如今也并非坏事。

下方,从一滴雨水落到的地方轰隆隆地涨起了水,顷刻间成了一条河,在圣诞树周围涡旋,又继续向我们急遽涨高。水流犹如倒立的瀑布四散,诸多飞溅的水沫,一滴滴都闪耀着光辉。

“这世界总让人心怦怦直跳的呢。”祥子说。

“着实如此呢。”我这么回答着,准备落水,用手护着她的头。

泛着微波的水面倒映着圣诞树的彩灯。

红、蓝、黄、绿、紫。那人工的光辉有着不输于夜空群星的美。换算成电费的话,每个月最多数十美元吧,但也并不逊色于神户的街灯。

我仰面漂浮着,环顾四周。祥子在光辉下悠然游泳,North先生一副拼命的样子抱着树。

终于,水退了。如同梦幻一般,没多久,水就一滴不剩地消失了,就连衣服也干了。

我们站在树下,North先生想说些什么的样子,但他大概是对发生的事情一下子找不出话了吧,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率先出声说话的是祥子:“这一下,向杏道谢就行了吗?”

“不,谢神吧。”

“在哪?”

“问题就在这。”

我抬头望向四楼窗户,听到和谷先生正叫着“还我!小偷!”,拿着书信辑的市先生飞出窗外。把神唤作小偷,和谷先生也是非常有胆量了。

我高声喊:“请等一下。你也知道,这是咱的东西。还请还来。”

市先生在树顶的星形饰物上停下,直直地看向这边:说“我被封在这书里很久了。如果还了,没法保证不会发生同样的事情吧。那这不如由我保管。”

“又说这种一下就能看穿的借口。”

封印市先生的,并非书信辑的力量,而是两张符纸的力量。更进一步说的话,是寄居在其中一张符纸上的某位神的力量。

“烦死了,这是神说的话,有意见?”

“当然,还不少呢。说到底,就不害臊的吗?统辖播磨五川的伟大水神,却像个跟踪狂(stalker)似的。”

等了好一阵子,神也还是没有反驳,恐怕在那位神的词典里,还没有记上“跟踪狂(stalker)”这个流行词吧。

倒是身旁的祥子说话了:“怎么回事?”

“那位神哪,只是想看书信辑而已。毕竟那有一半是他喜欢的人的日记。”

“日记?”

“徒名草书信辑也就是我们的交换日记。”

那本书里面,不只有文字。如果成了画师就画画,如果是做音乐的就留下乐谱,要是一时兴起也会用樱花压花作装饰。内容方面并没有设定规则,就是为对方记下一生中的些许事情——虽然没有定多少分量,不过基本上横跨两页就够了。

至此为止持续了约八百年,今后也会暂且持续吧。那气定神闲的迟缓交流多少还是比较少见,但归根到底是一对男女互相写的寻常日记。因此,围绕它的故事,怎么也不会成为什么大问题。再怎么有强大力量的神想要,那动机也只是想偷看恋慕对象的日记,程度比青春期的黑历史大不到哪去。

祥子朝着站在星形饰物上的神喊道:“感谢搭救!不过,不管是人还是神,都还是要有尊重隐私(private)的分寸才好哇!”

市先生大概也不认识“隐私(private)”这个词吧。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通过说话方式推测到了大致意思,他红着脸喊回去:“我哪管!神就是任性的家伙!”

那位不害臊的神踢飞了树顶的星形饰物,然后就这样面朝西方天空消失了。星形饰物啪嗒掉了下来,让祥子给接住了。

“哦呀,正好,你挺想要的不是嘛?”

“可我只偷委托的东西。”

去还给酒店吧,祥子说。

话说,对市先生现身的担忧,其中一半就是这个。

意即,他出于极其愚蠢的理由想要徒名草书信辑,而且一旦拿到手就不会轻易还回来。如果可以,我这一生也还是想往这本书上加页。而且,实际上,我和所谓“命定的对象”还有个小小的约定。

然而如果站在更客观的角度看这件事,问题还是另一半的更大。

以前封印市先生时,我们借助了某位神的力量。

那位神名为魃,是在中国失去容身之所的旱神※。为了克制身为水神的市先生那力量,与他共同被两张符纸对粘着封印了起来。然而,既然市先生出现了,另一边的神大概也会取回力量吧。【译注:传说中,魃本是为人们驱逐暴雨洪水的女神,却因为用尽全力帮其父亲黄帝战胜蚩尤而无力飞回天上,留在人间成为旱神,被放逐到赤水以北的地方】

旱神虽然是个心地善良的女神,但她所在之处都会干枯。另外,由于也不能对善良的异国神明置之不理,为她准备居所就成了当务之急。

虽说如此,但这不是我的工作。神的问题,人大概无能为力吧。由于是从大陆请过来的神,就该由本国的众神团结起来处理。

因此,我的目标不过是夺回书信辑,但这个嘛,什么时候都行。

也只是想尽可能在此生尚且在世时拿到手的程度。

晚上十点左右,我和祥子站在金星台山庄的停车场。

在交还树上掉下来的星形饰物时,我顺便跟前台说了句“要去吃饭”,叫了辆出租车。不用说,我已经换下了工作服,穿回了红褐色短大衣。

祥子说:“说起来,不是有预言吗?”

“预言?”

“想想看,那个占卜师的,说杏今晚会和命定的对象重逢。”

“哦哦,这么说起来……”

虽说完全忘了,但确实听有人这么说过,就在刚出顶点咖喱店门的时候。

“那白色晚礼服的男人向杏告白的时候,我还想着总算要来了呢。不过,考虑到规则,那个人是最没可能的吧。”

“是吗?”

“毕竟如果命定对象喜欢杏了,对方也会想起轮回的记忆不是吗?可是那个人又没有活了上千年的感觉。”

我们的转世有规则束缚。

男子每次转世都会忘记轮回,但在爱上转世的女子时会想起来;女子则相反,带着轮回记忆转世,但在爱上转世的男子时会忘掉这些。

“所以啊,”祥子继续说,“杏之所以不想和命定的人重逢,是不是不想忘记千年的回忆?”

“哦呀,还挺浪漫的嘛。”

“也只能这么猜了吧。如果已经完全不想对方了,那也就用不到书信辑了吧。”

祥子的语调意外强硬。

我于是意识到她似乎有些焦灼。祥子继续说:

“杏现在也还是最喜欢对方,但因为回忆和未来只能选一个,就选择了回忆是吗?所以也就不能和喜欢的人重逢,才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吧?”

我对此无法回答。

露出平常的笑容,等这话题过去。

守桥祥子本性冷静,懂礼节。换句话说,就是正确地带着界限分明的价值观。因此,平时她一旦从我的表情里读出“此路不通”的气氛,就会轻快地转到别的话题路线上。

然而今晚,祥子往“此路不通”的前方踏出了一步。

“今晚这家酒店里,有杏的命定对象吗?”

我对这没打算回答的问题作出回复:“有啊,确实有。”

转眼间,她表情变化了。

仿佛藏在云后的月亮露出身姿,不太高兴的脸色瞬间染上好奇心,声音扬了起来:“哎!真的?”

“真的。想知道正确答案吗?”我扬起头看着她。

她“嗯……”了一声,考虑了一会儿后回答:“虽然很想知道,不过算了,我自己猜。”

“好。还请就这样子。”

“提示呢?”

“没有呀,这哪有。使出少女的直觉就好了吧。”

祥子双臂交叉,板着脸陷入思考,与棱角分明的黑色风衣搭配起来,那样子也像是遇到疑难案件的刑警。

终于,从再度山山间公路的U形急转弯另一头,有车灯接近。估计是我们的出租车来了吧,

祥子依然叉着双臂,说:“杏哪,没想过要和命定的对象重逢吗?”

“没呢。自从成了这个我之后就一次也没想过。”

“为什么?”

毕竟,我已经满足了。

“比起千年以来的种种事情,还是享受接下来的意大利餐更要紧。”

出租车驶进停车场,我在又一次陷入思考的祥子身旁,烦恼着“今晚的香槟该用什么理由来干杯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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