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翻滚沸腾的星空。
这就是,清醒的意识留在我脑海中最后的想法。
似乎是做梦了——身体很迟钝。脑袋就像是裂开了一样。
就像是乘坐电车时永不停歇的摇晃。窗户,景色。波动的思绪。
吱、吱。思绪溶解了,伴随着震动一起变得混乱。
景色。缓缓落入海中的白色机翼。
飞机的引擎中喷出了黑岩。
然而,能够触碰的缺只有地面。
如消瘦的病人那干枯的皮肤般的触感,砂砾粘着在了满是汗水的手上。
吱、吱。
机翼扯断了,向着相反的方向坠落。海浪、血还有金属的味道传了过来。
不过,却也同时隐约传来了霉菌的味道。
咕噜咕噜沉入水底的声音,渐渐离海绵远去。
吱、吱。车轮压在地面上的声音逐渐减弱、消失。
广阔的黑暗突然就陷入了寂静。仿佛一切都被稀释了。
从景色中获取的信息,与从感觉中获取的信息重叠了,
强烈的光芒朝着我的身躯袭来——
突然,这一切就都消失了。
胡乱的贴图已经超过了能够处理的临界值,感官被冻结了。
接着,眼前剩下的就只有黑暗。
不。
有的并不只是河岸。
我,知道这个地方。
我注视着,这应该是从未见过的景色。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份景色——见过这些的究竟是谁呢?
+
从『铃滨医院』回来之后,我们三人围坐在祖母家的餐桌前。为了铃滨医生帮助寻找祖母这件事情而向她表示感谢。今天的菜单是手工寿司。各式各样的蔬菜和海鲜摆在了橡木的餐桌上,杯子里也倒上了铃滨带来的富士当地制造的酒。
「好厉害呢。这些,平常都是你一个人准备的么?你弟弟他一个人做的么?」
铃滨单手举起杯子看向了姐姐。
「YES!如果每个人家中都能有一台弟弟的话一定会很方便哦。只要有菜单的话就什么都能做」
姐姐一边说着可怕的话,一边将切成条的鲔鱼吸入口中。
不对——「吸入」?
一股强烈的不好的预感,我几乎是跳起身望向了姐姐。
「为……为什么,光在吃刺身?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嗯啊」
此时的姐姐,宛如就像是一直怪兽般的正在向三文鱼伸出了筷子。
在这么下去的话,说不定等下盘子里就会只剩下醋饭和海苔。
「不是都说了是是“手工寿司”了么。要吃的话没问题但是麻烦请一起全都吃掉」
「铃滨也别光看着啊。在这么下去的话我们的那份也要被吃掉了」
「啊,姐姐。能不能也给我一个鲑鱼子」
「当然可以~。你是喜欢这种一粒一粒的东西么?」
「你还真是能干呢。毕业之后要是找不到工作的话可以到我这里来哦」
「诶,铃滨医生。你在干什么啊?为什么上面放着的只有桂鱼卵啊?应该只有北海道那边才会这么做吧?铃滨?」
夜深了。
一次快乐的饭餐。
都怪姐姐和铃滨,最后剩下了大量的醋饭还有海苔(明天再买些材料拿来做成海鲜盖饭吧)除了这点之外,真是一次快乐的晚餐。
把剩下的部分大致收拾了一下之后,三人一点点的喝着铃滨带来的冷酒。作为最初提议人的铃滨却出乎意料的不擅长喝酒,差不多一个小时她就已经面红耳赤的,醉倒了下去。
「婆、婆……嗯,你送来的橘子,很好吃——」
铃滨的口中,不断的说着梦话。
梦中的她,肯定是见到了已经过世的祖母了吧。
姐姐露出了微笑,她轻轻的将自己身上穿着的夏季罩衣盖在了她的身上。
「把她带到屋里吧。要是让医生得了感冒就不好了」
「也是」
我们两人合力,将那具完全没了力气的娇小身体放进了和室中的被子里。
「肯定是真的很不容易吧。这么年前,就成为了院长」
「是啊。而且能够听她诉说烦恼的人也已经不在了」
「姐姐你就去当她的朋友吧」
「笨蛋。我们早就已经是朋友了,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姐姐果然相当有常识呢。是个好人」
一边说着这些一边从和室出来之后,姐姐就迫不及待的盘腿坐回了桌子前,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砰砰的敲着餐桌。
「快点,酒不够了。我的弟弟啊,快来给我倒上」
「啊?……好吧好吧」
我一边叹息,一边打开了放在厨房的已经冰镇好的梅子果汁。
接着将液体不断倒进姐姐的酒杯。兑上铃滨带来的酒,最后在优雅的放上蜂蜜腌渍的梅干作为点缀。
姐姐笑了,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打开之后就一直没有管的电视里,播放着重播的旅游节目。
标题是『三天两夜弹丸美国』,已经过了黄金年龄的中年艺人的嘴里塞满了厚实的牛排,音响中传来了作作的感叹。
「真好啊,我也想要去美国」
「真的有那么好么。国外」
「不是这个意思。跟好不好没有关系」
姐姐搅动着被子里的冰块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
如新月般眯起的眼角变得扭曲,我当然也主要了她的变化。
「重要的是想去的想法。毕竟。只要相信的话,至少在当时,会想要去努力吧。在这个不知何时就会死去的人生中,积极向前的活着,我觉的还是很有必要的。就是所谓的过好每一天吧」
对了。
姐姐总是会执着于某些东西。
就像是收集散落的花瓣那样,将自己所相信的东西一点一点的收集起来,整日都沉浸在自己的收集之中。
就像是身处于那个家族中的我一样。
明明,放弃全部都一切才是最轻松的做法。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做到。你可是我的弟弟。
豆大的汗珠浮现,姐姐的侧颜。
比我要小得多,却又无比可靠的后背。
「……那么,我也试着去相信一下吧」
我用手指轻轻戳着姐姐的玻璃杯。
姐姐纤细的手指包裹中的,水珠顺着杯子滑落。
「总有一天,我跟姐姐……能够去往任何地方」
「那么,第一站就是美国了呢」
姐姐就像是要报复般的,也轻轻戳着我的酒杯。沁入人心的声音。
「把今年的梅子果汁带上,我们两个人喝吧」
「Plum Juice?」
「把梅子翻译成Plum是个误用哦。梅子跟西洋李可不是一个东西。你在学TOEIC的时候我不是教过你么。梅子就直接用梅子这个发音就好了」
「真的么?」
用手机查了一下,看样子姐姐说的似乎确实没错。
虽然很难相信但她毕竟是轻松的在TOEIC考试中拿了满分实在是赢不了她。
见我没法反驳,姐姐仿佛是在夸赞自己的胜利般的,手臂不断在我的脖子上游走。大概是因为究竟的缘故而晕晕的脑袋,只能任由她的摆布。
因为姐姐完全不急后果的不断将酒倒入杯中,脑袋里就像是雪崩了一般。
「弟弟啊听我说。所以这些全都是误用啊。梅子果汁也是,明明是我这么喜欢跟你一起喝的饮料偏偏还能弄错。给我负起责任啊负起责任!内阁全都给我滚蛋!如果这样不行的话就亲我」
姐姐胡乱的发着酒疯,同时还用她那宽大的额头不断朝蹭着我的脖子。黑色的长发变得凌乱,柔和的薄荷香从一旁传来。
「差不多也该醒悟了。全都是误用」
醉酒中不断说着胡话,呼吸中带着梅子鬼魅的甘甜。
夜深了,无聊的旅游节目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深夜新闻。
中暑、感染、台风。两年前的飞机事故。
透过机械的声音读出来的新闻事件,随着夏日的夜风一通消逝。
新闻什么的都无所谓。在姐姐的酒桌前,就算是陨石从天而降,我想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我好歹也已经是大学生了。喝酒什么的,已经能陪她一起了。
「因为是暑假,所以就可以随便喝个烂醉么」
「啊哈哈。因为有身边有你在我才能安心的喝个够啊」
「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啊。而且也还有报告要写」
「说起来还有研讨会的课题吧。是要研究什么来着的」
「……涉及到有关『姐弟间的恋爱』的文学作品」
「你是白痴么」
变得低沉的,姐姐的声音在耳边发出的低鸣。心脏不住的狂跳。
声音如同溶化的糖浆,满是甘甜的味道。
「会好好去做事的人都很不容易呢。你,就很努力呢」
「怎么了。突然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
「说的是呢」
仿佛是要夺走般的,姐姐亲吻了我的耳朵。
闭合的嘴唇,接触的同时在耳边传来的热意,感觉似乎都变得胡乱了。
「真过分」
我笑着做出回应。
接着朝姐姐做出了反击,
+
睁开眼。
想要活动手腕,但身体却动不起来。
头痛的像是要裂开,肌肉中感觉不到一点力气。
虽然想要站起身,然而中途脚就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拽住了而停下了动作。
想要转动身体,然而却发现双手似乎是被束缚带一类的东西从后面绑了起来。
双手还有双脚的拇指都被紧紧的捆绑在了一起。
只有身体还能弯曲,像个青虫一样爬行。
周围的空气干燥又冰冷。
地面还发出了泥土的气息。
很暗的前方似乎能通往某个地方,偶尔会有呼呼的风划过身体。于此同时,周围则是一片黑暗,看不见一丝光芒。
有的只是粘稠的黑暗覆盖住了全部的视野。
——刚才看到的那些景色是?
铃滨、我、还有姐姐在一起,愉快的围坐在餐桌旁。
……在那里笑着的,是真正的我么?
……现在身处这里的,是真正的我么?
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能胡乱的前进。
既然风能吹过来,那这里就应该能够通往某个地方。
既然如此,那这里应该就是建筑物内的某处。
只要一直朝着某个方向前进的话,一定就能碰到墙壁。
现在也就只能这么做了。
感觉就像是被人开了一个很过分的玩笑。
因为铃滨下的安眠药,思考一直没办法集中。
但是,本能在告诉我必须要从这里出去,所以我就像是一条虫子一样在地上爬行。不知为何我非常不想待在这里。
这,仿佛要将人煮沸般的黑暗。
假设身体每次的动作可以前进身高一半的距离的话,那么如从重复十次,应该就前进了差不多九米的距离。
一边强行让大脑去重复这些机械的数字运算,我一边不断的重复前进的动作。在重复了差不多三十次左右模仿尺蠖的运动之后,我终于碰到了墙壁。感觉似乎是度过了非常长的时间,又感觉只过了没多久的时间。不管怎么说,我对于时间的感觉早就已经混乱了。身后触碰到墙壁的手传来了冰冷的触感,粗糙的岩石,还有支撑着岩石的木材光滑的触感。
剥落的木材,四散落在地上,周围传来了一串的响声。
沿着墙壁前进了一会,差不多顺着「纵向」前进了十几米的时候,碰到了转角。接着转向再次顺着墙壁沿「横向」前进,这次差不多前进了二十米又再次遇到了「纵向」的转角。压抑着不想的预感,我再次前进,又是前进了二十米左右之后我再次抵达了转角,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在这片黑暗中,既没有像是门的地方也没有类似把手的东西。
也就说这里是一个边长二十米的完全正方形。
而在其中的我能够感受到有风。既然这样的话,那这里是地下空间的可能性就非常高了。
那么,这里会是哪里的地下呢,思考中的我想到了某个地方。
祖母的家,从上方看的话就像是一个方括号的形状。
然后,这个地下空间的构造正好就是一个边长二十米的正方形。
所以说,这里——就是那个家,或许是沿着四个角的顶点而建成的吧。这附近的土地因为都是种植茶叶和橘子的梯田所以排水性都很好。
也是因此土质非常的柔软,但如果要在这样的地下空洞之上建造房屋的话,应该就不用担心地基下沉之类的问题了吧。
所以,为了防止房屋下沉,才会在建造这么一个漆黑的方形区域——在很久以前,或许就是建造这个房子当初的那个时候。
既然这样的话,那么就在主屋附近,能够进入这个地下空间的入口会在哪里呢?
当然,就是那间藏屋。
我将身体靠在一「角」,试着站起身。
我试着全力起跳。然而我的头顶并没能碰到天花板,只有身体凄惨的落在了地上。
地板上的树枝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折断,锐利的尖端刺在了我的肚子上。
一边忍受着疼痛一边站起身,我抬头朝上方看去。
视野中依旧是一片的黑暗。
——换句话说就是,我没有能从这里出去的办法。
意识到了这点之后,仿佛是一股寒气,将我的大脑给牢牢的抓住了。
缓缓扩散开来的恐惧,渐渐侵染身体的各个角落。
恐惧。我拼命的去想着跟姐姐有关的事情。
那个时候,要是没有逞能而是乖乖的向姐姐寻求帮助就好了。
要是那个时候,那么做了的话——就在我想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我的思考就停止了。
只有这一件事是不可以的。
无论发生了任何事情,我都必须要保护好姐姐。
因为姐姐她是那么的信任我。
黑暗,仿佛侵蚀着一切的黑暗。
没有一丝光线没有任何东西可供辨识的黑暗之中。
感觉就连自我的存在,似乎都渐渐的扩散了。
只是突然,感觉这样似乎也不错的想法突然从脑海中闪过。
姐姐她,肯定不会到这里来了吧。
干脆就这样,维持着一无所知的状态或许也挺好。
渐渐变得稀薄的意识,就像是溶解在咖啡中的一粒糖、被海浪冲刷变薄的贝壳碎片,梅子果汁中形状逐渐消失的冰块,正如这全部的一切。
不明白这种感觉。一辈子都不会明白。肯定,无论是谁都不会明白。
要是有跟姐姐告别就好了。
「」
什么都听不见。
咔嚓,就像是声音被夺走了一样。
「」
咔嚓
仿佛脊椎被人抓住了般的恐惧开始蔓延。
咔嚓、咔嚓
向下看。
枯枝的声音。
并不是我耳朵的错觉。
唯有声音,仿佛被黑暗给吸走了——被吞噬掉了、
「」
「」
「」
咔嚓,视野似乎缩小了。
不经意间就摔倒了。被束缚着的手脚失去了平衡,失去平衡的身体倒下了。
撑在地面上的手感受到了枯枝的触感——接着那触感化作了碎片。
那不是什么树枝。很久以前,我早就知道了这个触感。
我知道这片土地的味道。
来到祖母家的第一天,从藏屋中跑出来的粉笔灰般的白色粉末。
如同已经褪色了的贝壳般的触感。
白化之后的人的最后的模样。
这是,骨头。
焚烧过后的人的骨头、
骨头破碎之后的粉末、
密密麻麻的丢在了地面上。
什么都听不见。意识被吸入了寂静的彼岸。
只有风呼呼的声音还在不断的流入黑暗。
那是属于这个狭窄世界的黑暗的呼吸声。
骨头的味道。手上传来的触感。一切的感官,全部都被奉献给了同一个地方。
奉献给了黑暗,甜美的死亡。然后——
就在意识到了这个现实的瞬间,
脑髓猛的就燃烧了起来。
过度的恐惧,惊慌中胡乱的哭喊。
什么都听不见。
什么都感觉不到。
这份感觉早已不属于我。
一切都被这份黑暗侵蚀,变成了别人的东西。
黑暗中的我被肢解,被蚕食。
所以铃滨她,才会把我弄到这个地方。
因为这里大概是。
「」
最后再一次,尝试呼唤那个名字。
那个人的名字。
我一直想要呼唤的,终于从口中说出来的那个名字。
是谁、
是什么、
呢、
永别了。
「喂,起床了。要吃早饭了」
在一个令人舒爽的声音中,睁开了眼睛。
「真是罕见呢。你居然会睡过头」
姐姐在和室中的枕边坐下低头正看着我。
漂亮的眼睛高耸的鼻梁,仿佛能看穿一切的表情。热裤配上无袖衬衫,罩着在夏日薄衬衫下的躯体若隐若现。
没有任何变化,是平常的姐姐。
「……房间,是不是太亮了?」
投射在屋内的阳光,格外的刺眼。
太阳早就已经完全升起,开着的窗边传来了风铃的声音。
「喂你真的没问题么?大学里的朋友没有卖给你什么不太妙的药品之类的东西吧」
「没……没有那回事」
「真的么?你不是有一段时间就一直在疯狂的喝药么」
「那只不过是失眠而已。真的」
我稍微修整了一下当成睡衣来穿的甚平服的衣角,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哼。算了,总是趁着饭还没凉赶紧来吃吧」
「嗯。谢谢」
自从祖母死后,姐姐也开始会自己做饭了。
因为我总是被一些琐事缠身,所以能待在厨房的时间也变少了。
『因为我是个天才。只要认真起来的话,没准一下子就把你给超过了』
虽然手上拿着菜刀的姐姐是开玩笑才这么说的,但实际上她说的也确实没错,只用了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她就已经能做出跟我差不多甚至比我更好的料理了。
现在的她,大概就算没有我在应该也能做出差不多的料理出来。
沿着走廊前进,空中传来了烘烤过的培根、玛芬蛋糕还有咖啡的香味。一想到暑假剩下的时间还很长我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自从去年的暑假,祖母就一直是下落不明的状态。时间已经过去快一年了。
因为考虑到轻度认知障碍的原因,政府那边已经认定为是遇难了。
如果被认定为是失踪的话,那么自祖母消失的那天算起一年只后就可以去法院申请宣告失踪。也就是说,会被认定为是死亡。
认知障碍症患者下落不明时候的生还几率,超过五天就是零了。
祖母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了消失,在她失踪已经过去了一年的今天,生还的可能性已经几乎不存在了,警察是这么说的。
失踪宣告的事情几乎都是我跟姐姐在推进。当然铃滨也给了我们不少的帮助。身为大学生的我们得以缓慢的推进这件事情,很大程度上也是多亏了她帮我们介绍的行政书士。
去年的暑假之后,我们之间的交流也没有终端。
在铃滨为了学会或是学习会的事情到动静来的时候,包括姐姐在内的我们三人就会聚在一起喝茶顺便谈论现状,关于姐姐工作单位的事情铃滨也会提出一些建议——这种既非监护人也说不上是朋友的距离感,对于缺乏亲情实感的我跟姐姐来说恰到好处。
穿过祖母家的庭院,马上就来到了大路上。
沿着坡道是一整片的茶田,还有如看起来就像是篱笆桩的一整排电线杆。
我走进其中的一根电线杆。
将经过了一年的时间,已经褪色了的寻人启事撕了下来。
吃完了早饭的姐姐,则是与对面贴在另一根电线杆上的纸张开始斗争。
一望无际的青空下,映照着远处的富士山。
唯有这,与之前的暑假一模一样。
关于『面取大人』的事情结果如何,已经记不清了。
季节从夏天变成秋天,大家的心中都有了似乎是放弃的想法——然后,等意识到的时候两人便都不在提及那个名字了。
我一直都在后悔,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睡着了。
要是那个时候我的视线没有从祖母身上离开就好了。
所以现在还像这样到祖母家来,或许也是为了内心想要赎罪的想法吧。
家的周围,已经找过不知道多少遍了。
刚才在撕传单之前,也已经像是例行公事一样的在祖母的宅子周围寻找了一圈,然而结果理所当然的是没有找到。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虽然失踪当天就联系了派出所和生活宣传课,然而结果却还是一条目击情报都没有收到。
而已经准备好了做失踪处理的所有手续的今天,已经没有什么能做的了。换句话来说就是,这件事情已经不再由我们处理了。
吃过早饭之后,我们两人手牵着手短暂的睡了一会之后,中午之前再次起床。
跟姐姐在一起看着电视,然而播出的却只有处处透露着穷酸的地方节目。
因为姐姐看起来很无聊的样子,所以在她因为郁闷而向我挥拳之前,我拿出了带来的UNO还有扑克牌。
「我说姐姐啊。能不能不要总是用抽四了啊」
「我也没办法啊,就只有我们两个人玩。摸到这些牌的概率肯定会变高啊。完全就是分母大小决定的」
「话是这么说,但你如果每次都用这招的话那换牌就停不下来了啊。姐姐你真的有结束游戏的打算么?故意拖延比赛在体育运动当中应该也是被禁止的吧」
「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你我的暑假剩余都还多的不得了吧,就算拿出一整天来玩卡牌游戏也不会有任何人来抱怨」
「我觉得问题应该不在这里……啊!」
「你突然这是怎么了」
「没有说UNO!姐姐你总是在最后时刻掉链子呢」
「哈哈」
作为惩罚姐姐必须要从牌堆里摸两张。
于此同时,我也已经做好了获胜的准备。
当红色的『9』与绿色的『9』同时被打出之后,姐姐脸上的表情扭曲了。
「……我现在的战绩是?」
「两胜五负」
「你啊,手下稍微留点情啊」
「其实你很喜欢这样吧」
接下来的瞬间,姐姐猛烈的一脚就踢在了我的脑袋上。她脚上的坏习惯已经可以说是一种异常了。好不容易才躲开了她后续飞来的脚刀。
「别这样了。太不成体统了」
「对于试探姐姐的弟弟必须给与惩罚」
虽然嘴上这么说不过经过这两下之后她也就腻了——姐姐开心的笑了。
接下来,要玩什么好呢。
祖母家里特有的那些旧东西好像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下将棋的话或许也会很开心吧。去和室那边找找的话没准还能找到棒球盘或者超级任天堂之类的东西。
不管是什么都无所谓啦。
漫长的暑假,无论是什么都能包容。
我将放在桌上的玻璃杯贴到嘴边。
姐姐也拿起了印着『小魔女DoReMi』图案的杯子。
比平时色彩更加浓厚的,混合着蜂蜜的甘甜与梅子的清爽。
刚才被踢了一脚的脑袋如今已经沉浸在了这股清凉的感觉之中。
「这个,还是一如既往的美味呢」
「毕竟这是去年的时候我们自己做的呢。我们家的梅子果汁的配方是最完美的。就算婆婆不在了也不会有问题」
「看样子你是准备要把这个给传下去呢」
「那是当然」
「……但是要传下去的话,是要给谁呢」
「谁知到呢。话说你真想听我说这个?」
姐姐将手中印着『小魔女DoReMi』的杯子,朝我杵了过来。
总感觉就连动画里的角色都在责备我一样。
「我会试着去努力思考」
「嗯~」
「要是姐姐跟别人在一起的话,总感觉很讨厌啊」
「哼。算了,姑且算你及格吧」
姐姐嘴角向上扬起满意的笑了。
她在下将棋和国际象棋的时候也有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那是在事态完全按照她的想法发展的时候——也就是一切都如她所料时候的笑容。
「你就老老实实的把『我要跟姐姐结婚』说出来吧」
如果真的这么说了的话,那么她现在的心情应该会非常的不错吧。
姐姐她偶尔就会表现出像这样不直率的地方。稍微有些心口不一。
「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
「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你可是我的弟弟啊」
轻薄的嘴唇,缓缓离开杯壁。
姐姐用有些浑浊的视线盯着我。
当啷。不经意的一声中杯子倒下了。
「……不好喝了么?」
视线盯着姐姐推倒杯子的那根纤细的手指,我开口了。
「没有——但是啊」
如果跟你喝同一杯的话,应该会更美味吧。
姐姐的瞳孔中出现了闪烁着如同蜂蜜般金黄色的期望。
丢掉了手中的卡牌,朝这边靠了过来。
意识变得昏沉。混乱的呼吸感觉就像是与自己不相关的某人所发出的。
桌上堆积的纸牌在她的体重下飘散,化作五颜六色的小山。
青。
黄。
绿。
——红还有、黑
这鲜活的记忆,感觉不久之前似乎才见到过。
……这,究竟是谁的记忆。究竟是谁的感觉。
姐姐将脑袋凑了过来。
大腿被紧紧抓住的感觉中,我闭上了眼睛。姐姐的弯曲的小腿与我的手臂贴在一起,感觉就像是夏天的猫贴在身上的样子。
湿润的嘴唇中流露出梅子的香气与甘甜的味道,牙齿上仍旧沾着少许黏腻湿润的触感,等意识到那是舌头的时候这次换做姐姐进攻了过来。笨拙的我无法睁眼。
一时间就像是两只纠缠在一起的海蛞蝓一样舌头缠绕在一起,
突然姐姐就停了下来。
视线回复了。
本能驱使着,躁动的肉体已经占据了内心的所有角落。
嘴角、锁骨、积存着汗液的耳朵中那块柔软的骨头。
「喜欢」
姐姐少有的露出了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我,喜欢你——」
除此之外,就没有再说出任何话语了。已经无法忍耐了。
我与姐姐再次紧紧的抱在了一起,嘴唇再次接触。
大概,这应该就是我人生中所能够触碰到的最柔软同时也是最美丽的东西了吧。
像这样抱在一起一段时间之后,两人被汗液浸湿的衣服已经融合在了一起,房间中笼罩着两人如夏季骤雨般的气味。
祖母已经不会再回到这个房间了。
我们就像是这个时间上仅剩的两人。
透过开着的门可以看到外面。
我的运动鞋还有姐姐红色的凉鞋,整整齐齐的摆在地上。
+
并不平静的暑假的日常,我跟姐姐过的相当开心。 与铃滨一起去唱卡拉OK,一起去以前曾经去过的粗点心店喝汽水,在夜晚的公园举行试胆大会,然后在这些的间隙与间隙之间奔放的将身体重叠在一起。
姐姐挺拔的身材,被抱住的时候感觉整个身体仿佛都被包裹在了其中。就像是漂流到荒岛的旅人每天获得的椰子那样,她的心跳对我来说就是最真实的现实。
流淌在其中血液的颜色,不止为何感觉就像是直接映射在了我的视野之中。
某天晚上,我跟姐姐一起去看星星。
回想起我带来的SF小说当中,有一个少年购买能够与宇宙相连的窗户的桥段。祖父那满是灰尘的房间中天文望远镜被深深埋藏其中,将堆在周围的书籍全部搬空才好不容易给找出来。
望远镜的外壳上,刻着在藏屋自杀的祖父的名字。
对于祖母之外的家人我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不想回忆起来,没有兴趣。所以就连他还有这些爱好的事情,感觉也像是才知道。虽然姐姐在去年对我说过『去跟别人交流』这样的话,然而今年感觉上却好像一直都是两个人在一起。
「呐,很开心呢」
走在路上,姐姐突然就笑了。
我扛着望远镜的同时点了点头。
抬头向上望去,红色的线条缓缓划过天空
那应该是夜间航行的客机吧?
「你觉得我们,未来,会一直快乐么?」
「谁知到呢。这种事情谁会知道呢」
我们就这样一边望着满天的繁星一边向前走着。
正好祖母家附近的公园就有一个很适合看星星的山丘,于是我们就想着去那里一边看喝酒一边看星星好像也不错。
最开始是准备要观测夏日大三角的,不过因为困难而放弃了。就算只是随意追寻夜空中的星光也同样有趣。
视野从天空中移开,远处的小山将昏暗的夜空撕开一条裂痕。
「人生苦短恋爱吧少女,珍惜当下。毕竟人就是很容易就会死去的生物,所以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都将为我自己而活」
在我看来姐姐就好像是站在了满天的繁星之中。
珍惜当下的意思也就是说——不去看明天,之眺望当下的星星。
「这话从姐姐的嘴里说出来说服力就是不一样呢。毕竟都留级了」
因为心中的悲伤,所以不经意之间就带过了这个话题。
「看我不收拾你。好了,走吧」
姐姐,她纤细的手伸向了我。
充斥血液,伸出汗水的手很是温暖。
「你的书,我读了几本。该怎么说呢……外国的青春小说。总是会有类似站在那边的山丘上『我们体验了此生最棒的接吻』之类的描写呢。呐,要不你去当小说家吧?我觉得我应该能给你当模特之类的」
我默默的逃离了视线看向了远处的飞机。
趁着我在山丘上架设望远镜的时间,姐姐从行李里面拿出了野餐垫铺在了地上,接着将梅子果子鱼烧酒放在了上面。在我调整望远镜角度的时候,她又拿出了蚊香和两人份的玻璃杯。
绿色的旋涡状圆环亮起了火光。
「来。来喝一杯吧」
就像是侠客电影里头的场景那样,姐姐摆出一副很有气势的样子。
我则是老老实实的结果了就被。
「嗯,那么就,干杯」
「好了好了。干杯吧」
与姐姐一起。配合着她,将玻璃杯送向了嘴边。
这甘甜的酒会只要我期望的话大概能够无限的进行下去吧。
与其说是无限——大概,应该说是永远安保。
「姐姐,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怎么了。如果不是能让我开心的话题的话我是不会听的哦」
她故意摆出了一个迷人的笑容
我还记的那嘴唇传来的柔软触感。
我也记得从那里发出的,温柔的话语。
还有与姐姐一同度过的暑假的全部。
小学时候的暑假,脚被烟火烫伤时候被她背着的我,
弄坏自行车时为了保护她,而故意告诉父母说是自己弄坏的。
与姐姐一起度过的这二十年的记忆逐渐融合在了一起,究竟是什么地方的记忆又是何时的记忆,已经难以辨别了。
但是有一件事情却很明确。
在某一天,我向姐姐寻求了认同。
她也做出了回应。这些就是我们的全部。
或许是时候该为这份感情起一个名字了。
或许只是希望有人能伴随在自己身边,能够相信自己而已。
但是,对我们来说,无论是怎样都无所谓。
对我来说姐姐既是可以依靠的暴君,也是柔弱的女王。
所有的一切毫无保留的信任。
就算被背叛,也不会有责备和憎恨,只会默默的藏起伤痕。无论是母亲好像完全忘记了姐姐生日的时候,还是被父亲当做不存在的人来对待的时候,她都会一如既往——唯有距离她最近的我,才知道她究竟露出了何种表情。知道她有过何种糟糕的经历。知道这一切。
所以我,想要成为姐姐的镜子。
就像是不止何时阅读过的,狂热追寻美丽之物的骑士道故事那样——坚信风车就是巨人,大概就是因为内心被如同星光一样的她所吸引吧。
我还没有,办法让自己变得能够忍受。
然而,每天的生活再在继续。
只因为姐姐这么说。
所以,我相信。她就在那里。
群青色的夜空中。飞机描绘出红色的轨迹。
「姐姐。那架飞机,你还记的么——」
眼前一片空白。
熟悉的旋律,从枕边的手机中传出。
<♪想要见面的心情,比一切都更加重要……>
用来当做铃声的『浪漫飞行』停止了,拉开窗帘。
八月二十日。夏天也已经进入了后半程。屋外的蝉鸣也已经没有了。
身体一阵寒冷。我直接穿着甚平朝着起居室走去。
桌子上就只有酒瓶、玻璃杯,以及散落的到处都是的下酒菜的残骸。
姐姐不在。铃滨也不在。
我该去哪里,没有人告诉我。这样也好。
穿上拖鞋走进庭院。
清晨冰冷的空气刺痛了肺部。虽说已经到了八月后半但空气却也是格外的冰冷。
那天祖母留下最后一句话的里门,还有与姐姐一起制作梅子果汁的外走廊,如今都是一片寂静。
走在砂石路上,朝着有停车场的前庭走去。
小小的田地对面就只能看到整齐排列着电线杆的道路。
我当然知道。还没有寻找过的地方,就只剩下那件藏屋。
从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应该要去寻找的地方就是那里。
夏日的清晨,静静伫立在那里的藏屋。
祖母的宅邸从上方看的话就是一个方括号的形状,而正好就在西侧,连接主屋位置的括号中断处就是那间藏屋。
藏屋的木门,仿佛是在诱导我一般的微微打开。
我,自从两年前的某个时间点起——就再也没有接近过那间藏屋了。
然后,就算是在祖母下落不明之后也依旧如此。
就算心里知道要去藏屋中寻找,身体却也还是没有办法做出行动。
绝对不能踏入。
仿佛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被刻在了骨头上一样,藏屋就是这样一个必须要避讳的地方。就连雨鸟吾郎的日记,也是铃滨进去拿出来,才好不容易能够看到的。极度的不想再踏足那个地方。
如果可能的话,希望能够去往姐姐所在的地方——
『毕竟你,可是我的弟弟啊』
对了。我回想起来了我是想要再次见到姐姐。
静静的,踏在砂石智商。
不断的呼唤姐姐,然而回应却只有砂石摩擦的声音。
嚓,嚓。
取而代之的是,另外的——铭刻在记忆中的,锐利的金属摩擦声。
嚓,嚓。
明明才被警告过绝不可以忘记,这是我无法逃离的责难。
我将手放在胸前感受自己的心跳。
感受着与她有着相同血脉的,鼓动。
「姐姐她,是我唯一的姐姐」
回过神来的时候,视野的尽头已经出现了一个高挑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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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不知何时我便已经在沿着雁堤散步了。
曾经与姐姐一同眺望过的河川,如今却只剩我一个人独自前行。
富士川对面的河岸上,昏暗的灯光孤零零的伫立着。
高度不同笼子被高高举起,火把如点火的箭矢般被投入其中。
燃烧着熊熊火焰的「蜂巢」看起来就像是点燃的送火,也像是刹车的尾灯。
在火光中,我想要告诉自己没有问题。我还能够准确的会溢出来。
现在的我,能够明确感受到与过去的自己之间的联系。
所以我马上,也能够到那边去。
失去的内心、伤痕、气味、光,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拥有了。
……我篡改了那个夏天的记忆。
然后,将一切都变成了我想要的样子。
我永远都是姐姐聪明侍从的世界。
姐姐永远都是我的美丽的暴君的世界。
没有失去,与铃滨那种奇妙的友情的世界。
然而现在的我已经,明白了这一切都是虚假的。
肯定是姐姐,在呼唤着我。
那既然如此,最重要的肯定就是想要见面的想法了。
我走下河堤,脱掉了脚上的拖鞋。
光脚走在长满杂草的地面上。
脚趾上,烧伤留下的痕迹就像是一颗星星一样待在哪里。
那是以前,被烟火烧伤留下的痕迹。
说起来那个时候,记得姐姐有背过我。
回想起这些,不止为何就有点想要点燃烟火了。
走进被染上了夜色的富士川。
月亮柔和 光芒就像是架在河面的光桥。
水,就像是陷入脚底的泥土般飞溅。
一步。
没有下沉。脚底传来了强烈的支撑杆。
又一步。
脚已经完全悬浮了。
就算已经穿越浅滩,身体也还是立足在水面上。
我的内心不禁变得愉悦,再次向前踏出一步。
波纹在水面扩散开来。
没有握住任何人的手,行走在夜晚的河川。
仿佛是要确认那天姐姐赠与我的伤痕般轻快的脚步。
对岸,越来越近了。
雁堤上火把的光芒,仿佛是要迎接某人般的雀跃。
黑夜落下,将我包裹。
云雾散去,月光洒落整个夜空。
平稳穿过了河川的我的面前,伫立着一个人影。
宽松的青蓝色夏日外套,配上白色的背心。
修长的大腿浸润在噎死之中,散发出令人痴迷的洁白。
我微微的向前伸出手。
「欢迎回来」
她朝我露出了微笑。
清爽的声音让我内心也为止舒畅。
那是我一刻也不曾忘记的声音。
两年前死去的,姐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