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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崎的街道上,鞭炮声震耳欲聋。
每年八月十五日举行的精灵放流(译者注:精霊流し,是长崎县各地,佐贺县,以及熊本县的部分地区传承的盂兰盆节民俗之一,旨在悼念逝者,寄托哀思。知乎上有篇写的不错的介绍,感兴趣可以搜搜看。),是令长崎县居民动人心弦的一大盛事。
为了吊念迎来初盆(译者注:去世后第一次盂兰盆节)的逝者,遗属们会把以鲜花、提灯、逝者生前喜欢的角色等等装饰着的带轮子的精灵船运送到作为终点的长崎港。
为了不让逝者在那边感到寂寞,惯例是要大张旗鼓地送走的。
主路当然禁止通行。没有耳塞就无法长时间观看的大量鞭炮爆炸,旋转烟花和龙烟花发出轰鸣声。由于路面上到处都是燃烧的残骸,第二天会动员大学生兼职进行清扫。
小学三年级转学过来的时候,老实说我还以为“是发生暴动了吗?“,不过现在我已经完全适应了,并将其融入到夏季的风景中。
或许是大家一起克服了难以言喻的悲伤,街上的每个大人都干劲十足。我的父亲也不例外,直到失踪前,他每个周末都会帮邻里制作精灵船。
「……诶,爱花在哭吗?」
「不是吧!没事吗?」
一同观看的沙希和有栖,担心地凑到我的面前。
被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
装饰有当地J联赛俱乐部吉祥物的精灵船从眼前驶过时,我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我迅速擦去眼泪,蹩脚地解释道:“只是烟呛到眼睛了。”
*
从精灵放流的第二天开始,我们高中的夏季补习就进入了后半。
明明正值暑假,却要中午之前来学校上课,这个可恶制度真是让人受不了。实际上,我们真正的假期只有盂兰盆节的五天。这个可恶制度据说只存在于九州。
虽说是自愿参加,但我们班几乎所有人都出席了。经常翘课的,好像只有忙于电影制作的凛映了。
我发出“大家都很认真啊”的感叹,拨开了棒棒糖的包装纸。
事到如今,再怎么学习也没用,反正世界也要结束了。
「喂,听说了吗?发生了最糟糕的事情啊。」
刚走进教室,坐到自己位置上,后座的沙希就用悲痛的声音向我搭话。脑海里闪过昨天在精灵放流时被看到哭脸的场景,但这她看起来早已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沙希说的话基本上都会夸大其词,所以最好暂时半信半疑地听着。
我含着布丁味的糖果,出于义务地问道。
「最糟糕的事情?」
「爱花啊,你还记得我以前安利的那个音乐人吗?就是叫“Cosmo“的那个。」
「啊—,好像有点印像。是有网络时候的名人吧。」
「那个人啊,昨天在滨町的拱廊街街头表演了!真是太糟糕了!要是事先知道的话绝对会去的……!」
「嗯。」
「嗯什么啊,你。」
我再次感受到这个世界过于缺少娱乐活动的实感。
对不需要准备考试,却闲得有时间特意来参加夏季补习的女高中生来说,来路不明的街头音乐人的目击情报都会变成独家大新闻。
话说,这完全不是最糟糕的事情啊。
「你看起来完全没有兴趣呢。」
「毕竟,我可不想听现役高中生唱情歌啊。与其看陌生人唱什么情啊爱啊的歌,还不如看蝗虫交配更有意义。」
「但是,“Cosmo”的真实身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哦!比我们小一届的,三桥什么君来着。不觉得很吃惊吗?我感受到了命运的气息!」
「他肯定是日本某个地方的高中生吧。只是概率的问题。每次都感觉是命运,身体会受不了的哦。」
「……爱花啊,又进入闹别扭模式了吗?发生什么了?」
「才没有闹别扭。因为我上周就满十八岁了。已经成为大人了。要迎接成人礼了。现在没理由为这些无聊的事或喜或忧了。」
「不对,现在只是心情不好吧……」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从今天开始走冷酷路线。」
「呀嚯—!早啊你们俩!」
快迟到了才来学校的有栖,精神全开地插话进来。
今天也是一如既往的漂亮。长得漂亮性格也好。这样的女生居然没有男朋友,看来世上所有男生的感性都没救了吧。
——大概,北川君也一样。
「喂,听我说有栖。从早上开始爱花就在闹别扭呢~」
「诶—,又开始啦~?这次是发生什么啦?」
「都说了,什么事都没有!」
在这巧合一样的时机,铃声响了,数学老师走进教室。总算躲过朋友的追问,我松了口气。
对于一再让学生死记硬背公式的数学老师,我在心中不禁咋舌。
今年十二月,联合国军队的作战就要开始了,一旦失败,人类灭亡将成为定局,为什么还要让我们进行无意义的应试学习呢?
如今大家上学都只是惰性,真要世界末日,学习肯定会变得无关紧要。毫无疑问会引起恐慌。我会因为害怕宁愿躲在家里睡觉。
什么微积分啊导数啊,还有像开玩笑一样复杂的图表,这些咒语一般的概念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我把教科书竖在桌子上,把手藏到后面,从包里拿出最近买的写真集。
标题是《Site Of Mass Extinction》?
翻译成日语是《大灭绝的遗址》。
这本书收录了一位日本摄影师周游世界时拍摄的巨大陨石和小行星撞击后形成的陨石坑遗址的照片。或许是在小行星“梅里达”撞击的消息公布后出版的,发行这本书的墨西哥出版社遭到了强力谴责。一有什么事就马上嚷嚷”不谨慎“的文化,似乎不管哪个国家都没什么不同。
这本书太过小众,日本可能都没有发售,但不知为何,在附近的旧书店里,被以500日元的价格摆放着。我平时并不会买写真集,上周却被标题所吸引,拿了起来。
一边听着课,一边哗啦哗啦地翻着书。
如果是西班牙语我就束手无措了,但这本书是全英文的。我一边盯着英日词典,一边反复阅读,说明文字也还算能进脑子。
南非的“弗里德堡陨石坑”是世界上现存最大的陨石坑。它是由二十亿年前,一颗直径在10到12千米的巨大陨石撞击所形成。
陨石的体积是那个珠穆朗玛峰的两倍以上。为了一颗直径1.2千米的小行星而大惊小怪的人类,恐怕会被那时在海里游泳的细菌们嗤之以鼻吧——伴随着这种有些许看轻人的文字,书中还刊登了辽阔的草原和在那里生活的动物们的照片。如今,那里似乎已经成为一个值得一去的观光地了。
世界第二大的陨石坑是加拿大的“萨德伯里陨石坑”。
在细菌终于进化成真核生物的十八亿年前,巨大陨石突然来袭,给后来的人类带来了巨大恩惠。
坑中发现了大量地表罕见的诸如镍这样的稀有金属,据说那里成为了全球数一数二的矿山。照片中展示了矿山设施和工人们,以及被深深开凿的群山。
最吸引我的,是世界第三大陨石坑。
希克苏鲁伯陨石坑。
坠落于墨西哥的尤卡坦半岛,使六千六百零四万年前君临地球的恐龙灭绝的巨大小行星的痕迹。
——这确实是,大灭绝的遗址。
直径10到15千米的天体碰撞后,导致附近发生震级11级以上的地震。据说还发生了高达300米,简直像是开玩笑规模的海啸。
最严重的是,大气中被卷起的大量粉尘。
大阳光被遮挡,地球在10年内急速变冷,浮游生物和植物死绝。当然,食物链顶点的恐龙也未能幸免。如果人类生活在那个时代,毫无疑问,灭绝是不可避免的。
与极具挑衅性和惊悚性的文字相反,照片本身却相当平和。
水平线的另一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被称为魔法使的金字塔的玛雅文明的遗迹。漂浮在小渔港的破旧船只。摆满各式商品的市场。墨西哥塔可。热情洋溢的墨西哥人民——。
这位作者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拍下这些照片的呢?
在取景器的另一边看到了什么样的希望而按下快门的呢?
我只能模糊想象这位长相和年龄都不知道的摄影师。
只有思考这本充满讽刺的写真集的意图,才能治愈我荒凉的内心。
「所以,爱花到底是因为什么闹别扭?」
灼热坡道的途中,走在一旁的沙希突然插话道。
手持风扇只是搅拌着温热的空气,一点也不凉快,海风也吹不到这样的山坡上,因为今天是星期四,我们中最天真的有栖正在游戏中心远征。
于是觉得找借口也很麻烦。
「沙希你是个口风紧的人吧?」
「紧的紧的。像长崎银行的金库一样紧。」
「那不是知道密码就能打开了吗?」
「我不会把密码告诉任何人的,所以没关系。」
「总觉都有些不太可信啊—」
「话说,是什么大事情吗?」
「不,虽然不是什么大事……」
「……你父亲的事?」
「不是不是。那种胆小鬼,怎么样都无所谓。」
被一年后要来的小行星吓得魂飞魄散,抛弃家人逃走的胆小鬼,我是一点也不在乎。
……或许有点薄情,但总之我有其他事要烦恼。
感觉嘴巴有点寂寞,我含着樱桃味的棒棒糖。
「……二班的那个,北川君知道吗?」
「啊啊,那个有可爱女朋友的人?」
「啊—……。果然大家都知道啊……」
「诶,难道说?」
一向善解人意的沙希,向我这个情报弱者投来了吃惊的视线。
我像审讯室里被送上猪排饭的嫌疑犯一样坦白道。
「六月份的时候不是有个球技大会吗?我们班的男生和二班进行了足球比赛,作为对手的北川君厉害得有点犯规啊。听坐在附近的二班的人说,北川君直到初中毕业都在长崎航海的青训组织以职业为目标训练呢。虽然好像因为受伤和小行星已经放弃了梦想,但那天他看起来真的踢得很开心。
而且,不只是自己活跃,为了让初学者们也能乐在其中还会传球给他们,并在后方提供支援。看到这种温柔之处,总觉得」
「一见钟情了?」
「……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他有女朋友啊。」
「诶—,但是他们在学校里很有名哦。是很般配的一对呢。」
「话说,直到球技大会我都不知道北川君的存在啊。」
「这可是重症啊……。果然爱花对整个世界都不感兴趣呢。」
被正面指出总觉得有些火大,但我认为沙希说的基本属实。
我总是这样。总之就是视野狭窄,天线的灵敏度也很差。对某事产生兴趣时,已经落后一圈了。
小学的时候也是这样。
那是朋友们都着迷于宝可梦新作时期的事。完全不知道新作已经发售了的我,抱怨着“大家突然都变得不好相处了”观察花坛里的螳螂打发时间。好不容易意识到新作的存在,让父母买给我的时候已经晚了一大截。大家都早已通关,又着迷于其他我不知道的游戏中去了。我哭着追问朋友,她有些困惑地说:“我还以为爱花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呢。”
上初中以后,我的这种性格被认为是一种个性,反而被大家认为很有趣。但这次的是还是让我有点承受不住。久违地感觉到自我肯定度下降了。
因为,不是这样的。
我并不是麻木不仁的。
只是,光是看半径三米左右的世界就已经拼尽全力了,没有余力去关注除此之外的各种情报。
说出来也有点不好意思,但我是个笨手笨脚的人。
这次的事情也是一样。并不是迄今为止都对恋爱不感兴趣,只是单纯地,碰巧这个选项没有进入视野范围罢了。只是没有探讨的机会罢了。只是没有处理感情的机会罢了。
所以——虽然高三了可能像是在骗人,但这是我第一次失恋。
「不过,原来如此—。我知道你在精灵放流的时候哭的原因了。」
「不,那真的只是烟呛到眼睛了。」
「好的好的。就当是这样吧。」
“要去便利店吗?”沙希问道,我默默点了点头。
穿过人行横道,朝沿着悬崖勉强建造的便利店走去,我不禁叹了口气。
啊啊,会不会有新的邂逅啊。
希望这次更加令人印象深刻,足够让我这个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到,充满能吹散这个夏天酷暑的刺激。
「……哈啊。怎么可能有嘛。」
「哇,突然自言自语?是不是脱水了?」
「烦死了。怎么可能。」
再过不就,这个世界就结束了。
如果十二月发射的火箭传来噩耗,这种平静而乏味的日子会在瞬间化为乌有。
在那之前,我的人生发生戏剧性事件的概率是多少呢?
就在我沉浸在青春期般的感伤中时,邂逅突然降临了。
话虽如此,但对方是个女孩子。似乎不会发展成恋爱关系。
……不过,对方是不是能培养友情的对象还值得怀疑。
不知为何在暑假期间突然来的转学生,面无表情地环视教室。
「初次见面,我叫仓田美星。自我介绍到此为止。」
仓田美星连“请多关照”都没说一句就穿过教室,坐到了我旁边的位子上。
2
仓田美星是个冷漠到令人吃惊的少女。
自我介绍让教室的空气冻住还只是序章。因为坐在旁边,我姑且打了个招呼,她只是轻轻地点了下头,看都不看我一眼。上课时连教科书都不打开,只是呆呆看着窗外,对于男生们远远窥探的视线也毫不关心。长得倒是挺标致的,但这样子到毕业恐怕也无法融入班级里吧?
啊,毕业的时候学校已经没有作用了吧。
「嗯嗯,可能有相当多原因呢……」
吃着在路边摊买的叮铃叮铃冰淇淋(译者注:样子见下图,如果有更好的翻译可以告诉我),沙希小声说道。
那天放学后,我们三人久违地来到滨町玩。像是在空调房接力似的把拱廊街的店逛了个遍,太阳下山后,我们走了一会儿来到眼镜桥的附近。沿着桥边的楼梯走到河边,在背阴处乘凉,一直聊到腻烦。真是最棒的时光。
我凝视着水面上闪烁的光芒,姑且做出了反应。
「是仓田同学吧。在这种时期转学过来,肯定是在之前的学校发生了什么。或者是家庭情况之类的。」
「不过啊,她看起来很没精神啊。有点担心呢~」有栖说道。
「没办法呀。毕竟是这种时代。」我冷静地回答道。
是啊,这也是没办法的。
仓田美星的态度再怎么恶劣,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自从知道小行星要坠落之后,身心失衡的孩子确实增多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多愁善感的少年少女,突然被伟人说:“再过不久人类就要灭亡了”。虽然不知道联合国秘书长是葡萄牙人,但全球同步直播的发布会,谁都明白不是谎言和整人节目。
虽然如今不管是日本还是世界都很和平,但在网络被限制之前情况是相当糟糕的。各种谣言四处传播,抢劫和暴动发生,学校也暂时停课。
尽管信息得到控制,恐慌逐渐平息,但仍有不少孩子受当时的混乱所折磨。
因此,仓田美星的态度是可以理解的。
没有人会指责她的冷漠,霸凌更是不可容忍的。毕竟,谁都不想在世界结束之前当恶人。
不过,联合国军队的计划失败后会怎样,就不得而知了。
但至少现在,大家会保持适当距离关注她吧。
——但是,她自己真的觉得这样就好了吗?
就这样一直被小心对待,不与任何人交好,在教室里一次也没有露出笑容,就这样迎来最后一天?
「……怎么说呢,要不我去搭讪一下?」
「诶!?对别人不感兴趣的爱花怎么了!?」
「你这么惊讶的话我就放弃了。」
「别别,我也会帮忙的。是吧,有栖?」
「OK~。首先四个人去游戏中心吧。」
一听到“游戏中心”这个魔鬼般的单词,沙希的脸色就变得很差。
「去、去别的地方行吗~?」
「有栖,你作为游戏玩家有点过于认真了吧。连我们都受到了轻微的心灵创伤,要是带第一次玩的人去肯定会一蹶不振的。」
「诶~,大家也一起打僵尸吧!」
「不要吧,你还是孤军奋战吧。就像《我是传奇》里那样。」
「诶,那部电影里有僵尸吗!?」
「啊……好像没有,抱歉。」
在向有栖和威尔·史密斯谢罪后,我把小石子扔进了桥下流淌的水里。
椭圆形的无机物,划出抛物线向水面飞去。
*
椭圆形的无机物,以惊人的速度向地球飞来。
镜头转到NASA的作战会议室,一群神情严肃的演员们正在频繁地使用复杂术语进行讨论。包括摧毁巨大小行星所需的总能量是多少,以及实现这一目标所需的技术是什么。
教室天花板上的投影仪,今天也勤奋地将宣传用的电影投影到银幕上。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从去年开始,每个月都会在课堂上播放一次“关于小行星或陨石飞向地球,但最终人类得救的科幻电影”。
大概是政府的方针吧。就算联合国军队和NASA的计划掌握着人类的命运,但没必要夏季补习的时候也放吧。
一开始还觉得这样能不上课很幸运,但有名的电影第三次就放完了,之后剩下的就只有预算不足、质量低劣的B级片。基本上没有哪部电影是有趣的,所以大家都把这两个小时用来睡觉。
再说,高三学生这种生物可没纯粹到被迫看这种烂电影后还能安心的程度。相反,他们可能会因为看到剧中科学家们的愚蠢而感到不安。
不过,现实中的联合国军队和NASA的诸位应该更优秀吧。
「喂沙希。这结束后要不要去电影屋?凛映家的那个。」
「哦,好啊。会邀请有栖吧?」
「当然。」
再忍受大约30分钟的共感性羞耻后,就去看一部非常有趣的电影清口。
看什么好呢?拯救人类的电影老实说我已经看腻了,就看《Don’t Look Up》或《奇爱博士》吧。由于做什么都不认真的风气,描绘人类彻底灭亡的电影只有那家店里有。说起来,凛映今天也没来学校呢。平时不管放什么B级片都会两眼放光地做笔记。
我突然想起什么,转向旁边。
倒数第三排,靠窗的座位。冷漠的转学生,仓田美星就坐在那里。
仓田以一副死气沉沉的表情盯着银幕。
不是演员台词棒读到让人目瞪口呆,也不是小行星的CG画面太过廉价让人哑口无言,这些种类的反应都没有。
该怎么形容呢,她的侧脸充满了切实的绝望。
看着这预定调和的灾难片,她确实受伤了。
是什么让她这样的呢?演员或工作人员中有熟人被迫参与了这部烂电影而感到愤怒?还是因为想起小行星马上要坠落而感到绝望?
「喂……」
刚要说出口的话并没有一个好结果。
B级片迎来了急速展开,小行星突破大气层的爆炸声包围了整个教室。
话说,有从这种状况下拯救人类的方法吗……?火箭还没发射呢。怎么办导演?
最后,电影迎来了happy end。
就在小行星即将撞击北美大陆之际,看不下去愚蠢人类的古老神明们复活了,把直径10千米的岩石推回了太空。我确实想过“怎么台词动不动就引用希腊神话的典故……”,没想到这是伏笔。
开什么玩笑,把宝贝的时间还给我——居然没有人说,我们就这样解散了。现在(暂时)是暑假期间,没有班会。
我想着算了,整理整理装备回家。
把放在桌子里的《大灭绝的遗址》写真集放进包里的时候,不小心被桌子边缘碰到,掉了下来。
“啪”的一声,写真集掉在了仓田美星的脚边。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果然还是看不透她的情绪。
「啊,不好意思仓田同学。可以帮我捡一下吗……」
一瞬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回过神来时,写真集已经飞在了空中。有着火山口航拍照片的封面,像飞盘一样旋转着,朝窗户飞去。
「啊!」
我慌忙伸出手,但已经晚了。
写真集不幸地从打开的窗户飞出,被风吹得失去气势,直接掉到了地面上。
连续晴天,地面干燥,写真集也不是易碎品,所以平安无事。
但是,教室里的气氛却变得相当紧张。
沉默。沉重到令人痛苦的沉默。
三十人份的视线投向了冷漠的转学生。
与其说是敌意,不如说是困惑。诶,她为什么这么做?吵架?菅谷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做了什么吗?要叫老师吗?大家都是一副想这么说的表情。
仓田美星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严重性,脸色苍白。像刚睡醒就被带到异世界一样,眼睛四处张望。不是,你才是最让人困惑的吧。
仓田的目光停在我身上。脸像小脚趾踢到桌子腿一样瞬间扭曲,然后马上又变回平时的无表情。
就这样,仓田什么都没拿就冲出了教室。
「啊啊,真是的!」
「喂,爱花?」
「抱歉沙希,等我一下!」
拿起仓田桌子上放着的包,慌忙地追了上去。
与走廊上的学生们擦肩而过,鞭笞着自己运动不足的身体跑着。明明我也已经用全力了,可仓田依然校服裙子飘扬,大步向前。可恶,仓田这家伙跑得真快。都快看到内裤了,真让人担心。
话说,我为什么要跑?
写真集是最近才买的,没什么特别感情,刚才只是有点吃惊,并没有对她感到生气。
尽管如此,我还是跑下了楼梯,朝正门玄关跑去。
那种人,放任不管不就好了?反正世界马上就要结束了,事到如今还有承受多余压力的必要吗?和好朋友一起到处玩,说着“啊啊真开心啊,真是充分幸福的人生啊”,然后迎接最后一天不就好了。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想“一定要和她说上话”呢?
还以为她早就已经离开海明高了,但仓田还在停车场附近。她一副放弃一切的表情,呆呆地站在那里。话说回来,在满是坡道的长崎骑自行车上学真是稀奇啊。
我稍微调整了一下紊乱的呼吸,先把包仍给了她。
「……喂。自行车的钥匙,在这里面吧?」
仓田虽然跑得很快,却把缓缓仍过去的包掉在了地上。
可能是绝对不想被我看到弱点,仓田急忙抱起包,转身就要走。嘴唇似乎动了,但我听不见“谢谢“或是”对不起“之类的话。
「喂,我是对仓田同学做了什么吗?如果有的话我道歉。」
「……没什么。」
「没什么的话我就不懂了。告诉我为什么生气。」
「我没生气。」
「不,你生气了」
“不然怎么会把别人的东西从窗户扔出去呢?”我继续说道,仓田只是不耐烦地眯起了眼睛。
这人怎么回事。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我还挺迟钝的,经常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惹别人生气。我想这次应该也是这样吧,是吗?」
没有反应。
「喂仓田同学。我也想直到最后都不与任何人争执,不伤害任何人,平静快乐地度过。反正都要死,不如当个好人死。能理解吗?所以告诉我吧。有烦恼的话我会帮你的。」
还是没有反应。
「……那个,你知道这种态度很伤人吗?不过我倒是无所谓,一点也不生气,但是这样下去的话会觉得不爽,一直闷闷不乐下去,会死不瞑目的……」
「真温柔啊,菅谷同学。」
「哈?」
「但是,还是不要和我扯上关系比较好。」
「喂,什么意思——」
「写真集的事我道歉。就这样,再见了。」
说完这些,仓田走向了停车场的深处。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了发动机的声音。不是你是骑摩托上学的吗,看着不像啊。
话说,像现在这样被拒绝真的很受伤啊……。
想说的话堆积如山,但在她戴着红色头盔,启动摩托离去的时候,我并没有找到合适的话语。
摩托从我面前经过。
仓田略显局促地低下头,些许湿润的眼眸吸引了我的视线。
——在哭吗?为什么?
从头到脚都充满谜团的少女,控制着尾气的排放,消失在校门的另一边。
3
「那么,你和仓田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吗?」
「是的。」
「老师我刚听说的时候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是的。」
「听好了菅谷,有什么事的话可以找我商量。别一个人闷着。」
「是的。」
「那个,你真的明白吗?」
「是的。」
写真集被扔出窗户事件的第二天,补习开始前,我被叫到了教职员室。
在这个最后夏天即将结束,全世界都处于不安的时期,特意为学生操心的班主任野田,说不定其实是个好老师。
不过,虽说如此,我也没打算认真听课。
问询无事结束后,我以小睡的方式熬过了三节课,立刻决定执行我的计划。
随便告诉朋友一个理由,比任何人都早地离开了教室。然后直奔停车场。我骑上放在角落的摩托(失踪的父亲留下的,现在是我和弟弟共有),等待着仓田的到来。
年号还是平成的时候,长崎市似乎一直致力于市町村合并。结果总面积扩大到看了地图就会不禁笑出声来的程度。
因此,从远方通勤的学生也相当多。在燃料不足的时代,乘坐公交车可能更便宜,但如果得到学校许可,骑摩托上学也是被允许的。
不过,住在步行范围内的我当然不在考虑范围内。
虽然不是无证驾驶,但如果被老师发现,肯定会被带到学生指导室。而且不能让仓田察觉到我的伏击,所以即使是在这样的烈日下,也必须带上全脸头盔。直截了当地说,简直是地狱。
我汗流浃背地等着,仓田的身影出现了。
屏住呼吸观察她的动向。她从包里拿出摩托钥匙,戴上红色头盔,穿上防晒袖套后,出了停车场。
糟糕,我没带袖套!
不过,后悔也没有意义。我咬着准备好的盐分补给用的盐味棒棒糖,跟在她身后。
当然,仓田的背影没有一丝犹豫。
出了海明高,沿着通往市区的坡道往下。下到坡底后,我用余光看了眼石桥电车站,继续直行,在看到哥拉巴园的指示牌后左转,汇入国道499号线。
「哇,车真多啊。好恐怖!」
趁着戴着全脸头盔,我用相当大的音量自言自语道。
我只会在家附近开着玩,说实话对骑摩托并没有什么自信。这样的大街还是第一次上。
尽管如此,我也必须追仓田。
为了弄清楚她昨天哭着离开的理由。
我决定暂时不去考虑“知道这些有什么意义”这样的疑问。总之,如果不揭开仓田美星的秘密,我就无法心安理得地迎接末日。
「……话说,为什么仓田要骑摩托上学啊?」
狭窄坡道多得像恶作剧一样的长崎市,摩托的普及率(据我估计)是日本最高的。但这仅限于市区。一旦到了郊外,相对而言平地就多了,而且从现在仓田前进的方向来看,坐车或坐公交会方便许多。
再说,仓田是前几天刚转学来的。
虽然不知道她之前住在哪里,但直接就骑摩托上学不是太大胆了吗?而且汽油费也不是小数目。
——总之,先放下疑问。
现在要做的是集中精力骑车,不要跟丢仓田的背影。
实在是热得受不了,我抬高了全脸头盔的护面,沿着海边的道路骑行。
巨大到让人远近感都不正常的造船厂的起重机、老旧到让人怀疑还有人用吗的公交车站、让人担心是否真的可以骑摩托通过的隧道、高悬头顶的雄伟女神大桥、巨大的混凝土工厂、被夏日阳光照耀而呈现银白色光芒的大海——这些离日常生活有些距离的景色,以惊人的速度向身后流逝。
真舒服啊,我想。
虽然只是追着仓田没有制定什么特别计划,但我觉得能享受这样的景色已经值回票价了。就算中途跟丢了仓田,也是一次愉快的摩托之旅。
大约骑了四十分钟,看到左侧的小渔港出现时,终于知道了仓田的目的地。
说起来,这条路我有印象。在父母关系还好的时候,每年都会带我去伊王岛洗海水浴。与长崎市之间有一座大桥相连,是陆路也能到达的度假胜地。
真好啊仓田。能住在那样的地方。
为了在世界结束前讴歌所剩无几的人生,很多人选择搬家到度假胜地。听说冲绳和鹿儿岛的离岛竞争很激烈,但伊王岛这种除了长崎县居民以外鲜为人知的地方,说不定还有剩余的土地。
在奇怪的时期转学过来,可能是因为一直等待的抽签终于中了吧,大概是这样的感觉吧。不管怎么样,仓田家应该很有钱。
算了,无所谓啦。
自从小学以后就没来过伊王岛了,现在正好是海水浴的季节。虽然没有带泳衣过来,但我还是决定尽情享受。
穿过最后一个隧道,再稍微前进少许,就能看到架在海面上的伊王岛大桥。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回过神来已经叫了起来。
万里无云的蓝天、波澜不惊的大海、头顶飞翔的海鸟群、惬意的海风和气味。
当我全速驶过微微弯曲的大桥时,失恋似乎变得无关紧要了。
说到底,我真的喜欢北川君吗?
对这个从未说过话,只是远远眺望的人所抱有的感情,是否和仓田观看小行星坠落的B级片时的绝望一样真切呢?
过了桥,跟踪仍在继续。经过度假酒店和渡轮码头,仓田一直向岛的深处前进。
说起来,跟着人家到家门口真的没问题吗?正当我考虑是不是该返回,肚子有点饿了的时候,目标右转进入了宽敞的停车场。这是面向观光客的区域,不可能有民宅才对。
我在稍远的人行道上暂时停下了摩托,观察仓田的行动。
她把摩托停在停车场角落的停车位上,走进了沿海建造的温泉设施。
「……打工?可我们学校是禁止的啊。」
也许她只是想治愈一下因几十分钟骑行之旅而疲惫不堪的身体。
真好啊。我也想泡温泉,但肯定会碰上。
“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撞到了肩膀。是经过的海水浴客的游泳圈碰到了。
戴着全脸头盔手托下巴沉思的女高中生,不管怎么看都不符合度假胜地的氛围。而且这样还会妨碍到行人,所以我只好也乖乖朝停车场走去。
停好摩托后,我偷偷看了眼入口附近的立牌。
小时候,这里应该只是个普通的温泉,看起来现在似乎还新增了一个可以穿着泳装的SPA主题公园。当然也有咖啡馆和餐厅,据说休息室里有一万册漫画。如果愿意的话,可以轻松待上一整天。
「喂喂喂……」
那不是得在外面等上好几个小时吗?
在这么炎热的地狱里?停车场连个遮阳的地方都没有?
不好,这样下去我肯定会死的。
这是非常事态。
温泉设施中冷气开得很足,可以冲洗掉黏糊糊的汗水,最重要的是,是个能吃到午饭的极乐净土。但由于有被仓田发现跟踪的危险,一步也不能进去。简直是活受罪!
说起来,我跟踪她到底是想干什么来着的?
啊,对了。我要对仓田进行各种质问。盯着B级片时的感情、扔出写真集的动机、昨天临走前哭泣的理由。
……诶、等等。
那样的话,只要正常和她说话不就好了!
为什么要这么绕啊!?
稍微模拟一下。打开自动门进入温泉设施,在接待处支付入场费,领取储物柜钥匙,进入更衣室。用冷气、温泉和咖啡牛奶缓解疲劳后,找到仓田,友好地搭话:“呀,真巧啊。我正好也想来伊王岛泡温泉。”
……不,太不自然了。
还是打道回府吧。快要中暑了,先去随便哪家店吃个午饭,补充水分和冷气——。
「……你在干什么,菅谷同学。」
仓田用充满警戒心的眼神看着我。
身上还隐约残留着一些冷气。包也没拿。看样子,她是先把随身物品放到储物柜里,然后再回停车场的。
「呀、呀啊真巧啊仓田同学。我正好也——」
「你一直在跟踪我吧。」
「……这、这是什么话~?」
「不是,在桥上叫那么大声。谁都会注意到吧。」
大意了。我是笨蛋吗。
第一次骑摩托出远门的解放感使我注意力涣散了。如果我有将来的打算,似乎也不可能在侦探事务所找到工作。
「菅谷同学也进来吧。」
「诶?」
「进温泉里。中暑会死的哦。」
4
小心翼翼地把热水浇到被太阳晒得通红的手臂上。
不出所料,一阵剧痛袭来,几乎要让我叫出声。真严重啊。明天会开始掉皮吧。幸好我戴着全脸头盔。
我还想没带泳装该怎么办呢,不过好像也有只泡温泉的项目。费用只需800日元。真是安心又安全的长崎品质啊。
大白天来温泉放松的海水浴客应该没有几个。温泉相当空。
先洗完身体的仓田迅速泡进露天浴池。我也忍着疼痛,慎重地冲洗着沐浴露的泡沐,跟在她之后泡入水中。
用教室的桌子来比喻的话大概有三个座位的空隙,两人泡在温度正好的浴池里。
没有特别的对话。
能看到广阔大海的露天浴池本来是最棒的,但因为紧张,完全无法放松。
和不怎么熟的人一起泡澡,这还是头一回,况且完全不知道该和冷漠的仓田聊些什么。再加上,晒伤的手臂疼得要命,根本说不了话。
不过,还是很尴尬啊。如果至少有其他客人在的话,就可以有个借口不说话了。
而且,仓田也完全没有放松的感觉。
好不容易泡次温泉,本应露出更幸福的表情才对,可她却只是用没有感情的眼神眺望围栏外的大海。总觉得,有点像是明明打心底讨厌,却只是出于一种义务感才泡澡的。
简直像个讨厌洗澡的幼儿园小孩。
「……仓田同学。你家在这附近吗?」
「不在。」
「是么。那住在哪里?」
「学校附近。」
对话就这样结束了。
交流能力太差了。不是,刚刚说的都是什么啊。
为什么特地花几十分钟来伊王岛、为什么你这么冷淡,明明想问的问题有很多,但老实说已经到极限了。比起尴尬,手臂的疼痛到了极限。先出来,去咖啡馆吃个午饭吧。
不管过了多久,仓田都没有来咖啡馆,我只好作罢,向休息室走去。我喝着咖啡牛奶,以读完《北斗神拳》全卷为目标,本以为早已回家的仓田出现了。
休息室里相当空,仓田果然没有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在见证建四郎活跃的我的斜前方,她不耐烦地开始看书。
在去拿第二卷的中途,我偷偷看了眼,仓田看的并不是放在这里的漫画。
那是一本充斥着难懂文章相当厚的书。是……学术书吧?
但是,要是读了这样的书,泡澡后恢复的精神不就白费了吗?
再说,为什么仓田会出现在这里?
不管是洗澡时还是在休息室,都完全感受不到一丝快乐的氛围。
仿佛目的完全不同,只是在消磨时间而已。
那么,目的是什么呢?
我怎么可能知道。
仓田只是偶尔去一趟厕所,但一直都没离开休息室。迷迷糊糊中,不知不觉已经晚上七点了。窗外逐渐变暗。
店里差不多开始拥挤起来时,仓田缓缓站了起来。
「啊,等一下!」
我慌忙把漫画放回架子,匆匆追着她的背影。
店外比白天凉爽。虽然气温还是很高,但多亏了吹来的海风,闷热感有所减轻。
「现在是要回去了吗……?这么黑真让人不安啊。」
「是的。再见。」
「哈?仓田同学不回去吗?」
「我有事。」
有事?在这岛上?
因为有海水浴场,白天人很多,但晚上人烟稀少的地方也不错。我怀疑这是不是为了摆脱我而撒的谎,但仓田确实骑着摩托向岛的深处驶去。
都到这里了,我不甘心就此罢休,于是打开摩托车灯追上她。
本以为她会去海水浴场那边,但仓田却不知为何朝山路冲去。周围别说民房了,连路灯都没有,灯光外是一片漆黑。总觉得这些树丛的深处潜伏着什么,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带着可怜胆怯骑了大约五分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虽然太暗了什么都看不见,但这里大概是停车场。
在抬起后轮支架,停好摩托的时候,恐惧感倍增。
「喂,仓田!?这里好可怕!」
「那你就回去吧。」
「一个人怎么可能回得去啊!」
「是擅自跟来的菅谷同学的问题。」
冷酷地断言后,仓田从座位下的箱子里拿出手电筒,毫不犹豫地走进了黑暗之中。
在这种地方独自等待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果出现猛兽或幽灵,我的故事就一卷结束了。虽然害怕得不得了,但现在只能跟着仓田了。
聚集在手电筒上的飞虫声。苍翠的草的气味。拂过脖颈的微热的风。
走到开阔的地方,月光也照了过来,但心中仍然不安。
回过神来,我已经抓住了仓田校服的下摆。
「……能别贴我这么紧吗?」
「可、可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们可不是来试胆的。」
「我知道啦。但是,我不擅长在黑的地方……」
「我说」
第一次,仓田大声说了出来。
手电筒的光不断摇曳。她慢慢向这边转过头。
「我说过了。最好别和我扯上关系。对于菅谷同学这样和大家友好相处,巧妙生存的人来说,或许无法理解,有些人觉得和别人在一起是一种痛苦。反正全部都会结束,反正大家最后都会变卦,那就让我一个人平静地度过吧。我已经厌倦对他人抱有期待了。」
树木的沙沙声嘈杂刺耳。
从刚才开始,光就一直照着两人的脚边。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和菅谷同学没关系。」
「有关系的。」
「都说了没关系。」
在光的外面,仓田的表情与黑暗融为一体,完全看不清。这种半吊子的月光几乎毫无意义。
所以,算了吧。
就像对着墙壁说话一样。完全没有压力。
在这里把所有想法都说出来吧。
「我想知道仓田在想什么。如果伤害了你的话我道歉。道歉之后,嗯,之后的事我完全没考虑过。」
「什么啊。」
「……别叹气啦。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昨天也说过了,我并没有生气。全都是我不好。」
「那你为什么哭?」
「哈?我没哭啊。」
「……和写真集的作者“Cang tian”有关吗?」
Cang tian Long er。
我看得入迷的、仓田从窗户扔出去的写真集作者的名字。
迟钝的我注意到这件事是昨天的夜晚。
起初我以为只是偶然。仓田这个姓氏很常见,也不知道摄影师的“Cang tian”的汉字是什么。而且,也可能只是个笔名。
但是,我想起仓田凝视掉在教室地板上的写真集时,仿佛所有感情都被吹散了的眼神,我的怀疑愈发加深了。
「写真集没有刊载作者本人的信息,所以这只是推测……莫非,“Cang tian Long er”就是仓田的父亲?」
「……菅谷同学。你知道那本写真集为什么被全世界抨击吗?」
仓田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以一种反问的语气问道。
——写真集被抨击的理由。
说起来,我也不太清楚。写真集是在全球网络受限之前发售的,那时候我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
「因为只拍摄了坑洞的照片,被指责不够谨慎?」
「是吗?刊登的照片主要都是大自然或者墨西哥的街景,我觉得没什么不谨慎的要素。」
「嗯嗯。那是为什么。」
「……因为作者是个极恶之人。」
我不由自主地“诶”了一声。
“Cang tian Long er”到底是什么人。能够被全世界憎恨,究竟是多么凶恶的犯罪者啊。
「……他并不是犯罪者。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恶意。」
「那为什么会是极恶之人?」
越过夜晚海面的风,从我们之间吹过。
在黑暗中,我感觉到仓田美星撩起了短发。
「仓田龙二——我的父亲,是发现小行星“梅里达”的罪魁祸首。」
说起来——
我记得曾经在新闻上看到过,发现小行星的是日本的天文学家。
被世界末日冲击得惶恐不安的我,当时并没有余力去注意学者老师的名字。
「你知道“太空卫士”吗?菅谷同学。」
太空卫士。
我在舌尖回味着这个我并不熟悉,听起来像是小学男生会喜欢的单词。
「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职业。……不,或者说是一种角色吧。」
“我父亲就是做这个的”,仓田美星说道。
5
「是用射电望远镜监视宇宙,负责寻找接近地球的陨石和小行星的人们。据说有NASA、JAXA和ESA这样的宇宙机构提供支援,在全世界设立了宇宙卫士研究所。比如通古斯大爆炸和车里宾斯克的陨石坠落,近代以来也偶尔会发生这种大规模天体碰撞。
冈山县也有这样的研究所,我父亲就在那里工作。有撞击地球可能性的小行星被称为“潜在危险的小行星”。你知道吗?太阳系内就有超过1300个。分别计算每一个的撞击概率,总结报告轨道与地球重合可能性高的小行星,但是小行星还是会偏离轨道,就算被嘲笑像是狼来了里的少年一样,也要向宇宙机构发出警告,一遍又一遍观测、计算、警告……真是份奇怪的工作啊。明明在自己有生之年,小行星撞击地球的概率非常低。」
「……但是,仓田的父亲发现了“梅里达”。」
「嗯。觉得自己的工作终于对人类有所贡献了,他兴致勃勃地参加了新闻发布会。但是,结果并不好。」
朦胧中,记忆复苏了。
电视画面的另一边,是在大量闪光灯的沐浴下,低下头的伟大学者们的影像。
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年的流行语里,混入了那位学者说的“终于拿出成果了”。
「明明人类灭亡的危机迫在眉睫,还在为工作出成果而高兴,这算什么事——各种媒体以这种方式给我的父亲定罪。无处发泄的愤怒对着小行星发泄也毫无意义,大家都在寻找更浅显易懂的假想敌吧。」
「但是,如果仓田的父亲没有发现“梅里达”,联合国军队的计划就不会启动,等意识到的时候可能已经为时过晚了。因为这种事而责骂他是不公平的。」
「嗯。学校里的朋友们最初也是这么说的。」
但是,那些朋友却背叛了仓田。
——已经厌倦对他人抱有期待了。
刚才震动耳膜的话语,现在渗入到了身体内部。
「但随着NASA调查的推进,最终发现人类真的要灭亡的时候,我身边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怎么会……」
「但是,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就算脑袋里明白仓田龙二是无辜的,突然被告知“人类三年后就会灭亡”,没有人会不动摇。毕竟,全世界没有人经历过这种状况吧?
我想菅谷同学应该还记得吧,自那之后不久,世界各地开始发生暴动和抢劫。还有人焚烧印有父亲照片的旗帜。那些人用外语叫道,“这个混蛋,把我们的现实搞砸了”。
那种极恶之人的女儿若无其事地上学,为了泄愤,总会想说几句坏话吧。没有说坏话只是无视的大家都很温柔啊。」
我为什么说不出“我是不会做那种事情的”这种话呢?
听了刚才的话,我确实很同情她,也觉得仓田的朋友都很薄情。但如果我也在同一个班级里会怎么做?是否能从心底里蔑视这些没有成为参与暴动和抢劫的恶人,只是进行了小小迁怒的人呢?
——虽然可怜,但也无可奈何。
她大概一直散播着这种推开一切的感想,和朋友们一起远远眺望着这一切吧。
……嗯。不得不承认。
如果是不久前的我,毫无疑问会这样做。
「父亲为此承担了责任,辞去了研究所的工作。然而世间并没有原谅他。明明没有做过什么不可饶恕的事……但是,事实上,我们家的个人信息被曝光了。被完全不认识的人们诽谤中伤。经历了很多恐怖的事。我不再敢独自出门。本该保护我们的父亲,却不知为何带着相机跑出了家门。」
“自那一年后出版了那本写真集”——仓田继续说道。
「简直就像是网络被限制前放出的最后烟花。用各种语言对父亲的人格进行否定。“人类正处于灭亡的危机中,你却想赚钱”、“你应该负起责任把小行星炸毁”、“标题太不谨慎了。想死吗”、“我要伤害你的家人”、“曝光你的住址”、“破坏掉”、“让你经历和地球同样的遭遇”。」
「……我知道了。已经够了。」
「还有呢。用我的照片做恶趣味的——」
「都说了,够了!」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不,视线从一开始就几乎被黑暗覆盖,但即便如此,我仍能感觉到眼前摇晃着的不稳定。
因为,那段时期真的很残酷。
每个人都失去了理智。连现实世界都发生了暴动,互联网成为无法之地是不可避免的。“素养”这个词不知被吹飞到哪去了,每个人都在诅咒其他人。发布杀人预告和个人信息是家常便饭。发展成实际犯罪的情况也并不少见。我因为是在受不了负面信息,和朋友一起把手机扔进了河里。
当宣布限制网络使用时,每个人都高呼“侵犯人权!”,但看到如今和平的长崎,我开始理解这或许是迫不得已的选择。当然,为了维持治安失去了许多东西,希望这种限制是暂时的。
「……所以仓田逃到了长崎吗?」
「嗯,这已经是第五次转学了。已经差不多累了。」
「你恨你的父亲吗?」
「……不知道。那个人也是受害者。」
仓田美星比我成熟多了。承受了普通女高中生所不该承受的大量恶意,迫使她发生了改变。
开什么玩笑,我想道。
仓田并没有做错什么。仓田的父亲也一样。
只不过是想从小行星下拯救这个世界而已——。
「……为什么,菅谷同学在哭呢?」
「烦死了。才没哭。」
「可是你看,明明就是在哭啊。」
「太刺眼了。突然用手电筒照我。」
我这边看不到仓田的表情,感觉有点不公平。
我生气地从仓田手中抢走手电筒。
在仓田转过脸之前,我将放射状的光照向她。
「……哈哈。」
我吸着鼻涕说。
「仓田不是也在哭吗?」
附近传来了悦耳的海浪声。
为什么之前没注意到呢?
在黑暗中走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前方有个观景台。
建在岬角附近的观景台呈正八边形,中央摆放着一个弧度圆润的神秘雕塑。
我双手握住离海最近那面的栏杆,仰望天空。
很快,我就明白了仓田一直消磨时间到晚上的理由。
「哇,好美……」
夏季的夜空,散落着数以千亿的星星。
像被打翻的宝石箱一样,星光遍布整个天球。或右或左,或前或后,无论看向哪里,满眼都是星星。看到了在水中融化的牛奶般的光带。难道那就是银河吗?用肉眼看见,大概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在脚下破碎的海浪声的伴奏下,我眺望着这梦幻般的星空,笑得合不拢嘴。
那一颗颗都是不知多少光年之外遥远宇宙漂浮的星星,简直难以置信。失恋的悲伤、晒伤手臂的疼痛、耳边飞舞飞虫的烦扰,与这美丽的魔法相比,都显得微不足道。
在我身旁,仓田伸出食指指向星空。
「这里是东北方向的天空……有了。那是猎犬座。」
「Lie quan?什么东西?没听说过」
「写作打猎的犬的猎犬。你看,那边有两颗星对吧。一颗大星和上面那颗小红星。」
「啊,那个吗?那其他星星呢?」
「没了。只有两颗。」
「哈啊?那不就只是条直线吗?哪里看得出猎犬啊……」
「而且,那两颗星代表的是两只猎犬。」
「诶—……这也太勉强了吧。」
「是啊。没有比猎犬座更牵强的星座了。因为是二十世纪才被认定的88个星座之一的新星座,所以也没有与希腊神话联系在一起。真的,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星座能成立。」
「感觉有点火大呢。太乱来了。」
「是吧,太乱来啦。所以我最喜欢的就是猎犬座。」
不知为什么,我有点明白仓田在说什么。
古人把星与星强行用线相连,用过分夸张的想象图强行加以强化,坚持认为独立存在的星星们就是“星座”。这种厚颜无耻,不知怎么地给了我一些勇气。
也许,仓田也是这样的吧。
被各种人背叛,被暗地里指指点点而一直逃避的少女,只能变得像星座一样厚颜无耻。
为了活下去。为了不断肯定自己。
所以仓田才会特意骑着摩托,走出数十分钟的路程,来见这些乱来的星座吧。
嗯,就让我说出来吧。
就算这个解释是错误的。
「仓田的父亲呢。」
「嗯。」
「应该是想用那本写真集鼓励全世界的人们吧。大概,也包括仓田和仓田的母亲吧。」
辽阔的草原,以及在那里生活的动物们。镍矿山和工人们。热情奔放、色彩缤纷的墨西哥街头。水平线的那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在大灭绝的遗址上不断上演的,是人们的生活。
「即使比这次更大的小行星坠落,地球也会正常运转。确实,各种生物可能都灭绝了,但哺乳动物幸存了下来,猴子进化成人类,克服了战争和灾害,在陨石坑上建起城市,过上了充满活力的生活。他或许是想传达这种积极的信息吧。」
「……可结果,好像完全没能传达给世间呢。」
「不过,你父亲应该也觉得没关系吧。」
仓田龙二想要传达真实想法的对象,并不是那些完全不认识的世人。只要传达给自己和家人就好了。
……虽然我认为直接面对面传达会更好。
「……啊。」
「怎么了,仓田。」
「小行星是由最先发现的人命名的啊。」
「诶,那给它取名为“梅里达”的是你父亲咯?」
「嗯。……啊啊,为什么之前都没有注意到呢?」
「什么什么,怎么回事?」
「梅里达,是墨西哥的地名。是位于尤卡坦半岛,导致恐龙灭绝的陨石希克苏鲁伯坠落地点的,港口城市的名字。……什么啊,原来是这样。父亲把人类的希望寄托在小行星的名字里了。」
「……要是在新闻发布会上好好传达了这一点,也许就不会遭受那么多责骂了。」
「父亲以前就不善言辞。没办法啊。」
「真是个没救的人啊。虽然比我父亲强点。」
「是吗?」
「啊啊,我没说过吗?我父亲也失踪了。大概在南美吧。」
「诶诶诶诶!」
「没事啦没事啦。那种人有他没他都一样啦——」
说着,我想到了最棒的主意。
嘴角自然地翘了起来。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糟糕吧。
「仓田。我们一起去揍飞那些家伙吧。」
「……诶?」
「我有个朋友是个很厉害的枪手,可以请她教我们一些防身术。」
「喂,你在说什么啊?」
「仓田的父亲在墨西哥对吧?正好。去南美旅行时,对那些抛弃家人的不负责家伙挥下制裁的铁锤怎么样?」
「虽然不好意思说,但是,菅谷同学。墨西哥并不在南美。」
「不是吧?」
「而且南美大陆那么大。你打算怎么找到你父亲呢?」
「这个嘛,凭直觉。」
「可能被误解是安全地带了,旅费可是很贵的哦。再说,你父亲真的在南美吗?说不定中途放弃了,意外地还在日本的某处呢。」
「……仓田。你是不是经常被人说太过现实啊?」
「不,只是菅谷同学太天真了……」
之后,我们仰望了30分钟星空,决定在母亲担心之前回家。不过已经超过门禁时间了,只是一次应该会被原谅吧。
依靠手电筒,沿夜路返回,回到停车场。
递给戴着红色头盔的仓田一根盐香草味的棒棒糖,用尽可能自然的声音说道。
「从明天开始,在学校请多指教咯。」
「诶,嗯。」
「就算班上人说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沙希和有栖也都是好人,虽然有点奇怪,但我想凛映也会帮助你的。所以,仓田不用再逃到哪里去啦。」
「……嗯。我知道了。」
转动钥匙点火,启动引擎。
带上全脸头盔,把灯光切换为远光,“好!”我鼓足勇气凝视前方的黑暗,但果然还是感到害怕。
「……仓田,你能走前面吗?」
「也不是不行。」
「……那个,开慢点。为了确保我没走丢,定期确认后面的情况。偶尔也要在便利店休息一下。」
「不到10秒就变成了被保护的一方了啊,菅谷同学。」
「可怕的就只有夜路而已!白天由我来保护你!我保证!」
「好像还是靠不太住啊。」
小声说了句“但是谢谢”,仓田启动了摩托。
我也慌忙追了上去。被车头灯照亮的小小背影,比头顶广阔的星空还要稍微闪耀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