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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六章 在最后一句话之前

* * *

23:00~

2016/06/28 18:26

寄件人:加藤仁

标题:回复要求

收件者:相原爱步

相原爱步先生,

很抱歉在您百忙之中叨扰,我是加藤。

关于您提出的要求,容我在此回复。

特殊人才研究所的研究资料一般来说是公开的,

但那位受验者坚决反对,很难说服,

我们也可以采用强迫的手段,但若硬逼那人曝光,

对贵公司和我们研究所恐怕都会有不良的后果。

因此我建议贵公司雇用一位超能力者,

若能找到一位愿意公开身份的超能力者,

不用勉强说服那人,也能让事情继续进行。

如同信后附上的企划书所示,

招聘考试的企划与执行能否交由我全权负责呢?

由我来进行,才能活用那人的预知能力,

把事情导向理想的结果。

我明白相原先生对预知能力仍存有疑心,

当我确信那人的能力是真的,

这场招聘考试必定会证明预知的效果。

切望指教。

加藤仁

1 23点

时钟指向晚上十一点。

Sola依照预定开始宣布:

「Hello,各位辛苦了,最终考试的情况如何?可能有人很顺利,有人不太顺利,如论如何还是请各位拿出自信,因为你们是从两万人以上的应征者之中选出来的七位。好了,离考试结束只剩一个小时,现在就要公布『终点的位置』。」

Sola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每个人都竖耳倾听。

接着Sola继续说:

「本公司的员工会在矢水高地公园大厦三楼的三○二室等待各位,地点会标在地图上,还有,现在已是深夜,请注意不要吵到附近居民。考试时间所剩不多,祝福各位能有精彩的表现。」

地图上出现一个红色的星星符号,标示的位置是一栋很普通的办公大楼。

仅存于地图上的三个号码2、4、6同时朝这栋大楼移动。

X X X

第一个到达的是市仓真司。

他抱着Sido的笼子,在计程车上收听Sola的公告,很幸运的是,此时他距离设定为终点的大楼只有三百公尺。他在大楼前下了计程车,一边仔细确认地图,一边搭电梯到最高一层楼,然后走楼梯到了天台。

上方传来呼呼的声音,圣泽的直升机也到达大楼的上空了,不确定直升机现在的高度是多少,大概在天台十公尺的上方吧。绳梯垂降下来,尾端接触到地板。

市仓手上的四号手机响起,荧幕显示出一个没见过的号码。他一接起,就听见樱井的声音。

「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她不高兴地叫道。在轰然的风声中,很难听清楚她的声音。

市仓咳了一声,也对着手机大叫:

「我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什么?」

「我和日比野同意了你们的条件,你们得付钱给我们。」

「契约又没有成立,我们准备的契约书还是空白的,当然无效。」

「不对,你要求我们退出考试,而我们也遵守了约定,一次都没有反抗过你们。」

「别再强词夺理了,交易条件是你们要交出录取通知书,但录取通知书被穗积抢走,我们是靠自己的力量抢回来的,所以没必要再跟你们谈判。」

「不,契约已经成立了,如果你们想反悔,我绝不容许。」

想也知道这种要求不可能被接受,市仓在今晚的考试中已经没有价值了,如今他站在直升机下方,什么也做不到,不过圣泽似乎是个花钱不手软的人,说不定会多少给他一点。

「日比野和我联手的条件是两亿元,所以你们至少要付两亿。」

「这跟我们无关。」

「如果你们不答应,我绝对不会善罢干休。敌人还是少一点比较好,对吧?」

「你现在连一枚硬币都不值,快滚吧。」

「开什么玩笑!」

市仓在强风中摇摇晃晃地走向直升机垂下来的绳梯。

「日比野没事吧。」

「嗯,她没事。」

「那就好。」

「你也一样,你能平安无事地过完今晚就该满足了。」

「我不能接受,再商量一下吧。」

市仓把手机切换成免持听筒,放入胸前的口袋,因为口袋不大,手机露了一截在外面。

「你想做什么?」

樱井问道。

「我要上去。」

说完之后市仓便抓住绳梯。心跳顿时加速。

太危险了。

竟然不绑安全索就爬绳梯,做这种事又能怎么样?对方没理由再和他谈判,乖乖放弃不就好了嘛,这个道理谁都明白。是因为不甘心让今晚的努力全部白费吗?还是很气圣泽他们不遵守契约?又或者是为了和日比野做的约定?真是搞不懂,为什么要如此执拗呢?市仓开始往上爬。

樱井说:

「别这样,太危险了。」

市仓又轻咳一声。

「没事的,我看得见不幸的未来。」

但他的声音却在颤抖。

市仓真司才没有什么超能力。

那是八年前的事了,当时的他是国一生。

秋天快过完时,家里的狗又不见了。它那时身体不太好,我正准备要带它去看兽医,这只狗平时明明很乖,但是那天一解开绳子,它就突然冲了出去。

那时市仓也咳了一声,然后说:

「我有超能力,我可以看到不幸的未来。」

既然没有看到未来,就不用担心了,也就是说狗还平安我打从心底这样相信,但是……

狗出了车祸,找到时已经断气了。

他才没有什么超能力。

市仓哼着<The Entertainer>的曲调,爬上绳梯。不知怎地想起了以前的往事,那首曲子是小学六年级时看过的电影的主题曲,当时听说市内的独立电影院即将关闭,所以两人第一次去看了电影,一位不知道是老板还是员工、一直在那间电影院卖票的戴眼镜的老人说,那是他最喜欢的电影。

往下可以看见夜晚的城市不停地摇曳。

这里不是大都市,甚至不能说是发展得很蓬勃的城镇,不过这片比大都市更黯淡的地面散布着招牌、路灯、交通信号、车灯的模样,显得非常神秘。

「别这样。」

樱井又说了一次。

市仓继续攀爬绳梯,一步步地往上升。

直升机中的日比野也用拔尖的声音说:

「够了啦,事情变成这样又不是你害的,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说得没错。

为了钱而搏命实在太愚蠢了,这根本没有意义,无聊透顶,真的没必要。他到底在想什么?市仓不像是这么愚蠢的人,绝对不是。

但是他说:

「我不想再说不诚实的谎言了。」

市仓的手碰到直升机的底板。他总算平安地爬上去了。总算松了一口气。樱井一手握着手机,低头看着市仓。

「辛苦了,但我没有闲工夫陪你玩。」

市仓一边爬进直升机,一边回答:

「那我们就谈快一点吧。」

「嗯嗯,是啊。」

开口的是圣泽。

他从樱井手中取走自己的手机,放进口袋。

「我会尽快让这件事结束。」

之后发生的事,完全令人无法理解。眼前只见直升机的底板,接着底板摇晃,视野变暗。市仓喃喃叫着日比野的名字,没有听见她回答。接下来看到的是夜空。

屏息。月亮挂在直升机的后方。下方街道的亮光逐渐扩大。四号的手机飘浮在空中,大概是滑出了口袋,而手机的下方,是坠落的市仓。

时间的流动仿佛突然变慢下来。杂音般的声音传入耳底。往下坠落。为什么?是圣泽吗?是那家伙做的吗?

脑袋拒绝理解。不可能会这样的。无法呼吸。眼前就是大厦的天台。眼泪自然地滚落。咦?真的吗?死……

一声巨响,这是最后听见的声音。

夜晚的城市,直升机,月亮,视野,全部变成一片漆黑。

市仓真司死了。

X X X

死了。市仓真司毫无意义地死了。真的吗?真的死了吗?我不相信,但是……

日比野哑声说道:

「真的有必要这样做吗?」

樱井回答了她的问题,语气还是和先前一样平静。

「这是一件不幸的意外,他不听旁人劝阻,顽固地爬上绳梯,结果失足摔死了。就只是这样。」

「胡说什么……」

我什么都做不到。我明明知道危险,明明在旁边看着这一切。但我无法动弹,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他死去。

心底深处依然无法相信。如果相信了,就好像会撕心裂肺地叫喊起来。一个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死掉?我太没有危机感了。应该有些事情是我能做的。

我应该要让他逃到安全的地方。

但是,我什么都没做。我执着于眼前的计划,就这么看着他死了。就算之后的所有事情都能照计划进行,也称不上是成功了。

「不要……我不要这样……」

日比野说道。

市仓死了。市仓死了。市仓被杀死了。

我是为了什么来参加这场考试呢?他是为了什么来参加这场考试呢?只是被无聊的正义感冲昏头了。只是拥有一点无聊的超能力,就以为自己什么都做得到。太自以为是了。太自作聪明了。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在暗地里操控一切,到底是哪里犯错了?一定是这样,一定是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不应该逃避他,我应该勇敢地面对他,这不是闹脾气的时候。直到他死了,我才明白这件事。不,我早就明白了,但我却没有接受。太愚蠢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一切都没有价值。今晚的考试根本没有赢家。

樱井的声音传来。

「你还是接受现实吧,这也是没办法的。」

闭嘴!闭嘴!闭嘴!

日比野激动地大喊:

「不要就是不要!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闭嘴!闭嘴!给我闭嘴!

不想再听下去了。好想趴在桌上捂住双眼,好想就这么缩着不动,但是……

「该结束了,我要走啰。」

圣泽巧。

杀了市仓真司的人。

不能让这家伙获胜,现在还不能抛开一切。

「我要去拿员工证了,十二点以后来开派对吧。」

我不想听到圣泽的声音,于是把音量调到最小,这么一来,他透过Sola传出音箱的声音就消失了,只要不看屏幕,也就看不到他的脸了。然而市仓的声音,市仓的脸,依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抬头看天花板,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没时间了,在圣泽来到之前必须止住泪水,若是红着眼眶就没办法解释了,必须用理智掩盖住我对他的愤怒。

有可能吗?

不,无论如何都要做到,直到这场考试结束都不能令人起疑。

考试开始后的五个多小时,我一刻都不曾离开过这个房间,在圣泽走进来之前我一定要坚持下去。

暂停呼吸片刻,接着吐出积蓄在胸中的热气。

全身无力,光是抬手就觉得像重劳动一样辛苦。我从包包里拿出手帕,用桌上的矿泉水沾湿一部分,先用湿的部分抹抹眼睛,再用干的部分擦过。

接下来,我回头确认四号手机最后映出的画面。市仓从空中落下,摔到大厦的天台上,他头下脚上撞在冰冷的水泥地板。画面停止,可以看到他的脖子扭曲成奇异的角度,鲜血如气球爆炸一样四处飞溅。他真的死了。我关上视窗,再次把手帕按在眼上。

好一阵子我都无法动弹,在我的感觉中只是短短几秒,但实际上不知已过了多久。此时敲门声响起。

我先做一次深呼吸,然后站起来。

走到门前,打开门锁。

圣泽巧站在门外,他的脚边倒着一个人。

是市仓真司,头部裹着圣泽巧的外套,外套都被染成鲜红色了,虽然看不到脸,但我知道那是他。很奇怪,心里涌起一股怀念之情,刚才我明明还看着荧幕上的他。我很想抱住她,却不能这样做,事情还没有结束。

「是Haluwin的员工吗?」

圣泽问道。

我点头,抹去了所有的情感。虽然心中的情感无法消除,但抹去表面上的情感不会太难,真正悲伤的时候,面无表情或许是最轻松的。

「他的心脏停止了,血流得没我想象的多。楼梯很干净,遭殃的大概只有我的外套。」

圣泽笑眯眯地说着。

「考试出了人命,对你们来说也不是好事,所以快点处理掉吧。」

说话时不显露感情比板起脸不露出表情更难,所以我只是简短地回答「好的」。

「太好了。在穗积赶来之前快结束吧。」

他递出一张纸。

那是录取通知书,上面还附着一个像是黑色按钮的东西,大概是发信器。特征只有这样,不过是平凡无奇的一张纸,这种东西值得让人丧失性命吗?

我接过录取通知书,说道:

「恭喜,你合格了。今晚的考试到此结束。」

「太单调了吧,我还以为会有鼓掌或是彩球咧。」

「我们公司不喜欢无意义的排场,除非有某种创新的点子,否则都是遵行简朴的原则。」

「是吗?好吧,随便啦。快把员工证给我吧,我还要拿回去向伙伴炫耀。」

「请稍待片刻。」

我转身走回室内,圣泽也跟了过来。

这时我发现犯了一个小错误,我本来没有打算让圣泽进屋,依照预定的程序,我应该要拿着员工证去开门的。都是因为我太慌了。这也是当然的,因为市仓死了。

圣泽四处张望,说道:

「喂喂,这里也太冷清了吧。」

这里空间不大,而且布置得毫无情调,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窗户虽大却是封死的,不能打开,此时窗帘关得紧紧的,连日光灯都没有打开。不过,圣泽正在看的不是我从考试开始之后待了五个多小时的房间,而是放在角落,足足有二十二台之多的荧幕。

只有一个荧幕是独立的,上面表示着Sola的地图。

其余荧幕全堆放在一起,七台并排,上下共有三层。最上层是手机外侧镜头拍到的画面,第二层是内侧镜头的画面,第三层则是手机荧幕显示的画面。依照参加者七人的分量,总共二十一台。

但是,如今还正常显示的画面只剩下Sola的地图。

七号市仓真司的荧幕从一开始就没启动,因为他没有下载Sola。

五号高桥登喜彦的荧幕因为手机在海边被踩坏,画面一片漆黑。

三号Sido的荧幕在手机被穗积开车辗过的时候就没有画面了。

一号加藤仁的荧幕先前一直映出市仓的动向,但手机被穗积拿走不久就没电了。

四号日比野瑠衣的荧幕也没有画面,因为她的手机刚才和市仓一起掉下直升机摔坏了。

还在运作的是二号穗积正幸和六号圣泽巧的手机,但他们的手机都收在口袋里,所以没有映照出任何画面。就算手机切换到休眠模式还是有收音功能,不过圣泽巧的声音已经被我转小,而穗积的手机目前只能听到见杂音。

圣泽转头看着我说:

「Haluwin就是这样一直监视着我们?」

我拿起放在荧幕前的员工证,回答:

「这是工作。」

接着按下笔记型电脑的键盘,播放事先准备好的讯息。

Sola开始说话各位辛苦了,这场考试唯一的录取者已经决定了。合格的是六号圣泽巧先生,恭喜了,也谢谢其他几位参加今晚的考试。

地图上的号码2静止不动。穗积从口袋拿出手机,上层荧幕映出夜晚的街道,中层荧幕出现了穗积的脸,下层荧幕则是他正在看的Sola的画面。

穗积似乎放弃了一切,他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手机也放在一旁,外侧镜头映出挂着半月的夜空,内侧的镜头一片漆黑。

圣泽也看着这些荧幕,笑着说:

「这工作很有趣嘛。只有自己一个人能掌握考试全貌的感觉如何?是不是觉得自己像神一样?」

我摇头说:

「不,很无力,就像看到连续剧的主角有危险,但再怎么紧张也只能静静看着的观众。」

这话有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我也是当事人之一,不可能怀着事不关己的心态。我必须借着影像和声音不断地揣测各人的心思。

「骗人。」

圣泽指着接在笔记型电脑上的小音箱。

「如果不是觉得好玩,怎么会播这首曲子?」

音箱以细微的音量播放着史考特乔普林的散拍音乐,这是昨天正巧碰上折扣而买的CD。

这时正好换曲,播起了<The Entertainer>,这时考试开始之后的第六遍<The Entertainer>。这张CD的长度是六十三分钟,因为是重复播放,所以我每过六十三分钟就会听到这首曲子。

关门之前没有停止播放音乐,也算是一个小失误吧。<The Entertainer>是我最喜欢的电影的主题曲,但如今这开朗的曲调只令我感到焦虑。第一次看那部电影时,市仓也在我的身边,一想起那些事我又想哭了。

真想赶快结束这一切。

「恭喜你。」

我递出员工证。

圣泽将证件接过去,歪着头问:

「那具尸体该怎么办?」

当然是报警,而且是带着这里的资料去报警。

不过,那是「今晚」结束之后的事。

「我要和上司商量,总之会当作意外事件来处理。这件事不会造成你被取消录用。」

「那就好。其他事就交给你们啦。」

圣泽把员工证放回口袋,转身离去,脚步声渐渐走远。剩下的只有我,还有手中的录取通知书,以及倒在门前的市仓真司。

我操作电脑,关掉刺耳的<The Entertainer>。

然后我走向市仓。

不管怎样,先把他搬进屋内吧。

X X X

超能力者是很孤独的。

只要继续活着,超能力就是负担。

如果让世人发现了我的超能力,只会带来悲惨的下场,我从童年时代就明白这件事了。这并非只是推测,而是真实的经验,幼稚园和小学时代的小小交友圈已把这事深深刻划在我的心上。本来当做好朋友的女孩说出「好可怕」的模样,信赖的老师怒骂「不要说谎」的不耐表情,都化为一道道的伤痕,逼得我不得不隐瞒自己的超能力。

其实我并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决定要藏起超能力,但是在小学低年级时,我已经明白绝对不能让人知道自己有超能力。

对我来说,最初的契机是双亲。和蔼的父母第一次看到我表演超能力时,都没有太大的反应,但我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他们打从心底不相信有超能力这种东西,因为小孩总爱说些只有他们稚气的眼睛才能看到的幻想情节,简单说,他们认为那些事只是我的想象,所以才能若无其事地接受我说的话。

这种虚假的安定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我是真的超能力者。先发现我真的有超能力的是母亲,而父亲始终顽固地不肯相信,但是两人看我的眼光都变了。被自己的父母用害怕的目光盯着,这种事有多少小孩体验过呢?他们开始每晚吵架,我能理解的内容不到一半,但我还是决定从今以后都要隐藏自己的超能力。

这事看似不太容易,因为我已经在他们面前使用过好几次超能力了,事实上却简单得出奇,我只需要说一句谎话,只要对父母说「现在做不到了」就解决了。他们努力说服自己,努力相信我不再拥有那种能力,没过多久,他们甚至不记得我曾经表现过超能力。

这么一来,我总算是安心了,因为家庭恢复了平安,父母又开始用温柔的目光看我了。

但是,明明就有却要假装没有,这对年幼的孩子来说是很痛苦的,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我越来越不擅长和别人往来。现在回头再看还挺奇怪的,但是「藏有秘密」这件事真的对我当时的人际关系产生了极大的心理障碍,或许是小孩不懂得要怎么一边隐瞒秘密一边正常对话,又或许是隐瞒的罪恶感比我想象的大。总之,我决定要藏起超能力之后,对所有同学都不再开口说话了。

我和市仓真司能成为好友可说是一件奇迹。暑假早晨去做收音机体操偶然碰到的一个男孩跑来找我说话,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小学四年级的我却觉得这事非常特别,最棒的就是他没有和我上同一间小学,正是因此,我和他说话时远比平时坦率。

市仓真司是个体贴的少年,他的词汇很丰富,答话的反应也很快,所以感觉比较老成。光看体贴这一点,他就比同年龄的孩子成熟多了,好比说,他会把仅有的一个糖果送给我,听我说话时会专心地点头,他也很尊重我的意见,会问我「今天想玩什么」。

狗的事情也是。

国小四年级的冬天,我养的狗不见了,他义不容辞地陪我出去找。他努力安慰着哭泣的我,看起来很有理性,也很稳重。

他第一次提起超能力也是在那天。

「放心吧。」

他轻咳一声,然后说:

「我有超能力,我看得见不幸的未来,既然现在什么都没看到,那Sido一定没事。」

如他之言,我的狗Sido真的平安无事。Sido出生还没满一年,当时她身体很虚弱,或许是因为冬天晚上还在外游荡,后来就不断地抽鼻子。带她去医院时,市仓也陪在我身边,两人在等候室里拼命地安抚害怕的Sido。

这份温馨的情谊持续了三年。

我相信他也是超能力者,所以在他面前使用过几次超能力。他听到我说「超能力的事要保密喔」就点头回答:

「我会保密的。」

市仓说的很认真,他的表情在我看来非常诚恳。

「我会遵守约定的,绝对不会做让仲秋难过的事。」

对市仓坦承我有超能力的事,让我以为我们的关系会持续到永远。他不只是一般的好朋友,也不只是孤单已久的我第一次交到的密友,而是保守着同样秘密的共犯,这点让我非常安心。

三年间直到那年秋天为止如果我有心的话,应该能看穿他的谎言,只要我稍有疑心的话,应该会注意到他一次都没有像我证明过他是超能力者,而我却盲目地一直相信他的谎言。这一定是因为我不愿意舍弃「共享秘密」的安心感,我从没想过要怀疑他。

但是,八年前的秋末,他没有超能力的事终于被揭露了。

Sido的母亲是一只叫做Sola的狗,因为是Sola的孩子所以叫做Sido,这当然是根据音阶的名称而取的,如此孩子气的想法真让人想笑。

Sola是一只很温驯的狗,在散步时遇到其他的狗也不会乱吠,总是乖乖地走在我身边,所以我才会那么粗心大意,找寻Sido的那个冬天已经过了三年,这次又换Sola跑掉了。那几天她的身体状况不太好,我为了带她去医院而解开链子,她竟然活力充沛地狂奔出去。

我想起了上次找寻Sido的事,所以立刻跑去找市仓帮忙。

「没事的。」

那时市仓也是这么说。

「我有超能力,我看得见不幸的未来,既然现在什么都没看到,那Sola一定没事。」

但我们没有找到Sola。

不,正确地说,我们找到了她的遗体。我和市仓在附近东奔西走,太阳下山后,我心想Sola说不定已经跑回来了,打算先回家一趟,结果住在附近的人告诉我,有一只跟Sola很像的狗倒在路边。

我们冲到那个地方,Sola的身体已经变冷了。

我对着市仓大叫:

「骗子!」

他才没有什么超能力,他一直在骗我。

从我认识市仓之前,从我不和同学说话的时候就一直陪伴着我的Sola死了,此外,我还没发现市仓一直在对我说谎,两件事发生在同一天,这个打击实在太大,令我消沉了好一阵子,那段日子市仓来过我家几次,我总是不肯见他,还叫母亲把她赶走。唯有一次他拿来了一封信,可能是已经不期望能见到我吧。

对不起,我说谎了,我想要当面向你道歉。

信上这么写着。

但是我还是没有见他,因为我不知道见面之后该说些什么。后来我们全家搬走,我和他的关系也随之断绝。

多么愚蠢啊,如今我才这么觉得。市仓真的很体贴。

我有超能力。

那句话也是,他是为了安慰我才说谎的。

如果我不是真正的超能力者,我不会到了国中之后还相信那句话,只会觉得那是一个男孩为了我而说的善意谎言。如果我没有在市仓面前使用过超能力,或许他不会一再说自己是超能力者。

我明知他很体贴,明知他是为了我才说谎的,就连发现Sola的遗体之后对他大叫「骗子!」的那一瞬间,我的心里也是明白的。我明白该道歉的是自己,但我却说不出口,就这么从他的面前消失了。当我知道他要参加今晚的考试时,我就该打电话给他了,结果我还是只敢躲在小小的镜头后面偷窥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想要见他吗?

一定很想吧。

我把自己做的秘书APP命名为Sola,还用Sido代替我被登记为三号,连名字都没改。这么做当然有重要的理由,因为Sola和Sido的名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在一起,此外,Sola明确说过禁止伤害狗,又不公开三号的能力和资料,故意使人怀疑Sido和Haluwin公司有关系。我把无辜的Sido卷进了这场考试,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在这些理由的背后,还隐藏着「希望市仓发现我」的念头,事到如今我才确定自己有这个念头。这是因为莫名其妙的自尊心?还是因为太胆小?在他死去之前,我竟然一点自觉都没有。

我在市仓的前方蹲下。

虽然我不想拖行他的尸体,但也不能把他丢在走廊上不管。我得把门关起来,还要上锁。

我抓住盖在市仓脸上的外套,此时传来了拍手的声音。

2 23点35分

我不禁背脊发凉。不知何时,走廊上站了一个人。

是个身穿西装、上了年纪的男人,一看就觉得是个怪人。

他的头上裹着绷带,右手打了石膏,用三角巾挂在肩上,除此之外,只是个年近七十的普通男性。

加藤仁。

喉咙无意识地咕噜了一声。

他刻划着皱纹的脸上带着安详的微笑,拍着手走向我。到我面前时,他停下脚步拍手,说道:

「太精彩了,今晚的参加者都比我想象的优秀,而其中最出类拔萃的就是你,仲秋美琴小姐。」

糟糕透顶,这是最不该发生的事,不过加藤仁确实是唯一察觉到我那个计谋的人,我从一开始最提防的就是他。

他经过我的身边慢慢走进屋内,坐在最里面的椅子上,看着堆放在眼前的荧幕,歪着头说:

「太有美感了,这是多么高明的谎言啊。你准备了Sola这个虚构的辅助角色,扭曲今晚考试的规则,无论最后是谁通过考试,都会自己把录取通知书交到你这个『员工』的手上,而你拿了录取通知书之后,只需要把门锁上。光是这样你就赢了,因为Haluwin订立的真正规则只有要求在晚上十二点整持有录取通知书。」

说得没错。

谜底一揭穿,就只是个简单的计谋罢了,但我对今晚的计划有着莫大的自信,因为我掌握的资讯比其他参加者多出太多。Sola非常了解今晚的考试,诸如参加者的基本资料、个人能力的资讯、作为考试会场的城市,以及考试本身的内容,若非深切了解这一切,不可能制造得出Sola。做得到这事的人,只有Haluwin和Blue Walker负责执行今晚考试的人,或者是某个拥有相同资讯的人,而我当然不是前者。

加藤说:

「三号,仲秋美琴,能力是『入侵Hacking』能操纵任何具有电子电路的物品。对眼睛所见的东西都能发挥效果,也能以网路作为媒介,真的是非常实用的能力。」

在招聘考试的消息公布之前,在企划定案的三个月之前,我早已入侵了Haluwin和Blue Walker的电脑。我会得知招聘考试的消息只是偶然,只是碰巧看到了加藤寄出的电子邮件。不过换个角度来看,也可以说是必然的,因为我长期持续地利用超能力入侵Haluwin和Blue Walker的资料库。

也就是说,关于这场考试的资讯,我知道的几乎和执行者一样多。我在Haluwin公布征才启事之前已经知道最终考试的内容,所以很快地着手制作Sola,谁能想到有个参加者占了这么大的优势呢?

唯一可能察觉到我这计谋的人,始终只有加藤仁一个。Haluwin旗下的Blue Walker特殊人才研究所所长……不,前所长。我担心的只有这个人。

加藤对今晚最终考试的内容不可能太了解,虽然考试的概要是他订的,但他后来辞职了,既然没有参与后续发展,他看到Sola也只会以为是公司紧急追加的构想。不过,加藤或许有某些方法可以从执行这场考试的Blue Walker内部获得资讯,又或许公司内部有人在帮助加藤,若是如此,他就会知道Blue Walker并没有制作Sola这个APP。

我觉得很奇怪,从考试一开始,他的行动就充满了疑点。

「你在旅馆是故意跳楼的吧,因为你早就知道Sola是个谎言,才会这么干脆地放弃手机。你假装受伤,假装一开始就退出了最终考试的争夺战,只把目标放在最后一刻。你在Blue Walker里面有帮手,所以只有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今晚考试的真正规则,对吧?」

我揭穿了他的底牌。

但加藤摇着头说:

「你说错了,Haluwin和Blue Walker都是很死脑筋的公司,不会有人帮助我的。受伤也不是假装的,我直到刚才都待在附近的医院。你明白了吧?我也是真正的超能力者。」

一号,加藤仁。

Haluwin的资料显示,他的能力登记为「预知」,能够看见未来,在行动之前就知道结果。

他露出愉快的笑容,摊开双手说:

「我看得见未来,但我知道的也只有未来。这种超能力有些复杂,应该说是看得见因果关系吧,我知道不久之后的未来,也知道行动的结果。很不可思议吧,我知道只要跳出旅馆的窗户,就能像现在这样跟你见面,至于中间的过程我就不清楚了,我甚至不知道四号和七号就在下面,我知道的只有起点和终点。」

这是我预料中最坏的情况,但至少还没超出我的预料。

加藤在说谎。

从现在开始绝不能犯一点错误。我开口问道:

「你为什么知道我入侵了Blue Walker的电脑?」

「我不知道,只是推测罢了。」

「喔?可以告诉我吗?」

「你在入侵时留下了两个痕迹,只有两个而已,我就是靠着这些提示推论出来的。」

我干咽了一口口水。

加藤究竟知道了多少?

现在他说的是真话。

「如果你只是用超能力偷看我们电脑的资料,或许不会留下痕迹,问题是出在下载资料。你的能力只能让你登录资料库,如果要做得更多,譬如把资料传送出去,就会像一般的骇客留下入侵的痕迹。」

「是的,你说对了。然后呢?」

「从Blue Walker里传送出去的资料只有两件,一件是财务部管理的预算资料,一件是我寄给Haluwin执行长的电子邮件。这些只是少少的资料,用手机拍照大概只需要拍一张吧,但若外流了还是会给我带来麻烦的。你了解吗?」

我点头。

「Haluwin透过Blue Walker花掉了了一大笔钱,大约有一百二十亿元。名义上是为了研究而进行外部投资,但投资的对象却看不到实体。」

「你应该猜得到钱去哪里了。」

「是吗?最合理的推测就是你的银行户头吧。」

「你是说我盗用公款?」

「是啊。」

「你在说谎。你真正的想法是Haluwin如同都市传说所指出的,正在偷偷地做超能力者的相关研究。既然你看了那封邮件,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他说得没错。

Haluwin有一件不好的传闻。

据说他们抓了一些超能力者来进行不人道的实验。这是个荒谬的故事,但我知道超能力者是真实存在的,因为我自己就是超能力者,如果那传闻是真的,我绝不会坐视不理。

因此我入侵Haluwin的电脑,找寻超能力者的踪迹,最后查到他们的子公司Blue Walker,在那里发现了可疑的金钱流向,以及关于超能力研究的蛛丝马迹。

加藤仁不是超能力者。

可能只是有个超能力者在协助他吧。预知,能看见未来的超能力者,在资料上被称为「受验者」或「那人」。

那一百二十亿元可能就是用于对这个人的研究,但是Haluwin没有公开此事。为什么要隐瞒呢?不用想也知道,因为那种研究有着不能公诸于世的内容,我相信那件传闻是真的。

加藤歪着头说:

「我有一件事不明白,既然你认为Haluwin和Blue Walker对超能力者做了不当的研究,为什么还来参加招聘考试?你不觉得危险吗?」

「我相信自己很安全,为什么Haluwin如今才大肆宣扬要寻找超能力者呢?这一定是因为他们对超能力的研究已经有了相当丰富的成果,若要运用这个成果,就必须让超能力者露面。当然,他们不能让人发现用来做不人道实验的超能力者,所以需要另一个超能力者,利用他来假装进行正当的研究,谎称他是先前那些研究资料的来源。换句话说,八千万年薪是用来公开研究成果的预算。」

「原来如此,所以你相信就算是真正的超能力者在今晚考试获得录取,也不会有危险。」

「是啊,只要参加正常的研究就能拿到八千万年薪,确实很吸引人。」

「有趣,太有趣了,你的想象力真丰富。」

加藤开心地拍手。

「如果我说你猜得没错,你就达到目的了吧?」

这句话再次令我背脊发凉。

他知道。

加藤完全明白我真正的目的。

「我都知道,仲秋小姐,你的目的是告发。你向借着今晚的考试混进Haluwin,搜集他们虐待超能力者的证据,真是美好的正义感啊。但是我来到这里以后,你就更改计划了,你不需要进Haluwin,因为你大可直接从我的口中得到证词,所以我合理推测我们现在的对话都被录音了。」

我的嘴角不禁抽搐。

加藤想要对我做什么?

思绪十分混乱。这番对话本身就很奇怪,他没必要唠唠叨叨地跟我说这些话,明明只要干脆地抢走录取通知书就好了……不对,我弄错了吗?或许他的目的不是录取通知书?

「我来回答你吧。你的推测……」

裹着满头绷带的加藤丑恶地笑着。

「完全错了,错得太离谱了。Haluwin还没找到任何的超能力者,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今晚的考试只是一个恶作剧企划,相信世界上真有超能力者的只有一个高层的人,而且那人已经被我骗很久。根本没有什么被虐待的超能力者,至于那些钱,就跟你一开始说的一样,全都进了我的银行户头。」

什么跟什么啊?这怎么可能?因为……

那封邮件里明明写了……

加藤继续说:

「Haluwin想找超能力者,这是真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是超能力者,这也是真的。但我没有告诉过Haluwin,我只是假装在找超能力者,随便制造一些有在做研究的迹象,其实只是把流入Blue Walker的资金都转到我的户头。邮件里提到的『那人』并不存在,我只是把自己一部分的能力挂名在虚构的人物上,为的是得到更多预算。」

加藤邪恶的表情使皱纹更加突显,他笑着说:

「你应该多注意一点,应该要怀疑举行这次招聘考试的时机,应该要怀疑为什么其他资料都消除得那么干净,却只留下那封邮件让你看见。说到这里,你已经明白了吧?」

我想到了。

我终于明白了。怎么会这样?一切都没有意义,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意义。加藤比我更早开始说谎,连今晚的招聘考试都是谎言。所有参加者都被骗了,Haluwin也被骗了,操纵一切的人是加藤。

「今晚的招聘考试是为了引出我而举办的。」

加藤点头说:

「是的,你说得没错。那你一定也知道我的目的了。为了安全起见,我要让你闭上嘴,因为你找到我盗领公款的证据,还对『超能力者受虐』的故事信以为真,准备把这些资料公诸于世。」

笑容瞬间从他的脸上消去。

绷带下方,一双如野兽般的眼睛盯着我。

「我一直想见你,仲秋美琴,你害我吃尽了苦头。真是的,太可恶了,竟然想要破坏我幸福安详的老年生活,还害得我平白摔断骨头。没办法,只有这样才能把你除掉,这就是我的能力。」

怎么会这样……

加藤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把枪,枪口正对着我。

今晚的考试就是为此而举办的。毫无疑问地,加藤对我怀有杀机。就是因为他要杀我,才会告诉我一切的真相,因为他相信我没机会泄露这些事了。

我会死在这里吗?

我就要和市仓死在同一天,死在他的身边。这似乎有点宿命的感觉,但我可不想乖乖认命。

喀的一声,加藤的手中传出开保险的声音。

我转身就逃。

心乱如麻,我知道自己陷入了混乱。枪、枪口、黑暗深邃的孔洞,当然,我是第一次看见这种东西,它非常有说服力,死亡的说服力。比起加藤的表情、话语、感情,那个无机质的黑暗孔洞更能令人感觉到杀气。

可恶,该怎么办?决定了,我要逃出这栋大厦。搭电梯吗?不,等电梯的时候就会中枪了。还是爬楼梯吧。楼梯在紧急出口标示灯指着的白色铁门外,我不等先吸一口气就开始奔跑,仿佛用全身冲撞似地推开那扇门。

楼梯往上下两个方向蜿蜒地伸出,右边往下,左边往上。我正要继续奔跑时,听见了狗叫声,那是Sido的声音。

我反射性地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脚也跟着踏出去。是左边,往上的楼梯。为什么呢?往下逃应该比较好吧,但我觉得Sido的声音好像在引导我。对了,任谁都会以为我往下逃,所以往上反而不容易被抓到,一旦拉开距离,我就有时间打电话报警了。我决定听从Sido的声音,跑上了楼梯。空气感觉湿黏黏的,手脚变得好沉重,几乎无法吸气。我气喘吁吁,心脏狂跳,身体就像快死了似的。背后传来沉重门扉打开又关闭的声音,加藤很快就要追来了。

我没听见那个人的脚步身,但是靠近天台时,却听见别的声音,非常大的呼呼声。是直升机的声音。

圣泽?

他的直升机还在这里?

想到这里,我突然开窍。现在可以利用圣泽,因为那家伙相信我是Haluwin的员工。突然有一种拼图嵌进缺口的感觉。我要搭上他的直升机,告诉他有一个参加者因为没被录取而情绪失控,请他载我去找警察,然后一并告发加藤的事和圣泽杀死市仓的事。这样一来我就能同时达成逃命和复仇了,Sido的叫声一定也是在鼓励我这样做。

心里一做出决定,身体好像就变得轻松多了。

我爬上七楼,推开天台的门,正面顿时吹来强风,令我呼吸困难,头发乱飘。直升机的声音非常吵,其中还夹杂着Sido的叫声。我跑向关着Sido的笼子,看见前方靠近栏杆处还垂着绳梯,绳梯旁边站着一个人。

日比野瑠衣。

「快过来。」

她说道。直升机几乎盖住了她的声音,但我觉得她大概是这样说的。

日比野的表情很悲伤又很严肃。我提起Sido的笼子朝她跑去,说:

「我是Haluwin的人。有一个参加者……」

「安静。」

她用右手抓住我的手腕。

「好讨厌,我真的不想这样做。可是……」

来到近处,我才发现她目眶含泪。

3 23点44分

下一瞬间,我的身体飘浮在空中。

在我的视野中,天台边缘的栏杆慢慢往天空上升。

坠落。摔下去了。

我摔下天台了,速度逐渐增加。为什么?我不觉得愤怒或伤心,只是错愕地抬眼望去,突然间,我和「她」四目交接。此时我才理解。

是日比野瑠衣。是她做的。

我就要死了,再过几秒钟,我就会撞上冰冷的柏油路而死去,就算摔到地上还奇迹似地活着,再过不久依然得死。无处可逃了,我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一切都预定好了。我会死掉,我会从这个世上彻底地消失,毫无痕迹地消失。

很奇怪,我没有流泪,也没看到往事的走马灯。从七层楼高的天台以最短距离移动到地面的途中,我心里想的事情只有一件。

市仓真司。

凶手是市仓真司。

是他。啊啊,是他。是他谋划了这一切来杀死我。啊啊,啊啊,现在才悔恨已经太晚了,现在才发现这一切已经太晚了。

我觉得自己完全被骗了,不久之前我还深信今晚准备得最周全的一定是我,但事实并非如此。多么愚蠢,我竟然被骗了。不知不觉间,掌握主导权的已经不是加藤,这晚的结束是由市仓真司策划的。

几个窗子飞越过眼前,有极短的一瞬间,我的视野里出现了加藤,他在堆放了二十二台荧幕的屋内,开着窗帘,看着我的死期。加藤没有来追我,但我已经不在乎加藤了。市仓真司。那是我的错觉吗?倒在门前的他似乎动了一下。

我看见仲秋从那窗户落下。

市仓这样说过,他对日比野说明自己的超能力时这样说过。我对这句话的解释错了,我以为那是说我从窗户掉出去,但这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所以我认为那只是谎言,因为窗户是封死的,连一条缝隙都打不开。可是,我错了,他的意思是说从窗户看见我落下的身影。

市仓没有说谎,甚至可以说是理所当然,因为,我会从这里摔下去就是他一手策划的。

多么可怕的谎言。他是什么时候想出这个计划的?

柏油路已逼近眼前。

我该恨谁才好?市仓?日比野?加藤?或者我不该恨任何人,只该恨那其妙的超能力?

啊啊,啊啊,既然如此,我宁可不出生。

我闭上了眼睛。

X X X

我听见了惨叫。

大概是某个路人发出的惨叫。

我撞上地面,死了,彻底地死了

4 23点47

我听见了笑声。

声音并不大,却很刺耳,像是在嘲笑人。在这笑声中,市仓真司坐了起来,咳了一声,说道:

「都按照计划进行吗?」

加藤停止了笑声。

「喔?你还活着啊?」

但市仓没有回答,他继续说下去:

「如果只是要杀死仲秋,你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准备,你要的是完美的杀人计划。不是直接下手,而是要让仲秋死于意外,这才是你的目的。你既然能看穿因果关系,当然知道你今晚做了哪些事就能让她自行死去。」

「你很了解嘛。我跟她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听是听见了,不过……」

市仓望向四周。

「我也看得见未来,跟你看到的景象大概一样吧。」

市仓真司的超能力。这个登记为「预警」、看得见未来的能力,是真实的。一间昏暗的公寓,大片的窗户。月亮的照片或许是穗积手机拍到的夜空映在荧幕上的画面。一切都跟市仓叙述的一样。

「你在房间内看到仲秋从窗外落下,所以直接下手的并不是你。一旦你说出真相,亮出手枪,仲秋就会惊慌得从天台摔下去,这才是你的计划。」

加藤满不在乎地回答:

「如果我看到的未来成真了,你就会来到这里。我也知道,当她摔下去的时候,你会倒在那里。」

「是啊,所以我才要装死。」

加藤又低声地笑了。

「很聪明。也就是说,你对她见死不救。」

「这等于是我亲手杀死了她,但这是必要的。」

「为了得到录取通知书竟能做到这种地步,你真了不起。」

加藤的语气显得非常开心。

「Sola是仲秋美琴的谎言,所以考试还没结束。你看,录取通知书就在这里,还有十五分钟左右就过完今天了,如果你能在那之前从我的手中抢走录取通知书,胜利的人就是你。」

「这不是重点。」

「的确,我和Haluwin已经没有关系了,赚了一百二十几亿也够多了,如果你想要这东西的话拿去吧。」

市仓摸了自己的右脸。

接着他突然换了一个话题。

「我问你,你为什么会搞错?」

「搞错什么?」

「你说我的左脸会受伤,结果我伤的是右脸。」

「只是一点小错。很遗憾,我看到的未来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我想也是。我看到的也是这样。」

市仓呼了一口气,看起来像叹气,但应该是安心的喘息。

「脸上擦伤后,我试着想象你看到的景象。仲秋坠落的时候?不对,我知道的未来是你一直望着窗外。你一定也看见了其他未来,而且是左右相反的景象。」

加藤有点焦躁地说:

「那又怎样?好了,快拿着录取通知书离开吧。」

市仓继续说:

「我第一个想到的是镜子,你看到的未来的我或许是反映在镜子里,所以才会左右相反,但是这个想法不太可能,你看到的未来不太可能会出现镜中的我。不过,很幸运的是手机内侧也有镜头,用手机确认伤势的时候就像在照镜子,影像是左右相反的。」

加藤陷入短暂的沉默,然后高声叫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知道这地方,你借由仲秋死去的未来景象之中得知她的藏身之处在这里,而我倒在门口,虽然你看得到未来,却没有充分的线索,但是你在窗前清楚的看见了附近的景色,你借着从未来得到的资讯找出这地方,比仲秋更早来到这里,你一定是安装了针孔摄影机,透过摄影机看见角落的荧幕,才会知道我的脸颊受伤。不过那是手机内侧镜头拍到的画面,因此你把左右弄反了。」

「是啊,你说的没错。所以呢?」

「摄影机现在应该还在屋内,因为你还没有机会取回。」

「那又怎样?我的目的已经达成,接下来可以回旅馆睡觉了,我没必要待在这里陪你玩无聊的推理游戏。」

不,这很重要。

这绝对是最重要的事。我清楚理解了自己的角色。

市仓说道:

「你还不明白吗?我已经知道了,能利用Sola的眼睛监视考试情况的不只是仲秋,还包括你。我早就发现这点了,所以我才要演这出戏,一边在镜头努力演戏,一边逐个消除这些眼睛。」

我终于发现了。

就是那个时候。

当时我还很讶异,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那种行动。

我忍不住开口:

「你在海边的仓库睡了三十分钟,那是骗人的吧?当时你把手机放在桌上,镜头拍到的只有天花板,你假装睡在旁边,其实是在更远的地方和高桥樱井他们交换情报。你就是在那三十分钟里设下了所有计划,对吧?」

方法很简单。我是多么愚蠢啊,竟然被自己设定的规则绑住,以为参加者真的都不会离开下载了Sola的手机。事实并非如此,只要市仓发现Sola是我的谎言,就不用担心离开手机太远了。

加藤大叫: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需要再躲了,现在我没有生命危险了。一切都依照市仓真司的计划,或者该说比他计划的更好,加藤已经走投无路了。

我朝市仓走进一步,站在敞开的门前,这样加藤就看得到我了。但这一点都不重要,那个男人怎样都无所谓了。

我望着市仓说:

「对不起,八年前我没有相信你。」

市仓露出微笑。

「我也一直很想向你道歉。八年前我说了谎,实在很不应该。还有……」

他说:「你若要道歉就向日比野道歉吧。」

X X X

这是大约五分钟前的事。

日比野站在天台的栏杆边,抓着我的右手说:

「好讨厌,我真的不想这样做。可是……」

来到近处,我才发现她目眶含泪。

「我会参加考试大概就是为了这个吧。」

日比野把左手伸到栏杆外,她手掌的前方变出了另一个我,看起来像是飘浮在空中,紧接着受到重力拉扯,往下坠落。

有一瞬间,我和「她」四目交接,我和另一个正在坠落的我四目交接,这时我懂了。

天台上没有血迹。

市仓没有掉在这里。不,不对,他确实摔下来了,我透过Sola的眼睛看见了这件事。但是他消失了,大概在几秒钟之后就消失无踪了。伪造,多么惊人的超能力,她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复制活人。

我听见了惨叫,大概是某个路人发出的惨叫。

被复制出来的我撞上地面,死了。彻底的死了。但我把上身探出栏杆外,却没有看见一点痕迹,因为日比野的能力过一阵子就会消失,时间依照复制物品的大小而定。

日比野在我身边嘤嘤哭泣,哭得像个小女孩似的。

「我受够了复制人类,我受够了复制一下子就得死的人类,我真的不想这样做,可是市仓硬要我做。我杀了他,也杀了你。我不要这样,早知道就不要参加这个考试了。」

然后她说「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

X X X

在今晚的考试开始时,最有可能受骗的一定是市仓,其他人为了达到各自的目的早就做了很多准备,只有市仓是毫无准备地来参加考试。

过了五个小时又五十分钟以后,我才发现情况竟然都是照着市仓写的剧本在进行。加藤凝神盯着市仓,市仓平静地对他说:

「我和你的能力应该很相似,所以我想象得出来。我能看到的都是不幸的未来,因此我会尽可能的回避;相反地,如果你能看到的都是你期待的未来,一你一定会依照看到的未来去行动。我是在你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才确定了这一点。为什么一号加藤仁想要帮助我?答案很简单,因为你怕我会离开今晚的考试,你一定会尽力消除任何一个小小的担忧。我在那间仓库里如果决定退出考试,可能就不会来到这里,使得未来产生改变,因为这场考试进入高潮时,我必须倒在这里。」

市仓如同在读剧本,说得极为流畅,语气也很平淡。我想起来了,他从以前就是这样,市仓面对讨厌的人都不会显露情感。

「所以我该做的事很清楚,我要重现我和你看到的未来,我要在摄影机前演出同样的场景,并且在舞台背后和演员们解读剧本。假扮尸体的我被送到这里时,你一定放心了吧,情况跟你看到的未来一样,所以你肆无忌惮地走出来了。明明可以一直躲在幕后,你却走上了舞台。我也知道你一定会这样做,因为到了剧情的高潮,你必须站在窗边。」

「少啰嗦!」

加藤大吼着。

「少啰嗦,给我闭嘴!我……」

市仓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道:

「为了要骗过你,我最先想到的是高桥的能力。那叫做幻影对吧?利用他的能力可以毫不费事地骗过你,只要让你以为看到仲秋从窗外落下就好了。但我后来决定放弃这个计划,因为你不可能不提防幻影,一定会先把高桥支开,如果硬要用他,说不定会暴露我的计划。所以……」

我默默地同意他的话。

事实上,加藤真的指示穗积支开高桥,提议把高桥丢在考试范围外的立体停车场,尽可能地使他远离这栋大厦。市仓一定不知道实际的情况,他没有机会得知,不过,加藤的行动大致上都符合市仓的推测。

「所以我把幻影当作诱饵,为了让你误以为一切都依照你的计划在进行。我和高桥很详细地商量过,他本来不想答应,后来还是勉强同意了。穗积比我想象的更优秀,是我看走了眼,不过你一定会比我更惊讶。」

市仓首度对加藤露出微笑。那是挑衅的笑容。

「当你发现圣泽和高桥互换名字和能力时,你有什么感觉?不能看见你当时的表情实在太可惜了,因为我在海边的仓库假装睡着时,高桥已经告诉我这件事了,害我憋笑憋得要死。你一定是得意洋洋地坐在荧幕前,自以为什么都知道,其实你根本已经被所有人骗了。很好笑吧?如果不是发生在你身上,你一定也会笑。」

「我叫你闭嘴!」

加藤用皱纹满布的右手握住手枪。

「你在骄傲个什么劲?可别估错了对手的实力了。你还是快逃吧,我手上有枪,而你却手无寸铁。」

「你不是要制造意外死亡吗?」

「只要藏好你的尸体就好了,我最拿手的就是藏东西,我可以马上找出尸体不会被人发现的未来。」

「不可能的,你杀不了我们。」

市仓依然笑着。

「我也有超能力,我看得见不幸的未来。既然现在什么都没看到,那我们一定没事。」

此时爆发出一个巨大的声响,房间随之震荡。

加藤扣下了扳机。但我已经不担心那玩意儿了,子弹似乎打在离我三公尺远的墙上,转头便能看到弹孔。

这一晚,第二个受骗的蠢蛋就是我。第一当然是加藤,他直到现在还没察觉。

「你没听到市仓说的话吗?」

开口的是高桥。

「穗积很优秀,比市仓想象的更优秀,所以我也在这里。」

市仓刚开始说话时,高桥已经站在他身边了。我当然看见了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唯独加藤看不见。幻影。这种能操纵别人视觉的能力果然厉害。如今想必只有加藤的眼中看不见高桥。

此时在这间屋内,只有加藤的视线受到蒙蔽,所以我知道他依靠视觉射出的子弹绝对打不中。高桥伸出粗壮的手臂,指向角落那堆荧幕的其中一台。那是二号穗积的荧幕。此时那台荧幕映出了高挂着美丽半月的夜空。

「你以为那个荧幕为什么一直是夜空?因为他丢下手机了,以免被你发现我们的行动,那家伙现在也还在跟你演戏。」

我对穗积的行动并不清楚,我所知道的只有透过Sola的眼睛看到的景象。

至少可以确定,穗积真的去了加藤说的立体停车场,Sola的镜头有拍到高桥被绑住的样子,以及立体停车场的影像,地图标示的资讯也没有错,所以我以为穗积听从了加藤的指示。

事实并非如此,穗积想必是在进入停车场前就帮高桥松绑,两人一起赶了过来。我没有察觉高桥的动静,他大概和穗积分头行动了,要追踪已经失去手机的高桥是不可能的。如果谁对着手机小小的镜头演戏,我也无法看穿。

加藤还握着枪,他根本不知道现在有谁在场,高桥不会解除幻影的。不过,他的枪正对着市仓。

被枪口指着的市仓无力地叹气,然后对我露出微笑。

「已经可以了。」

我点点头。

市仓之所以挑衅加藤,是为了逼他开枪,为了让他的杀人意图留下痕迹。若非有其用意,他也不会对这一个持枪的坏蛋滔滔不绝地讲述来龙去脉。

市仓果然比我成熟。我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为了展示优越感而对加藤说:

「我已经入侵了你安装在这屋内的针孔摄影机,你开枪的画面当然也被录下来了,资料都传送到我的电脑里了。」

高桥面带笑容地接下去说:

「我已经报警了,再过几分钟警察就会出现,今晚的闹剧总算结束了。」

加藤面孔扭曲,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他口中咻咻吐出颤抖的声音,同样分不出来是哭还是笑。

「都是你害的。要不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你……」

枪口正确的瞄准市仓,加藤发疯似地连扣扳机,每一次枪口都冒出小小的火焰。

穗积笑着说:

「既然高桥在这里,我不在就太不合理了。优秀的一号没想到这点吗?」

他晃一晃手上的枪。

物质交换。以枪换枪。但移到加藤手中的只是手枪型打火机,就是圣泽在海边用过的那一支。穗积熟练地从手枪拆下弹匣,分别收到左右两个口袋。

「真是的,太可惜了,虽然我是私家侦探,却没机会做些像样的推理,亏我还满怀期待。没办法,今晚的主角是市仓嘛。」

他这副和现场气氛极不搭调的语气,让我忍不住露出微笑。

市仓就在我面前,他的身边还有穗积和高桥,所以不会有危险的,仅仅一把手枪是搞不出什么大麻烦的。

加藤脸部肌肉抽搐,不断地按着枪型打火机。他的模样很滑稽,又显得有些可悲。

高桥毫不犹豫地走向加藤,朝他的肚子挥出一记重拳,光是这一拳,加藤就软绵绵地倒下了。

「这算是正当防卫。」

高桥说。

倒在地上的加藤好像昏过去了,他以跪坐的姿势曲着双腿,脸贴在地上。

「哎呀,忘了把这个还给他。」

穗积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那是加藤的手机。看到荧幕时,我的疑惑顿时消失。

我一直没搞懂,市仓是在何时、用什么方法向演员们解释「剧本」的。

他必定是在装睡的那三十分钟里拉拢了高桥和樱井,既然樱井知道了计划,就能在直升机里转告圣泽和日比野,在螺旋桨轰隆隆的杂音之中听不见他们小声说话,也可以避开镜头使用笔谈。但是,他应该没机会向穗积说明啊?

穗积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了市仓的剧本呢?

答案是猫咪的影片。

在停车场交易的时候,穗积拿了一号的手机,那时荧幕上反复地播放着猫咪玩弄卫生纸的影片。市仓为了消除Sola的眼睛,故意用这种方法耗尽电池,此外还有另一个理由。

一号手机的荧幕上贴了一张纸条,上面潦草的写了一行字。

Sola是假的,是三号做的,一号也在偷看。敌人是一号,要小心地骗过他。

的确,荧幕正是镜头最大的死角,市仓故意准备这种影片,是为了让穗积看到纸条时的惊讶反应显得很合理。我记得当时穗积明显地皱了眉头,如今才知道,那不是因为猫咪的影片,而是因为纸条上的讯息。

我还以为自己掌控了今晚的考试,还以为自己扮演的是莫里亚蒂教授,事实上,我的角色顶多只能算是华生,而我不得不承认,我也不是称职的华生,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是谁在扮演侦探,连福尔摩斯都想骗。说到底,我不过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被主角拯救,差点变成受害者的角色A。

我再次地凝视市仓。

市仓也转过头来,看着我说:

「我必须为了说谎的事向你道歉。」

他此时的眼神比刚才看着加藤的时候更诚恳。

「其实我早就知道Sola死了,我看到的未来是我们发现了出车祸的Sola,你站在路边哭。我不想告诉你,所以打算先说谎,事后再偷偷去埋了Sola,但我的计划出了差错。或许,说出实话才是最好的。」

我叹了一口气。

「我当然知道。」

我猜到真相是在不久之前,因为我确定了他是真正的超能力者。不过,早在八年前的那一天,我已经知道市仓是个体贴的少年。虽然我误会了一些事,但我至少知道他是为了我才说谎的,对于这一点我从来不曾怀疑。

「那是一个诚实的谎言。」

我说。

这是市仓对穗积说过的话。虽然只是短短几小时前,感觉却像很遥远的事。

诚实的谎言有三条规则。

第一,不为自己的好处说谎,第二,要坚守谎言直到对方相信。Sola出车祸的时候,他一定也打算这么做,只是不巧碰到了知道Sola死掉的人,若非如此,我一定会相信他的谎言。

但是市仓摇头说:

「那不是诚实的谎言。」

「为什么?」

「因为违反了第三条规则。」

「第三条是什么?」

他说过,这是最重要的一条。

市仓微笑说:

「揭穿真相之后可以和被骗的人一起笑。」

啊啊,这样说来,他今晚对我说的谎才是诚实的谎言。诚实一定是最好的谎言。

我得向他道谢才行,无论是今晚的事,或是八年前的事,我都该道谢。光是嘴上说说还不够,但至少得先用言语表达。

我还没开口,就听到一个声音,一个很扰人的声音,哔哩哩、哔哩哩、哔哩哩地响着。穗积和高桥都频频张望,只有市仓轻轻歪着头。

「对了,我定了闹钟。」

「闹钟?」

「是我的手机,应该在这家伙的身上。」

市仓走向加藤,从他的口袋中取出一只款式老旧的手机,然后把荧幕转向我。

「现在是四月一日,考试结束了。」

显示时间确实是三个并排的零。揭穿所有谎言之后就到了愚人节,令我觉得很可笑。考试只有六个小时,感觉却非常漫长。

「结果没有人合格呢。」

我自言自语。

「啊?」

市仓疑惑地歪着头。

「难道不是吗?考试结束时,持有录取通知书的是加藤,但他马上就要被逮捕了,依照Haluwin的规则,如果做了会遭到法律制裁的事,就会失去录取资格。」

高桥不以为然地叹着气说:

「喂喂,你以为我专程跑来救一个不认识的人只是出自善意吗?」

市仓补充说:

「你拿到的录取通知书是樱井做的仿制品,真货在那边。」

他指着一台荧幕,那是直到最后都持有手机的两个人之一圣泽的荧幕。荧幕映出了圣泽面带微笑亮出录取通知书的影像,在他背后还有几个人,他们才是真正的考试执行人员。我忍不住噗哧一笑。

今晚的谎言还留下了一个,那就是圣泽巧的谎言。最终考试的参加者之中,只有他一个人不是超能力者,Haluwin却不明就里地录用了他,而真正的超能力者都没有曝光,还是继续悄悄地过日子。

X X X

诚实的谎言有三条规则。

第一,不为自己的好处说谎。

第二,要坚守谎言直到对方相信。

第三,揭穿真相之后可以和被骗的人一起笑。

既然如此,谎言到了最后应该要让被骗的人来做结束。

我好几次想要说「谢谢」,却又觉得这句话不适合愚人节,结果还是说不出口。

不久后,外面传来了警笛声,骗子们的夜晚终于画上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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