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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赏花之约与三日饼的故事

大约千年前,女子是生于播磨国郡守家、长于深闺的豪怀小姐,男子身为中流贵族的嫡子,却为了摆脱反感的权力斗争选择出家,是个毫无悟性的和尚。

深秋时节,两人在秋叶飘落的樱花树下相遇了。那是朝阳终于与山峦分离的时段,刚进入寺院不久的男子清扫着石阶,然而刚扫成一堆的枯叶随风四散,女子看到这一幕,说着“需要帮忙吗”向男子搭话,这就是开始。

女子指着头上戴着的大大斗笠。

“您看,这里刚好有个不错的容器。趁随心所欲的风吹过来之前,把扫在一起的叶子装在这里运走吧。”

男子用困扰的表情笑着,回答说“没关系”。

“既没有互通文章亦未曾咏过诗歌,我不能瞻仰您的尊容。”

女子的斗笠上垂落着遮容的面纱。在男子生长之处的京城贵族礼节中,女子向异性露出真容有接受求婚一意。

女子扑哧一笑,回答道。

“这也无妨,是我要脱下这斗笠,所以只要您拒绝我就好。”

“不,这未免……”

“何况这附近本就没有其他遮挡容貌出行的女子。只是家父热衷于京中习俗,方才无趣效仿罢了。”

“即便您这样说……”

“我的容颜本就没有隐藏的价值,就算让您看到,不过四五日后也会忘记的。”

女子脱下了头上看起来十分沉重的斗笠,说着“您瞧”向男子展颜一笑。

那张面庞,之后男子跨越千年也能回忆起来。不过此时男子还无从知悉,自己的生命将会无数次转变,跨越死亡历经漫长时光后依然存续。

男子抚摸着自己刚剃度的扎手脑袋,回答道。

“但是,这样我会很难办。”

“我的脸让您如此为难吗?”

“不,并非因您那端正美丽的脸庞。”

“那是因为什么?”

“一旦扫完落叶,接下来就要用抹布擦拭。然而早晨的水十分冰凉,我想要磨蹭到日头再高一点的时候。”

“竟然是这样,所以你才任由秋风吹散落叶?”

男子含糊地点了点头,女子因此睁大了眼睛。

“身为和尚,竟然如此偷奸耍滑!”

男子对此泰然自若。

“住持师傅教导平日生活亦是修行,所以偷奸耍滑也是修行的一环。”

“但这样能彻悟吗?”

“需要彻悟的是烦恼,而我在进入佛门前就已经将那烦恼舍弃了。”

“真了不起呀。”女子笑着。

“那就这样吧,将叶子的其中一半集起焚烧,另一边就任由风吹走。”

“您似乎无论如何都想让我打扫啊。”

“因为我本打算之后去后山捡栗子,如果没有火的话,栗子就没办法吃了吧?”

男子略微沉思之后,这样说了。

“那栗子,能让我也一起吗?”

女子微微一笑,回答说“当然,相遇即是缘”。

自此之后女子频繁地拜访寺院,几乎日日与男子会面,那背后有着比恋爱或烤栗子更实际的原因。女子没有随意外出的自由,勉强得到许可的唯有参拜守护神而已。

然而女子头顶天穹脚踏大地、嗅着花草气息任由风吹四处游荡,她早已决定以此作为自己的信条而生。因此她每天早上留下“我去向神明朝拜”的话语自宅邸飞奔而出,而世间正值神佛调和,女子家守护神最近的神社也是在寺内角落中设有的小小一座。女子若要参拜守护神,就会顺便拜见到男子。

话虽如此,连接女子与男子的缘分也并非如此寡淡。当澄澈冷冽的空气中开始有雪花飘落,两人已经会在每次见面时互通文章。女子擅长吟诵诗歌,而男子则以曾经居住在京城时受到一片赞许的佳作傲然应战。

两个人的本性十分相似,都从这时代甚是罕见的名为自由恋爱之物中尝到了美妙之处。

在没有I love you的时代——

“等春日到来,我们就来游览这樱树盛放之花吧。”

两人许下了这样的约定。

当濑户内海的温暖气候融化了没至小腿的积雪,到了寺门前两侧的樱花树已经鼓起花蕾的时节,女子突然受到了求婚。遗憾的是,对方不仅不是没有悟性的和尚,甚至不是人类。倾慕女子的是一条雪白威风的大蛇。

某个早春的清晨,女子走在桥上,桥下是仿佛劈开宅邸与寺院的河流。就在这时,女子的一只手突然触碰到了水,一看发现河面上升起了巨大的柱子。眼看那柱子要折断倒下来,它就以章鱼须一样的动作卷起了女子的身体。等反应过来时,大蛇的鼻尖已经钻进女子那斗笠垂落的面纱下。

犹如腐朽树干裂纹一样的嘴突然张开,女子发出“呀!”的尖叫。在她眼前,鲜红的蛇信子嘶嘶地摇晃。

“吾乃播磨五川之神,司掌一方水田,对山林之职亦有涉足。”

女子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哎呀,那还真是受您关照了。”

既然对方是神,就不能说那黏滑潮湿的鳞片恶心。

“汝颇合吾心意。漆黑之瞳犹如夜空,洁白脸颊恰似百合。”

“人类大抵都是这样的。”

“今夜吾将以汝为妻,应否?当应,答之以应。如若不然,吾就将汝囫囵吞下,任怒火泛滥河川、干涸田地。”

“原来如此,请恕我拒绝。”

女子还在笑着,心头却生起了怒火。因为神明单方面告知的语气,她的反抗之心油然而生。

蛇神微微把脸拉开距离。

“汝疑吾神明之身?”

“怎么会,我早已听闻蛇有灵性。”

“然则疑神明之力?”

“我不知晓神明之力,不过您那血盆大口一定能把我轻易吞下吧。”

“既如此,汝不畏死亡?”

“自然是畏惧的,不过我有些焦躁,以至于忘记了畏惧。”

“何以焦灼?”

“因为您与我素不相识,却这样擅自抱起我。”

“唔,然而吾乃神明。”

“无论人神男女,都不该不知礼数。”

蛇神思考了片刻,似乎不知如何作答,于是决定武力镇压。他猛地探出头张嘴威吓女子,而女子则吼着“嗷!”回应。

让蛇神真正坠入爱河的正是此时此刻。以前就算他出现在人前,也只会被畏惧崇敬,从未与人正常交流过。他以为这个女子会颤抖着应允,从未想过她会用这样的态度轻视神明。然而被女子斥责威吓后,他奇妙地感到舒畅,不过这微带暖意的心情缘自何处蛇神自己也不明白。

“吾已了然,许汝三日之期,借以深思熟虑。”

蛇神勉强说出这句话,然而需要时间的应是蛇神。尽管不愿放弃女子,但继续交谈令他感到羞耻,想要落荒而逃。

“若不从,汝命将绝。”

留下这句话,蛇神的身影扭曲,轮廓微微膨胀后猛地四散消失,留下的只有带着藻臭的水渍。

浑身湿透的女子一屁股坐下,尽管她在蛇神面前逞强,实际上早已吓得浑身无力。

听说了这件事的男子,说着“这该如何是好”装作思考。不过那只是装装样子,他已经决定了该怎么做。

男子与女子的本性相似,看似一副温和的面孔,然而皮囊下却流淌着十足固执的鲜血,尤为难以忍受不讲理的事情。比起违抗贵族社会中的地位高贵者,忤逆佛门看起来还算安全无害——说到底,男子就是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才决定出家。

“那么接下来的三天,我晚上就去你那边吧。”

“为什么?”

“你的父亲似乎喜欢京中的礼节,如果你愿意的话,就请准备好麻糬。”

有一种习俗名为三日饼。在嫁娶时,男子连续三夜造访女子闺阁,在第三天吃下小小的麻糬。其意味着女子将自家灶火所做的食物分与男子,将他视为同族、招为夫婿。

“但是神明肯定会阻挠吧?”

“随他阻挠好了,就让我看看神明有什么通天本领。”

“你还真是不怕死。”

“比不上拒绝神明的你啊。”

无论是拒绝神明、还是染指神明看上的女子,这都半斤八两吧。女子这样想着,却没有拒绝他的求娶。

“我会准备无上美味的麻糬。”

女子这样回答。

第一天晚上,女子家宅邸的四周刮起了狂风。树木在熬过冬天后好不容易抽出的萌芽纷纷零落,狂风掀起瓦片飞沙走石,就连庭院里的石灯笼都倒在地上裂成两瓣。那狂风猛烈到让人呼吸困难,暴雨也携着击穿地面的气势。男子以仿佛生生游过泛滥河川的狼狈模样到达了女子家,额头还粘着一片娇嫩的叶子就倒在地上睡下了。

第二天晚上雷鸣交加。电光将夜晚照得亮如白昼,轰鸣如同神明大发雷霆。雷电劈开树木,粉碎岩石,如若不是暴雨比昨夜更为滂沱,恐怕四处都会发火灾吧。造访的男子衣袖已经焦了一片,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即便沉入梦乡他也不时颤抖。

到了第三天晚上,男子终于不再出现。女子将准备好的麻糬放进香盒中等待,在半夜觉得事有蹊跷。房屋外异常安静,既无风雨亦无云雷,上弦之月平静地照耀着。

男子决定放弃,向神明屈服了吗?所以神明宽恕了他,停止了雷鸣与风暴吗?那倒是好说,但假如男子依然一意孤行又如何?也许神明已经将他吞入腹中。

女子飞奔出了宅邸。

男子还活着,他站在女子与蛇神相遇的河边,看起来毫发无伤,但河流有异。河流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击碎桥梁撕裂大地,而且那河流卷起漩涡,像大蛇、亦或是龙一样盘起,将男子困在其中。

看到女子,男子大叫道。

“真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现在就去你那边!”

“还能怎么做?”女子喊回去。河流宽广,又形成龙卷将男子围了起来,别说绕道了,他甚至难以返回。

男子回答。

“我跳过去。”

“能跳过来吗?”

“谁知道呢,我倒是觉得可以。”

那句话不是谎言。对男子来说那对岸看起来不知为何近在咫尺,倒映在水面的月光指引着靠近女子所在的道路,男子微微助跑后,“呀!”的一声自地面跃起,朝女子伸出了手。

跃向空中的男子没能触及对岸,一下子被水吞没,然而那只手却抓到了东西。因为看着男子跳起,明白他会坠落的女子也突然一跃而起。

激流中相拥的两人随水波流动,在分不清上下左右的状况中将唇齿相贴。女子口中衔着一块小小的麻糬,男子用嘴接住了那麻糬,吃下了三日饼。

“然后呢?然后呢?”

祥子像个孩子一样催促着,然而并没有后续。

“在我们步向死亡的时候,市先生唠唠叨叨地大吐怨言,之后轮回就开始了。好了,就容我讲到这里吧。”

毕竟一直一个人说话,根本无法享受美食。

祥子点点头,看向对面的三人。

“那么,你们谁对这个故事有感觉?”

看来她还没放弃寻找转世之人。

不过North先生与和谷先生只是露出迷惑的表情没有说话,对于具备常识的两人而言,就算看到了加古先生也依然没有真的相信转世一说。因此只有一个人,看来已经接受了我这荒唐故事的浮岛先生这样回答。

“现阶段没什么头绪,不过我想到了冈田小姐所受诅咒的解决方法。”

祥子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话题。

“真的?怎么做?”

“男子在爱上转世的女子后就会想起轮回的记忆,女子在爱上转世的男子后就会忘记这些——那只要冈田小姐不爱上命运之人,只有对方爱上冈田小姐就可以了,这样两人就可以一起拿回记忆。”

“啊,嗯,确实是这样……”祥子抱起胳膊,一反常态用认真的表情轻语,“但是啊,这不太对劲吧?因为目的并不是取回两人的记忆,而是相爱啊。”

听到祥子的话,浮岛歪了歪头。

“冈田小姐已经知道恋人的转世是谁了吧?”

他提出疑问的时候,我口中正塞着那不勒斯披萨。虽然披萨已经渐渐冷却,芝士不再拉丝,但口感有嚼头也很好吃。

我一边咀嚼一边点头,浮岛先生继续说着。

“冈田小姐知道转世的恋人后依然留着记忆,那就说明还没爱上对方。如果周围要求他们相爱这不太合适吧?”

“但我感觉杏很喜欢那个人啊。”

“但这和规则相矛盾。”

“我知道,就是总有这种感觉。”

我坐在还没释然的祥子旁边,趁这个机会享受美味,咬住了腊肠。强烈的盐分对啤酒来说正好,咬一口就能感受到脂肪的弹性,十分美味。

估计是终于懒得思索了,祥子将剩余的啤酒一饮而尽。

“那总之,大家试试爱一下杏?”

“我已经在试了,真希望能唤醒前世的记忆啊。”

真是不走心的爱。

我希望能尽快结束这没有意义的话题,但是连和谷先生也参与进来了。

“不过我和冈田小姐岁数差得挺大,谈及情爱是不是有点问题?”

“年龄差根本无所谓吧,毕竟杏有着千年的记忆。”这样回答的祥子将目光看向沉默的另一个人,“North先生呢?还没试着爱一下杏?”

只有他是我的同伴,应该会婉拒吧——我将海鲜沙拉塞进嘴里,抱有这样的期待,然而North先生却扔下了炸弹般的发言。

“我更喜欢守桥小姐。”

在浮岛先生、和谷先生以及我的震撼中,祥子本人却从容地笑了。

“哦?告白?”

“不,不是!还没到这种程度!”

“这样啊,顺便一提我现在不打算恋爱,如果要告白的话建议等两三年后哦。”

“啊,好的,我会记住的。”

咽下口中食物的我带着形式上的拘谨开口了。

“不好意思,能追加点餐吗?”

我的恋情早已完结,如今深究也没什么价值。比起这个,我更希望在旅行目的地的夜晚品尝当地的美味。

美味即为幸福。

虽然饱餐了一顿,但由于酒水只限一杯,时间还没过去多久,离开餐厅时是下午七点左右。

我去了一趟四所神社,在抽了三次签后回到宵待亭。听说今晚有思金先生主办的圣诞晚会,我和North先生、浮岛先生一起参加,领下吸引注意力的职责。

“来吧,表演要开场了。”

浮岛先生冒冒失失地走在走廊中,打开了目标所在的房门。在他宽阔的背影后,怀抱着吉他盒的North先生正打着颤。

房间中,诸位神明与料理都已经集齐。带上加古先生所说的四位——市先生、思金先生、汤山主神、下照姬,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小神聚集在这里。在大约十八叠大小的房间里挤满了神明与佳肴。

市先生坐在上座,随着一句“怎么了”的威吓,蛇眸一转看向了这边。

而浮岛先生轻快地屈膝跪拜。

“哎呀,令人敬仰的诸位神明,请恕我僭越,我居于英城郡,名为浮岛龙之介,今夜厚颜借光——”

浮岛先生保持着垂头的姿势,声音洪亮清晰。

但市先生马上打断了。

“闭嘴,聒噪。”

听到神明这么说,就算浮岛先生也只能沉默——虽然会让人这么想,但他盯着身下的榻榻米,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今夜厚颜借光请各位寻回失物,因有幸承蒙汤山主神赏脸赐下神谕,才不请自来造访宴会。”

回答了他的是市先生邻座的赤脸大汉——汤山主神。他高挺的鼻梁转向浮岛先生,用被酒灼得嘶哑的声音提问。

“我完全没印象啊,神谕是指什么?”

“请看,是此物。”

浮岛依然垂着头,单手指向一旁的我。

我从呢子大衣的口袋中取出薄薄的纸片,出声宣告。

“先前在供奉汤山主神的四所神社内,我祈愿后抽得的签文竟然是大吉,写着失物会‘寻回’。承蒙您的赠言,因此前来认领。”

假装正经地说这种话,自己也有些忍俊不禁,拿着签文对神明说“因为这是神谕所以快让它成真”,还真是厚颜无耻,恐怕神明也预想不到吧。

汤山主神不知道是恼怒还是惊呆了,挠了挠头一脸困惑。

“啊,这个,就算你说这话。算了,也行,你的失物是什么?”

浮岛先生直起身,雄心勃勃地回答他。

“是这位冈田杏小姐与其意中人自古持续记录,名为徒名草书信辑的书本。”

饶有兴致地观望着事态发展的小神们闻言骚动起来。他们应该知道今晚的宴会是为了笼络市先生举办的,而书信辑正是封印了市先生的书本。

市先生出言盖过了骚动声。

“别吵。”他仰头将酒盏一饮而尽,“那是我夺走的,因此并非失物而是窃品,那么在座有神想要审判我的盗窃吗?”

真是堂堂正正的坦言。

他的发言看似可笑却难以反驳,神明是以某种形态依托于自身性质的存在,结缘之神无法蔑视恋情,消灾之神无法蔑视疫病,然而据我所知这个国家的神明对偷窃十分宽容。追根溯源,审判恶行的思想主要传自佛教,换成神明,就算他们遇到问题,也只会凑在一起说“真难办啊”。

然而神明中却有一位出言。

“那么,我投有罪一票。”

顶着一头浓密的卷发,神明中唯一一位穿着西装的眼镜男——就是之前提到的贤神思金先生。他将手中红色的烟管在烟盘上一磕,抑扬顿挫地说道。

“我是智慧之神,人世法律即为学问的结晶,因此不能忽视盗窃。况且今夜聚会的主办者正是我,虽然我对策划此类宴会尚有自信,但氛围不可或缺,我正好在思考补救措施。”

“哼”的一声,市先生嗤笑,“那要我和你打一架吗?”

“不不,怎么会,武力上我不可能赢过你吧。”

“那就闭嘴吧。”

“不久便会,请稍等片刻。此处位于城崎,而书信辑则是伊和大神后裔之物,那么自然有其他神明比你更有发言权。”思金先生用烟管依次指向汤山主神与下照姬,“城崎的守护神、以及她的守护神,话题理应以这二位的观点推进。”

一直沉默不语的下照姬不满地蹙眉。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企图,不过能否不要将我卷入其中?”

说句闲话,因为过去所发生的种种,下照姬反感思金先生。

听到她的话语,思金先生耸耸肩,转而又将话题抛给汤山主神。

“怎么样?据客人所说这是你神社的签文,那么你对此也该有所表示吧。”

汤山主神苦笑着挠头。

“那你又是怎么想的?你可是高天原的协商人吧?”

“我想想,神明理应倾听参拜神社之人的祈愿,不过只凭一支签文就妄图得到恩惠,还是太勉强了。”

“嗯,我太赞同了。”

“那么,让他们献上供奉如何?”

浮岛先生吃了一惊,小声念叨着“供奉”。

实际上我们所准备的手段正是这供奉。在和谷先生暗地里悄悄寻找到书信辑之前,我们要一直吸引住神明的视线,因此本打算靠浮岛先生巧言令色哄骗神明,说着“如果签文还不够”抬出North先生的歌曲用以祭祀供奉。

——难道思金先生已经看透了我们的打算?

感觉像是看穿了我们准备的计划后意图煽动其他神明加入。

思金先生敲定话题。

“什么才艺无所谓,让这群人助兴,取悦了神明就帮他们找回失物,如若不然就置之不理,既然表演者孤注一掷,那观众也该让气氛热起来吧。”

听到他说的话,小神们纷纷“噢噢”“上吧!上吧!”地嘈杂起来。对他们而言书信辑事不关己,只要能成为下酒菜什么都好。

不过市先生不可能任其发展——我本这么想,但奇妙的是他依然保持沉默,只是百无聊赖地一味喝酒。这么说来,之前在庭院见到他的时候,他也没什么精神。

而人类方的浮岛先生则站起来摊开双手,高声宣告。

“万分感谢您所恩赐的机会,我们定会不留余力。接下来请欣赏第一位,斩获了众多新人奖的流行音乐界一霸,North·Peacewood的献唱!”

小神们“噢噢”地发出感叹声,嚷嚷着“真的?是职业的?”“我听说过,他上过电视”云云捧场,反应真不错。

歌唱是North先生的本职,他自然相当精于此道,不过他是个十足的胆小鬼,就算舞台只是十八叠大小的宴会,既然坐在观众席的是神明,他肯定还是会怯场。

“你还好吗?”

我小声关心他,他一边打开吉他盒一边无力笑着对我说:“最近啊,我每次上台时都有所感触。”

“哦?什么感触?”

“顾客就是神明。”

North先生小声说着“我会照常发挥的”,走向思金先生雷厉风行准备好的歌唱设备前,凑近麦克风。

他只靠一把原声吉他表演的压轴好戏是Turtle Bat。

难以用是否出彩来评价,他只是专注于完成。无论声音还是吉他的音色都很稳定,空气振动发出的声音就这样打动心弦。我感受到这是一首固执的歌,但也因此而优美。

听到他的曲子,比起焕然一新,我更觉得怀念。他的Turtle Bat与《雪花梦小调》的确十分相似,中段左右的曲调几乎一模一样,不过到了后半部分,North先生的弹奏有所变调——也就是所谓的C调,只有这部分是崭新的。

当最后一个音节的余音消散在空气中,小神们欢呼喝彩起来,汤山主神也欣赏地啪啪鼓掌。

我紧盯着下照姬,想知道她身为音乐之神如何评价Turtle Bat。

下照姬倾斜酒盏,愉快地评价。

“不错啊,现在的孩子们真会弹。”

总感觉她在回避话题,虽然不是批评,但也没有盛赞。

浮岛先生立刻追问。

“感觉如何?请务必为我们能得到书信辑投上一票。”

下照姬“唔”地皱起眉。

“实际上我是作为父亲的代理坐在这里的,所以不该对这件事多嘴——”

我抢在她的话语之前开口。

“当然您有自己的立场,不过理应能够评价North先生的演出如何。”

“听了评价又能怎样?”

“不会怎样,但是,我想知道。”

我们也没有想过真的靠North先生的歌声感动诸神,让他们说着“给予你们奖赏吧”将书信辑让出。这只是在争取时间,但同时也是一个人类用倾尽毕生所作歌曲献上的供奉。

下照姬收起笑容,面向North先生。

“你弹得不错,这是真话,不过,却在平白树敌。”

North先生露出费解的神色,用难以听清的颤声回答。

“树敌、吗?”

“嗯,而且也选错了对手。”

“请问,对手是指?”

“当然是指一百年前的三味线。”

“就是说这首歌真的抄袭了《雪花梦小调》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更不感兴趣。音乐本就是弹奏传唱下去的东西,不过假如要我对比两者,我只能说天差地别。”

North先生的神色变得刷白,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也许他的眼眶中已经蓄起了泪水。他用更加微小的声音说道。

“是怎样的差别?”

“我想想,背景不同。”

“背景。”

“这很难用语言表达——”下照姬的目光转而看向我。

“杏,让他听听如何?这首曲子你很熟吧。”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当然很熟悉,只不过。

“那支曲子已经没人能弹出来了。”

并非出于悲剧,而是缘自幸福。

原原本本的《雪花梦小调》已经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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