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一日(星期一)
医院的那件事情后过了两天,来到了星期一。
我好不容易才向宫川解释,那天的情况是一场误会,她也姑且接受了。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医院做那种事情吧,我用这样牵强的理由说服她,不过她是否真的能接受就不得而知了……
冷堂昨天出院,所以应该回家了。今天开始就会来上学了吧?早上前往学校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着这些事情。
星期五被发现浑身是血后送往医院,星期一竟然就能上学了,让人不禁有种那起事件根本不存在的错觉。
我在社团教室里看到的凄惨景象,难道真的是梦吗?
毕竟在医院看到她的身体时,完全找不到任何伤口。就连一丝粗糙的肌肤都没有,美得实在吓人。
我不知道冷堂的联络方式。说起来,她有没有手机都是个谜。我有好多问题想问她,像是当时的情况,还有身上没有伤口的事情。
「早安。」
当我进到校舍的楼梯口时,冷堂正在换室内鞋。她注意到我后,稍微低头向我打招呼。
「早啊……你已经出院了吧?」
「没错,昨天就回家了。」
总之先试着随便聊聊……然后我与冷堂都感受到了周围的视线。随处可见学生们在交头接耳。
……这是……
「…………去教室吧。」
「啊……好……」
我浑身带着某种不舒服的感觉前往教室。
「早啊──天内……冷堂同学?」
进教室后,同班同学纷纷向我打招呼。然而他们很快就察觉到了冷堂在这里的异样感。
他们刚才或许在聊冷堂的八卦。毕竟是在那样骇人的事件发生后的隔周一。即使有人在谈论也不稀奇。
「…………」
教室里鸦雀无声。冷堂毫不在意地落坐于自己的座位。我也跟着在自己的座位坐下。
「冷堂同学,你的伤还好吗……?」
大概是忍不住想问吧,班上的女生提心吊胆地向冷堂搭话。冷堂盯着桌子上看,头也不抬地回答。
「是的,已经痊愈了。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
「……这……这样啊!太好了!」
女学生藏不住困惑的表情。这段对话率先打破了沉默,教室里再次响起学生的交谈声。
这些声音简直小到听不清楚。
然而明明事不关己,不知为何我却有种如坐针毡的感受。虽然很想立刻就离开这里,但班会快要开始了。
这些杂音无论如何都会传到耳里。
「你觉得有可能吗?」
「我有看到喔!流了超多血呢!看起来就像一公升的宝特瓶全部倒了出来。」
「我听说连头部都被砍掉了……」
「还活着是很好,但只隔了六日就能复原成这样吗?」
「总觉得好可怕呢。」
「真──可怕。」
「来的应该不是其他人吧。」
「竟然是怪物,笑死。」
「该不会其实是妖怪或吸血鬼吧?」
「如果是妖怪,就真的很可怕呢──」
「「「真可怕。」」」
一群人擅自议论着没有根据的事情。感觉就像言语的尖针贯穿了肺部。当事人冷堂明明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我却连呼吸都感到痛苦。
就在快要头晕目眩的感觉下,我想起了母亲去世时的情景。
说起来,当时的情形与现在很类似。我的母亲去世时,旁人也在乱传是父亲杀了母亲。
身为儿子的我也被冷眼看待,好几次都像现在这样,遭到言语的利刃刺伤。
我的异能造成了父母的不幸。当时的讨厌感觉再次复苏,我紧紧地抓住胸口的衣襟。
上课铃响起,班导师走上讲台。他看到冷堂后露出惊讶的表情。
「……冷堂同学,我有一些话想跟你说,可以来一下吗?」
「知道了。」
在班导师的催促下,两人离开了教室。班导师说现在先自习,待会再开班会。
拉门喀啦地关上后,教室里再次变得吵闹。冷堂多半没有事先联络学校吧。班导师接下来一定会告诉她现在的状况。
因为受不了周围的杂音,所以我捂住双耳并闭上双眼。
……不久后,冷堂与班导师回来了。
「呃──大家或许都知道了,上星期五校内发生了事件。尽管校内的警卫人数增加了,警方也强化了周边的巡逻,但还是发生了第二起事件。因此学校就在刚才决定今天开始停课一周。待会老师会将一周份的讲义发下去,然后你们就可以回家了。」
「「「喔──!」」」
「安静!」
突如其来的停课通知让全班都很雀跃。杀人事件和伤人事件相继发生,停课也是迫不得已吧。看到班导师搬来的纸箱中堆着厚厚的讲义,欢呼的学生们顿时陷入了沉默。这也是迫不得已。
每个人接过厚厚的讲义塞进书包。如果要用这些讲义来应付一周的课程,分量自然会相当大吧。
学生当场解散,拿到讲义的人就可以离开教室了。当然也有人留下来开始闲聊。
「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我猜啊──应该在怀疑她到底是不是本人吧。」
又有人在背后议论冷堂了,真是受够了。
我一刻也不想留在教室里,所以拿起书包站起来,打算与冷堂一起回家。
「内天,有空吗?」
原来是文学研究会的成员凯文。他高达一百八十公分的身躯加上金色的头发,由于外貌很引人注目,所以还算小有名气,教室里的学生都对他投以异样的眼光。
「凯文,有事吗?」
他靠近我搭话,完全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我有话想跟你说,可以来一下吗?」
「嗯?好。」
总觉得凯文散发出心事重重的不寻常氛围。虽然我也很担心冷堂,但还是决定跟着不对劲的凯文走。
我们在楼梯口换好鞋子走到外头。
明明是夏天,但不知为何凯文披着我从未见过的黑色夹克。虽然他有卷起袖子,但看起来还是很热。
我们来到了校舍的后面。
这里除了我与凯文之外没有其他人。只能听见远处传来回家的学生声音。
「所以你要跟我说什么?」
听到我的提问后,凯文交叉双臂,靠在墙壁上答道:
「关于村笹在体育馆被杀,以及堂冷在我们的社团教室里被袭击的事件,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真烦人呢。村笹=笹村,堂冷=冷堂吧。
「你的意思是……」
「呃……就是凶手是谁的看法吧。」
真是暧昧的问法呢。况且我应该没有告诉过凯文,我正在调查事件。他是听谁说的吧?
「……目前完全没有头绪,你有什么线索吗?」
「我是没有线索啦,只是觉得你会在这种情况下进行推理……」
凯文搔着头,我不太明白他在想什么。
「没什么啦。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随时都可以告诉我。」
「嗯……嗯……」
在我含糊其辞地回答后,背后传来踩在砂砾上的脚步声。一回过头就看到奥原和塩江站在那里。
「原来在这里啊。找你很久了,天内。」
奥原看着我的脸说完后,松开塩江勾着他左臂的手,然后快速地靠近我。
「奥原,怎么……」
我的脖子在下个瞬间受到冲击,无法呼吸。我发现制服的领口被揪住拧了上去,光是呼吸就花了好几秒。
「做……做什……」
揪住我的人是奥原。他用发自内心憎恨的表情瞪着我。
他将脸凑近我威吓,近到额头都快要撞在一起了。
「啊啊?你在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凯文感到愤怒,但奥原无视他,反而面向我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天内,是你杀了笹村吗?」
你在说什么啊?虽然想这样大喊,但由于呼吸困难所以无法出声。
塩江在后面看到这种情况,不知所措地露出困惑的表情。
「鹫雄,你这样抓着他,他没办法说话啊!」
奥原啧的一声松开了手。
站不稳的我就像断了线的提线人偶,当场跌坐在地上。我不断地咳嗽,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恢复正常的呼吸。
为了保护蹲着的我,凯文站到面前与奥原对峙。
「原奥,你突然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在问你。回答我啊,天内。」
奥原隔着凯文向我逼问。我调整呼吸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勉强地回答他。
「不是我啦……话说你为什么认为是我?」
我感到汗水顺着太阳穴滑落。明明没有做激烈的运动,却因为突然被揪住而动摇,导致心跳加速。
奥原大声地咂嘴,可以明显地感受到他的不耐烦。他身后的恋人塩江则不断地在发抖。
「听说笹村的事件和冷堂同学被刺伤的事件都是你发现的不是吗?正常来想,不会觉得很怪吗?」
……这是什么逻辑……因为是第一目击者就贴上可疑的标签,太武断了吧。更何况笹村那起事件的第一目击者是山内绘美。
脑内获得足够的血液和氧气供给后,对于自己遭受的误解和不公对待,我感受得到内心的困惑正逐渐地转为愤怒。
无论是笹村还是冷堂,我都没有杀害他们的动机。根本就不可能是我。
「……所以你在怀疑我吗?」
「不管怎么想都是你最可疑吧!」
奥原抓住挡在他面前的凯文的肩膀,将他推到一旁后朝向我走过来。正当我觉得他的左臂在动时,下一瞬间我就眼冒金星了。脸颊能感受到强烈的冲击和钝痛,我差点就要失去意识了。
当眼睛重新聚焦后,我才察觉自己被打了。口中泛着铁的味道,恶心到想要吐出来。
虽然是老生常谈,但我不记得自己有被父亲打过脸。这是我的脸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疼痛不已。
「住手,混蛋!」
凯文趁机抓住奥原的手臂。无论奥原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凯文的手,想必力道很大吧。
他们身后的塩江脸色苍白地用双手捂住嘴巴旁观。
「吵死了!笹村和我是一起做蠢事的死党啊!我不会原谅他的!」
奥原为了挣脱凯文,不断地朝他的脸部出拳。虽然凯文顺利地躲开,但也因此失去平衡松开了手。挣脱凯文的手后,奥原再次冲向我挥动左臂。
「不是我杀的!」
看到奥原挥动手臂的我退后一步躲开他的拳头,然后挥出左臂揍了他的脸颊。
虽然成功地反击,但可悲的是我的拳头并没有造成奥原嘴破或是流鼻血。
「混蛋……」
塩江看到奥原被打后上前关心他,但他无视塩江的好意,只是瞪着我看。
「哈……如果想要找出犯人……就动动你的脑袋啊,笨蛋。」
我喘着气痛骂他。
「笹村他啊!虽然是个色狼、笨蛋、处男,也没有女朋友,但他是个好人啊!」
奥原不断地打出左直拳。
「关我什么事!」
我试着用右拳对付他的攻势,但还是招架不住。
虽然国中时我是剑道社的,但现在的社团活动只有阅读。现属于网球社的奥原与艺文社团的我,在体能上有着明显的差距。
「喂,够了吧。」
「别妨碍我!」
奥原伸手推开打算劝架的凯文。
被推到后面的凯文摇摇晃晃地往后退。然后某种黑色物体掉落在他脚边,发出了声音。
「……嗯?」
我气喘吁吁地看到那东西后,不禁产生了疑问。
掉落在地上的显然是手枪。虽然我不熟悉手枪的制造商,但那是电影里经常出现的全自动手枪。
「……啧。」
凯文咂嘴后立刻捡起了手枪,将它收到了后腰某处。应该是收到了夹克的内侧吧。
「喂,刚才那是……」
奥原不禁发出疑问,但凯文没有理会他。
「不过是个玩具,不用在意。」
他只是这样回答。
刚才那是真枪吗?身为外行人的我分不出是真是假。
「少骗人了,你……怎么会有那种东西,这里可是日本喔。」
大概是被我的右直拳打破了嘴,奥原用手背擦拭着嘴角的血说道。塩江见状后拿出手帕擦拭奥原的脸。
「鹫雄,够了吧,别再追究了……」
或许是被手枪吓到了,塩江的声音在颤抖。
「既然你说那是玩具,就让我再看一眼啊,喂。」
奥原将帮他擦脸的塩江推到一旁,朝向凯文逼近。
凯文眯起一只眼睛,带着烦躁的表情,沉默地看着瞪着自己的奥原。他似乎根本不打算再让奥原看一眼手枪。
「……话说回来,你之前有与笹村起过冲突吧?」
听到奥原话,凯文以「啊?」回答。
「好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吧。你不是与笹村面对面吵过架吗?」
我与凯文不同班所以忘了,但听到奥原的话就想起来了。我记得那是今年四月的事情。
虽然我不知道起因,但凯文与笹村起了肢体冲突。当时我不在现场,但听说他们在校舍内互殴。
听说最后两人都被停学了两周。
「…………与这次的事件无关吧。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跟村笹说过话了。」
听到凯文的回答,奥原嘲笑道。
「哈,谁知道呢。拿着那种东西的人所说的话,我怎么可能会相信。」
「你到底想说什么?」
凯文的额头冒出青筋,似乎快要发飙了。两人的脸靠得不能再近,一触即发的火花正四处溅射。
经过短暂的互瞪后,奥原将混着血水的唾液吐在地上。
「……啧。够了,走吧蜜柑。去找其他人打听确认。」
「真是的……小爱那边我会去问,你不能找她问话喔!」
奥原离开后,塩江低头道歉并快步地离去了。她应该没有恶意,也觉得过意不去,只是很难在男朋友面前向我道歉吧。
竟然说要找其他相关人士问话,彷佛就像侦探呢,我看着两人的背影嘲笑。无聊透顶,明明就只会制造伤人事件。
「内天,没事吧?」
「嗯…………唉,凯文,刚才那是……」
我反过来询问担心我的凯文。虽然他是我的朋友,但一介高中生持有枪械,不可能置之不理。
「…………嗯嗯。」
他皱起眉头,露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的表情。看来手枪的事情也无法对我说明。
「如果只是玩具枪,老实说就好了喔?难道是真枪吗?」
面对我的追问,凯文也只是尴尬地搔了搔头。这样的反应反而让他愈来愈可疑了。
「所以连我也不能说吗?」
「……这件事情不能让别人知道,忘了这东西吧。」
凯文一边叹气,一边从上面触摸夹克内侧的「东西」。
……把我叫来这种地方的事情也是,凯文的行动实在令人费解。不信任感的加剧让我不禁脱口而出。
「凯文,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
我正面盯着凯文的脸问道,他却没有任何回答。
正当我们面面相觑,现场陷入沉寂时,水滴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抬头看向天空,不知不觉中早已乌云密布。因为疼痛而发烫的脸上,落下了冰冷的雨滴。天空逐渐下起雨来了。
「……下雨了呢。抱歉,我也要走了。小心别感冒啊。」
大概是觉得尴尬吧,凯文只说了这些话就快步地离去了。校舍后面只剩下我一人。
那家伙究竟想做什么?我很担心凯文,也对奥原感到生气。触摸被揍的脸颊,一阵疼痛迎面而来。
同时我也察觉到自己其实与奥原一样,自以为是侦探在调查事件,于是自嘲一番。
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呆站在这里,茫然地仰望着天空,因为被揍而发烫的脸在雨水的滋润下逐渐获得舒缓,于是我闭上眼睛,任凭雨滴洒落在我身上。雨势逐渐转强,彷佛在冲冷水澡。
附近传来了踩水声。我心想到底是谁会在雨天来到校舍后面,于是将脸转向声音出处。
冷堂正站在那里。
冷堂连伞都没有撑,任凭雨滴滑落乌黑长发的发梢。
看到她的身影才让我想起,虽然凯文从教室将我叫了出去,但我原本是想找冷堂说话。
「……冷堂,你在做什么?」
我不禁向她跑去,总不能丢着早已全身湿透的她不管。
如果我有件外套,就能借给她穿避免雨淋了,可惜现在是夏天,我只穿着一件衬衫。总之我抓住她的手,试图带她去有屋檐的地方躲雨。
「天内同学。」
原本低着头的她,抬起脸与我对上眼。
原本被浏海遮住看不见的眼睛露了出来,看到眼眶泛红的她,我的心揪了一下。
冷堂偷偷哭了吗?
……我的内心某处曾经认为冷堂是个坚强的女生。
她不仅端庄秀丽、文武双全,而且是个无所不能的冷酷才女。
可是仔细想想……用常识来思考的话,转学第二天就被袭击,还得承受旁人恐惧的异样眼光,怎么可能会有少女不难过。
……其实我早就隐约地察觉到,冷堂的伤势会痊愈多半是因为她的异能。可是受到重创的内心却无法用异能治愈。
即使伤口痊愈了,但在经历了被杀人魔袭击的凄惨遭遇后,怎么可能维持正常的精神状态。旁人对她的怀疑目光更是雪上加霜。
这种情况就与过去我的母亲去世时,父亲被旁人冠上杀人嫌疑一样。
一想起这件事情,又想到伤心的冷堂,我的胸口就像被紧紧勒住般地难受。
「冷堂,总之先进到室内……」
「天内同学。」
我原本想带冷堂进到校舍内,但她纤细的手指抓住了我的袖口。
然后彷佛快要跌倒般地将头靠在我的胸口。
她的双手绕到我的脖子后面,端庄的面容凑近我的脸。
就在几乎能够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下,她说道:
「请你救救我。」
随后冷堂的嘴唇与我的嘴唇重叠。简单来说就是接吻。
(插图013)
那一瞬间我的身体就像触电一样,眼前冒出了劈里啪啦的火花。
还没来得及感受冷堂的嘴唇,我的意识就传送走了。这是睽违多年的感觉。
触发条件是与某人接吻,我那超难用的异能发动了。
时间开始回溯。
七月十一日(星期一) 上午九点 → 七月八日(星期五) 晚上六点
意识回来后,我就像梦醒般睁开眼。我立刻触摸自己的嘴唇,我知道异能已经发动了。
这个能力能够让时间回溯,将现在的意识传送回过去的自己。然而这个异能相当不安定,它无法自由地选择想要传送的时间点。
我现在站在文学研究会的社团教室里。窗外射进了夕阳。
然后……在我的眼前是胸口插着柴刀,倒在血池中的冷堂。看来我回到了发现冷堂的时间点。
「呜……」
我再次觉得现场很凄惨,感觉快要吐了。社团教室里充满着血腥味。我试着窥探冷堂的脸,她的瞳孔放大,眼神无光。
……不过,我知道冷堂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死,尽管她的心脏直直插着一把利器。
如果这不是魔术,那么果然就是她的异能引发的现象吧。
正当我陷入思考时,冷堂的手指动了一下。起初我还以为是错觉,但手指的动作愈来愈大,接着整只手抬了起来。
「冷……冷堂?」
虽然呼唤了她,但没有回应。取而代之,她朝向天花板弯曲手臂,指着插进自己心脏的柴刀。
她的意思难道是……
「要我拔出来吗?」
听到我的询问后,冷堂用拇指和食指围成圆圈。YES的意思是吧。真是个不合时宜又突发奇想的暗号。
于是我深呼吸,踏着血液触摸柴刀的刀柄。
真的可以拔出来吗?听说随便地拔出这种东西,反而会造成大量出血,很危险的……
正当我犹豫时,冷堂不止手在动,脚尖也啪啪地敲着。叫我快点动作是吧。
啊,不管了!
我牢牢地握住刀柄,向上将柴刀拔出冷堂的身体。然后噗滋地发出了讨厌的声音,大量的鲜血从伤口中涌出来,逐渐染红衣服。
我拿着柴刀退后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咳咳……咳咳……」
然后冷堂开始咳嗽,好像有东西卡在喉咙里。经过不断地咳嗽后,嘴里吐出了血块。
「喂……喂……」
「…………呼。谢谢你。如果心脏继续被那把刀插着,身体就动弹不得了。」
她坐了起来,用手背擦拭着嘴角的血面向我。
「你真的还活着吗?」
「没错,就像你看到的一样。」
她张开双手,示意自己依然健在。不过因为全身都是血,看上去就像身负重伤。
「这是你的异能吧。」
「没错。没有必要再隐瞒了……」
她站起来走向我。用衣服干净的部分擦拭沾满血的手,然后对跌坐在地上的我伸出手。
「我的异能是『不老不死』。不会老,也不会死。」
「……真的吗?」
「真的。」
我握住她的手站了起来,然后正面直视她。无论是雪白的小脸、有如红宝石般的瞳孔还是乌黑亮丽的长发,除了被血弄脏之外,完全就是平常的冷堂。
「总之可以先处理这滩血吗?被人看见的话会很麻烦的。」
冷堂用若无其事的表情看着地上那滩血说道。她说得没错,如果被谁撞见这种情况,很有可能立刻就报警了。不过除了文学研究会的成员之外,很少有人会来旧校舍就是了……
「说得也是……清理完后再来仔细地问你。」
接着我们花了约三十分钟,将社团教室中央的那摊血清理干净。我拿来抹布和水桶,拼命地把血吸起来。
幸好血还没染进地板,往返几次洗手台和社团教室后,就恢复了原本干净的样貌。气味在明天之前也会散去吧。
在清理的过程中,我们也发现了冷堂的书包掉落在走廊的尽头。大概是被凶手袭击时掉落后,就被丢在了那里吧。
擦掉刺杀冷堂的柴刀上的血和我的指纹后,将它藏进没有在使用的旧校舍仓库里。里面放置了许多杂物,应该不会被别人发现。
我突然想到柴刀上可能残留了凶手的指纹,但对方可是足以创造密室的智能犯,应该不会犯下这种错误。
「啊啊啊啊啊啊……!」
「怎……怎么了吗?」
听到冷堂突然大叫,我也慌张了起来。我从未听过她叫得这么大声。
看过去后,我发现冷堂坐在地上,手中拿着某种沾到血的东西。
「我的项炼被血弄脏了……而且绳子也断了……」
看来那是她平时佩戴的项炼。绳子的确断了。它似乎是从脖子上掉落到血泊中染红了。
它对冷堂而言应该是相当重要的东西,毕竟人都快哭了。项炼上的血弄得掉吗……
「绳子只能换新了吧。血的部分应该找东西磨掉就可以了吧。」
「呜呜……我回家会试试……」
她暂时用手帕包起项炼放进书包里。
与项炼一起戴在脖子上的颈环也同样沾满了血,掉落在冷堂倒下地点的附近。这个似乎丢掉就好了,因为家里有备用的。
「这些该怎么办?」
冷堂摸着身上的血,困扰地说道。血都完全干成了锈红色。
「喂,因为血的关系,刚才我没有注意到,但衣服也割破了。」
冷堂的衬衫从肚子附近到下缘都被一刀割破,肚脐也露了出来。衣服的袖子也被割破,两只手臂都露了出来。
「唔!」
听到我点出问题后,冷堂慌张地用双手遮住肚子。
「请……请请……请你不要看。」
平时冷酷的冷堂突然乱了阵脚,发出慌张的声音。
虽然她叫我不要看,但肚子附近都被血染红了,即使想看也看不清楚……
「话说回来,在医院时也是,你让我看了胸部,却不愿意露出肚子。」
「当然不行了。胸部倒是无所谓,肚子绝对不行。死也不行。」
「胸部也不行吧……话说回来,你还有时间回溯前的记忆吗?」
「嗯?对啊。你强迫我让你看肚子的记忆,倒是记得很清楚……」
这种事情忘了也没关系……可是,这是从未有过的现象。
过去我使用这个异能时,应该只有我会继承时间回溯前的记忆。
如果要假设条件,应该是因为接吻的对象是异能者吧……
「我全部都记得喔。无论是我被送到医院,或是我的异能让大家感到不舒服的事情。」
听到她的话,我的心情变得更沉重了。一想到冷堂伤得有多深,连我的胃都开始痛了。
「……这次我会好好地保护你。」
为了不让冷堂的能力败露,也为了避免她遭受他人的厌恶或迫害,我必须保护她不再被凶手袭击。
我与冷堂原本约好,如果能够解开笹村的密室杀人事件,她就要告诉我自己的异能。结果我却在完成约定前得知了「不老不死」的秘密,所以我不能就此罢手。
我不想再让冷堂遭受那种痛苦的回忆了。
「你会帮我吗?」
「当然!」
我很有气势地咚的一声拍了拍胸脯。
虽然我连凶手是谁以及有什么动机都完全不清楚,但我一定会找出凶手,保护好冷堂的。
「对了,这栋旧校舍的三楼其实可以淋浴喔。只要去那里把血冲干净不就好了吗?」
「那真是太好了。」
这栋旧校舍过去使用过的值班室里有简易的淋浴间。由于瓦斯还有通,所以有热水,因此使用社团教室角落的器材来锻炼身体的凯文和塩江,在流汗后都会偷偷跑去那里淋浴。文学研究会随时备有干净的毛巾,淋浴间根本是随便我们使用。
带冷堂到那里后,由于我的制服也沾到了血,所以换上了带来的体育服。过了一会后,冷堂也穿着体育服回到了社团教室。
「回来……啦……」
「我回来了。你那是什么说话方式?」
看到我说话结巴的样子,冷堂露出疑惑的表情。
虽然我有看过冷堂穿体育服,但这次下面没有穿着平时那条黑裤袜。大概是因为沾到血所以脱掉了吧。
隐藏至今的雪白双腿展露无遗,看得我目不转睛。
「我……我说你,不要一直盯着看。」
察觉到我的视线后,冷堂慌张地蹲下用手遮住双腿。
不知为何冷堂被人看到肚子和腿会感到害羞,平时的冷酷瞬间瓦解了。
腿又不是很粗,真是搞不懂女生这种生物……
「所以关于你的异能……」
我与冷堂两人和睦地换上体育服后,先在社团教室里的椅子上坐下。
「我想想……实际让你看看吧。」
说完后,冷堂从她自己的书包里(在走廊发现的)拿出美工刀。她叽叽地滑动刀片,直到刀刃露出来。
她满不在乎地割伤自己的左手食指。鲜红的血液凝结成滴状纷纷落下。
「喂,你在做什……!」
突如其来的奇特行径让我吓了一跳,但回想起她被凶手袭击时的伤口都痊愈了,我就知道她应该是想说明这点吧。
冷堂将割伤的手指朝上给我看。
「虽然会流血,也感觉得到疼痛……但伤口很快就会像这样愈合。」
我抽出面纸擦拭表面的血。结果别说伤口了,就连丝毫粗糙的地方都找不到,只有纯白的手指呈现在眼前。被美工刀割出的伤口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有我的身体只成长到十六岁为止……我的实际年龄其实稍微年长一些。」
「你说稍微年长,到底是几岁?」
「…………………………二十四。」
冷堂摆出痛苦的表情,极度不情愿地说道。
虽然冷堂那不像高中生的肢体已经无法再成长了,但这种事情暂且不论。听到她说自己活了二十四年的事实,我差点笑了出来。没想到她真的比我年长八岁啊。
看到我憋笑的样子后,冷堂眯起双眼瞪着我看。
「可是话先说在前头,虽然我活了二十四年,但不是二十四岁喔。即使活了上百年,我也是永远的十六岁。」
「……啊,是的。」
看来她很坚持这点。
她告诉我说明就到这里,然后把美工刀放回去,将擦血用的卫生纸丢掉。
总之我接受了冷堂在上一个时间点复活的事实。
「没想到为了调查事件,竟然会连累到自己。」
「就是啊,还好你有异能……再说了,你为什么会想让我解决事件?」
「嗯──关于这点……」
我记得冷堂应该有说过,如果我解决了事件,她就会告诉我自己的异能,因为要说明这个理由,就必须解释自己的异能。
我不想再让冷堂遭遇那种事情,所以很想揭发事件的真相,但即使如此,我还是很在意她希望由我来做的理由。
冷堂露出该怎么说明才好的沉思表情,随后开始娓娓道来。
「我在寻找名侦探。」
冷堂那垂下双眼的脸庞,有种说不上来的虚幻氛围。她的表情彷佛在诉说着自认为无法实现的梦想。
「你所说的名侦探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我希望你能够为我解开某起事件之谜。」
「某起事件?」
「没错,我曾经遭遇过的密室杀人……之类的事件。所以我认为你若是可以解决这次发生在学校的密室杀人事件,或许也能解开那道谜题。」
「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如果我可以解决事件,她不仅会向我说明不老不死的异能,还会告诉我那起事件的内容。结果却在意想不到的形式下让我知道了她的异能。
既然冷堂感到困扰,我也会不遗余力地协助她解决「密室杀人之类的事件」,不过现在还是集中在眼前的事件上吧。
「总之我会尽量达到你的期许。」
「好的。请你找出杀害我的凶手──侦探先生。」
冷堂正面盯着我的眼睛说道。
突然被她这样称呼,感觉既肉麻又害羞。
我下意识地撇开视线后,冷堂提起关于我的异能时间回溯的话题。
「那个……如果我现在与你接吻,没办法回溯到更早之前的时间吗?」
「很遗憾地,办不到……」
由于冷堂没有死,「无法回到我认定已死之人的时间点前」这项规则就不适用,然而时间回溯的存档点不知何时更新了,我的异能无法回到更早的时间了。
假若现在发动异能,也只会回到先前回溯的时间点更后面的时间,就现状而言几乎没有意义。
既不能控制想要返回的时间点,还必须接吻才能发动,这个异能真的超难用。如果能够更便利就好了。
「照你这么说,我被袭击的事情也无法避免了吧……」
「……被袭击啊。我记得是在社团教室前的走廊对吧。」
「没错,我在等你的时候被人从后面打晕了。」
这件事情发生在冷堂向宫川问话之后。败笔在于我将社团教室指定为会合地点,却忘了自己还拿着钥匙。
接着我就在社团教室里发现了倒在血泊中的冷堂……
(插图014)
「……凶手究竟是怎样将你的尸体……不对,你没有死吧,所以是将你抬进上锁的社团教室里?」
我们为了寻找真相,确认了所有社团教室里的窗户。
可是全部的窗户都有牢牢地上锁。况且这里是三楼。窗外没有能落脚的地方,无论是要进出或是将晕倒的人抬进去,都不是能随便完成的作业。
假若凶手对窗户动了什么手脚,从外侧上锁的话,应该会被我看到。因为当时我没有进到旧校舍内,而是沿着建筑的周围绕了一圈。
「那面天花板有可能吗?」
冷堂用食指指向上方。
那是这间社团教室里最具特色的神秘天窗。现在是傍晚,橘红色的光线也微微地从上方透了进来。
「不,那里不可能吧……」
天花板很高所以看不太清楚,但那扇天窗相当小。形状是正方形,每边的长度大约不到三十公分。
它的大小还有可能让小孩通过,但高中生就不可能了。
我由上往下看着冷堂的肢体,十分肯定她一定会卡住。
「……………………」
最后看向冷堂的脸时,她早已注意到我的视线,用冷漠的眼神看着我。
「姑……姑且去查看一下吧!」
我提出这个意见试图蒙混过去。这扇天窗连到了顶楼。
走上楼梯打开通往顶楼的门后,略带湿气的和煦夏风迎面吹来。从冷气很凉的社团教室走上来感受自然风,有种说不出的舒适感受。
顶楼早已没在使用,因此显得相当荒废。没人打扫的话,转眼间就会堆满鸟粪。
顶楼的中央有块隆起的混凝土。那里就是天窗。
窗户的边缘就像一口水井,围绕着数十公分高的混凝土。从那里看进去,可以看到社团教室里面。
「你不觉得这扇窗的周围特别干净吗?」
「对啊,虽然这里也会滴到鸟粪,但由于观感不佳,我会适时地清理。」
「原来如此……」
这扇天窗位于荒废的顶楼中央。作为照耀社团教室里的象征,它时常都保持着清洁。
天窗的边框有柄黑色的把手。转动把手的话就能打开窗户,但现在却一动也不动。
「咦?上锁了吗?」
「这扇窗也有锁吗?」
「是啊……抱歉,从这里打不开。我们先下楼吧。」
回到社团教室后再次抬头看向天窗。我指着天窗内侧上直径约十公分的金属环。
「那个就是天窗的锁喔。从下面拉的话,就能上锁和开锁。」
概念上类似打开电灯的拉绳。如同开灯或关灯时要拉下拉绳,拉下金属环的话,就能打开这扇窗,再拉一次就能锁上。
「所以现在是上锁的,只要再拉一次就能打开吧。」
「没错,开开看吧。」
我拿起靠在社团教室角落的杆子。这枝杆子是用来操作这扇窗的锁,前端设有钩针。
由于平时根本不会打开那扇天窗,我花了点时间将前端扣进金属环并轻轻地拉下。响起喀嚓声后,我就知道打开了。这扇窗从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是否有上锁。
我们再次前往顶楼打开天窗。转动黑色的把手后,玻璃窗就升起成直角。窗户开启后,就能从顶楼看进社团教室里了。
就像先前说的那样,天窗的大小不足以让人通过。
「过不去吧……」
从大小来看,冷堂的身体根本不可能从这里进到社团教室里,况且这扇天窗直到刚才都是锁着的。正常来想,凶手不可能利用这扇天窗吧。
「钥匙在你身上,所以无法从社团教室的门口进到里面。所有的窗户也都有上锁,如果从窗户进出的话,很有可能被你看到,天窗也有上锁,它的大小不足以让人通过。这样说是密室杀人也不为过吧?」
不过冷堂并没有死,正确来说不算是杀人。话虽如此,这个状况也是凶手设置的密室障眼法吧。
「体育馆的密室」、「更衣室的密室窃盗」,再加上「文学研究会的密室」,这些事件的犯人似乎很喜欢上锁的房间呢。
然而在这起密室当中,冷堂却突然被转移到上了锁,甚至无法进到里面的密闭房间。总觉得这起密室与至今的有所不同。
作为密室的完成度可谓无懈可击吧。
感觉就像脊椎流入了冰冷的干冰,令人全身颤抖。
「就命名为『终极的密室』吧……」
「这样似乎有点言过其实,而且听起来很逊。简单地叫做『文学研究会的密室』不就好了吗?」
冷堂冷酷地否决了我的命名。感觉有点丢脸。
我一边仰望着天窗,一边思考是否有办法建构这个密室。
「……如果是小学左右的小孩子,或许有办法通过这扇天窗吧。」
「就算有可能通过天窗,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小孩子吧。猩猩还比较有可能是凶手。」
「喔,不愧是不老不死,连最古老的推理也难不倒你。」
「……我说啊,虽然我是不老不死,但并没有活了数百年喔?」
七月八日(星期五) 晚上八点
现场的清理和搜证结束后,我与冷堂决定先回家。
为了调查社团教室里是否还有其他出入口所以弄到很晚。结果除了门口之外,没有发现其他的出入口。
「那个……天内同学……」
「怎么了吗?」
锁上社团教室离开旧校舍时,冷堂向我搭话。虽然是昼长夜短的夏天,但天色早已暗了下来。
「今天我可以去你家过夜吗?我记得你是一个人住吧。」
「咦?」
听到预料之外的请求,我的书包不禁从手中滑落。
我与冷堂才认识几天而已。她竟然想要到独居的男性家过夜……!
我都已经心跳加速、满脸通红了,当事人的冷堂却依旧是平常冷酷的表情。
「如果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话……」
「倒是不会添麻烦,只是怎么这么突然?」
我捡起掉落的书包问道。
「我害怕一个人待着。现在除了你之外,我没有可以依靠的朋友了……」
她这么一说我就突然想起来了。冷堂在独自等待我时,经历了被凶手袭击的凄惨遭遇。
尽管她是不老不死,除此之外就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况且她说自己虽然不会死,但还是会有痛觉。即使内心有阴影也不奇怪吧。
「不行吗……」
看到冷堂垂下双眼低着头说道,我的心揪了一下。
「知道了啦。家里至少还有客人用的被褥,你就拿去用吧。」
我放弃了思考,下定决心让她来我家过夜。家里都有打扫干净,也没有放奇怪的东西,应该没问题。
不过我住的公寓只有六块榻榻米的空间,远远不及她家豪华的1LDK大厦……铺上客人用的被褥后,我的房间就几乎塞满了。
「谢谢你!」
她彷佛向上帝祷告的修女般握紧双手,两眼发光地抬头看着我道谢。
这可爱的举动让我心动了一下,但看到这副故作姿态的模样,我不禁怀疑她真的害怕独处吗?
我住的公寓是两层楼共八户的木造建筑。
房间是二楼的二零二号房。前往房间前,我先去确认停车场的情况。
我的爱车美式机车Eliminator就停在这里。掀开车罩确认是否有被恶作剧的迹象。
「这是你的机车吗?相当大台呢。」
冷堂露出意外的表情问道。
「去年考到了驾照,所以父亲就送我这台旧车代步。」
这家伙的确很大,但也只是普通重型机车而已。
对于无法搭车的独居学生而言,它可是珍贵的移动手段。生活费也是父亲给的,我对他只有感激。
顺带一提,驾照取得已经满一年了,所以可以双载。
「那么下次载我一程吧。我没有骑过机车。」
难得看到冷堂带着微笑说话,我不禁心跳加速,然后含糊其辞地回答她下次吧。
确认完机车后,我们爬上当当地响着的外梯,最终来到了自家房门前。
「……请……请进。」
我开锁后静静地打开门,紧张地催促冷堂入内。
我回想起前几天去冷堂家时飘散而来的香气。她应该不会觉得我的房间很臭吧。房内都有确实地打扫,也没有放奇怪的东西,应该没问题吧……
我家的格局是1K。
玄关旁就是厨房空间,单口电磁炉和水槽之间只有一点间隔。双门冰箱放置在厨房旁的壁柜里。
走廊的另一侧各有一扇毛玻璃门和木造门,前者是浴室,后者则是厕所。浴室里面附有洗手台。
「不好意思,我的房间很小。」
「不会,我倒是很惊讶里面这么干净。」
通过厨房后,打开尽头的门进到客厅。
右手边靠墙的位置有张床,床的对面放着电视柜,房间的中央有张四方形的桌子,抽屉柜放置在衣橱里。我自己也觉得房间很干净,其实我挺爱打扫的。
「随便坐吧……」
正当我催促她到桌子旁的坐垫上就座时……
先不论声音从哪里来,但房内响起了一阵巨响!
如果要用文字表示,大概就像咕啾啾噜噜噜噜噜噜噜啾噜啾噜咕啾噜这样的声音。我甚至以为房间在震动。
「………………」
「………………」
声音停止后,两人独处的房内陷入了沉默。外头传来了些许车辆声。
我看向冷堂后,她正低着头用双手按着肚子。她的脸被长发遮住,几乎看不到表情。
「呼……呼咕咕……」
她满脸通红地发出莫名其妙的呻吟声……
「…………吃晚餐吧。」
「……好的…………」
我看向时钟,快要晚上九点了。都已经这么晚了,肚子会叫也是情有可原。
我突然想起与冷堂和宫川在学校吃午餐的事情。话说回来,别看冷堂这样,她其实很能吃的。
过了几十分钟。
晚餐由我大展厨艺,但看到冷堂吃得那么香,不知不觉就做了一大堆,几乎耗尽了冰箱的食材。
摆在桌上的料理转眼间就消失了,冷堂笑得比至今任何表情都还要灿烂。全身散发出容光焕发的幸褔气场。
吃饱喝足、喜形于色的冷堂如今正在洗澡。
……她正在我的房间里洗澡!
光是因为冷堂在使用,连每天习以为常的淋浴声都显得格外迷人。受到悖德感的影响,不知为何我在自己的家中正襟危坐。
不久后,浑身散发蒸气的冷堂用毛巾擦拭着头发回来了。
冷堂的肌肤白里透红,身上还穿着我的T恤,话说回来,她在自家中的穿着也是这样随兴,难道这就是冷堂的休闲居家风格?
「不好意思,我先洗澡了。热水很舒服。」
「是吗……太好了……」
「为什么说话断断续续的?」
看到因为美色而身体僵硬的我,冷堂一边弄干头发,一边露出傻眼的表情。即使是出浴后不设防的模样,只要肚子和腿不被看到,她似乎就不在意。
「……借了衣服还这样说,真的很抱歉,但这件T恤或许有点紧。」
她吐了口气,将手放在胸部上。看起来的确很紧绷。拿我以前穿过的小尺寸衣服给她,看来是失败了。不对,倒不如说很成功。真紧……
「抱歉,那么这件如何?」
我从衣橱里拿出衬衫。这件比她现在穿的T恤还大,应该会轻松一点。
冷堂向我道谢并接过衣服后,转身过去拉起T恤的下摆。
「……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换衣服啊。」
她还是老样子完全不介意被人看到上半身。
不过在社团教室时也说过了,她似乎很在意肚子,所以会确实地遮起来。进到独居的男生家还脱到上半身只剩下内衣,我认为这种行为相当危险,最好不要轻易尝试。
「如果不知道眼睛要往哪看,请你面向墙壁。」
「来到别人的家里,不要说这种任性的话啊……」
虽然她这样说,但我只将脸面向墙壁,将冷堂的内衣装扮保留在余光的范围内。这就是男高中生的本能。
由于她背对着我,我只能从背后两侧外露的部分,欣赏那两粒不知是西瓜还是哈密瓜的丰硕果实。
此时我突然察觉到某件事情。
「……唉,冷堂。虽然相当难以启齿,但是作为学习的一环,有件事情我希望你能够告诉我。」
「什么事情?」
「关于你身上的胸罩,后面没有钩扣要怎么脱掉?」
「……这不是看得一清二楚吗,真有你的。」
总觉得冷堂正以鄙视的眼神看着我。明明是自己先脱衣服的,这样说不对吧。
「好吧。这种款式叫做前扣式内衣,它的钩扣不是在后面,而是在前面。」
她将身体正面转向我,指着内衣的中间说明。
穿戴于深不见底的峡谷之处,凝视那里的是……我这样自问自答,然后稍微后退眯起眼睛看。
她说得没错,仔细看胸罩的话,连接罩杯与罩杯的中心部位有两个金属钩扣。看上去就像一般胸罩后面的钩扣,完全跑到了前面。
不过,由于胸罩的装饰和荷叶边覆盖在上面,乍看之下很难分辨出哪里有钩扣。
「原来如此呢……」
「因为背扣式的不容易扣上,我才使用这种款式。但相较于背扣式,前扣式并非主流,所以经验不足的男性难免会不知道。」
「受教了……」
「……虽然我告诉你了,但你不能解开喔?」
「我才不会那样做!」
「呵呵呵。」
她稍微嘴角上扬地笑了,然后穿上我的衬衫说了到此为止。即使已经欣赏内衣装扮,这副可爱的模样也令我心动不已。
夜深人静,我与冷堂在用餐和洗澡后躺到了床上。
我睡在床上,冷堂也在地上铺好了客人用的被褥后睡觉。让她睡在地上虽然过意不去,但因为冷堂坚持要让这个家的主人睡在床上,才会变成这种情况。
然后我的心脏跳得超快,甚至连正常呼吸都办不到。
昏暗的房间里,年轻的男女睡在同个屋檐下。这种发展是必然的。
尽管我面向墙壁侧睡,但光是听到冷堂从后方传来的呼吸声,我的理智线就快要断了。
……为了让身心冷静下来,我先试着思考至今遭遇到的三起密室事件。
第一起是「体育馆的密室」。这起事件的被害人笹村遭到哑铃重击头部而亡,他的手中不知为何握着宫川的内衣。
死亡时间推测是第五节课的上课中。无论是凶手在这段时间进到体育馆内的方法,或是在器材室上锁的情况下,杀害笹村后逃走的方法都还是个谜。应该是动了什么手脚吧?
第二起是「更衣室的密室窃盗」。笹村的尸体手握着上课时从游泳池更衣室里被偷出来的内衣。
上课前还在的东西,下课后就不见了。虽然在芦原的机警下当场检查了所有学生的持有物,但还是没能找到。上课期间更衣室会上锁,从窗户进出也不可能。虽然这里没有闹出人命,但也是杰出的密室。
最后的第三起是冷堂遭到杀害的「文学研究会的密室」(虽然其实没死)。
明明钥匙就在我身上,冷堂却浑身是血地倒在无法进入的社团教室里。我亲眼确认过窗户和门都是上锁的。
在第三起事件当中,我使用异能回溯时间,在没有报警和被他人发现的情况下,将现场清理干净。因此知道这起事件的只有我、冷堂和凶手而已。状况相当奇妙。
每起事件都缺乏决定性的推理,甚至连嫌疑犯都列举不出来。
犯人想做什么?犯人的动机是什么?笹村和刚转学过来的冷堂除了同班之外,没有任何共通点,所以无法得知杀害两人的理由。毕竟是不惜创造密室的计画犯案,很难想像是随机杀人。
……由于埋头思考的缘故,不自觉地冷静了下来。
原本大到耳朵都听得见的心跳声逐渐地趋缓,听力变得清晰。与外头传来的虫鸣声混在一起……我听见了哽咽般的声音。
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传了过来。
我假装翻身,将面向墙壁的身体转过来。微微地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偷看冷堂。
在透进窗帘的月光照射下,她的脸庞清晰可见。由于她的身体朝向我这边,形成了面对面的情况,铺在地上的被褥与床铺之间的高低差拉开了我们的距离。
冷堂在……哭泣。
不知是作了恶梦还是回想起什么,紧闭的双眼泛出的泪水弄湿了枕头。
看到她这副模样,我感到伤心欲绝。
即使将时间倒转,冷堂还是留下了无法愈合的心灵创伤。
突然遭到袭击,因为没来由的憎恨而承受大量出血的伤痛。
才刚转学过来,就得饱受同班同学的异样眼光。我还记得当时她在雨中哭红了双眼。
无可奈何的恐惧和难以忍受的痛苦,如今也在折磨着她吧。她的泪水毫无停止的迹象,不断地染湿枕头。
这让我辗转难眠,于是我静悄悄地起身下床,然后躺在冷堂旁边面对着她。
虽然内心有股想要就这样抱住她的冲动,但我不禁烦恼起不是恋人的自己是否有那个资格,最后只能将左手放在她的头上。
触感很轻柔。我缓慢地用手抚摸,手指轻易地滑过柔顺的秀发。
虽然这个举动是为了让她冷静,但又担心会遭到她的排斥。
我暂时就这样抚摸着她的头,她的眼泪也逐渐地停止,唯有泪痕还残留在脸上。
看来她停止哭泣了。
我放心地对自己说,太好了,终于冷静下来了。啜泣停止了,呼吸也变得正常。
正当我觉得她应该没事了,准备将左手自她的头拿开时,手腕却突然被抓住了。
难道她醒着吗?我动摇地如此心想。由于她将另一只手放到了嘴巴面前,所以看不到她的表情。
抓着手腕的手没什么力气,当我再次将手放到她的头上时,她就放开了我的手。
……我心想似乎有必要继续维持现状,所以重新在地上躺好,用手抚摸着她的头。
「对不起,天内同学。」
不久后,冷堂睁开了眼睛,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我活得比你还久,竟然还哭成这样。」
「…………………………」
我想不到适当的话回覆她,只能沉默地看着她。
有如红宝石般鲜艳的湿润双眼反射着月光。
「……有件事情我必须向你道歉。」
「刚才不是道歉了吗?」
「那是两回事……你愿意听我说吗?」
「………………嗯。」
冷堂的眼睛盯着我的脸看。我们于昏暗的房间里彼此相互对视着。
「这是关于我至今的人生。」
*
「仅仅只是活着而已啊。」
当自己的秘密被旁人发现时,父亲一边看着窗外,一边对站在他身后的我抱怨。
我的父亲拥有不死不老的异能。大约在十五岁的时候,我察觉到了这件事。相较于他人的父亲,父亲的外表从来没有变过,自从我懂事以来,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因此也产生了疑虑。
听说母亲生下我后就过世了,我连她的脸都没看过。话虽如此,我与父亲的感情很好,所以并没有什么问题。
父亲在大学当教授,我则成为了高中生。两人相依为命地过着安稳的日子。
能干的父亲不仅什么事都办得到,还努力地将我养大成人。他总会摸着我的头,我一直都记得那种舒服又放松的感觉。
自从父亲与偶然搬到附近的老朋友「重逢」后,安稳的日子就开始崩坏了。
这名男性故知早已超过六十岁,外表也与年龄相符。相较之下,父亲却完全没变,依旧维持着年轻的模样。由于太过异常,引起了轩然大波。
如果只是一个人感到怀疑倒是还好,但那个男人却恶意散播谣言,还将上面有父亲的老旧照片带来。因为父亲的样貌没变,任谁都看得出父亲就是照片中的人。
由于我们住在乡下的小镇,谣言在狭窄的社交圈内转眼间就人尽皆知了。
谣言甚至传到了父亲任教的大学里。父亲的异能就这样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旁人开始对父亲投以异样的眼光,愈来愈多人擅自将他视为为妖怪和怪物。
看到憔悴不堪的父亲,我不禁发抖,原来在现代被发现拥有异能会是这么危险且残酷的事情。
父亲端正的脸变得扭曲,默默地陷入绝望。他说仅仅是活着而已,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说红叶……」
父亲用抹布拧干般的沙哑声音面向我说道。
我凑近耳朵。
「什么事,爸爸?」
「他人对自己的主观想法,好坏都有可能。你必须牢记还有这种现实……」
「……嗯。」
我看着地上平静地回答。
……父亲拥有不老不死的异能是不争的事实。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有各自的看法,其中也有人会提出对自己不利的观点,父亲想说的就是这个吧。
我能够理解这番话。这世上的确有人会做出「缺乏同理心的观点」,他们通常喜欢将他人当作怪物来取笑。
为了一扫沉重的气氛,我双手合十对父亲笑着。
「对了,爸爸的生日快到了吧。」
「……说起来的确是这样。」
父亲面无表情地看着挂在墙壁上的日历。他似乎忘了自己的生日快到了。
「最近都没有外出,不如在生日那天去吃点美味的食物吧?」
「可是出去外面会……」
父亲瞪着紧闭的窗帘。
如果父亲的精神持续委靡下去,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为了让父亲打起精神来,我绕到父亲的背后,将手放在他的双肩上。
「偷偷去就行了,好吗?吃点美味的东西,打起精神来吧。」
「……嘴上这么说,其实只是你想吃对吧?」
「被发现啦?」
我用淘气的笑容回覆他,父亲的嘴角也稍微上扬,突然笑了出来。真是久违的表情。
「知道了。难得你会这么坚持。」
「约好喽。」
「嗯。」
太好了,终于可以放下心中的大石了。父亲从来没有爽约过。这样应该没事了吧。既然待在这里很难受,不如试着建议父亲搬家。有机会再提出看看吧。
因为做了约定,心情也变好了,我满心欢喜地到厨房找东西吃。
「……抱歉,我出去一下。」
看着窗外的父亲突然说道。他穿上外套冲忙地离开房间。我追着他到玄关,对着他的背影说「路上小心」。
在那之后,父亲再也没有回来。
他似乎也没有去大学,我想不到他还会去哪里。虽然我很担心他会出事,但一想到即使发生意外,他也死不了,我也能稍微乐观看待了。
可是过了一周后,发生了异变。
早上起床时,我发现「身体的状况异常的好」。
烦恼已久的肩膀僵硬也好了。昨晚很在意的手指倒刺也消失了。明明只睡了六个小时,脑袋却像放晴后的吉力马札罗山那样清晰。
一觉起来全是好事。可是胸口同时也涌现了什么,感觉就像水逐渐地满出来,缓慢地浮现出某种东西。
正当我看着双手,对未知的感觉感到好奇时,对讲机忽然响了起来。
明明才早上六点,会是谁呢?我从房间移动到客厅,透过萤幕回应。
出现在画面上的是留着胡子的白发老绅士,以及小学左右的少女。两人我都不认识。
「一大清早不好意思,请问冷堂青紫先生在家吗?」
我透过萤幕打招呼后,那位男性这样说道。青紫是父亲的名字。我以为又是来对父亲冷嘲热讽的人,所以正想快点回答他不在家。
「父亲…………」
正当我即将回答的瞬间,涌现在我胸口的某种东西成形了。
我闭上张开一半的嘴,惊讶地睁大眼睛。
「喂──你怎么了吗?」
对讲机另一头的老绅士开始起疑了。
我的脸颊流下一道汗。
不知为何,「我知道父亲现在人在哪里」。这些情报瞬间流入了我的脑海中。
我非去不可,只有我能够将父亲带回来。
于是我挂断对讲机,立刻换上衣服、整理好仪容外出。
「喔,难道你是教授的女儿?长这么大了呢。」
老绅士和少女站在玄关前。糟了,都怪我一语不发地挂掉通话,才会变成这样。
「不好意思,我必须赶去父亲那里……」
我一边说话,一边仔细地看着老绅士的脸,不知为何他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还说我长这么大了,或许我在小时候有见过他吧。
站在一旁的少女躲在老绅士的后面,大概是对我感到陌生吧。
「那样正好,其实我也有事要找冷堂教授呢,不介意的话,我载你一程吧。」
他摸着胡子爽快地说道。
看来他是开车过来的。车子闪着双黄灯,停在我家前面的路上。
因为对他没印象,所以我一瞬间犹豫了,不过他似乎是父亲的熟人,小时候也有见过我,看起来不像坏人。
更重要的是,现在时间很宝贵,我便低下头请他载我一程。
我坐在后座为开车的老绅士指路前进。这段期间,胸口涌现的情报流入了脑海中,感觉快要让我变得不舒服了。
行驶间老绅士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他叫做外海,邻座的少女似乎叫做伊莱恩。
「教授在这种地方吗……?」
外海开到我指定的地方后,从驾驶座看向窗外时吓到了。
因为我们抵达的地方一看就知道是废墟。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不过从挂在外面的生锈招牌来看,原本应该是咖啡厅。
总之我感觉得到父亲就在这里。我与外海和伊莱恩三人下车后,从店门口进到里面。
叽的一声打开门进到里面后,看到满是灰尘的店内,伊莱恩皱起了眉头。
「看起来没人在……」
外海环顾店内后嘀咕着。这间店并不大,从门口几乎就能确认店内的全貌。
我感到焦虑,然后开口说着「真奇怪」。父亲明明就在这里。
外海见状后突然将手放到伊莱恩的头上,温柔地对她说道:
「伊莱恩,这间店里有没有男人,你『看得见』吗?」
「咦──我还想快点离开呢。」
伊莱恩似乎不喜欢脏兮兮的店内,还吐出了舌头。
「如果看到了,我们就能立刻离开。麻烦你了。」
「好啦,知道了。」
她的态度很傲慢,简直就像在说「我就成全爷爷的任性吧」。
看到是什么意思?就在我想不透时,伊莱恩闭上眼睛。
几秒后伊莱恩突然睁大眼睛,然后从店内的天花板到地板四处张望。
她究竟看得见什么?
视线停止后,伊莱恩便盯着地板看。她用细小的食指指着满是灰尘的地板。
「有个男人坐在地板下面喔。」
「地下的意思吗……?」
我坐下来看着地板上的木纹喃喃自语。
既然父亲在地板下面,就表示这间店的某处有通往地下的通道吧?
「这里好像进得去喔。」
伊莱恩进到吧台里面,用脚跟叩叩地踩在地板上说道。
仔细一看,虽然很小,但地板上有着像是把手的东西。外海将它拉起来后,通往地下的阶梯就出现了。
「……竟然有通电……?」
我的声音回荡在地下。
从延伸到地下的白色阶梯看进去,可以确认底下灯火通明。不知为何会有照明。
「我走前面吧。」
外海向前迈进,我与伊莱恩跟在他后面。或许是感到害怕,伊莱恩抓着我的裙摆。
走到阶梯的尽头后,夹在白色墙壁之间的通道直直延伸了出去。向前走了一会后就发现了一扇门。
这扇金属制的门散发出厚重的氛围,一看就知道它坚固到连猛兽都能关住。
外海抓住门把转动,但无论是推是拉,这扇门都没有动静。看来是上锁了。
「那个男人就在这扇门的后面喔。他似乎倒下了……」
伊莱恩躲在我后面说道。
「里面的人是冷堂教授吗?」
「没错,我想应该是……」
我回答了外海的问题。不知为何我的脑海中会有父亲就在那里的情报。
听到我的回答后,外海用力地敲门。金属声响彻整个地下。
「教授,你在里面吗?回答我!」
呼唤了好一会后依旧没有任何回应。由于全力地敲击金属门,外海气喘吁吁地揉着手。
「这个情况或许不太妙呢。虽然很难说明,但还是向警察求助吧。」
「……他们会相信吗?」
我用手靠着下巴提出疑问。
如同父亲的「不老不死」那样,伊莱恩也有特殊能力──我多少有察觉,她透过异能确认了里面是否有人。
再说了,父亲就在里面的感觉,也只有我才能理解。这样有办法清楚地向警察说明吗?
「由我来试着说明。我们先出去吧。」
爬上楼梯后,我们离开了咖啡厅。外海拿出手机联络警察。
赶到现场的警察用燃烧器将地下的门强行切断。父亲果然在里面。
他的外表看起来毫发无伤。除了衣服有点凌乱之外,样貌与离开家里时完全一样。只是他「既没有脉搏也没有呼吸」。
父亲已经死了。
负责搬运遗体的救难员让我看了躺在担架上的父亲。父亲的脸庞完好如初,连一道外伤都没有。
看到脸的瞬间我就明白了。情报又在脑海中成形了。
不老不死有着连我都不知道的规则,父亲因为「满足条件而死去」了。
「不老不死的死」似乎自相矛盾……
由于父亲的死,不老不死的异能就由身为女儿的我继承了。
不老不死的身体无论受伤或病痛都能立即痊愈。即使心脏被压碎或是头被砍掉,都不会死亡。
今天早上开始我就浑身精力充沛,正是我成为了异能者的证明。
看到父亲的脸后,我僵硬的脸颊上流下了眼泪。伊莱恩担心地握住我的手,外海则轻轻地将手放在我的肩上。
寄给我的验尸报告上写着整排「不明」。
尸体既没有外伤,体内也没有任何异常……这种结果「反而很异常」。因为完全不清楚究竟为什么会死亡。
始终找不到父亲的死因。
发现父亲的地点除了知道是废弃的咖啡厅之外,连过去是谁在经营都无法查明。
只不过,地下室的金属门内侧卡着门闩,房内也没有窗户,根本不可能进出,可谓是完全密室。
趴着死去的父亲身旁,发现了疑似他亲笔写下的遗书。
即使死因尚未查明,但基于死在密室里和发现遗书的理由,事件最终以自杀收场。
遗书的内容大概是「因为忍受不了自己的秘密被发现,所以选择死亡」。
不老不死的父亲为什么会死,至今我依旧不知道。
父亲是因为无法忍受自己的异能被旁人察觉,所以利用某种方法自杀,然后将不老不死的异能传承给我吗?
这种感觉就像原本应该呵护自己的父亲,却将抽鬼牌中的鬼牌硬塞给自己。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就变得很差。
我不知道究竟该相信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不仅从高中辍学,也没有再离开过家里。只是不知所措地坐在房间的角落。
当时是外海和伊莱恩对窝在家里的我伸出了援手。
「你的名字是红叶吧。我听爷爷说的。」
依莱恩用很不礼貌的态度向抱着膝盖的我搭话。她口中的爷爷应该是指外海吧。
「………………」
我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整天沉默地坐在房间的角落,所以无法顺利地发出声音。我只是用空洞的眼神抬头看着伊莱恩。
「浪费了这张漂亮的脸蛋呢──」
小小的双手夹住了我的脸颊。掌心的温度逐渐传来时,我的眼泪不知为何流了出来。
「啊,抱歉。」
看到我哭泣后,伊莱恩慌张地放开手后退,露出一副做了坏事的表情。
外海见状后,将手放在伊莱恩的头上,开始平静地说道。
「……我说红叶小姐,如果你不介意,要不要来我家?」
「…………」
我只是一语不发地流泪,没有做出任何回答。外海见状后开始断断续续地说道。
他似乎经营着一间孤儿院,伊莱恩也是生活在那里的孤儿之一。
那里似乎有不少像我这样失去父母的小孩,以及遭受迫害的异能者。
由于外海知道父亲拥有不老不死的异能,所以我也向他坦承自己继承了这个异能。因此他很担心今后我会步上父亲的后尘,因为忍受不了异能被旁人知道而自杀。
外海的担忧是正确的。我早已害怕到不敢用这副不老不死的身体外出了。
「虽然你不会死,但永远将自己关在这里,对你而言也不是好事……你觉得如何?」
外海说完后,等待着一语不发的我回答。
正当流下的眼泪开始干时,伊莱恩再次来到我的面前,用小手握住我的掌心。
「唉,我想快点回去看连续剧。你也一起来看好吗?」
「…………咦?」
我一时愣住,不禁发出了声音。外海见状后笑了出来。
「就是啊,才看到一半呢。那出连续剧的剧名是什么来着……」
「《大和拜金女》!」
「喔喔,没错,就是这个。内容虽然很有趣,但我实在不希望女主角变成拜金女啊。」
伊莱恩活力十足地说出了剧名,外海则附和着她,场面相当欢乐。
其实我也知道这出连续剧。伊莱恩似乎是八岁,以她的年纪要享受这出连续剧或许还太早了。
「…………最近的八岁小孩真是早熟呢。」
我哽咽地笑了出来,将手贴在伊莱恩的脸颊上。
我决定离开出生的家,搬到外海经营的孤儿院去住。
孤儿院的周边不仅没有便利商店,甚至连一间店铺都找不到,比我原本居住的乡下还要偏僻。尽管四周被大自然环绕,但说穿了就是个生活不便的地方。
我抬头看向庭院中央气派的洋房,它的四周环绕着宽广的草坪,彷佛有一种来到国外的心情。
我与外海和伊莱恩进到大门里面后,数名小孩前来迎接我们。大部分的年纪似乎都比我还小。
「你回来啦,姊姊。」
「玛琳,我回来了~~」
这名存在感薄弱的少女,用小到仔细听才勉强听得见的声音向伊莱恩搭话。她们的长得也很相像,难道是妹妹吗?
「您回来啦。」
「嗯,三鹰,谢谢你。」
穿着黑色燕尾服的初老男性接过了外海的行李。看到他细心优雅的举止,就能知道他是位能干的管家。
外海命令管家叫孩子们到餐厅集合。管家立刻离开,一边啪啪地拍手,一边对设施内的孩子们发号施令。
设施内的孩子们在排列着长桌的餐厅里一字站开。外海向大家说明了今天会有新同伴加入,我接着做起自我介绍。
「…………我的名字是冷堂红叶。」
孤儿院的生活相当悠哉。
虽然也有孩子会去上学,但我害怕不老不死的异能被发现,所以都没有外出。
我只是过着窝在房间里的生活。尽管我的情绪逐渐地恢复平静,也从打击中振作了起来,但依旧没有与其他孩子们交流。
我将大部分的时间都耗费在阅读、看电视或电影这些娱乐上,过着一个人的生活。
只有伊莱恩会来接触我,不久后我们就成为了好朋友。她的妹妹玛琳也是。
两人的年纪都比我小,对我而言都是能够轻松相处的重要对象。一直独自享受的娱乐在与她们共享后,也变得更有趣了。
在孤儿院生活了几年后,我重新对父亲的死产生了疑问。
父亲的确在烦恼不老不死的事情。
他也不是不可能透过某种方法自杀,再让我继承他的异能。
可是无论如何我都感到不对劲。虽然没有明确的根据,但总觉得哪里很奇怪。
父亲在出门前与我约好了生日时要去吃饭。平时从不爽约的父亲,却在出门后自杀,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
假若父亲的死是他杀,那么毫无疑问就是密室杀人了。某人利用了足以杀死不老不死异能者的某种规则,杀害了父亲。
杀害父亲的方法不是异能。住在孤儿院的期间,我开始能够透过气味辨别异能者和使用异能后的痕迹。
我清楚地记得父亲死去的现场没有残留异能的气味。杀害父亲的不是某人的异能,而是普通人就办得到的某种障眼法。
我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要解开这道谜题。
说不定哪里会有像侦探那样的人,能够为我解开父亲的密室之谜。我不断地阅读侦探小说,内心怀抱着微小的期待。
转眼间就过了八年。
外海迎来了百岁的年纪。虽然卧病在床的时日也不多了,但富有的他仰赖先进的医疗活至今日。
然而随着年龄位数的增长,身体也到达了极限。
外海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的身形比我当初遇到他时还要消瘦。
坐在一旁的我样貌却与八年前完全一样。
「我有东西要给你。」
他伸出轻微颤抖的手臂,握着我的手说道。我默默地听他说完。
他会将财产中的一栋大厦转让给我。
其中一户作为我的住家,大厦的管理会交由管理公司负责,而房租收入则用来当作我的生活费。
连我在他死后的生活都设想得这么周全,我对他只有感激。
「不过有个条件。」
他立起食指,盯着我的眼睛说道。
「我有认识的人在经营高中。你去那里上学吧。现在去的话,应该可以插班二年级,三鹰会替你办好手续。」
「咦……」
预料之外的条件让我感到困惑。
我在八年前也曾经上过高中,但父亲去世后我就中辍了。
事到如今,却要我回去上高中?为什么?我向他如此询问。
「因为我有想过自己死后的你。我认为与他人接触是必要的。」
他握着我的手。这恐怕是他现在仅有的力气了。
「冷堂教授死后,我一直很挂心你。我希望你能够获得一般人该有的幸福……」
他的声音变得愈来愈痛苦,说话开始断断续续。同时握着我的手的力道也随着颤抖逐渐地减弱。
「回顾我过往的人生,学生时代留下了最多的回忆喔。那时交到的朋友也会成为一辈子的朋友。」
握住的手传来了一股温暖,我的脑海中浮现与父亲的回忆。
「我宁可缩短十年的寿命,也想重温那段时光啊。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够度过那样的青春……」
我早已将外海当作自己的父亲看待了。从他身上感受到的亲情就像羽毛般轻柔且温暖。
回过神来,我已经哭了。大颗的泪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你平时明明很冷静,现在却像个爱哭鬼呢……」
他的眼神慢慢地无法聚焦。脸色开始转为苍白,身体也变得无力,最后松开了我的手。
「但愿所有人都能度过幸福美满的人生……」
这就是他的……我的恩人外海雪雄最后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