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六句

十月一日

秋雨落,知时节。

少女行归路,干燥风起处,

发乱心更乱,悲鸣响耳畔。note

白话版:秋雨落下,秋天到来。放学途中的女生们,因干燥导致头发炸毛,发出阵阵悲鸣

『……学长你观察得还真仔细呢。』

『我自己也这么想。最近因为很是缺乏灵感,所以我一直保持着猎人那种,在搜寻猎物的心态。』

『这想法是没什么问题,但必须多去见识下其他事物才行,尤其是不能只顾着你身边那些人。』

『嗯?似乎也有道理。』

是夜,窗外的秋雨依然连绵不断。

兴许是反思了自己的教学方案,也或许是发现三球进展顺利。总之从这周开始,救便开始给他指定短歌的主题了。

主题会在前一天的歌会结束时发布。

不过对三球来说,因为他已经有过好几次卡住想不出短歌的经历了,所以也觉得改改做法挺好的。说到底,虽说是每天都作一首短歌,但这一过程中,要是他自觉质量不妥,或是睡过去了,那最后便无可避免地空着了。

如果没有主题的限制,又一直想不到短歌。那三球只需按顺序拖延下去,便可以摸鱼好几天。

当然,这并不符合歌会的主旨。

因此三球最近都在全神贯注地寻找灵感,但今天的救似乎因此过度解读了某些东西。

『对了,如果我来改学长的短歌,那就会是这样。』

秋雨落,知时节。少女行归路,发乱心更乱,护理何为?水晶泽也。

不仅仅是今天,自从上周末在公园的那场,如同消化不良的告别后,救的状态一直莫名很怪。具体来说,就是在短歌方面很不对劲,除了再没在修改时对他发火,还会像现在这样模仿电视cm的宣传话语。

『等会,水晶泽是什么鬼啊。』note

注:原文クリスタルヴィア,不认识随便弄的

『是我使用的护发素。』

『不认识,以及为什么突然说商品名?』

『简单来说,我们学校今天也出现了类似的景象。然后大伴她就来问我了……!说什么凉风你是怎么保养头发的?』

『所以呢?』

『你怎么就不懂呢?也就是说,我的头发并没有炸毛。』

『原来如此。那真是太好了』

『你想说的只有这个吗?』

『你要是来我班上传授保养方法的话,指不定能一举成为大名人呢。』

『……就只有这个吗?』

救大概是有什么想说的,才会一直对此纠缠不放。她表现得如此烦人,说不定是因为正在考验着他。比如说是漫画里的那种桥段,师傅突然丢出提高了难度的课题。

可是,无论三球怎么努力思考,也找不到类似于晋升考试那样的积极要素。非要说的话,他反而有些担心救。

『要是弄错了,我道歉,但你是不是发烧不舒服?因为你修改后的短歌,感觉跟我差不多一个水平来着。』

这歌听起来,就纯粹是少女在炫耀自己的保养水平。

『刚、刚才那个本来就是我感觉到了喜剧效果,所以才这么化用了而已。要是我认真起来,可是很那个的。到时会艺术得不行,把你震撼得五体投地。』

『这确实很有可能。』

但他毫不介意被直接震撼一波的啊。

三球从文字中感受到了救的逻辑混乱,这让他揣测不出她的真实想法,很是困惑。高情商的说法是不像她的风格,低情商一点,她就仿佛是在迎合几乎是纯新手的三球的审美。而且这情况不只是今天有,这段时间都是这样。

「这不对吧?救要是跟我越来越像可就完了啊。」

三球更喜欢她之前那种略微高高在上的说话方式。更加自然、随意地贬低他,那样反而更让他轻松自在。他大概能懂救为何莫名这么顾虑自己,但强行如此,反而是让人感到了距离感,难以接受。

『算了。总之今天的建议就是要我多扩展视野,对吧?你之前说要我多去见识下不同的事物来着。』

『啊,嗯,没错没错。请务必要多看看其他的,不要总看你班上的女生。』

『但突然来这种要求,我也很难办唉。明天作首月亮或星星的短歌行不?』

『唉?』

『咦?我好像说错话了?』

『那倒不至于,但这类短歌还请尽量等到月色宜人的夜晚再作。』

『嗯?我不理解,但,好吧。』

『一定要按我说的做哦。阴天雨天都不可以。』

『……那个啊,我最近越来越没自信了。』

『为什么?』

『因为我偶尔完全听不懂师傅你在说什么。』

比如说刚才的对话。

不仅如此,救也许是放弃了作为师傅的职责,说的话都开始与过去完全不同了。

『那个,呃,你现在没必要去勉强理解。』

『呃,可我还是希望能懂你……比如今天的这些话,其实也是另有深意的对吧?』

『没有,绝对没有。而且我说了你可以不用懂吧?』

『可是,』

『无需多言!再继续纠缠不放的话,我就要把你逐出师门了哦!』

十月二日

淳淳高汤,母爱浓浓。

载好其味,效之仿之。

不可尝也,乃掷味噌。note

白话版:试图重现高汤中的母亲味道,但不知何故就是不对,还是放入了味噌。

『……这是?』

『?就算你反问,也没啥好说的哦,就字面意思。周六我妈出门,得我自己准备午饭。但我怎么都做不出那个味道,所以最后还是把菜单改成了味增汤。』

『嗯,一般来说都是这种情况呢。但有机会的话,我还挺想读读其他人的版本。』

『什么意思?』

『例如,刚开始独立生活的学生,忙碌的生活中突然怀念起妈妈的味道,然后尝试熬点清汤。但因为没有好好学过,也没有经常帮忙做饭,所以只能依靠记忆尝试复刻味道,但却总感觉差了些什么。差了什么呢?要是当初我多在你身旁帮帮你就好了。妈妈,对不起啊,但我会自己在这边加油的——如果创作者是处在这种心境下写出来的话,那我都快感动得哭出来了。』

『我不止一次这么想了,这样依据自己的妄想来补完故事,不会太过了吗?』

『一点也不。不如说学长你也该这样,请将诸多思绪都倾注到这三十一个字中。』

『我哪做得到。』

『那不然,请将那个料理的食谱改写成短歌并发布出来。』

『煮沸水,放汤包。鸡蛋磕入轻搅拌,豆荚剥粒, 酱油一抹,盐少许,白酱油,味更鲜。』

『截图了。』

『什么情况啊。』

十月六日

1

夜雨滂沱时,独坐倚诗卷。

忘我口津流,湿气沾书衣,

本是借来身。note

白话:倾盆大雨之夜,沉浸式看借来的诗集,口水无意中滴落,沾湿了书籍。

『诶,等等。』

『这是网上常见的女性构造文吧?是不是很尊?』

『才不是,而且也不尊。话说回来,这诗集难不成就是我借你的那本……?』

『你察觉得真快。就是那个难不成。』

『姆~ ~ ~ !!』

『别急别急,听我说完。里面说的口水是假的,是我润色来着。话说创作短歌时,不都会润色或是夸大一下的嘛?这样改改,更适合作为短歌的收束啦。』

『这种做法确实挺常见,那今天这首歌,你是怎么夸大的?』

『原本这首歌是这样的哦——

夜雨滂沱时,独坐倚诗卷。

书置窗边忘,湿气沾书衣,

本是借来身。』note

白话:倾盆大雨之夜,看完借来的诗集后,随手放在窗边,导致沾染湿气受潮。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对不起,你那是什么反应?』

『不是啦,这个初始版本没必要改掉呀。我都有点心动了——诗集乃是出于某种原因而向某人借来的,但却被冷落在窗台,这才被打湿了对吧?隐情满满,暗示性十足!我感受到了虐恋的气息!』

『嗯,也行吧,毕竟我一直很清楚,师傅你的妄想能力十分惊人。但确实如你所说,原来那样会有些羞耻,所以我才将书湿的原因从『放窗边』改为了『流口水』。我觉得这样给人感觉更傻乎乎的,也更天真乐观。』

『哼……啊嘞?你等会啊,那不就是说,不论如何,我的书都必定会湿吗?』

『那又怎么了?』

『才不是什么『又怎么了』。请好好爱惜啊,这书可是很珍贵的……!』

单手给自家宠物兔兔按摩的三球,结束了与救的对话。

外面依然在下雨,但刚才天气预报说周一会放晴。但自从开始创作短歌,他便发觉,雨意外地很适合搭配短歌。以前打棒球时,只觉得雨会干扰自己练习,如今却更多地关注起了天气与时节。

自己变得比以前更加关注周围的事物了。

还有,能得以像这样有空照顾小兔子。

眼下的这两项变化,大概都是三球放弃棒球之后才得以有的。

「但是……我并没有心满意足啊。」

当然,花鸟风月,以及与宠物共度的时光,这些都很重要。

「成果,或者说是自信之作……」

毕竟都已经在新事物上投入了时间,三球一直想要取得相应成果,或是能给自己足够自信的东西。当然,比起刚开始那会,他肯定是取得了一定进展的。

雨夜伴诗卷,清晨沾湿气。

本是借来身,唯有两相望。note

白话:晚上下着大雨,房内看着借来的诗集,而次日早上发现它沾上湿气受潮了。

三球想起今天还没让救修改过短歌,因此花上三十分钟自己回炉重造了一下。虽然能说得上是差强人意,不会一看就觉得难受,但也还是不能断言优秀。说到底,心里也许还是得有个,能称得上是评分标杆的存在才行。而要说如何才能获得,那他从来就不清楚这点。

「下次问问救吧。」

三球低声嘟囔着,但他凭直觉就能猜到会被她说些什么。诸如「不要这么急于求成」、「短歌不是一天就能练成的」这一类。那么,要说还能帮自己的,他就只能再想到一个人了。

「手鞠吧」

他决定明天去学校问问。校内本来就容易偶遇,三球毫不怀疑自己能碰见手球。况且,他现在也知道对方在哪个教室,在哪个座位,甚至还知道其第六节课就是体育课。他们几乎不可能错过。

「等会,在那之前,今天有直播来着。」

如果玛利亚的预告准确,那么几分钟后她的直播就要开始了。

三球看了眼手机时间,随即急忙点开了软件,启动了位于登录列表顶端的玛利亚频道。而小兔子由于他突然停下抚摸,很是不满地抬起头,一直瞪着他。

2

为什么会是雨夜呢?

为什么会是湿气呢?

「虽然我清楚自己是想太多了……」

救在与三球的对话告一段落后,不断地在床上滚来滚去,想个不停。

最近,她很是享受这段时间。主要是三球那边生活似乎很规律,每次投稿短歌,基本都在22点。因此,她在用过晚饭后,就会早早去沐浴,然后一直捧着手机不放。实际上,昨晚这个时间,少女便是趴在床上,啪嗒啪嗒地晃动着小腿,不断来回翻看着两人的聊天记录。即便交谈不过寥寥数语,即便每日不过说些无趣的感想,但仅从事实来说,三球每晚都会来找少女交谈。救意识到,正是因为他们平时难以相见,这份持续至今的习惯,才会愈发珍贵,成为了彼此间无可替代的珍宝。

因此,今日的短歌才会压在心间,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明明我都希望你不要再说什么湿气了的。」

将自己喜欢的诗集介绍给异性,再将其借出,让对方阅读。这些行为中的深意,以及少女为此鼓起了多大的勇气,那个迟钝的三球一定都不明白吧。

可正因如此,他才会对她毫不设防,丝毫没有多想地将自己的情感化作诗歌。雨夜,或者说那本诗集,在她暗含心意地借予后,又浸染了湿气。整体上还弥漫着寂寥冷清的氛围,若非是身处在这样的情景中,他又如何能选择出这般贴切的话语。note

注:三首短歌,以不同角度,描绘了同一场景,但(原文)都有同一关键词「湿气」。日语中弄湿书本更常说「濡らす」,强调使物体湿润,而「湿气」强调环境的湿度、状态。更符合其心境。

「这人真是会在奇怪的地方很敏锐啊……」

那天没有在公园坦白,果然还是让两人的关系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她依然怀揣着秘密,只愿意展示想让他知晓的部分,而这样的小心思,大概早已被他看穿了吧。

但说到底,这都是少女自己作出的选择,事到如今也不会再想弥补。况且,要是有的选,她更希望能早些忘掉那天的事,回到从前的自己。

「要被讨厌了……不想这样啊。」

少女很清楚,比起说他是正面意义上的笨蛋体育系,不如说其性格表里如一。而自己则是相反,属于纯粹的文学系,在事关对方时尤其多愁善感,甚至到了令人咂舌的地步。然而,她依然没想到,自己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就如此消沉,就连站起身都需要鼓足勇气才行。

少女想着,还是让诗织去厨房给自己热杯牛奶吧。

然后连同这份阴郁的情感一并饮下,让两人的关系再度回到从前。

她借此振作精神,出了房间。这个时间,诗织肯定是在别院的客厅里,正吃着点心,惬意地休息。然而,她早已厌倦了通往别院前的这段平淡而漫长的路程。

昨夜经过时,少女的脚步还轻快得像长出了羽翼,而今晚,每一步却都沉重得像是深陷在沼泽之中,难以自拔。

十月七日

1

负责教二年级的那位体育老师对时间观念不太强,也不会善解人意地会提前下课。

因此,那些高年级生得一直跑到下课铃响为止,而三球则是从二楼教室这边悄咪咪地看着他们。 说真的,认识的人会如此显眼呢?他不过是在上课的间隙稍微望了眼,就立刻发现了手球。明明这么远看过去连脸都分不清,但他仅凭轮廓和举止便能准确无误地辨认出来,这着实不可思议。

在二年级的教室前,当他见到结束了课外活动的手球时,一上来就提了这个。

「……你一直在看?」

「诶,那没有,就偶然看到一眼。」

「……哼。」

然而手球的反应很是微妙——她扭动着身体,企图挡住自己的手,陷入了一种不寻常的沉默。

「啊,对了。我今天是有事想问才来找你的。」

「短歌方面的吗?那感情好。」

「没,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话题。那个,手球你有过得意之作吗?」

「会这么问,是你已经有了这样的作品,还是说——」

「很遗憾,是后者。就是因为自己还没有,所以才好奇其他人是什么情况。」

「这样啊……虽然我也不是没有类似的经历……」

「虽然?」

「所谓的自信之作, 我认为不是像你这样刚学一个月的新人就能有的。我学习时长大概是你的二十倍,但依然没有作品足以称之为自信之作。」

「嘛,确实是这样啊。」

话虽然如此,三球也很清楚手球所说的话是无比正确的。但是,她的回答跟他想问的事略有点偏差。

「那个,我知道自己说的话很奇怪,但我想问的大概不是这个。再怎么说,我也知道没可能立刻就成为专业人士。」

「……原来如此。没关系,我隐约懂你的意思。毕竟,宽泛一点来看,我们也能算是同级生,对短歌的思考还是很接近的。」

「同级生么……」

多么美妙的发音。

然而,这样下去大概没法在分开各回各家前结束这个话题,所以三球在自动贩卖机那买了两盒果汁。其中一盒自然是用来贿赂热心的学姐,或者说是学费。

「会渴望得意之作,是因为想要确认自己行走的方向没有错。希望能有自己在切实进步的实感。就是这么回事吧。」

「没错!应该就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的话,唔……虽说近似于同级生,但我多少也算是你的学姐,就给才起步的你一个建议吧——不要去追求得意之作,而是追求满意一作。」

「这是指……自我满足吗?」

「或许也能这么说,但我认为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步。在短歌的起步阶段,你笔下的短歌都应该是自己喜欢的。在这样的积累中诞生出的作品,肯定能赢得他人的认可与赞赏。而当你持之以恒,不断积累下去,也许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你会猛然发现,那些能在真正意义上称之为『得意之作』的珍品,就留存在自己的手边。」

「……学姐,」

「怎么了?」

「你能再说一遍刚才那些话吗?」

「才不要,而且你拿着手机想干嘛啊?」

「录音,已经准备就绪了。」

「……要是捉弄我的话,就不理你了哦?」

也许还是有些太得意忘形了。手球装出生气的样子吓唬三球,他便战战兢兢地把手机收起来了。

虽说是略微做过头了,但他确实是认可了手球的观点。结合救的指导,也就是要这样——

首先要去博览诗集,学习前人的短歌形制。

随后,每日创作短歌,并时时思考,以创作出自己喜欢的作品为目标。

三球隐约觉得,这样的日常训练,有点类似于棒球中为巩固姿势的空挥和影子投球。不论哪个领域,要做的事都一样,这让他心底生出了喜悦。

「然后呢,我尽可能提高了对自己内心活动的关注度。当我感受到自己有喜悦、悲伤等情绪变化时,就会当场记录下来。」

「你还在做这种事啊。」

「毕竟,要是不多加留神,那就只是睡醒,去学校,回来做直播准备,然后睡觉的流程了。而且事后回顾一下自己是因为什么而起波澜的,这样意外挺有意思的哦——啊!」

手球说到这里时,突然就小跑到篱笆后蹲下。三球好奇地探头看发生了什么,于是就发现手球小脑袋对面,有着一个更小的生物正紧张兮兮地瞪着这边。

「是猫咪啊。」

「对呀。啊啊~好可爱~……」

「是野猫么?可能是迷路的?」

「也许是吧。但是,真的好可……」

「不,就野猫来说,它毛发太整洁了,应该是谁家养的吧……?」

「不公平。这么漂亮,我好想养啊。好想带回家……喵……」

「是这样的呢。」

手球本人大概没有注意到,自己平常那种沉稳的气质已经不知去向了。她一边喵喵着这种平常死也不会说的词尾,一边努力地朝着猫咪那边摸近。

但在三球的视角里,只能看到一只娇小怜爱的黑色猫崽,以及一大只优雅的黑猫,两者在嬉戏。手球说小猫是位美人,但美的绝不只有它。

「心起涟漪的瞬间吗……」

依据手球的理论,三球今天心动的瞬间则是,目睹了两只猫咪共同嬉戏的场景,可爱得仿佛到了乐园。这非常值得记录下来。尽管古文问题有点多得有些头疼,但他还是起码先把自己心中那副光景给记录了下来。他幻想着手球戴上猫耳配饰的样子,感觉破坏力高到自己脑袋有些承受不住了。

「嗯?」

就在此时,手球忽然疑惑地回过头,略微仰视着三球。因为以前玛利亚在直播中有展现过猫耳版本,他将此时的少女幻视成了那副样子,慌慌张张地看向了其他地方。毕竟这威力太惊人了,要是直视太久,整个人感觉都会变奇怪。

「啊,没啥,就是我感觉有些懂你之前说的那些话了。」

「是吗?那就好……」

「我、我们差不多就走吧。」

三球飞快的语速有一半是为了赶紧搪塞过去,而后便转过身去了。他本以为手球立刻就会跟上来,但迟迟没感受到动静,于是疑惑地回头看去。

结果发现对方仍然蹲在那里,他不由得就苦笑了起来。

「等、等会,学姐,你的手——!」

「嘘——别急,没事。是我稍微吓到它了。」

「但是血——」

小猫也许是被三球的气势吓到,一溜烟地就跑到草丛深处了。而他也几乎是以同样的速度冲到手球的身边,拉起她没被抓到的手,打算迅速让其站起身。

「真是的,你太夸张啦。这种小伤稍微用水洗洗,再拿手帕按一按就能止血了的。」

「我就是在说要赶紧去处理啊!」

可即便三球以强硬的口吻催促手球,但她本人还是一副不急不忙的样子。

因此下一个瞬间,他直接双手把她给抱起来了。也就是所谓的公主抱。

「哇,干、干什么?话说这样也太羞耻了吧……?」

「抱歉,我要这样把你带去保健室,请忍忍。」

「等、等等。不能去那!」

三球无视了手球的抗议,径直冲入了教学楼。离保健室有些距离,但手帕上的红色晕染还在扩散,因此不是考虑那些事的时候。得优先考虑对手球伤口的处理,至于疲惫和羞耻就容后再说了。

但他臂弯里的手球,似乎还在考虑着其他事:

「求你了,大谷。别把我带去保健室。」

「不行。而且为什么要这么说,血完全没止住啊?」

「因为如果让老师知道是猫抓伤的,那小猫可能会被赶出去。」

「哈……?」

「不,或许被赶出去都还算好的,可能会被做更过分的事……比如保健所。」

三球对此有同感,他的步伐也就慢了下来。

「对吧?所以我没事的。拜托了,只要稍微去个有水的地方就行。」

「学姐,既然如此……」

手球的话语逐渐停下了三球的脚步。他在不远处的饮水处将她放下,而她则是用水冲洗伤口,同时安心地笑了。

他看着这样的手球,愈发无法忍耐,不由得跑了起来。

他久违地在小路全力狂奔,十分钟后才回来。

「欢迎回来。怎么了?我还想着你怎么就突然跑了,结果就又回来了。真是的,你这都上气不接下气了啊。」

「请……请把手伸出来。」

「等会,你那个仿佛是应急处理套装的东西,哪来的?」

「我找棒球部的经理要的。我跟对方说朋友受伤了需要借用,因此没暴露给老师。」

「……这样。你去了棒球部……?」

「那种事不重要,先把手伸出来。消毒包扎什么的,我都会。」

「嗯、好……」

也许是三球不容分说的语气折服了手球,她怯生生地朝他伸出了白嫩的手。

他如同要戴上戒指般,恭敬地接过那只手,迅速开始治疗。

他们身处在印象中某个从未开启过的资料室门前,这里不知何时已然被黄昏色所复盖。

一切尽在不言中。唯有三球尚在平缓的喘气声,以及手球的轻微呼吸声,在重归寂静的教学楼中回响。他笨手笨脚地缠绕着绑带,逐渐将手球的肌肤遮蔽在了白布之下。

「搞定。」

消毒和包扎皆搞定,除了后者粗糙得配不上女孩子那精致的手腕就是了。但应急处理好歹是完成了,三球也终于将视线从她的手上挪开。

因此,一直垂下视线的手球也将视线转过来,盯着三球看。他事到如今才想起来问,是不是包扎得难受,但对方先开口了:

「谢……谢谢……」

「我经常做处理类似的小伤啦。」

「嗯,你很熟练。以及……很用力呢。」

「抱、抱歉。很痛吗!?」

「不,没事。只是,久违地感受到,你确实曾是运动社团的呢……不会很尴尬吗?」

「是说我去社团教室那边时吗?现在回想起来,确实会觉得自己有些厚颜无耻,但这个时间也只有经理会在。」

「这样……话说,现在天气变得很凉了。」

「诶?嗯,确实啊……刚见面那会,还热得要死。」

「不过一个月就大变样了呢。不论是天气,还是人。」

「学姐?」

三球感觉手球说话的语调忽地变了,重又看向她的表情。手球抚摸着手上的绷带,站起身来,面色郑重得让人难以想象到她刚才还笑眯眯地低头看猫。

三球不禁看入迷了,便迟了一步起身。

而手球向他伸出手,

「你呢?」

在三球借着对方的手起身后,手球立于他身前开诚布公道:

「我呢,自从上了高中,一直都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人,觉得不能畏惧变化,而我也是这么做的。」

「嗯。」

「因此,我这次也打算这么做——想要对自己坦率,鼓起勇气踏前一步。……你不打算改变吗?」

「……什么意思?」

「你其实是明白的吧?毕竟,在我们说上话之后,你对棒球仍有留恋的事早就暴露啦……不回棒球部吗?」

「这……是你误会了。我已经没那么经常想棒球了,也从来没想过要回去。话说,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是 『学姐』 想要改变这事。」

「哎呀,更在意我吗?那么,我对你有个提议——下次一起出门逛逛吗?当然,就我们两个。」

「诶?」

「一起商量要去哪,两人碰面后,充分地享受那段时间。然后,一起探讨短歌的创作思路,或是谈谈各自平常都想些什么。除此之外,我还可以将你感兴趣的事,也悉数告知。」

改变。

一直都在想着改变。

手球如她先前所言一般,向前踏出了一步,随即轻笑着说出了这些话,说话间还微微仰视着三球。不过十几厘米的距离,是迄今为止最近的一次。距离感上的决定性差异,让他感受到了手球的行动理念并非只是口头说说而已。

「那么,我们先回去吧。再拖拖拉拉的,可就要错过公交了哦。」

三球完全被拖入了对方的节奏里,而这句轻松写意的话语终于是让他得以做出点头的动作。

三球是骑自行车上下学的,并不清楚公交车的时间。而手球则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急匆匆地走在前面,就算他出声喊也不愿回头。

「秋天的夕阳出现得又早又刺眼……真是帮大忙了。」

两人走出校门,看见公交车站时,手球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三球仰望着天际思考。

和手球一起出门吗?三球从走廊那就一直处于紧张状态,而他也注意到,每当自己想到这事时,心跳就会逐步加速。

手球依然走在前方,夕阳余辉洒在了她的脸庞上,通红一片。

2

轻抚瘦背语,尽食无须忧。

余粮尚满盈,饕餮亦满腹。note

白话:我轻抚着它瘦弱的脊背,轻声说道「要吃完哦」,又开了一大包宠物粮。

这天夜晚,短歌迟迟没有送来,等救看到消息通知时已经过了12点,她几乎都要睡着了。

『好慢……我好困。』

『吵醒你了吗?那明天再看也行的。』

『是小春吧,学长你家里的小兔子。现在几岁了?』

实际上,两人歌会的持续至今聊天记录差点就要断掉了。因此,救比起回答那今晚就算了,还是选择略过三球的话,说回了正题。况且,这样话说一半就停下,反而会让她心生不安,睡不着觉。

『八岁。』

『兔子的平均寿命是多久来着?』

『基本就是现在这个岁数了。』

『这样啊。』

既没有碰面,也没有文字表明,但少女能感到,今天的他对短歌稍微有了些自信。也或许,是她自己很喜欢这首关于宠物的短歌,才有了这份感觉吧。

少女能感受到,三球将年迈的宠物看在眼里的那份温柔,与离别逼近产生的不安。会买大份的宠物口粮,也许是出于经济方面的考虑,但每次打开包装时,都会祈祷着它能如从前那般吃光食物。这份担忧正体现了对方的人性与秉性。抚摸着宠物的后背,能感受到它比起年轻时要瘦骨嶙峋许多,也能切身感受到死亡阴影在逼近,也正因如此,才更想沉浸到如往常一般的日常中。

此歌乃软弱的人类所作,但也因为这份软弱,这首短歌成了救目前为止最喜欢的一首。

『因为是学长你,所以大概会以某个高高在上的姿态来跟小兔子说话吧。』

『不可以嘛?』

『完全可以哦,毕竟这样很可爱嘛。』

她玩笑般地说着,同时下意识地将手机紧紧地抱在胸口。

少女蜷缩在床上,全身都在渴求着将这首短歌与对方的存在,以及这段时间的全部体验都归于己身。

胸口方向又传来了消息通知声,她便以这样不自在的姿势看向屏幕,是他发来的愤怒表情。

『但学长你很粗心大意,我有点担心小春呢。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因为学长弄错力道而受伤。』

『你傻啊。我可是轻触的天才啊。只要轻抚一二,就能让兔子完全放松下来,陷入软绵绵的状态。』

『软绵绵……学长你用的词汇意外很古早嘛。』

『你很烦唉。总之,力道的轻重和是否擅长抚摸宠物,这是两码事。或者该怎么说呢?应该说这是重复数万次后,才建立起来的信赖关系吧?』

『我理解你想说的话了。然后我只在这里说一句,我觉得今天的学长是位非常棒的饲主,稍微对你刮目相看了。』

『总觉得最近这段时间,师傅你时不时就会对我很好说话呢。』

『这、这是因为那个啦!单纯是因为我们在说照顾宠物的话题,才暴涨的,跟我对你原本的评价得分开来算。我可不会一直这么好说话,明天我会更严格的。』

『没错没错,这才像你。』

『我没想到会被这么说……我真心觉得被学长宽大的手掌抚摸,肯定会很舒服的。』

『诶?』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深夜情绪的影响吧。少女在按下发送按钮后,才意识到自己说出了超不得了的话,但一切都为时已晚。这一过于极端的措辞,很明显过界了,而救的睡意也因此彻底被吹飞。

『这说到底不过是一般推论。』

『不如说我只是代替兔兔发言表达感想(仅此而已)』

『刚打错了。我、我困了,脑子转不过来。』

『呜哇,已经十二点半了啊。明天可能都要睡过头了,我要睡了哦。』

既然都显示已读了,那再撤回也只能让这句话含义越发深远。少女没辙,只好刷屏把自己的失言给顶上去,同时直接宣布『晚安,拜拜。』

『那我也睡了,再见。』

少女看到对面发来的回复后,将手机充上电,便倒在了床上。本来还担心能不能起得来,现在却在担心睡不睡得着了。

「这下……真得睡过头了。」

心跳完全没有要平缓下来的迹象,以及脑袋也由于异样的情绪而晕乎乎的。少女钻进被窝里,躁动不安地扭动着身体,也深刻感受到了与他人交换短歌是件非常美妙的事。而严格说来,除了自己过去的作品,她从来没在歌会中发表过其他的东西。

「但是……」

因此自己也想要创作短歌,想要传达给对方,想将自己的心意化作言语。这份心思是如此地强烈。

多久没像这样感受到短歌的乐趣了呢?少女停滞了至少一年,却在此刻感受到了变化的预兆。心中那股无法诉诸言语的庞大情感在席卷翻滚,不断探寻着倾泻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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