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八句

十月二十六日

1

三球往返于家里与学校之间,日子就在这种平淡中一页页翻过。终于,时间来到了下周六的早晨。

或许是得益于前一天早早入睡,三球在闹钟鸣响之前,便已自然苏醒。睡意朦胧中,他伸手抓起放在床头桌上的手机。映入眼帘的是手机左上角那微弱的绿色通知灯在闪烁着。他努力以尚未完全清醒的意识,聚焦视线看向手机屏幕。

『我可能会在今天的秋体上投球。』

信息仅此一句,来自小糸。

「……记得是下午一点开始吧。」

秋体是秋季大赛的简称,也就是指与春季甲子园选拔有关的一连串正式比赛。小糸能在高一就脱颖而出,这无疑是他成功赢得他人认可的明证。然而,小糸本是那种容易得意忘形的性格,面对本应欢欣鼓舞的喜讯,却仅以寥寥数语传达。这让人不难想象,他点击发送键之时,内心经历了何等烦恼与挣扎。

「让他为我费心了啊。」

应该说,若换作是自己,恐怕连这样简短的字句都发不出去。他可能会找寻诸如「对方或许也不期望如此」这样的圆滑借口来逃避,最终什么也不做。更何况,三球曾多次收到小糸希望他回归的信息,却每次都以冷淡的态度选择无视。此时回想起这些,三球对小糸能够鼓起勇气,持续与自己保持联络的举动,充满了敬佩。

这是那位曾与自己共同承诺为队伍扛起重任的盟友,对三球所说的最为关键的一句话。

『谢谢你告诉我。』

三球坐起身,神清气爽地伸展全身。

随后,三球为过去自己无端闹别扭的态度向小糸致歉。他进一步解释,自己对小糸的支持和鼓励,那份心意从无半点虚假,但即便如此,自己目前依然没有回归棒球队的打算。

没有显示已读,但三球知道这是因为小糸已经去晨练了。而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生疏,应该跟不上练习了吧。

虽说有些觉得寂寞,他还是开始着手自己早上的准备工作。

即便没有这份邀请,三球其实也早就计划好了要去看那场比赛。原因很简单——他和手球就约好在那里碰面。话虽如此,他们并没有直接约定在比赛现场相见。在上一次的直播中,她自己暗示了这件事。玛利亚在直播中透露,自己至今尚未亲眼见识过交叉传球,因此她正打算在近期找一场棒球比赛去观看,

而在三球就读的学校在体育方面下了很大的功夫,每个学生都知道秋季大会已经开始。因此,玛利亚说的那句话便是给自己的传信——在那里见面谈谈。

他洗了脸,和镜中的自己对上眼。

小糸是正式出道战。

手球也是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行动,而这对三球来说也是一样。

换句话说,今天对所有人而言,都是决定成败的关键时刻,是为许多事情画上句号的一天。

做好相应的觉悟后,三球便来到餐桌前。而在用餐前,他注意到手机上一直亮着的应用界面,便在对话框里补充了一句:「我一定会去看的,加油!」。尽管他已经不再是棒球社的一员,无法再与队友们一同前往比赛现场,但即使如此,三球心中早已决定,今天他肯定会从看台上,亲眼见证小糸在赛场上的英姿。

2

从终点站搭线路公交过去也就三十多分钟。只不过,三球搭地铁去终点站时遇到了事故,所以当他抵达时,比赛已经进入中盘。

对手是一支新锐队伍,被认为近来在棒球上投入了大量精力。虽说比赛是在假期进行,但由于才进行到第三轮,三球很轻易地就在三垒一侧观众席找到了手球。

「可以坐你旁边吗?」

「当然。今天这里专属于你。」

「往后呢?」

「我真能决定这件事吗?」

手球说完后,笑着抬头看三球。三球把在途中自动贩卖机买来的饮料交给她,然后在她旁边坐下。

比赛来到了第五局下半,一人已出局,跑者位于一垒上,而投手正是小糸。尽管赛前的评论一致认为三球所属的高中拥有压倒性的优势,但目前仅有一分的优势。这足以说明,对方的王牌投手状态极为出色。从计分板上来看,对方球队显然打出了更多的安打,而小糸则在缺乏足够支援的情况下,独自顽强支撑了下来。但这种对抗也让人为他后半局的体力状况感到担忧,

「虽然我并非内行,但一直都在观战,整场比赛一直是对方学校在占据主动。我们学校是靠全垒打暂时领先。」

「我大概可以想象。话说学姐你没有受到电车事故的影响呢。」

「因为是哥哥开车送我过来的。不过倒是没想到你会迟到呢。」

「唔,对不起。可是……你没想过我可能不会来吗?」

「笨蛋,我怎么可能这么想。」

手球以平静的表情说道,就仿佛真的没想过这种事。

明明完全没有联络,对方却如此信任自己,让他略有些开心。

也正因为如此,三球有件重要的事必须告诉她,

「那个,该怎么说呢。我不太习惯这种事情,所以希望你能只把这件事放在心里——」

「放心吧,我口风很松的。」

「这种时候就算是说谎,也请你说口风很紧。」

手球大概是试图让紧张的三球放松下来吧。她罕见地展现出如同调皮孩子般的面容,在一旁笑得格外灿烂。多亏如此,三球比刚才放松多了,得以将重要的想法化为言语:

「那个……我一直很喜欢诗歌玛利亚。我知道这听起来可能有些可笑,毕竟喜欢的对象只存在于屏幕之中,但请相信我,这是我第一次,真心喜欢上某个人。」

「谢谢。你的初恋对象是诗歌玛利亚,是我的荣幸。」

手球露出微笑。

「作为回礼,我也来分享一些我的事吧。我啊,从第一次在直播时收到你的短歌开始,就一直对你很在意了。当然,我也没有错过你的每一条留言和投稿作品。但当我得知你竟然是同一所高中的学弟时,你在我心中就成了极为特别的存在。你是我最初,也是最特别的听众。直播中,我在观察大家反应的同时,也会悄悄在评论区中寻找你的留言。」

「原来是这样么。我们很合得来呢。」

「真的,合得来到让人害怕呢。」

手球语调微颤,视线直直地望向球场。这代表他们一直都在透过直播看着彼此,两人的话语中没有半点虚假或谎言。只是,仍稍稍欠缺了某些东西。

而就在这时,对面的观众席突然传来欢呼声,于是三球也将视线移向前方。

只见一颗滚地球高高弹起越过一垒手的头顶,而右外野手则是急忙跑过去补位。显然,通过打出一次安打,跑者们趁机分别冲上了二垒和三垒。此时,比赛的氛围紧张到了极点,只要再有一次安打,就能逆转整个局势。note

注:指打击手把投手投出来的球,击出到界内,距离足够远,使打者本身能至少安全上到一垒的情形。安打可分为一垒安打、二垒安打、三垒安打和全垒打。

在投球练习场上,作为王牌投手的学长已经开始进行热身。然而,教练却只是保持着冷静,站在一旁眺望着整个球场。对于小糸而言,此刻他正面临着一场明显的考验,此次危机将是展示未来可能性的一块重大试金石。如果小糸想要成为能够带领队伍前进的王牌投手,那么未来的日子里,这种程度的挑战他还将经历好几次。因此,他必须突破此次难关。

原本聚集在投手丘附近的野手们散开,表示守备的准备时间结束。小糸接过球,似乎在不安地凝视着回到固定位置的捕手背影,而三球在那瞬间下意识地站了起来。note

①:「野手」是一个泛指,用来统称除了投手和捕手之外的所有场上球员。主要职责是防守、阻止对方跑垒员的前进以及帮助投手完成出局。转为进攻时,他们也是球队得分的关键。②:「准备时间」在棒球中指的是守备方从上一回合结束到开始对击打方进行防守的准备时间。

「小糸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发出了这样的呐喊。

他朝投手丘高举紧握的拳头,呼喊重要的伙伴名字。而小糸似乎被吓了一跳,他瞬间看了过来,随即似乎微微地笑了。

小糸点头示意收到捕手的信号,开始投球。他那比往日更为洗练的投球姿势让三球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但是这样的感伤也仅此一瞬。下一刻,三球看到的是突然朝本垒冲出去的三垒跑者。

「是抢分战术!」

某个观众大喊,而小糸伸出手套接住滚来的球。

跑者飞快地从他身旁冲过。

捕手接住小糸传来的棒球,随即其身影便与滑垒的跑者交错而过。

些许沙尘扬起。

对方选手的球衣被土染成了黑色。

手球终于亲眼目睹了交叉防守。

包含裁判的手臂高举向上的动作在内,这简直就像那个夏日的重现。

「出局——!」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啊啊~……」

听到裁判高声宣布的判决,双方的休息区都是一阵喧哗。捕手的手确实是在跑者碰到垒包之前先碰到了对方。对方的选手不甘心地捶打着地面,不过身为队长的捕手看也不看对方一眼,直接以半蹲的姿势将球如箭矢般传向一垒。已经快冲到二垒的一垒跑者大惊,但却为时已晚。他急忙往回冲,但防守方成功在跑垒员触垒前完成了触杀,让球场上再度响起出局的判决。双杀。总计三人出局。note

注:触杀——防守方可以用持球的手或手套触碰跑垒员或触碰未被占有的垒包,以使跑垒员出局。

三球这边的休息区欢声雷动,小糸朝着三球伸出拳头,凝视着他。三球与其虚空碰拳,放松地坐回位子上。

这些事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是手球的目光才让三球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刚才那一瞬间,忘却了周遭一切,情不自禁地放声大叫。因而此刻他感到有些难为情,不好意思地笑了。而手球眼里满是好奇,然而,当她开口说话时,声音中却夹杂着莫名的忧伤:

「得救了呢。这样一来就赢了吗?」

「是啊,小糸撑过了刚才的危机,剩下的局数应该会由王牌接手。我认为已经可以发表胜利宣言了。」

「……我说啊,如果跑垒员跑得更快些,如果球弹得更高些,如果发生这种小小的『如果』,结果会不会有所改变呢?」

「是有这种可能。」

三球认可着手球的低语,但他更想说,没有发生这些事,或者说没有让这些事发生才是有意义的。然而他没能说出口,而回过神来,手球已经开口了:

「……那个啊,我之前应该也说过,我喜欢短歌。」

「我很清楚。」

「雏歌仙给了以前的我勇气,给了我直面言语和他人的契机。因此,我是为了把这份勇气也传达给其他人而开始的直播。这是真的。但不只如此……现在,我之所以能够像这样回顾过去,都是因为你当时投稿了。」

「咦?」

「说实话,第一次直播的时候,我差点就要崩溃了。早知道就不要做这种蠢事,我果然还是办不到——当时我满脑子都是这些想法。再拖一会,我肯定就会哭出来,然后放弃直播。这么一来,我或许就会回到以前,把自己封闭起来。」

「绝对没有这回事。学姐总是很可靠,阳光开朗,头脑又好……」

「是啊,在你眼中,我肯定是这样的形象,但确实是你让这样的我得以延续了下来。你赶上了。在千钧一发之际,拯救了名为诗歌玛利亚的主播,以及月岛手球。这与我们刚才看到的景象刚好相反,可谓是滑垒成功。」

「如果有帮到了学姐,我也很高兴。」

「哼哼,说得这么干脆,但你根本体会不到我内心情感的深厚。毕竟你要是有那个意思,只需低声述说些类似的话语,就能让我属于你。你对我来说就是这么重要,真的非常非常重要。你对我而言,就像是珍宝那样的存在,乃至于无论你如何做,我都愿意包容与谅解。」

「要这么说的话,学姐才是不懂我。不懂你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多么耀眼。」

他在受伤后放弃了一切,度过行尸走肉般的暑假后,遇见了重要的学姐。

对于当时的三球来说,那些在棒球之外建立的联系有多么重要,以及这些联系是如何成为了他莫大的精神支柱,根本就无须多言。在他看来,手球就是自己的第二个师傅,要是没有手球,就没有现在的三球。

「呵呵,我们果然很合得来呢。」

「是啊。」

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向彼此道出「喜欢」二字。毕竟一切都已经心照不宣。

心间有着憧憬,也有着眷恋,但他所追逐着的身影,却是那位身为主播的诗歌玛利亚。

心中有着感激,也带着爱恋,但她一直看在眼里的,却是那位第一个投稿的观众。

无论是三球还是手球,他们或多或少都对彼此伪装下的形象有所念想。可就算那无限接近于现实中的本人,无法完全一致的绝望仍如同一道高墙阻挡在前。

心中念着那段曾共同走过,直至公交车站的归途。若是能早些相遇,或者说再多些时间来相处,那么这个结局,兴许也能有所改变。然而,正如那未竟的滑垒,唯有未曾发生的事实,才有意义可言。

三球假装没注意到手球眼中泛起了泪光。事到如今,他自认没有资格替她拭泪,而且若是一不小心,自己也会哭出来。

因细微的错位与时机的微妙偏差,致使情愫未能开花结果,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就算如此,若要问对身边的人抱持的感情是什么,也只能说是恋爱。

「对了,虽然在这种时候提出有些唐突,但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你一定要帮帮她。你说我很耀眼,但于我心深处,雏歌仙才是那种散发着光芒的存在。她就是我生命中的光辉。那人的短歌拯救了我。因此,我恳请你去拯救她,帮她摆脱无法创作的境地。」

三球能想像到,手球说出这些话时内心有多么悲痛。她分明能感到自己胸口的痛楚和眼眶的温热,却还是开口了。而且是在两人得出结论后的瞬间,便立刻说出了口。她肯定早就想好了要来此说出这番话的。因此,三球决不能就此停滞不前。即便再难受,再惶恐,他也不能辜负手球的坚强。

「反正你从那之后就没和她说上话吧?那么就直接去见她啊。对你来说,这就像第九局下半时的交叉防守吧,我认为还来得及哦。」

「学姐……」

「是你教会了我,即便球衣上沾满了泥污也很帅气。」

「是。」

「对手是凉风显广和他的孙女,都是天才之辈。你很害怕吧,说不定连脚都在发抖。可是,就算被嘲笑很没出息又如何?就算被嘲笑很不体面,很没水准,也不必感到羞愧。在我看来,不管写得再怎么差劲,都比放弃传达要来得了不起。」

「我也是这么想的。」

「嗯。所以你不要在这里跟我说话了,必须立刻赶过去才行。你那时没能让球衣脏污,而如今为了一并弥补当初的缺憾,绝对要让自己沾满泥泞哦。只有这样,你那时首次创作的短歌,才能得以真正完成。」

「是——」

这句宛如天启一般的话语,如雷霆般贯穿了三球的心,让他震撼不已——没想到自己最初的短歌会在这种时候给了自己前进的动力。

「我知道了。我绝对会想办法解决的。」

三球从座位上站起来,踏出一步。

他从手球前面经过时,余光看到她的肩膀在颤抖。

脚步未曾停歇。

可是某种想法无可遏制出现,

若是那天三球没有在图书馆遇见救的话,

若是两人并非以主播和粉丝的关系,而是作为寻常的学弟与学姐相遇的话,

如此一来,他们两人一定——

然而,那不过是自我安慰的美好幻想罢了。相比之下,将这份痛楚深深刻在心底,才是他能为这个人所做的唯一行动。自己要前往救所在的地方——在下定此决心后,就更没有别的选择了。

「学姐,我也有一个请求。」

「……是,什么?」

「往后的直播也请留我一席之地。如果可以的话,等一下就开直播吧。而且希望你能够选择我的投稿。或许你会觉得难受,或许这个请求很过分,但我一定要去帮那家伙。」

「哎呀……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庸俗了呢。居然希望憧憬的主播选自己的投稿。」

「我本来就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不过真的拜托你了。我来这里之前,就已经把短歌发到投稿表单了。」

「真是的,你这学弟真会给我添麻烦呢。」

手球像曾经做过的那样,模仿着猫咪,无奈又略带玩笑地说:「没办法呢喵~」

三球知道她其实是在哭,但他还是道谢后便直接走向出口。

要忽视那传入耳中的微弱呜咽声相当费力,但他并没有停下脚步。

3

由于球场所在的位置很偏僻,他花了三个小时才抵达凉风宅邸。

正常来说,一般家庭在这个时间都该聚起来吃晚饭了,因此住宅区内几乎看不到人影。然而,某栋大宅邸的一扇特别气派的大门前,某个人正像一尊雕像般伫立在那。三球在这被狠狠捉弄的记忆仍历历在目。

即便三球从车站一路狂奔至此,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她面前,其依旧冷眼相对,纹丝不动。这份冷漠,毫无疑问不是在给三球恢复体力的时间,而是单纯在表达不满:

「你知道吗?我从那天开始,只要一有空就会站在这里呢。」

「你的意思是……一直在等我吗?」

「你这种装傻充愣的态度完全不行!除你之外,我还能等谁啊!」

眼前这位漂亮的大姐姐——诗织正竭力摆出吓人的表情,试图训斥三球。

然而,由于她与生俱来的美貌,以及还清晰可见的稚气,他只觉得对面看起来非常萌萌哒。但他还是明白对方想表达的意思的,

「对不起。不过,已经没事了。」

三球调整姿态,正视着诗织,随后深深地低头致歉。明明在那天就能处理好的事情,却拖延了一周,他深知这完全是自己的错。因此,除了道歉别无他法。然而,他真正想道歉的对象,此刻却身处这栋宅邸的更深处,

或许是透过视线感受到了三球的真心,诗织终于恢复柔和的语调,苦笑着说道:

「真是的……拿你没办法。我相信你哦!」

「谢谢。」

她转过身,打开大门旁边附设的小门。

「走这边。」

然后邀请三球入内,带着他快步朝宅邸深处走去。

「等等,诗织小姐。你为什么这么匆忙?」

「当然是因为快没时间了。具体来说,显广老爷今天傍晚回来后,就跟平常一样前了书房。然后小姐知道后就离开了房间。」

「这意味着什么?」

「应该是要面谈吧。显广老爷从很久以前就决定好自己的立场,现在只等小姐点头。而那位小姐她在这一个星期里,因为某个迟钝的人,即便心有不愿,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自我。」

「不,那个……你的说法有点带刺……该怎么说呢……」

「嗯?」

「不,我什么都没说。」

三球原本试图反驳一二,却被她充满压迫感的笑容击沉。话虽如此,三球总算对当前的状况有了清晰的把握,显然已没有时间供他犹豫不决了。救和她的祖父此刻应当都还在书房内,而三球心中明了,他必须毫不犹豫地闯入才行。救尚且不清楚三球的真心,更不知晓手球的深切愿望。三球才不希望她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决定自己的未来。

就这方面来说,三球发现自己也不清楚救的祖父的想法。

「话说回来,诗织小姐。虽然现在问有点晚,但救的祖父为什么会叫她舍弃雏歌仙的名字呢?」

一踏入主宅,三球便急匆匆地脱下鞋子,甚至没空去换上早已备好的拖鞋。他快步走穿过走廊,同时向身前的诗织发问。诗织闻言骤然止步,脸上带着一抹为难之色开口道:

「那个啊,大谷同学。显广老爷他并不是在故意刁难小姐哦。不如说就是因为担心小姐,才会命令大小姐改变志向。」

「可是这真的对那家伙有帮助吗?」

「请你再更相信我们家一点。显广老爷是在充满艰辛的昭和时代中,靠着自己努力不懈,才得以崭露头角的人。现在,他被誉为凉风派的代表,拥有众多追随者,是当代首屈一指的歌人。除了早年失去女儿,也就是小姐的母亲那段时间外,他一直在精力充沛地持续活动。可以说,他全身心地投入到短歌中,就是为了回报那些支撑着自己、让自己重获生机的短歌。正因为如此,小姐也向往着他的生活方式,并以身为他的孙女而感到自豪。」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变成现在这情况呢?」

「就是因为尊敬才会这样。简而言之,小姐她太过热衷于学习显广老爷了。而令人困扰的是,她也继承了显广老爷的才能。所以某一天,显广老爷察觉到这件事后便对我说:『救似乎遗失了自己的话语。』」

「自己的话语?」

「是的。小姐从小就不擅长与人交流,她的心里总是充满了各种想法,却很难将它们转化为话语。对于小姐而言,显广老爷那精炼的言语充满了魅力。因此在不知不觉中,小姐创作的作品,无论视角、技巧还是感知方式,都变得与显广老爷如出一辙。

于是,显广老爷对她提出了建议:如果要走上创作的道路,就应该将他舍弃掉,包括作为歌仙之孙,即雏歌仙的身份,要用自由的话语去书写短歌。不然的话,他担心小姐总有一天会遭遇滑铁卢的。」

「咦,那他不就是个好人吗?」

「但事情可没有这么简单。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显广老爷既是大小姐一直很崇拜的祖父,也是她重要的师父。就算只是短歌领域,不论是在技术方面,还是在情感方面,都是极难割舍的。而且所谓的凉风派中,许多人在小姐还小的时候,就都希望她能继承那种歌风。」

「那种事——」

三球本来想说 「没什么大不了」,却无法继续说下去。

他第一时间想起了手球那闪闪发亮的表情,她自称是雏歌仙的死忠粉。

孩子们在沉浸到某件事中时,要是缺乏了周围的人的帮助,他们往往就会难以持续下去——三球过去在参与棒球活动时,见识过许多次这种事,以至于很是厌烦。他还深知,周围人的期待,有时还会带来雁字搦般的束缚。

有人想要放弃,却不得不坚持下去。

有人喜欢足球,却被逼着走上棒球之路。

为了让孩子们能持续参加严格的训练,所有的父母都倾注自己的时间与金钱,竭尽全力给予支持。

因为他亲眼目睹过这些,所以确信就算是在不同领域,也肯定到处都有类似的场景。而且越是心地善良的人,就越是会被那些东西束缚而逐渐无法动弹。

「显广老爷很在意自己的身后事,所以才会急着做出结论。他一直很担心自己会留下唯一的孙女,独自离开人世,所以才会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所以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能理解吗?大谷同学。总之,我就是希望小姐能够幸福。我可以相信你吗?你能将我无法给她的东西,给予她吗?」

三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默默打开了眼前出现的门。

或许是将这个行动视为了答案,诗织随即指向走廊的深处。位于尽头的房间,肯定就是他们所要前往的书房。

「不行。你要我说几次才懂。」

房间内传出一道粗犷又不失威严的声音,仿佛是在印证他的猜测。

「可是,救今后也想继续创作短歌!雏歌仙的名号根本就无所谓,但我不想舍弃爷爷的短歌!我要好好继承,让爷爷的名号流传下去!这有什么不对吗?」

「连这种事情都不懂的话,我更不可能认同你了。」

他们跑近门边,对面传来了两人的争执声。正如诗织的推测,救希望维持现状,而 她祖父似乎不乐见于此。

进不进呢?

就算诗织默许了,但房间里的名人跟他可是素未谋面啊。真要论起来,他们根本就是可疑人物,三球在这瞬间很纠结是否该擅自开门。不过就在此时,传来了少女泫然欲泣的声音。三球感觉心中有某种东西爆发了。于是他听见自己说 「上吧」,下意识地抓住了门把,而他身后的诗织也没有阻止他。

三球用力转动门把,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推那扇沉重的门。

然而,门发出 「吱嘎——」的钝重声响后,只动了数毫米就静止下来。

「——啧!」

「哎呀哎呀。」

三球情不自禁地咂了咂舌,正如诗织在身后表现出的无奈,房间已经上了锁。但如果是那种轻言放弃的性格,他从一开始就不会大摇大摆地闯到这里来。

「是谁?」

显广应该是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因而心中生疑。门那一边传来的声音低沉且粗犷,足以让人的脚步为之一滞,三球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接受严厉的斥责。诗织站在他身旁,回复的话语中还在试图打圆场:

「……我是藤原。不好意思在您忙碌的时候打扰,我带了大小姐的朋友过来。」

「我的朋友?诗织,是谁?」

「不管是谁,我跟她现在正忙。让对方到会客室等」

「我明白了。不过,这位先生似乎无法接受——」

「那是当然的啊!救!快开门啊!!」

「学长?为什么——」

三球省去了所有的说明,直接呼唤着少女的名字。也许是被瞪了,也可能是想起了上次分别时的事,身处门另一边的少女未曾再跟三球说一句话。

取而代之的是,显广则是压抑着怒气说道:

「藤原。总之又是你在暗地里搞鬼吧,那就更不可能给你开门了。」

「哎呀,说成暗地搞鬼也太失礼了。如果是为了让全家人幸福的策略,就尽管去做吧。藤原只是作为凉风家的帮佣,遵从已故的茜音大人所留下的最后遗言而已。」

「妈妈的……?」

「够了。不论你说什么都没用。」

「那是我想说的。既然显广老爷你这么顽固的话,那我也有所准备。本人藤原诗织可是掌握了这座宅邸的一切事物,就让你们感受下我的恐怖——诶诶诶。」

「哼,蠢货。」

三球还是老样子理解不了诗织的言行举止。但说到底,这个家的主人毫无疑问是显广,因此胜负早在这里就分出来了。而且诗织还没说完反派台词,就有几名疑似佣人的人员就陆续聚集到了书房前。具体分布为一男两女。男性的年龄跟三球的父母差不多,真打起来的话,大概能险胜。但三球也明白,自己不是来打架的,此时暴起的话,会让救和诗织的立场更加岌岌可危。

「你、你给我等着啊~!」

诗织拉起一旁毫无战意的三球,丢下一句小混混般的台词。

随后以只有三球一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着「走这边」,带着他从书房前匆忙离去了。他离开时回头看了眼,发现被叫过来的佣人被安排去看守房间和楼层的出入口,已经没法再靠近了。

「事已至此就没辙了。」

但是说话的诗织仍然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还露出了平时那种邪恶的表情。

「从你的样子看来,应该是还有后手吧。」

「是的,因为没辙了,要不大谷同学还是选我吧?虽然有点王婆卖瓜,但我还是很可爱的,在一起的话,能过得很开心哦!」

「是只有诗织小姐你开心的模式吧?我只能想象得到,自己被你狠狠欺负的场面来着。」

「哎呀呀,被甩了。那么请听下一个方案,就来这细说吧。即便他们关门,那我们也关!」

「哦。」

诗织如此说着将三球拉进了某个房间中,似乎就是她的闺房。房内出乎意料地摆放着不少玩偶和浅色调的小物件,充满了少女气息。衣柜大得格外显眼,但考虑到她还是个大学生,倒也正常。虽然当诗织像现在这样作为佣人时,穿着的服装较为朴素,会让人忘记她另一个身份,但肯定也是需要很多衣服和饰品的。

「那边的衣柜里可没有放内衣哦?」

「我才没想这种事。」

「但是大谷同学,你不是还挺喜欢我的时尚品味的吗?就没有幻想着脱下它们,小鹿乱撞?」

「才没有!」

三球强而有力地否定了对方此刻仍旧试图戏谑他的言辞。尽管他并不反感与诗织交谈,但在当前的情势下,这显然不是时候。重要的是如何让那位仍待在书房内的少女改变心意,以及自己应当如何向她表明心意?他如今只关心这些。

「真是个急性子呢。没关系的啦,我有在边说边动手——好嘞,这样就准备好了。」

话虽如此,诗织自然也是明白轻重缓急的。那么她之前的调笑口吻,也许都是为了让三球能冷静下来。证据就是,诗织进到房间后就径直走到那些神秘电子设备前坐下来,还露出了得意的微笑。正是她刚才撂下场面话跑路时,所展现出来的坏坏的表情。

「啊,按下去喽。」

「你在做什么?」

「嗯,我在连接扬声器。」

「啊?」

对方那无邪而又灿烂的笑容,让他下意识地认真反问了回去。

「所以说,我将接入这座宅邸里的大部分扬声器。不瞒你说。这里的大部分控制权尽在我藤原诗织的手中。此乃之前我秘密找来熟识的电器从业者帮忙,暗地里构建的秘密武器三号!现在是时候让这中央集权音响系统大展身手了!」

「诶,就像学校广播室那样吗?哈人……」

「倒也不至于啦,但可以确定的是,宅邸内部已经布设了几条同轴电缆,各处角落也都隐藏有配对完成的中继设备在~」

「为什么要准备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理由有的是好吧!比如说这个音响系统,我本是打算像是在小姐做错事,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时,用来全天候无休止播放《烤番薯》的。不过我都没想过竟然会用在显广老爷身上。」

「啊,嗯。」

三球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心想绝对不能在诗织的主场上与之为敌。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强制接入了宅邸的扬声器是个很强力的手段。这样以来,即便是离得很远,也能强行让对方听到这边的声音,除非是被破门而入,不然也没人能进入这个上锁的房间来阻止他们。虽然局限于单方面传声,但也要比走投无路要好得多。

「好了,那么,我这边的准备就妥当了。大谷同学,你想用这个做些什么呢?顺便一提,小姐和显广老爷对这类系统都很不了解,大概会对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吧。」

「声音能传到哪里?整个宅邸吗?」

「那属实就有点难了~应该说,仅限于那些为听歌而放置了扬声器的房间。具体来说就是,小姐和老爷的房间,以及几个佣人会用到的房间。然后就是入口对讲机那边吧。

但你不用担心,那两个人绝对不会从书房出去的。这不是比喻,而他们应该也不会在物理层次上捂住耳朵。」

「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

「原因很简单。说到底,这里的所有人,不管是大谷同学,还是小姐和老爷,都不会真心想要逃避倾听某人的声音哦。」

「咦?」

「咦,我说的话应该很正常才对啊?毕竟,渴望通过诗歌和文章向他人阐述情感的人,是不可能对那些饱含深情的话语充耳不闻的。那些人是全身心投入到了这样的交流中,也将真心实意灌注到了这样的沟通之中。说他们自我矛盾都算好的了。」

「……原来如此。」

对方说的话虽然有些难以理解,但比起难懂的道理,却还是能感同身受。或许也是因为自己同属于诗织所说的那些「用上真心实意的人」之一。

但如果此时有人诚挚地朝自己述说,那三球确实做不到去无视。诗织的话是对的,因此他果断地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打开了【诗歌玛利亚的短歌频道】。

诗织立刻帮他连上蓝牙,直接进行实况转播。而直播在三十分钟前就开始了,玛利亚罕见地在唱歌。

「啊,这个声音。难道是之前在植物园遇到的——」

「没错,我请她也来帮忙了。」

诗织立刻从歌声认出了其身份,饶有兴致地看着手机画面。而在他们交谈时,歌曲结束,三球便在聊天栏里输入了称赞的话语。该说是意外有着对卡拉OK的需求吗?评论区比往常还要热闹……

但玛利亚也肯定不会因此就看漏他的出现。

「呼……感谢大家的掌声。我还是第一次在直播中唱歌呢,稍微有点紧张,但也很高兴看到大家这么热情。」

玛莉亚此时切换成与观众对话的模式。

『太棒了。』

『歌也唱得这么好,真是多才多艺啊。』

『希望能成为固定环节。』

「真的非常感谢各位。既然好评如潮的话,那我也许哪天心情好就会来唱唱的。但诸位可不能忘记哦——诗歌玛利亚,说到底还是个直播短歌的。游戏和唱歌,都是用来忙里偷闲的。」

『好——』

『知道就是放松一下。』

『我也会一直支持短歌那边的。』

「谢谢啦。那么虽然有些可惜,但今天的唱歌环节就到此为止。接下来就进行往日的短歌环节吧。各位,还记得我上次直播时说的主题吗?没错,本次乃是恋爱八卦。短歌以恋爱为主题,可谓是蓄势待发呢。」

三球一想到这个直播也会在书房那边同步转播,心里就有些愉悦。诗织大概也有类似的感觉,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乐。玛利亚主持得已经很熟练了,表示由于收到了比想象中还多的投稿,所以会分两次来介绍,而在流畅地说明完毕后,

「那么我要开始咯。首先第一位。嗯……这人,来真的呢。辞书——就是跟前言类似的东西,这部分写着——给喜欢的女孩子,发送了这个直播的链接。」

玛利亚说完后,咯咯地笑了。

是公开表白啊——评论区骤然兴奋了起来。

玛利亚缓了一口气后,让短歌出现在了画面中。

玛利亚以沉稳的声色开始吟唱短歌,她极力注意着不带上过多的感情,专注于字句之间。

唯以面卿,强弱不讳。

我心昭昭,无所不示。

其间所藏,徒留【喜欢】。note

白话:在你面前,不论是逞强,还是软弱,我都未曾隐藏,除了那喜欢二字。

玛利亚轻吐了口气,说: 「这个人写得非常好了呢。」虽然没多少人熟悉投稿者的名字,但似乎也有人认出,这正是之前投稿过棒球主题短歌的同一人。『本人刚才不是还在吗!』评论区里弹出这样的评论,再度引发了观众们的热议。

「啊,好像有人发现了呢。没错,这位投稿者就是最初投稿棒球的那位。不过如果辞书里写的是真的,那位女孩子可能也在听这场直播呢?不,我敢肯定,她一定在听,而且现在正慌张得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笑死。』

『不过感觉她的确会听。』

『要是跟自己关系很好的人发了直播链接过来,肯定会先去看看的。』

玛利亚的话语带着些许的玩笑,却直指核心,而观众们似乎也逐渐有了兴致。

「我说各位,这可是难得的公开表白,大家——都想听听看答案吧!?」

而玛丽亚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氛围,她精准地把握住高潮点,巧妙地推波助澜。

无论在何时,无论面对怎样的阶级人群,恋爱话题总是能够引起热烈的讨论。

而玛利亚的直播间也毫不例外,评论区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滚动刷屏。就连被卡拉OK吸引过来的新观众,都被这意外的事情发展勾起了兴趣,纷纷留言表示 「想听!」。

而且,这整个互动过程,救在那间书房里也同样听得一清二楚。因为玛丽亚会读出观众的互动评论,所以那位少女也能理解来龙去脉。

因此三球、玛利亚和观众们,所有的参加者都满心期待着少女的到来。

少女大概想不到,有人竟然会在向全世界公开的开放频道中向自己表白,她会由于不敢置信而手足无措吧。

大家都在等着处于惊喜旋涡中的少女在评论区登场。

『虽然我是男的,但我完全OK。请跟我交往。』

『我会让你幸福的。然后我也是男的。』

「喂~被告白的都不是你们吧。我可是记得大多数观众的名字的哦。」

然而,好几分钟过去了,依然没有那个女孩子出现的迹象。得益于玛利亚的机智和观众的积极互动,直播的氛围得以巧妙地维系,没有冷却下来。

三球坐立不安,试图起身,而诗织轻敲他的肩膀两次,精确指引他看向立式麦克风的位置。他按下开关。小小的电源指示灯随之点亮,伴随而来的是轻微的「嗡嗡」声,回荡在空气中。

他站在麦克风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 :

「救!你或许会吓一跳,不过请你就这样听着——!」

接着三球朝着在宅邸内其他地方的那个人,倾诉自己的思恋之情。

一直盘踞在胸口。

他长久以来,一直都处于深深的烦恼之中。

终于,他找到了那个自己苦苦追寻的答案,并在此刻向着最想让对方听见的那个人,发出了呐喊:

「突然提起自己的事情很抱歉,但是……但是我已经决定,不会放弃棒球了。虽然不知道你接下来会怎么做,但我是不会放弃的。」

这正是他在深深烦恼后,好不容易找到的答案,也是他最想让少女知道的事情。他想对她宣告,自己能够从这里再次站起来,全都是靠少女等人的帮助,正是他们让自己有了这样的决心。

「虽然一切都要从零开始,但我会去做康复训练,无论是跑步还是肌肉锻炼,我都会竭尽所能去做。我不能给团队添麻烦,所以我会自主训练,或是加入本地的棒球俱乐部,尽力去做能做的事。我不知道会花上多少年,也不确定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可是就像小糸和手球学姐,还有你如今也在竭力直面痛苦一样,我也想这么做。所以,救——」

三球在此顿了一下,随即下定决心说出那句残酷的台词。虽然他心里原本还有些犹豫,但一想到救,那些犹豫就仿佛从未存在过,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

他再度开口,没有丝毫犹疑:

「所以说,救——按照你爷爷说的,先舍弃掉一切吧。我知道,那会让你像曾经失去棒球的我那样痛苦,但即便如此,也还是舍弃掉吧。相对的,我会稍稍走在你的前面,一直为你领路的。所以,让我们一起回到原点,重新开始吧。」

如果另一边的救没有在听这些话,那他真的像个笨蛋一样了。但不可思议的是,他却仿佛看见少女在那个书房中抬起了头,而就在三球身边的诗织,也肯定般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接下来就只需要继续真挚地述说话语,直至触动少女的内心。

「一开始我很沮丧,觉得自己已经一无所有,变得自暴自弃。可是在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我偶然遇见了你,因此开始创作短歌,逐渐更了解自己。而在寻找学习资源的途中,我得知了手球学姐的直播,也开始投稿。

我意识到,就是因为全身心投入到了某事中,才会真切地感觉不甘。我积累的一切其实都留存在自己心里,这也得到了你和手球学姐的认可。是你们让我明白,自己的内心中并非空无一物,所以我才能继续创作短歌。可是——!」

他在此稍作停顿来整理思绪。满溢的情感如潮水般汹涌澎拜着,唯恐稍有松懈,便无法述说成连贯的话语。总之,三球抑制住那股几乎要呐喊的冲动,再次靠近麦克风:

「可是,你帮我看短歌,本身就会让我感到很开心,与这些都没有关系。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将当天的短歌写好,因此我没有刻意装模作样,也没有试图掩饰什么。

我跟你说过丢脸的话,也向你表现过没出息的一面,甚至还有过近乎吵架的情况。

我只让你见识过这些,也是你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所以当你退出群组,我和其他朋友处于类似的地方时,我才察觉到某件事——对我来说,你的名字不该在这里,而是应当位于更特别的地方。」

就像刚才提到的那样,救,是那个自始至终都陪伴在三球身边的少女。

他真的数不清自己受到了她多少次的救赎,又被她治愈了多少次。

因此,这次换三球来帮助救了。

无论救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三球此刻都会一如既往地陪伴在她身旁。即使少女在世人眼中失去了那份独特性,但对他而言,她永远都是那个特别的存在。

如今正是传达这件事的瞬间。

「救,我——」

「不会吧,这是——!」

然而,即将脱口而出的重要话语,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打断了。

手机里突然传来了玛利亚的声音。她那抑制不住的兴奋,一瞬间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来了!真的来了!是本人吗?呃……啾啾小姐?」

『是的。非常抱歉,但刚才的短歌大概就是给我的。因为那位投稿者要我来看这个直播。』

『唔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真来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谢谢你!欢迎!没想到你真的愿意回应!」

在猛然兴奋起来的玛利亚与观众的热情包围下,自称【啾啾】的人物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在评论区表示,毕竟自己建账号没那么快。其寻常的口吻试图在解释着什么。

然而,其中一名观众说道——

『现在气氛不错,大家稍微停一下。』

这样的评论让氛围骤然一变,不少人都出言表示要大家先冷静下来,然后评论区就变得鸦雀无声。

就在所有人都紧张地等待救的回应时——

点心初炙,舌尝思凝。

君笑且赞,耳听怒起。

心间流转,只道讨厌。note

白话:「笑着说这真好吃的你,可讨人厌了,那明明是我第一次烤的点心。」

少女什么都没说,只是丢下了首短歌。

评论区混杂着兴奋的观众和困惑的观众,玛莉亚瞥见评论区的情况,连忙在直播画面上展示出了原文。

既然用短歌告白,那自然也该用短歌回复吧?救所写下的,乃是三球第一次到她家做客时的回忆。

看到这段文字,三球不禁差点落泪。

因为这首短歌,证明了一直为无法创作而烦恼的少女,终于克服了自己的障碍。

闻卿「拜拜」,语轻且淡。

期以「再见」,意绪微牵。

此般卷恋,方觉情深。note

白话:你随口「拜拜」,我却回「再见」。这份不干脆,让我明白了自己对你的感情。

三球从少女的话语中得到了勇气,也从两人共同的回忆中撷取印象深刻的场面,传到了评论区中。

短歌描绘了某次歌会结束时的情况,自己看到对方的话语后,下意识地就这么回复。

后来他在回顾歌会聊天记录时,才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真正的心意。

救立刻便有了回复:

七十宵深,亥正时分。

三十一音,轻叩心扉。

辗转床第,情思难眠。note

白话:连续七十天,每晚十点,你所传来的三十一字,都会让我难以入睡。

而三球也不服输地回应:

月夜苍茫,四野无声。

铃音轻响,如卿亲临。

独赏月色,不觉弧寂。note

白话:月夜下空无一人,来自你的消息声响起,即便独自赏月也不觉得孤单。

稍微隔了一会后,少女在评论区表示接下来就是最后一首:

月隐不现,道阻且长。

唯愿你我,如月恒夜。

纵天高云厚,纵岁月漫长。

事已至此,少女对表白的回应在所有人眼中,都已是不言而喻。尽管她试图在人前佯装镇定,但其所述说的每一句话,都透露着自己每日都极为思念着他。平安时代般的对话,凭借令和时代的技术传播开来。纵然过去数千年,然人之真心所求从未改变。

评论区无比热闹,而玛利亚正努力地让观众冷静下来。但她的声音也很雀跃,三球对此了然于心——玛利亚比任何人都更为救的复活感到喜悦。

「大谷同学,请你去吧。」

回过神来,诗织已经打开门,喊着三球出发了。

「诗织小姐。你说去,可是……」

「没关系。显广老爷要是会听了刚才那些的对话,还打算妨碍你们,那我老早就辞职走人了。」

听到诗织如此断言,三球便站了起来。

身旁的诗织罕见地露出认真表情,拍了拍他的后背。

三球以此为信号,离开房间后就直接跑了起来。

根本无需多说要去哪。

目的地已经很明显了。

「学长、学长——!!」

挚爱之人的声音,正从屋内深处传递而来,渐行渐近。

三球全力奔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当面向对方传达心底那份真挚情感的瞬间,终于是触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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