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远星
吃梅子的时候不要连核一起
那里面睡着的是天神
(朋成堂喜三二·滑稽本 古朽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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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已经七十岁的祖母,似乎遭遇了诈骗。
据说是一下子购买了大量名为『铝箔密封氧原子水』这种宛如学术名词噩梦集合体一样的东西。站在电话机前的父亲所发出的声音逐渐变得生硬,而在「五万圆」这个词传出来的时候他终于爆发了。
祖母三个月前被诊断出了轻度的认知障碍症,那个时候才刚刚结束了住院检查回到了家中——这也没有办法,这些消息似乎是彻底的激起了父亲的不满,累赘、事到如今还会上这种当的人就是不折不扣的傻瓜,尖锐的骂声在起居室里回响。
母亲只是端端正正的站在哪里,脸上还带着笑容。
一如既往的景象。
就在我觉得厌烦而准备回自己房间的时候。
「喂」
父亲放下电话将脑袋扭了过来。
「你去祖母那边看看情况」
毫无感情的语气。这是父亲对家人一如既往的说话方式。
「我是没问题,爸爸你不去么?」
听到了我的询问,父亲微微皱起了眉毛,
「我这边事很多还要去找老年公寓,必须要过去谈才行」
他一脸疲倦的做出了回答。之后就陷入了沉默。
说道母亲那边,则依旧是跟之前一样的状态。
只是面带笑容的盯着我。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
午饭搭配素面的茗荷被菜刀细细的切开。
咚咚咚咚。
「路上小心」
咚咚咚咚。
「要小心面取大人哦」
菜刀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响着。
失去了我们的伯父——对她来说就是自己的哥哥之后,精神似乎就开始变得不太稳定(在与父亲结婚之后似乎短暂的有过一段稳定的时期),但是对于我们来说,自从懂事起「母亲」就已经是那个样子了。
最后,我再次将视线看向了父亲。
父亲也稍微看了我一眼,接着马又转回到了手头的书上。
咚咚咚咚。
在二楼的房间里收拾行李的时候,屋外传来了吵闹的声音。
粗暴的脚步声踩在地板上。
就在我无视声音将人生游戏塞进行李箱的时候,房门猛的一下被推开了。
「呦我的弟弟。今天你也很有精神的活着呢」
似乎带着揶揄的,轻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与那鲁莽的举止形成对比的,是那清澈的声音。
姐姐就站在那里。
高挑的身形,光滑到没有一丝瑕疵的双足。
(如果能闭上嘴保持沉默的话)清爽出众的外貌。
就算是站在弟弟的角度看来,那也是一个如澄澈清风般美丽人。
开始跟姐姐一起生活的契机,是我升上大学。
在巢鸭车站附近的公寓,相当于是半价租到了一间相当不错的房子。
不过话虽如此,我也是在这个瞬间才知道自己跟姐姐上的是同一所大学。
『如果是去同一所的阿雪的话那么不光是房租,连餐费还有暖气水电这些各种各样的费用差不多都能减半不是么』,原因就是姐姐隐瞒了自己对父母的这番说辞(不过话虽如此,更主要的还是父母对我们两人根本就不怎么关心或者说是默许了吧)。我想大概也是想要节省房租吧。
不过话虽这么说,我作为大学生也确实各个方面都需要花钱。
能够让姐姐分担一半的生活费对我来说也是求之不得,于是就没有多想的接受了她的邀请开始了两人共同的生活。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的那个姐姐——那个生活堕落又懒散的姐姐——她主动提出的『我们两个人一起生活吧』这种提议自己应当更加深思熟虑一点才是,于是乎喜欢料理的我,就这样落入了经常被姐姐拿来当成个人专享的居酒屋的下场,开始了自己噩梦般的每一天。
回想起来,自己大学生活中宝贵的第一年几乎就全都花费在了照顾姐姐上。
就结果来说,姐姐那煞风景的厨房(在我来之前就只有个平底锅。明明连菜刀都没有为什么会买个锅呢?)渐渐的开始增添了奇怪的调味料和各种厨房用具,不知不觉间我的料理技巧就开始在奇怪的道路上不断精进。
话虽如此,姐姐那刺激的(同时也是绝对不会产生任何价值的)生活对我来说也确实带来了几分快乐这点我无法否认。
姐姐对我来说虽然是个暴君,但同时,也是个让我每天都过的很开心的朋友。从结果来说,就算在别人眼中看来这样的生活很荒唐,但我却觉得自己与姐姐能够相处的很好。
在家人中最奇怪的她,同时也是家人中我唯一的伙伴。
「听说你要去祖母那里。麻烦别忘了还有打包我的那份行李」
姐姐她,就像是个古典风的女主人一样撩起自己浓密的头发同时向我下令。
我用略带不满的视线看向了姐姐,
而姐姐却不以为意「难得有人来探望自己却只有你一个人,不是太可怜了么」说着,喉咙颤抖着发出了轻笑。就像是一只随性的小鸟发出的歌唱。
她从以前开始,就从来不会顾虑任何事情。
「不,所以说——那个,就是那个,我想应该会很无聊哦」
「你这家伙连这点人情味都没有么?只不过是去探望一下而已不是么」
「那你就自己准备行李吧」
「说这样的话真的好么。你这家伙,明明人生的价值就只有照顾我而已」
因为说的实在是太过分,就算摆出一副只要这么说了我就一定能理解的表情我也完全不会觉得高兴,我用包含着如此含义的眼神向她抗议。然而姐姐却一副轻松的样子坐到了我的床上,笑嘻嘻的考了过来。让我感觉很是火大。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我以后就再也不给你做饭了」
「诶,诶——」
这次换成姐姐这边一副无法忍受的样子发出了疯狂的悲鸣。
「都已经让我的口味变成了这种样子,事到如今却说这种话!?」
「什么世道如今。从一开始就是姐姐让我去做的吧」
「唔。下次旅行的时候我会给你带礼物回来的,弟弟哟你就原谅我吧」
「我才不要。姐姐带的礼物,每一次都是些莫名奇妙的东西……为什么去伊斯坦布尔旅行会买回那种东西?」
我用手指向放在房间一角的酷似赤牛玩偶的金色的猪像。
姐姐曾经去过很多国家,每次她都会带回来大量用途不明的各种海外产品拿到我的房间。当然,买来这些东西的本人是绝对不会整理的。在大学被人当成是高不可攀的高岭之花而内在的实际情况确是这副模样。连区别自己跟弟弟的房间都做不到的无礼无德之人。
「话说啊。那个做工不怎么好的玩偶,是不是掉漆了?」
姐姐买来的猪像,上面金色的涂装已经剥落,透过脱落的地方可以看到下面朱红色的表面。或者说,那难道不就是无量商家把从日本买来的从赤牛涂了一层油漆然后拿出来卖了么——
「比起这些啊」
仿佛是故意要打断我的思考,某个东西被丢进了行李箱。
这是……UNO的盒子。
「祖母那边,大概要去几天?」
「肯定会待很久吧」
我的目光从猪像上移开,同时在行李的角落将UNO给收好。
「姑且,大概从明天开始一个月吧」
实际上,考虑到今天是八月十四日这点,大学开学是在九月下旬。所以能够在祖母家待的时间最长一个月也就是极限了。
「那也就是说整个暑假会一直待在祖母那边的意思喽」
「嗯」
我点了点头,同时拍掉了姐姐那正想悄悄将拟态过的赤牛玩偶放进行李箱的手。真是一点都不能大意。
「这个家,我不太想待在这里。所以会报告什么的各种事情我都会在那边做的」
「哼嗯。就这么沉迷在玩乐中不也挺好?反正你才三年级不是么」
「我才不想跟姐姐一样留级」
「你说什么?你这家伙难道不懂么」
姐姐一脸不服气的表情将修长的双腿架在了我的肩上。
「所谓的延期啊,只是因为还没有结束所以多给点时间哦」
「不会结束的延期那就不是缓刑而是立即执行」
我站起身抖掉了压在肩膀上的那两只脚。
背后传来了呜呜的奇怪声音,因为多少觉得有点抱歉,
「……行李我会帮你首饰。所以不要再擅自跑进我的房间了,就么?」
「棒极了」
回过头,姐姐姿势已经摆出了一个漂亮到毫无意义的胜利姿势。
跟我混在一起这点先暂且不论,真希望他能在学习上也能拿出这样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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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就是这样,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我们俩现在正坐在前往富士市的电车上随着颠簸的电车摇晃。
从自己家所在的藤枝前往祖母家所在的富士车站,需要乘坐JR动海道本线朝热海方向的电车差不多一个小时左右。图中在静冈车站买了特产,然后再次坐在了电车上从距离来推算差不多上午应该就能到。
虽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时,陈祚电车的时候并没有使用电子支付而是已经有点过时的专门跑去买了车票。这全都是因为姐姐说想要更好的感受旅行的氛围。感觉实在不像是二十来岁的人会有的想法。
「不好意思呢。有机会让我跟你点补偿吧」
盯着我看的姐姐浮现出了笑容。
爽朗的笑声,绑着蓝色丝带的帽檐下她抬起了脑袋。
就是这个表情。从以前开始,她就非常清楚弟弟对自己的声音还有笑容没有办法。
一股仿佛喉咙被人掐住的感觉袭来,改变了我的发出的话语。
「……你对金钱的管理,也太马虎了」
「啊哈哈。毕竟我们俩的生活费,全都是交由你在管理的么」
或许因为是暑假,我们对面稍远一点的位子上坐着一对看起来像是学生的男女互相看着对方还共享着一副耳机。纵观整个车厢,零星能看到不少似乎呼情侣的乘客。虽然倒也不是对他们怀有特别的敌意,只是觉得数量似乎有些太多了而感到郁闷。
就在这时,姐姐笑嘻嘻的把脸凑了过来。
「怎么了,你也想,像那样歌颂青春么」
「不。只是,单纯只是觉得暑假就算是跟姐姐待在一起也一点情调都没有而已」
我发出叹息的同时做出了回答。
「别说的这么复杂么~。也别总是窝在屋里看那些难懂的书了」
姐姐脸上的笑容轻松的让人想揍她。
因为觉得在这么继续聊下去也只会徒增内心的苦闷于是我保持了沉默,然而,
「看来你还没有理解我这张脸的美妙呢。很漂亮不是么」
一不留神,她就已经将脑袋探了过来,钻进了我的怀中。
「这个夏天都已经有美丽的姐姐说了会一直陪着你了哦」
「烦死人了。你只不过是除了我以外没有可以陪你待在一起的人了而已吧」
虽然我完全没有要用有没有男友这点来评价人生是否幸福的意思,但毕竟是她先要提出这些的我也没有办法。而且说到底,也不知道姐姐究竟为什么又有什么打算总之就是一直跟在我的身边。就好像优雅的守卫在地球身边的月球,就像是引发潮涨潮落那样——姐姐成为了支配我的法则,随着自己的心意盘绕在自己弟弟的身边。
「凡夫俗子的男性可是没办法理解我的美丽的哦」
「事实呢?」
「被当成是高岭之花来对待感觉倒也不错。被人们仰望的繁星或许也是这样的一种感觉吧」
「在这么糊里糊涂的下去没准哪天就会被人给击落哦」
「你这家伙,怎么突然就开始用这种口气」
「大概是被姐姐传染的」我给出了非常认真正经的回答。
「少得意忘形了」
这么说的姐姐啰嗦程度比平时增加了三成。
一般姐姐这样的时候,大概就代表着她心里在担心着什么。
我看向了姐姐,姐姐躲开了视线,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宛如褪色的玻璃工艺品一样微微渗出疲惫的面容。
光是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姐姐实际上啊。在奇怪的地方还是很纤细的呢」
「请说是感性敏锐。……关于婆婆的事情,也是当然呢」
她稍微,拉低了帽子的帽檐。
「毕竟祖父他啊,像个幽灵一样四处徘徊,结果最后就死了——」
「姐姐」
我发出呢喃提醒她。
于是姐姐就这样闭上了嘴。
我的家庭,稍微有点不太寻常。
富士、富士,电车里响起了呆里呆气的报站音。
我们站起身,朝外走去。
跟姐姐一起站起身下了电车。刺眼的阳光照在月台上。从JR富士站的检票口出来之后,望着天空中长长一条的从造纸工厂中飘出的烟。连接静冈、甲府之间的特急列车停靠的富士站,虽然是暑假期间但往来的人流也还是很多。从车站的展望台可以望见那熟悉的富士山。不过说回来,事到如今倒也没觉得这点有多好。只要住在县里,无论是通往祖母家的电车上还是通往静冈市的安倍川桥上,都有无限多的机会可以去眺望富士山——多亏于此姐姐完全就是直接朝着一旁的自动贩卖机走了过去。刚才到底是谁说要享受旅行的气氛来的。
车站外是仿佛要燃烧起来的晴天,太阳的位置还很高。
拖着两个装了一个月分量行李的旅行箱(为什么我一定要拖着两人份的行李箱呢),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能遮阴的地方。这个时候,姐姐买来了两人份的苏打汽水。
「呀吼」
其中一个被按到了我的脖子上。
「很热吧。小心别中暑了哦」
「谢谢」
你也有会照顾人的时候呢,就在我刚想这么说的瞬间,就看到自己的视线下方一个宛如白百何一样的东西绽放了开来。
「一百二十块」
那是姐姐的手掌。开什么玩笑。
「真希望你能表现的像个长辈。你就这么不想提高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么?」
「我是想告诉你身为大学生要小心别被人家强买强卖了。这是学费」
说完姐姐就一脸毫无歉意的样子转身离开了,接着非常有气势的将手臂抬起。
「嘿出租车!」
宛如一面展开的旗帜,修长的手臂在树立在了耀眼的青空中。
然后——就只是那么竖着而已。出租车当然也没有出现。
因为这里就是这样偏僻的地方。
「开什么玩笑。这也太乡下了吧?」
「就算抱怨也解决不了问题吧。说到藤枝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乡下」
所以因为这个情况于是我打开了叫车软件(这个东西还真是方便。研讨会上朋友喝晕的时候经常就是靠这个)叫了出租车。
因为这里的公交车三十分钟才有一般,相比起暴晒在这样的炎天之下虽然多少有点贵但还是叫一辆出租车要好一些。虽然平常还有地方中巴在运营,不过非常不巧今天是他们的休息日。
「知道叫出租车,你这家伙还真是机灵呢。是在模仿我么」
「姐姐你是认真……这话是认真的么?没开玩笑?」
就这样我们一边进行着无意义的对话,一边坐在长椅上喝着碳酸饮料。阳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强烈,不过好在出租车没一会就来了。用袖口擦掉那做做的蜜瓜香精的味道之后,我钻进了空调开的很足的车内。
「去岩本山三丁目那边」
我将写有住址的纸片递给了正当壮年的出租车司机。
怠速状态的引擎开始发出轰鸣。
景色开始旋转,窗外的风景从农田逐渐变化成了住宅区。
就在我怀着从炎热中解脱出来的爽快与虚脱感眺望着窗外的农田时,
「呐」
一缕头发,从姐姐那光滑的额头上滑落。
「怎么了?姐姐」
「真的。一定要去么」
「……为什么这么说?」
我笑了。我所在的这个家中,姐姐就是最奇怪的那个人。
从以前开始,她就时常会说出些莫名奇妙的话来。
顺着东名高速形势的车辆穿过润井川之后,就到了祖母家所在的岩本山附近。据说是建造于明智时代。木造的独栋平房建在半山坡上,坡道沿路是种植茶树的田地,周围还立着一根根防霜风扇。然后在那一根根高柱的另一侧一片晴空中端庄雄厚的富士山就算是早已看习惯了也还是让人不禁为之感慨的绝景。古色苍然矗立在此的景象很让人联想到书斋,感觉会是一个让太宰治也非常乐意在此纳凉的宝地,然而不巧的是此处并没有月见草。
占地面积大约二百平方米,东侧是长方形的主屋,西侧则是并排的离屋和老式的二层房屋。走廊则是为了连接主屋和离屋所以建出了一个转角,从上方来看的话整个房间就变成了一个类似「的形状。
厨房里堆满了装着各种腌渍食物和梅酒的瓶瓶罐罐,在我回去矮小的时候经常跟姐姐一起帮忙制作那些东西。
父亲的家系——同时也是祖母的家系——曾经是一般意义上所称的商人家庭,而这间宅邸似乎就是为曾经的当家雨鸟吾郎所建造的宅邸。
作为一栋超过百年的建筑物其维护费用自然不是一笔小钱,据说是为了不让这栋祖先喜爱的遗产变得破败所以至今仍然还居住于此。
从出租车上下来在坡上走了一会之后,便到达了一件铺着玉砂石的庭院。庭院中还建个铺设着石质的地砖,而姐姐就这样在上面跳来跳去。仿佛是注意到了她的身影,仿佛那扇不怎么好用的木门缓缓的打开了。
「哎呀欢迎,你们终于来了呢。路上一定很累了吧,赶紧进来吧」
顺着那很有精神的声音望去,祖母已经打开门站在了那里。
看起来似乎要比预想中的更有精神一些,我暗中稍微安心了一些。
实际上,在被诊断出轻度认知障碍之前,她一直都是个做事井然有序到不像上了年纪的样子……在我的记忆中她就是这样的人。在玄关将运动鞋(我的)和红色的平底凉鞋(姐姐的)脱掉之后,我们踏上了玄关。
「婆婆你好」
「你好。好久不见」
「还是老样子有精神的很呢。听说你们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对吧」
「嗯。虽然在电话里也说过了,不过一个月真的没问题么?」
「刚出院各种事情都很麻烦,家务什么的我可以帮忙」
姐姐非常轻快的这么说着,同时快步朝屋内走去。
「赶紧把门关上。别让蚊子进来了」
「我知道了。你也别光在婆婆面前装好孩子了」
虽然嘴上不情愿,但还是照她说的把身后的门给关上了。
然而就算这样如会飞的黑点般的蚊子也还是跑了进来,锐利的目光注意到之后,满是皱纹的手就拍了上去。
「天气太热了呢。连蚊子都想躲进来呢」
从我们的视角看来,祖母似乎是微微的笑了。
而我跟姐姐也同样笑了出来。
「啊哈哈……总之还是先进屋吧」
「嗯,也是」
就在轻松的气氛与谈笑声中,祖母突然开口说。
「不许进入藏屋」(注:日式老房子中收纳值钱物品的储藏室)
仿佛被钉子刺中了一般,姐姐的身体突然就停下了动作。
面对祖母的话,她脸上浮现出了暧昧的笑容。
我转身看向西侧的离屋。
视线的前方,是一间挂着好几重门锁的,古旧的藏屋。
在十叠大小的和室里放下行李箱,开始整理行李。
挂在房门梁上的风铃随着风,发出清脆的响声。
透过磨砂玻璃可以看到窗外巨大的如同刷毛一样的云朵。
「浪—漫—,只—有—,唯—一—」
是姐姐吹奏的口笛——『浪漫飞行』的声音。虽然稍微有点跑调,不过每个音都很清晰,风铃的声音仿佛变成了伴奏,让人反而觉得很是违和。悠扬的中低音不断延伸仿佛就像是天空中那望不见边际的云朵。
姐姐的歌声就算是站在亲人恭维的角度来说也不算有多出众,但只要是跟朋友外出唱过歌的第二天,SNS上肯定就会有人发文打死称赞姐姐的歌声。
「景色真不错呢——」
余光看了一眼发出声音的姐姐的同时,我拿出了基本带来的书。
SF、奇幻、古典文学……就我个人而言选的书还真是糟糕。
围绕着购买了连接星星的窗户的少年,以及他那坏掉的暑假的短篇集。
以存在双性人的世界为舞台,将性描写的及其鲜活的唱片。
十九世纪法国野心横溢的青年陷入爱情的堕落一幕。
小说是与料理并列的我尾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在故事中,那些与自己有着决定性差异,但同时又在某些地方有些相似的人们露出笑容或是暗自啜泣。就算只是虚构的,但只要让自己去相信这些,就觉得或许自己也能够被允许继续活着。
「你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书虫呢。出来旅行就稍微感受一下风情不好么」
只要我一拿起书本,姐姐就一定会像这样凑过来。
「现在这个时代享乐的方式应该是多种多样的吧。而且还要在这里待上一个月……」
「你就不想跟我一起玩么!」
也不知道是什么让她突然开始发狂,她冲过来想要抢走我手中的书本。
我慌忙起身想要躲开,然而非常不凑巧的我的脚被行李箱绊了一下接着就失去了平衡——然后我们两人就这样一起倒了下去。
两人的身体缠绕在了一起,昏暗的房间中可以闻到榻榻米散发出的青草的香气。
「我只是觉得……能拿来打发时间」
「有我在就够了」
「没有那回事」
「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会把你带走的」
「别这样。我不想看你勉强」
我仰躺在地板仰面看着面前的姐姐。她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我是因为担心你」
微弱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就变得强硬,宛如箭簇。
「父亲和母亲都已经坏掉了。你应该也明白吧」
「我知道」
「你啊」
「我说我知道了。姐姐」
「就这么没骨气么」
突然,姐姐用手敲了我的脑袋。
「你应该,也很在意吧。有关『面取大人』的事情——」
我没有回答。
只是,将从姐姐脸上滑落的一缕黑发重新为她整理好。
那冷峻的面容,似乎滴入了墨水般的染上了阴霾。
姐姐对我来说就像是远处的风景。
她理所当然的出现在哪里,从远处眺望时就算祈求着只要别回以冷淡的面容就好,等到靠近之后表情却又在不断的变化。
所以只要像这样触碰她与她交流我就已经非常开心了。
无论如何,只要这样就够了。
「去买东西吧。差不多要做饭了」
无尽的青空,我扭过头调转视线。风铃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
不知不觉间风就停了,铺着玉砂利的灰色庭院里有一片低矮的茄子田。
突然,唰的一下,尘土扬起。
一团黑色的影子。
目光下意识的追逐着那个影子。那是,乌鸦。
姐姐似乎也注意到了外面不寻常的状况,瞬间陷入了沉默。
飞到田里的乌鸦同时开始扇动起自己的翅膀。茄子的秧苗被弄得散落一地,呱呱的叫声不断响起。然后——大概是听到了声音,祖母拿着木刀从一旁跳了出来,猛的朝乌鸦打去。
黑色的羽毛,在空中飘散。
乌鸦就这样掉落在了地面一动不动了。
追击并没有停止,木刀再次从空中落下。
乌鸦就像是一个掺杂着毛发的肉团一样被砸扁。隔着窗户都能够感受到哪临终的惨叫。我下意识的就伸手遮住了姐姐的眼睛。
祖母的目光终于从乌鸦身上离开了,她一边笑着一边甩了甩手。
我将窗户打开,「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么」开口向她抱怨。
「只不过是乌鸦而已吧。那个……鸟兽保护法之类的不会有问题么。这样不太好吧」
「房檐」
「什么?」
「藏屋的房檐,因为它想要在那里筑巢」
祖母的笑容仿佛凝固在了脸上一般如此说道,接着她捡起了乌鸦的尸体。
「我来打扫就好了。你们就继续整理自己的行李没关系」
滴落在玉砂利上新鲜赤红的的血液就仿佛与她毫无关系一样。
毫无实感。那真的是刚才还在跟我们谈笑的祖母么?
目光盯着那将尸骸拎走的祖母的背影,
「这哪里是“轻度”认知障碍啊」
不知道何时就已经不再被我遮住眼睛的姐姐,在一旁小声的发出了呢喃。
「所以我们才会到这里来看她啊。不管是老年设施的事还是别的什么的」
「是么?」
姐姐一脸无聊的样子撩着自己的头发。
「什么意思」
「叫人去照看嘴上说着『面取大人』之类的人,会做出这些事的也就只有家里人了不是么」
+
在我的家族里,有着名为『面取大人』的,稍微有些迷信的传承之类的东西——差不多,就是类似隐喻。亦或许是类似民间宗教的东西。
做了坏事的话,面取大人就会来找你。
会改变形态前来找你。
请小心面取大人。
因为面取大人,会来见你们。
因为你们,会见到面取大人。
当时的我们,还完全不知道按是什么。
因为父母从来也没有跟我们说过有关「面取大人」的任何事情。
「面取大人」这个名字出现的时候基本上就是我们挨骂的时候。
母亲基本上,就是吧『面取大人』当成是莫名的恐惧来恐吓我们,而每当听到这个词的时候父亲的心情也会变得比平常更加的糟糕。
因为这些,我们姐弟从小的时候就会时常在心中意识着『面取大人』的存在,然而同时却又不去深入了解保持着一种矛盾的态度。所以,一直到上了中学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家庭似乎跟其他人的的有些不太一样(因为小学的时候我总是粘着姐姐,不怎么会去别的朋友家里玩)。
也是因此,跟中学和高中的朋友我机会不会提及自己的家庭,就算是偶尔遇到了机会需要提及也一定不会说出『面取大人』这个名字。毕竟就算有传闻要说我跟姐姐被某种奇怪的宗教给缠上了,感觉也没有办法提出任何意见反驳。
虽然为了将恐惧淡化而尽可能将『面取大人』归类为网络上的都市传说或者没有根据的传言,然而结果并不理想。
与他们在一起的生活总是被『面取大人』的阴影所缠绕,就算是想要通过从家中离开的方式躲避这些,作为孩子的我们也是办不到的。
老实说,父母似乎是有某些决定性的部分已经损坏了。
生活费还有住所这些还在出于义务而维持着,然而除此之外父亲就对家人没有哪怕是一点关心了。
至于母亲那更是从某个时期开始就连视线都已经不知道朝向何方了。
生活在乡下小屋中的我们一直都只有孤单的两个人。
但是,没关系。
我还有姐姐,而姐姐也还有我。
所以——事到如今,何必要说改变生活方式呢?
整理完行李之后,到了午饭时间借用了祖母的卡罗拉跑到了<静铁商店>去买东西。位于富士车站附近的由本地资本开班的<静铁>,跟城里的超市还有商店都不一样有非常多品质上好的鱼类。
虽然倒也不是对故乡抱有思乡之情,但人类的舌头却很单纯,长期居住于东京的话自然会怀念起静冈的鱼产。因为生活在交通网发达的首都圈,几乎没有需要自己开车的情况导致虽然有驾照但驾驶技术却很是生疏,不过虽然我的驾驶技术惨不忍睹,不过还是有惊无险的在没有弹出任何一枚气囊的情况下,将姐姐和祖母成功送回了家(过程中差不多两次脑袋撞到了方向盘上)。
午饭吃了用腌渍食物做成的盖饭之后,我们帮忙了甜栗的收获工作。
用空心混凝土砖围出来的朴素的方形田地中,种植着长势差强人意的茄子、番茄还有秋葵,将这些用厨房剪刀剪下来之后放进木质篮子当中,接着在适当的用外侧水道中的水流冲洗掉上面的脏污。
沾着水珠闪烁着光芒的蔬菜作为却是被外行人拿来为了打发时间而种植出来的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很是违和。姐姐大概跟我有着相同的想法吧。
「看起来还不错么。你准备拿这些去做什么」
「全都甩给我啊」
「但是也没办法拜托祖母吧。让她拿刀你不觉得很吓人么?」
「嗯,确实。看来也只有我来做了」
「没办法接受。我可是还在等着你吐槽呢」
「但是,如果是我能做得到的事情的话,我必须要去做才行」
「你啊」
姐姐叹了一口气。
「反正这个家里的人全都被『面取大人』给变奇怪了,就算有人想要好好生活,也会马上头脑失常。就像是祖父那样」
「我觉得这样去形容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不太好」
「怎么了么。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么」
「我怎么可能知道。祖父的事情」
跟祖母的对话中开始频繁出现『面取大人』这个词,是从很久以前祖父自杀之后开始的。不过话虽如此,因为那个时候还很年幼,我机会没有什么关于祖父的回忆。就连在这个家中做过法事的事情也只是朦胧的有些印象而已。据当时来过的亲戚所说,祖父是在这个宅子的藏屋里上吊还是切开了自己的喉咙而去世的。
或许是因为死状过于凄惨,祖母在祖父死后每当发生什么事情,
「爷爷他之所以会死,都要怪面取大人」就会像这样——宛如自言自语般的这么说着。
然后,就被诊断为是轻度的认知障碍。
每当祖母从口中说出『面取大人』的时候,就感觉似乎有某处,大脑中某处柔软的部分仿佛在被人用锉刀在刮——非常不祥的预感。
不过,这大概与『面取大人』是否真的存在没有关系,我是这么想的。
面对变得古怪的祖母我并没有什么办法。
我的专业并不是心里治疗或是民俗学之类的,我只不过是一介学生而已。
就算有关『面取大人』的传说都是真的,我也什么都做不到。
在姐姐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的视线中,我粗鲁的抢过她手中的番茄。
蝉还在吱——吱——的叫个不停。
+
坐在走廊喝着大量的梅子果汁,这是从以前就一直有着的在祖母家的习惯。
这是祖母家里非常熟悉的饮料,也是拿来解暑最好的选择。
而制作梅子果汁的原液,主要也是由我跟姐姐负责。
首先,将从院子里收获得到青梅粗略的洗一遍。
同时,将不好的黑斑仔细的挖掉,接着在阴凉处风干水分这一步很重要。原材料非常的简单,正因如此处理的时候才更要格外小心。当然,也不能忘了一定要给坛子消毒。为了制作出没有杂味的糖浆所有这一切的工作都是绝对不可少的。虽然姐姐平常做事用不了多久就会厌烦,但唯有做这些的时候却会展现出惊人的集中力。
预先准备结束之后,首先将梅子放进容量差不多3~4升的玻璃坛中,然后再在上面撒上冰糖。接着就是重复这些步骤,最终将一公斤的青梅和同等重量的冰砂糖像地层一样交替重叠在一起。最后,用氷砂糖像盖子一样将梅子完全覆盖就大功告成了。
按照通常的顺序,到这个阶段就已经算是完成了,不过在祖母的配方里还会再往里面加上苹果醋。向其中加醋,不光可以延长保存时间,苹果醋那独有的水果酸味让梅子青涩的酸味又组合上了一层更加深邃的酸味,这种层次感会让味道变得更好。据说这样的做法从曾祖母那一代开始就一直没有变过了。
梅子糖浆里面的氷砂糖表面,会在装罐之后的第二天开始流出汗珠。到了这个阶段,就需要将容器从阴暗的避光处拿出来,慢慢的将其倾斜旋转。让其中融化的糖和醋搅拌在一起进而让整体的味道变得同意。保持耐心像这样不断重复这个操作之后,渐渐的氷砂糖的轮廓就会消失,进而转变成熟悉的糖浆的模样。为了避免果实中的气泡混在里面,还需要不断的细心搅拌,只看外观的话这样的动作或许就像是在制作玻璃工艺品。等到氷砂糖差不多全部溶化,蜜糖的大海中染上了梅子的颜色之后,就可以将干瘪的果实从中取出来再拿去保存就可以了。保存时间冷藏的话差不多一个半月到一年左右,不过我们的话是将去年制作的,经过了一年时间熟成的糖浆在半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就给全部喝光了。不过要说起来的话。我们回到这里基本上就只有暑假期间,所以想要喝梅子果汁的话无论如何都肯定要等上一年的时间。
所以每次喝梅子果汁的时候,心中不满的大概也就是等待它逐渐变成液体的那些时间了吧。
一边怨恨着酷热的夏日,一边将清美和氷砂糖塞进管子。
与姐姐在争斗中,宛如宝箱般的争抢玻璃坛。
看着那溶化的氷砂糖情不自禁的想要尝尝味道因而被怒骂。
那萦绕在舌尖上的,无法言喻的醇香味道。
这正是这世间任何事情都无法比拟的幸福时光。
我跟姐姐,回到了祖母家一起吃了午饭(香料味很足的,夏季蔬菜与虾的咖喱。非常美味),接着就在流理台处理了清美。
将今年的青梅塞进罐子的同时也有很多事情需要好好思考。
因为祖母会自己的屋子织毛衣去了,所以现在这里就只有我跟姐姐两个人
「这个,真不错呢。让人身心平静」
姐姐从筐子中大量的梅子里拿起一颗,用锥在上面开孔。
咔嚓咔嚓,细微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怎么说呢,感觉就跟抄经书的时候差不多一样的感觉吧」
「感想也太老气了」
「诶诶——?那么,就跟捏爆泡泡纸时候差不多的感觉」
「哦,这个好像很恰当」
「这些都无所谓啦。你的手是不是完全没有在动啊?」
正如姐姐所说。往年都是三十分钟左右就完成的工作,然而今年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黄昏。
「……『面取大人』到底是什么呢」
宛如气泡从水面之下浮现,疑问就这样冒了出来。
「哼嗯」
将手中的尖刀抬起的同时姐姐微微眯起了眼睛。
「果然,婆婆说的事情。你很在意啊」
我点了点头。毕竟从刚才开始事情的走向就一直在引导着指向这件事。
我将刚才发生过的事情完完整整的告诉给了姐姐。仿佛是从被碾碎的青蛙瞳孔中投射出来的光斑,仿佛是在锉擦脑髓般的,及其不祥的感触。
「那感觉……就像是,跟面对母亲的时候一样」
对了。那与母亲那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地方的眼神如出一辙。
所以,如果那尚未被分类的感觉称为是「不祥」的话就很好解释了。
「你这家伙还真是说出了不得了的话来呢」
那么,姐姐口中发出了呢喃。
「要不要稍微调查一下?有关面取大人的事情」
「可以么?但是感觉只要姐姐掺和进来就只是浪费时间」
嘭。石子般的梅子直接砸在了脑门上。
这种用手指弹石头的技术她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你瞎说什么呢。我当然也要一起调查」
「你该不会只是觉得好玩吧?」我一边摩挲着自己终章的额头一边询问,
「傻瓜。如果这不只是单纯的迷信的话,那里面肯定会有切实的理由」
「那把它解开之后,又能怎么样呢」
「那还用说么。肯定是能让祖母安心啊」
姐姐用手上拿着的尖刀刀柄指向我。
「真实想法呢?」
「这个么,稍微有点兴奋,就是了……」
「……」
早就聊到如此的我叹了一口气,转身把后背朝向了姐姐。
「你也不用表现的这么直白啊话说你要去哪!」
「洗手间」
随便找了个借口,穿上拖鞋从厨房的后门到了外面。为了方便丢垃圾,后院可以直接通向外面的坡道。在这个到处都长着鱼腥草的阴暗潮湿的后院里,我拿出了手机。虽然姐姐是为数不多的可以与我不带任何负担交流的对象,但无奈的是她过于吵闹。时间万物都有其应当遵守的顺序。而姐姐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擅长踢我屁股让我跳出去的那个人,所以每次麻烦事情都会落到我的身上。我的手指按在了电话簿的某个号码上。
连续几次的提示音之后,电话中传来了女性的声音。
从宅院的后门回到了屋檐下。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没想到你居然还有在野外小便的癖好,还真是让人敬畏呢」
姐姐有些闹情绪的样子,将晾干了水分的梅子塞进坛子。那宛如破碎的玻璃般变化无常的相貌,如今冷淡的宛如冰霜。
直觉在告诉我,糟了。这是要闹别扭的前兆。
「抱歉。这是给你带的特产」
我将藏在身后的已经染上了梅子颜色的坛子那了出来,夸耀般的在面前摇晃了几下。顺便还模仿姐姐的样子微微缩起了肩膀。
「啊,是梅子汁!你这家伙还挺机灵的么」
姐姐靠了过来同时刚才脸上的表情也消失了。
去年因为一些原因而没能过来,祖母似乎是为我们做了梅子果汁保存了起来。那个时候的祖母身体应该还很健康吧。
本来梅子果汁必须要放在像是藏屋之类的阴暗的地方保存,但这个家里的藏屋,怎么看都没有拿来做这种事情的用途。西侧的离屋旁边虽然有一间附加建造的土藏屋,但基本上我们是从来都不被允许进入其中的。所以对于年幼的姐姐来说,那里或许就像是振奋人心的探险的前哨站一样。
她在能上网的网络咖啡店里用电脑调查了开锁的方法,然后跟我一起自己动手制作道具打来了藏屋的南京锁。
——不能进入藏屋哦。
讲这句话忘却,
擅自望向了眼前广阔的黑暗,
白色的头颅。
男人的。女人的。年轻人的。老人的。
他们互相看着彼此。
我哭喊着跑了出去,然而脚下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接着视野便倒了下去。
啪嚓,因为听见了这样的声音所以大概是树枝一类的东西——那个时候正好运气也不好,脑袋狠狠撞在了双开的大门上。
接着听到了这些声音的亲戚,接二连三的朝我们跑了过来。
我们家的亲戚,按照习俗每年会有几次(偶尔会在暑假)回到祖母的这所老宅子,所以会有非常多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亲戚聚集到这个家中,
『藏屋里藤条那边的砂砾弄进去了』伴随着怒骂声我们被从藏屋里抓了出去。接着所有人,都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盯着我们。
恐惧中。被那只有轻蔑与失望的眼神所凝视着,瞳孔中没有一丝温度。
『见到妖怪了』就算对亲戚们这么说也当然不可能被接受,我们的脸颊都被打了,接着便离开了祖母的家。
暑假快乐的记忆被替换成了恐惧与屈辱,自那之后门扉便换上了更加坚固的隐藏式门锁。结果就是,直至进入藏屋也还是禁止入内。
『小魔女DoReMi』(姐姐以前非常喜欢。我想大概现在也很喜欢)图案的塑料杯子被拿了出来,将梅子糖浆到了进去。因为糖浆的粘性,液体如旋涡般一圈圈落在其中。宛如能在人口腔中绽放出来的那股醇熟的味道,梅子的香气直冲鼻腔深处。为了避免破坏这份香气,选用冰冷的碳酸水将其稀释,那如同蜂蜜般粘稠的液体在差不多二十秒之后便完全混合在了水中。
「看在这个的面上就原谅我吧」
「要不要原谅你呢」
穿着黑色紧身裤的姐姐心情非常好的晃动着双腿,白皙的脚踝若隐若现。
她的嘴角愉快的上扬,不断嘬饮着杯中的液体。
我看着心情不错喝着饮料的姐姐,
「那个,姐姐」接着我开口了。
姐姐那极具诱惑力的喉咙,发出了声音似乎是对我做出了回应。
嘴唇微微离开的声音。将原本的水流切断而发出来的吐息声。
「我啊……」
「你肯定会去调查对吧!」
姐姐在此时插话,似乎是想故意要将我的话语打断。
「就是在为此而坐准备对吧。你刚才」
「被你注意到了么」感觉稍微有点失望。
「那肯定了。毕竟是我的弟弟」
姐姐用杯子的一角轻轻戳我。
「你会为我实现愿望」
没有丝毫犹豫,直白的确信。但是,我却也没有丝毫可以反驳之处。
因为这对我们来说就是公开的秘密。
只是,感觉这么说还是缺了点韵味,
「那个——」
因为这些都是我想要做的,然而就在我准备这么说的时候,
姐姐用竖起的食指按住了我的嘴唇。
如皓月般的指尖,如破碎的贝壳般优美。
「没错。所以,我会尽可能选择两人都会开心的方式深入其中,这是我对你的包袱。还请做好觉悟——暑假要是连一件有趣的事情都没有的话也太悲惨了不是么。太无趣了啊。所以你只需要跟在我身边就好了。这才是所谓的姐弟,不是么?」
清爽的面容中渗出了甘甜的气味,笑容在姐姐的脸上绽放。
她现在,大概是在说着十分残酷的话语。
然而就算如此。我只要有你在身边就已经足够开心了,
我想要这么说,却又急忙闭上了自己的嘴。
因为我并不是像姐姐那样毫无远见的人。
稍微将主动权交给姐姐你一下,我想也是个不错的注意。
第二天,八月十七日,我与姐姐坐上了开往富士市天间的地区巴士「小梅」,离开了到处都是造纸工厂的岩本山麓。等待了一段时间之后,便到达了柚木。从巴士上下来沿着堤防向前走去,远处可以看见富士川还有其支流。一边在心里想着下次到这边来烤肉或许也不错一边擦掉了而额头上的汗水。
「今年要去祭典么?我还没有买浴衣啊」
姐姐又借着莫名的话题凑了过来。
「什么去不去的,在那之前我们就要回去了吧」
「大学?只是三个月而已就算不去上课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哦」
「那才不叫没什么问题,只是懒得管而已」
「你啊」
「怎么了」
「别把实话说出来啊。真正的大人可是会生气的哦」
在柚木,为了防止富士川东岸泛滥而修建的雁堤,就像是弯曲的翅膀般展开。
每年到了十月份都会在这个雁堤举办名为「雁金祭」的祭典,为的是祭祀修建这个堤坝时被奉上的人柱,主要就是向高度不同的三条龙——本地人成为「蜂巢」的东西——朝那里面投掷松明(注:以松脂为燃料的燃烧物),被称为是「投松明」的活动。
说起来,小的时候每年都会跟姐姐一起去「雁金祭」。
挥舞起来的松明宛如火箭般被投出去的景象,太鼓的奏乐声以及人群的呼喊在记忆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就这样一边想着各种各样的回忆不知不觉间就到了JR柚木车站,换成上了身延线。
身延线正好会经过一个因为复仇而非常出名的曾我兄弟的墓葬,感觉能够当成在研讨会里头的端子所以想要去一次,不过却被姐姐给训了。
「你这家伙。难道打算带着涉世未深的妙龄少女去墓园么?」
「会自己称自己为涉世未深的妙龄少女的人,我想大概也就只有精神上跟婆婆一样的那种了吧……」
「吵死了。话说你啊,为什么会想要去墓园」
「不,因为今年的大河里面曾我兄弟也有出场,觉得能拿来当成研讨发表的参考
「啊。说起来你那边的……对了,小笠原研讨会。是人文系来着的」
「嗯。所以就一起去么,墓地」
我只是随口这么一说,而姐姐却露出了一脸惊呆的表情。
她那眼神仿佛就像是在看一只愚钝的乌龟。
「诶」
姐姐将凉鞋的鞋跟轻轻踩在了我的脚上。
虽然已经快忍不住叫出来了,然而姐姐却还是毫不在意的踩在我的脚上。
「我看你在学习何为少女心之前」
猛的一下——锐利的尖叫刺入了我脚趾的骨缝,
「痛痛痛!」
「你还是稍微,学习一下要怎么邀请别人吧,喂!」
姐姐发出了如同蜜糖般甘甜的笑声。
我则是完全不明白这又什么好笑的。只觉得非常的痛。
她不讲理的说教,一直持续到了我们在富士根车站下车才结束。
虽然姐姐基本上是呆呆的性格,但她会将愤怒静静的积攒在自己的心中,等到爆发出来的时候基本上是不太会告知原因的。
我也没打算邀请姐姐之外人,感觉这话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
从富士根出发我觉得应该在炎天之下走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
我觉得,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天气太炎热了导致时间的感觉都变得模糊了。
终于到达了「富士铃滨医院」的时候,因为太过炎热,导致那像是伫立着的白色箱子一样的医院楼在我眼中看起来就像是冰冷的冰块。
「……太热了。感觉就像是坐在铁板烧面前一样」
就算是姐姐在这样的热气面前也败下阵来,像狗一样的吐出了舌头。
「下次的话,不管是租车也好还是别的什么办法也好……绝对要坐车过来」
我也一样汗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因为姐姐饱含热情的“指导”而导致右脚直到现在还跟被锥子扎了一样痛,不过就算这样为了能早点进入有空调的室内我还是快步穿过了医院楼的自动门。
盛夏时节的医院大厅没有什么人。占领了等待室当成聊天大厅的老人们,还有外来的患者稀稀拉拉的坐在椅子上。纯白的内部装潢,一尘不染的清扫,只有这些勉强让医院保持了它该有的紧张感。
路上来的时候稍微调查了一下「铃滨医院」,似乎是面向逐渐高龄化的地方都市而设置了老年科。由精神科和脑神经内科的专门医生负责,就事先调查获得的评价,患者这边似乎都给出了很高的评价。
我们在窗口按响了铃铛之后,护士便走了出来。
告知过名字之后对方马上就让我们进入了诊察室。
房间中很干净,空气中弥漫着些许酒精的味道。
窗户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副描绘富士山的画作。
画的旁边,一位差不多三十岁左右的女性坐在椅子上。她动作流畅的转动椅子,一副干练的模样转向了我们。
仿佛是突然绷紧的琴弦,紧张的空气在周围弥漫。
白皙的肌肤几乎让人眩目。梳理整齐的黑色短发之下的宽额头,看起来就很聪明的样子,有些忧郁的纤细眼眸非常端正,而这些全都被银框的圆眼镜藏在了深处。用比较诗意的表现那差不多就是宛如伫立在寒冷山脉之中的雌鹿。
「那么就容我再自我介绍一下,之前通过电话的。我是铃滨」
负责祖母的医生——铃滨语调柔和的开口了。
我无视了一旁视线不断游走在各种不知名的医疗器具上的姐姐,
「就像电话里说过的,我想要了解一下祖母目前的病情状况,请问会有问题么」
面对我的提问,铃滨微微皱起了眉毛。
「请问有带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么」
我直接从钱包中取出了驾照,交给了铃滨。
姐姐也取出了护照拿给对方(她没有通过驾照的考试)。
「失礼」
铃滨在比对了桌子上显示器的画面和我的驾照之后,突然脸上就露出了微笑。那是不仔细观察就很难发觉的表情变化。
「……没问题了。就算是家人,在告知病情之前也必须要确认对方的身份才行呢」
快速的调整了自己的眼镜之后,铃滨再次将视线转向了我们。
从她这一个又一个真实的动作。以及身上整洁的白大褂,都能够隐约窥视出她那一丝不苟的人品。
「这回是因为患者本人的判断能力存在疑问,所以就暂且先不提本人是否同意,但下回一定要带着本人一起来才行哦」
「我明白了。不过今天,我们是稍微有点事情想要找铃滨医生商量一下……」
说到这里我有些迟疑,不过铃滨在此时向我点头示意继续往下说,
「祖母说的话,实在是让人很在意」
结果还是把最想要商量的事情给说出路口。虽然这些事情有点难以启齿让我很是犹豫,不过分担患者家属的负担我觉得也是医生的工作内容之一。
铃滨的身体深深靠在了椅子上似乎是在等待我后续的话语。
「我也稍微了解了一些,祖母是患有轻度的认知障碍症对吧」
「是的。而且我还听说最近是遭遇了诈骗——不过最主要的,还是诊察过程中发现了记忆障碍的一些症状」
铃滨语气平淡的做出了回应,我的注意力全都被那个危险的单词给吸引了。
「……记忆障碍?」
这件事情还是第一次听说。虽然知道轻度的认知障碍所造成的症状中是有记忆障碍,但是祖母的样子看起来却好像完全没有那种表现。
「你们的祖母完全没有说过有关自己病症的事情么?」
铃滨的嘴角变得宛如石刀般僵硬。
「是的。那个……其实祖母的病症,也是前几天从父亲那里听说的」
在听到我的这番回答之后,她的表情,瞬间就变得困惑了起来。
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没有办法。毕竟如果是一般的家庭,既然父亲已经知道了病情那除非是有什么特别的情况要不然一定都是会本人亲自到医院来才是。至少,不会像这样把病人完全交给两个孙子。只是,我也不想隐瞒什么,只是默默的等待铃滨医生开口。铃滨的眉毛微微上扬,她调整了一下自己椅子的位置。
「你们的祖母,好像是缺失了有关你们祖父的记忆」
「……是关于祖父的记忆么?」
「是的。不过有关日常生活方面的记忆,也就是有关日常理解方面的记忆目前似乎还没有出现问题」
白皙纤细的手拿起了钢笔,开始在诊断书上写下某些内容。
「祖父去了什么地方,具体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简要总结来说的话,应该就是『回忆』吧。这次你们的祖母检查出来的异常,就是有关这部分记忆片段的部分」
「那么,也就是说祖母的问题就是类似一种记忆丧失么」
「你可以这么理解。毕竟最主要的就是本人『想不起来』这点」
说完这些,铃滨微微调整了一下眼睛。
「就当做是确认病症也好,试着跟你们的祖母好好交流一次如何。轻度认知障碍这种症状,如果能在早起发现并采取适当的治疗的话也是有可能恢复的」
铃滨所说的这些都非常正确。不过重点是跟祖母好好交流的这个前提能够成立才行,或者说如果她愿意接受的话。
不过,还有最后一个——我无论如何都非常在意的事情。
「铃滨医生」
在我尚未察觉的时候,自己说话的语调就沉了下去。
「『面取大人』这个词,请问您有听过么?」
铃滨在听到我的话的瞬间,身体似乎短暂的僵硬了一下。
接着,她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看样子您似乎有听说过呢」
「……是的,因为你们的祖母也说过」
铃滨说话的口气,似乎没有刚才那么清晰了,各个方面都可以看出她内心的疑惑。一旁的姐姐也在此时耸了耸肩。
「我明白了。我会,试着去跟祖母好好交流一次的」
铃滨点了点头。就算再继续深究『面取大人』似乎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在她的眼中看来,我们肯定就只是一对被迫要去照顾胡言乱语的祖母的姐弟吧。
「那个,铃滨医生。你觉得祖母她说出来的话中,不明所以的东西多么」
铃滨打开放在桌子上的架子开口说道。
「无所谓。不明白的东西有时候也没有必要弄明白,不论是谁都有必须要这么做的时候……只不过这次,偶然轮到我了而已」
那只已经寻找到了什么东西的销售,将一张纸片递给了我。
我接过来之后低头看向了纸片。姐姐也转动椅子看来过来。
名片上的字是明朝体,
富士铃滨医院院长
铃滨海里
Address:<a href="/cdn-cgi/l/email-protection#c0b3b5bab5a8a1ada180a7ada1a9aceea3afad"><span class="__cf_email__" data-cfemail="0172747b7469606c6041666c60686d2f626e6c">[email protected]</span>
Call:2443-2541
上面印刷着的是铃滨的联络方式。
「虽然我也不知道什么『面取大人』。……不过如果还有什么在意的事情的话,随时都可以联系我。对于你们祖母的情况我也很关心」
「这样好么?还这么麻烦你」
「因为我是医生啊。而且,我也很喜欢这个镇上的人」
铃滨转动椅子站了起来。视线的前方,是那副免回这富士山的油画。上方的牌子上印着『春之富士·II』的字样。
「那是我的祖母画的。因为从自己的走廊可以清楚的看到富士山。所以我们就一起画画,一边还会聊着各种各样的话题。那样的景色在东京可是看不到的啊」
「铃滨医生也是,跟祖母在一起生活么?」
「是的。因为一些情况,跟祖母一起住在富士那边」
说着这些话时候的铃滨,就像是解开了胸前领带一般的嘴角微微舒缓了。
「所以啊。每次只要见到向你们这样的孩子,就忍不住想要帮忙」
结果在那之后,我跟姐姐又花了两个半小时才回到了祖母家。
打开房门之后,听见里面传来了微微的鼾声。应该是祖母正在午睡吧。为了防止把她吵醒我们压低脚步悄悄穿过走廊。拉着嘴上不停叫唤着好热的姐姐,进入开着空调的房间的那一刻终于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时间已经接近傍晚,夕阳在榻榻米上洒下了紫色的光。
我回想起了铃滨之前所说过的话。她说在东京见不到这样的景色,事实也确实如她所说。
「把窗户打开嘛。感觉外面的风好像很舒服」
「不要。空调的冷气会跑出去吧。太浪费点了」
「你也太会持家了」
「是姐姐你自己把持家的事情交给我的吧」
跟姐姐两人共同生活的时候,家计主要就是我在管理。
「原来是这样啊。不过随便浪费祖母家的电好像也确实不太好呢」
「……真是意外」
「怎么了?」
「姐姐,没想到你居然还知道这种常识」
我关掉了空调。接着抢在姐姐之前先开口说道,
「现在,外面已经不是很热了哦」
我将防雨窗完全打开。
夏季的黄昏,略带潮湿与甘甜的空气穿过庭园吹进了屋子。
我将刚拿来的梅子果汁放到在了姐姐的身旁。
「谢谢」
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么说完之后朝杯子深处了手。
豪爽的将杯中的液体一口喝尽,接着长长吐出一口气。
「再来一杯」
「好好我知道了」
新的一杯。姐姐一脸打心里觉得美味的表情嘬饮着梅子汁,躺倒在走廊上将修长的手脚完全伸展开。
就像是非洲大草原上慵懒午睡中的肉食动物一样。
「我看你才是,总是在听取我的愿望吧」
「也是呢」
「哼。也是呢」
「嗯」
「很过分呢,你」
「嗯」
『小魔女DoReMi』的被子已经因为夏日的暑期而布满了汗水,看起来时间已经非常久远的印刷画看起来也似乎有些褪色了。
「大声唱出 霹雳咔霹雳啦啦 」
风中响起了姐姐清澈的歌声,风铃微微摇晃。
「那首歌还真是让人怀念」
「这可是我最得意的一首。就算现在已经长大了也还是很喜欢」
姐姐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天真无邪的笑容,仿佛附着了魔法的笑容。
「呐」
「嗯?」
「不觉得她是个好人么?铃滨医生」
「为什么说这个?」
「你还真是迟钝啊。虽然还要看这之后的发展——不过,像是『面取大人』之类的,我觉得再多找她商量一下这些不是挺好的一个选择么」
「这个啊」
我悄悄看了姐姐一眼之后才开口。
「或许吧」
「“或许吧”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就跟故弄玄虚的海外连续剧里头会有的回应一样,反正光凭我们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那么多」
砰的一下姐姐用杯子底敲击我的玻璃杯。
「你也稍微依靠一下别人啊。仅凭一个人努力什么的根本就不能算是做事认真,那就只是缺乏社会性和自我认识的表现而已」
「这还真是令人讨厌的说法呢。这种事情也因人而异吧」
「忠言逆耳利于行啊」
「哈啊」
我一边随意的做出回应,同时喝了一口梅子汁。
金黄色的蜜糖滋润了喉咙,刺激性的酸味又清爽的洗刷着这份甘甜。
每当气泡破裂的时候梅子那强烈的香气就会在舌尖跃动。
「不过,毕竟是专门的一声。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还是会找铃滨医生咨询的」
实际上,我觉得铃滨医生至少是有愿意好好听取有关『面取大人』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的事情的意愿的。
说到底就连身为当事者的我们至今对『面取大人』都还没有什么了解,在这种情况下愿意听我们诉说这些东西的人这个世界上究竟能有几个呢,这也是我的想法——而已经想到了这里,虽然不情愿但解谜已经开始了,察觉到这还真是出人预料的动机之后我不禁露出了苦笑。
跟姐姐在一起慵懒的聊着这些话题的时间感觉也不坏,暑假剩下的时间还很长。明年就要开始找工作了,所以自由的时间也会变少。就把这当成是最后的假期来度过感觉也不错。
如果能在这个慵懒的暑假中彻底查明『面取大人』的谜题的话,
姐姐肯定也会很开心吧。
「干杯」
姐姐压低声音,同时朝我举起了杯子。
「为了什么?」
「为了庆祝解谜的开始」
面对这莫名其妙的庆祝,我没有办法只能与她碰杯。
哐,清脆的声音响起,附着在『小魔女DoReMi』上的水滴转移到了玻璃上。
潮湿的傍晚风铃在摇动。
斜躺在走廊的姐姐的锁骨、肩膀、膝盖的下方全都在橙色的夕阳中染上了阴影,触碰的话或许会很柔软的样子,显露出妩媚的影子。
姐姐的轮廓在薄暮的光影中逐渐变得柔和。
清爽的面容,如今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阴翳。
我回想起了不知是何时曾经遇见过的黑暗。
做了坏事的话,面取大人就会来找你。
会改变形态前来找你。
请小心面取大人。
因为面取大人,回来见你们。
因为你们,会见到面取大人。
+
<♪想要见面的心情,比一切都更加重要……>
随着米米CLUB的『浪漫飞行』我睁开了眼。回想着自己刚刚梦见到的残酷的梦境,视线看向了发出声音的手机。
「啊」
我半条件反射的看向了一旁的被子。
还在睡着的姐姐,眉毛就像是扭曲的发条一样弯曲着,感觉随时都会弹出来。这种情况,可供我思考并做出反应的时间只有三秒——因为她被吵醒之后的之后的心情那可谓是极具破坏性的。用一秒跳出被子,另一秒冲出姐姐正在睡觉的这个房间,最后一秒穿过厨房逃进中庭。因为知道要在一个房间里睡觉,所以将闹钟的时间重新设定的稍微玩了一些。如果是因为我设定错误的闹钟而被吵醒的话那姐姐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呢,我不是很想去思考。
或许是因为早上湿气让柔和的空气变得格外清新,我一下就彻底情形了。因为考虑到姐姐所以没有办法回到寝室,所以稍微在后院里散了一下步。在后门附近的仓库中拿来铝柄的长勺。从一旁的水路中勺水,适当的在路上洒水。玉砂利吸收了水分,灰色变得更加深邃了。
寂静的庭院中,只有水洒在地面的声音。
洒水完成之后,给庭院中的鱼腥草也浇了水。虽然也不知道杂草需不需要浇水。不过这么热的天我想放着不管的话应该会枯死吧。
我默默的看着那些在不断落下的水流中颤抖着的茂盛的杂草。
从以前我就是这样。杂草什么的明明放着不管让它自己枯死就好了,明明是不需要的东西,但我却总是出于感觉自己或许能做些什么的想法而没有办法放着不管。
有空闲的话就会插手多余的事情我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坏习惯——因为自己也觉得很蠢,所以转身想要回去,
「谢谢你帮忙洒水呢」
祖母此时就站在厨房的后门。
我反射性后退了一步。
沙沙
玉砂利互相摩擦的声音在脑袋里炸裂。
稍微迟了一刻,我才明白自己被吓了一跳。
「……早上好」
「起的还真是早呢。要去镇上玩么」
祖母微微弯着腰,手背在身后朝我走了过来。
沙沙、沙沙,玉砂利摩擦碰撞的声音响了起来。
「嗯。因为姐姐还在睡觉……那个,祖母」
「怎么了」
「祖父的事情,你忘记了么?」
拿着长柄杓的手,缓缓的垂下。
「你是从铃滨那里听说的吧」
「嗯。抱歉,是我们请求她务必要告诉我们的」
「没关系。真是让你们担心了呢」
祖母在门口前弯腰坐了下去。
「能说点,有关爷爷的事情么」
我点了点头接着在她的身旁坐下。
祖母的身上,散发出了樟脑与薄荷的味道。
「那个人啊,原本好像是入赘进来的。因为我们是岩本山这边的地主,跟在镇上大学上班的爷爷是相亲认识的。那个时候的爷爷还是个学者,总是一身脏衣服,还一脸看什么都提不起劲的表情」
「嗯」
「『怎么能摆出这样一张脸』就这样骂他了。然后啊,最开始就觉得如果要嫁给这样的人,那肯定会很痛苦——」(注:这奶奶说的全都是方言……)
祖母说道这里,突然就沉默了。虽然她的方言对我来说都有些听起来一知半解,但大概就是在回忆与祖父相识的经过吧。
我想要让她再继续往下说——突然,一股可怕的预感向我袭来。
「奶奶——」
祖母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视线看向了庭院中茂密的杂草。
「记不得了啊。那之后的,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我吃了一惊。
虽然在从铃滨那里听说了祖母的病状之后,就已经对「记不得」有了一定程度的想象,但我完全没有想到居然会是像这样全部都忘记了。听铃滨的说法,我以为最多也就只不过是某一部分的记忆存在障碍而已。丧失了与祖父初次相见之后的全部记忆与联系,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那祖母的症状要远比我们事前所设想的更加严重。
「那奶奶。还记得,我的名字么?」
祖母微弱的点了点头。
接着,她说出了我的名字。
「那么,姐姐的名字呢?」
这个问题她也正确的给出了回答。对于我们的名字和长相,祖母的心中还有着清晰准确的认识。看样子病情还没有侵入到铃滨医生所说的影响生活的意义领域,明白了这些,我也稍微安心了一些。对问题的回答很明确,看起来也没有痴呆的样子。现阶段能够明确的异常,似乎就只有和祖父相关的记忆。
「总之,还是去找铃滨医生看看比较好吧」
然而,祖母却用力的摇了摇头。
「就算去看医生也是治不好的」
「没关系。肯定会有些帮助的,我们也尽力帮忙。就算大学那边要休学也没关系,这段时间我们就三个人一起生活吧」
就算我这么说,祖母也还是不住的摇头。平常沉稳的祖母会如此表现出抵抗的样子是非常罕见的,不过我也并不觉得这是一个顽固的老人因为不相信医院而在抗拒。
「那么奶奶。为什么想不起来跟爷爷有关的回忆,能把原因告诉我么?只是听你说了这些,我很担心啊」
听到我这么说,祖母眯起了双眼似乎是沉浸在了某些回忆之中。
「年,虽然是个聪明的孩子但小看了『面取大人』可是不行的哦」
……又来了。
又是,『面取大人』。
「那个『面取大人』,有能够吞噬记忆的能力么?」
将手放在额头上,擦拭汗水。我知道自己就快要发出无奈的叹息了。
「那,『面取大人』到底是什么。妖怪?还是幽灵?」
还有啊,为什么奶奶你看起来还那么幸福的样子啊。
这也是我最想问的。
祖母的视线吹了下去。看样子似乎是有些不知所措。
而更重要的是,那视线的前方似乎还连接着这个世界的某处。
「面取大人啊」
祖母变得如同少女般发出了轻快的声音。刚才那虚弱的语气就好像全是骗人的一样,眼神也略微有些湿润。面对这些的我现在就想马上起身从这里逃走。
「把痛苦的回忆赶走,把快乐的回忆带来。所以,爷爷他才会回到这里来。虽然你们的父亲很生气,不过也多亏于此你们才会来到这里」
明明是我所熟知的家人,
说出这番话的她却又像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祖母的脸上依旧戴着笑容,双眼一眨不眨的瞪着。
「——是故意,让我们到这里来的么?」
嘴唇呻吟版的抽动,绷紧的喉咙还在抽动。
明明嘴里非常干燥,却只有唾液黏着的感觉如此真实。
「只是,你也,差不多该要好好想着面取大人了。不能总是那么的,任性了。好么」
祖母笑着,轻松的将手伸了过来。
厚实平坦的手掌,
「看吧」
如霜降般染上的皱纹,
「好么」
那双手是那么的温暖。
「好么」
没有任何会让人恐惧的地方,我所熟知的手。
为我和姐姐准备了梅子汁的,令人怀念的手。
突然我就有了想要将一切都交给这只手的想法。
因为这样一切就能变得轻松就都能得到解脱了。
视野突然收窄,
在我的眼中,现在已经只有那只手了。
手。
那只手。
所以我,
想将得到祖母的手,
「早上好,婆婆」
宛如锐利的薄冰,清爽的声音传来。
回头望去,身着纯棉短裤,轻薄的衬衫,外面套着一件夏季外套的姐姐就站在后门的门口。
「你们俩在哪干啥呢?屋里比较凉快哦」
「姐姐」
祖母也扭头看向了后门口。
「看样子也不像是在商量什么大计划的样子呢」
姐姐依旧是跟平常没什么变化的语气,大踏步踩在了铺着玉砂利的庭院上。接着他就这样走到了我跟祖母之间,抢走了属于我的那只手。
姐姐的手纤细且充满立体感,鲜活水灵的感觉几乎要满溢出来。握住的话就会带来清凉的感觉,在那里面充斥着惊人的生命力。
「抱歉了。但这个,是属于我的」
姐姐朝我吐了吐舌头接着就充满活力的拽着那只手。祖母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的微笑着。
然而直到最后,那不知联系着何处的双眼,都没有看向我们。
那藏在皱纹中的瞳孔,就如同夜晚的星空般深邃。
沉重如铁锤般的疲劳支配了身体,我倒在被子里。
严重的疲劳。或许是因为这几天一直在为祖母的事情到处奔走还要照顾祖母。我想要稍微休息一下——无法抗拒的睡意,我闭上了眼睛。
朦胧中我似乎听到了姐姐对我说「晚安」的声音。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祖母已经消失不知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