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百合会
翻译:hayamimashiro
炙热的阳光灼人肌肤,你的眼眸中仿佛也晕染了细碎的光芒,无论白天黑夜都流转着儒润细腻的光泽。静静起伏的那片肌肤,美得不禁让人屏住呼吸。我不敢触碰,只余不知如何安放而茫然无措的手指。
还记得吗?你曾说,我们不可能永远活下去。
记得当时我这样回答:确实,我们不会永远年轻。
本以为我们在说同一件事,现在才明白,那是全然不同的意思。
你清泠的笑声,偷偷打量的目光,以及腰眼凹陷处映衬的那片浅影,经过岁月的打磨,反而愈发鲜明地烙印在我的头脑。
不如说,究竟几时能忘记?仿佛此刻当下才是回忆,我永远活在与你共度的那段恍若刹那的短暂时光里。
一直以来生活并不乏味。进入社会后,我和高中时代年长我一岁的学长丸山飒开始了交往,如今两年经过,二十五岁的我正打算在盂兰盆节假期去秋田旅行。
听说汤泽市的大型酒店原本是飒的父亲所在公司旗下的度假村公寓,后来作为休养所出借给了公司员工。然而现在酒店经营惨淡,似乎除了滑雪季以外,其他时期都是门庭冷落车马稀,空空荡荡,一片萧条。飒说,哪怕处于旺季也能随心所欲预订酒店,而且还有公司内部员工优惠,离大海也近……我被飒的言语所诱惑,于是便启程踏上了从我们同居的大冢公寓至汤泽市,共约六小时车程的旅途。
即使上了高速,我也喜欢开着车窗。话虽如此,但若将窗户全开到整张脸都可以感受到烈风扑面而来,飒会生气地控诉车内空调失了效用,所以我只将车窗降下十公分左右,随即混合大量汽车废气,猛烈朝后方吹去的风刀气浪便扑打在我的刘海上。
“话说,飒。这个叫汤泽天空酒店的地方,你之前去过几次?”
“小时候可以说是去过无数次。当年我家人还租着一室户生活的时候,每逢暑假和寒假都会去。尤其父亲喜欢滑雪,所以冬天一定会去。”
驾驶中的飒为了让坐于正后方座位上的我听得清楚,稍大声地说道。因天气炎热而卷起的雪白T恤中露出的一小截手臂对我来说十分耀眼。即使在悠闲放松的驾驶中,手臂肌肉也显得尤为壮实,无论是沿手臂线条蜿蜒而上的肩部隆起,还是健壮结实的脖颈处自然生长的黑痣,抑或是修剪得短而整齐的粗硬黑发,尽皆映入了从后方打量的我的眼中。
“那边夏天不是能泡海水浴吗?感觉会很受欢迎,怎么就到了衰落的地步呢……按理说应该有很多人去才对。”
“那个,关于海我有一件事不得不说。”
飒的话停了一下,神情看上去也略显尴尬:“你没在期待什么海景房吧?”
“那倒不至于,大海也没靠那么近不是?何况酒店网页上关于客房外的景色,也只提及了山。不过,距离酒店一小时车程的地方,不是有家叫日庄玛丽娜的海水浴场吗?去那里就行。”
“但是,酒店相较于那里地势较高。本来锁定的目标客户就是那些喜欢滑雪的人,所以就建在了距离山脚有一定高度的地方。相应地,景色很美,毕竟都能称得上天空酒店了嘛,毫无疑问可以饱览天空和群山的美景。不过,要去海边就必须驾车下山,而下山的道路十分险恶,狭窄到无法与对面来车错车。而且容易起雾,到了夜晚周遭一片漆黑,路上也没公交经过。小的时候一家人去海边,当时我就在想,如果是我老头开车,我应该早就去见上帝了,毕竟弯道也不少啊。当然,如果换我驾驶,开车下山这点小事还是轻而易举的,不过恐怕没法每天如此。尤其是宿醉的第二天,我绝对有自信当场吐出来。”
“真的假的?!那还订了四晚,我们到底能玩什么啊?”
“可以泡温泉、打网球……对了,那里也有乒乓球馆,除此之外,小时候还和家人在房间里玩过扑克。”
“就我们两个人,玩扑克?有什么意思?唉——算了,总之我算是知道为什么那里鲜有人造访了。”
我叹着气倚在坐席上。特意买来的拉夫劳伦黑色连体泳衣,在本季恐怕最多也只能穿一回了。如今比基尼盛行于世,我煞费苦心拼命找了好几日连体样式的泳衣,好不容易才给我找到合眼缘的。
“那就在游泳池里游吧。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度假村酒店,泳池总该有吧?”
“确实,作为基础设施来讲,酒店配备了豪华气派的室内和室外游泳池,可因为客流稀少,早在我还在上中学的时候就不注水了。”
“什么玩意。完全感受不到干劲。”
“这哪是什么干劲的问题,都是经营困难造成的啊。”
行驶在相邻超车道上的小货车,似是因为过轻的车身而无法停止滑行,以风行电掣般的速度从我们车旁呼啸而过,来自窗口的强烈风压让我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
“吓我一跳!那车开得太快了吧。”
飒只耸了耸肩膀,既没抱怨,也没争一时之气提速。
“开那么快,也不知是去哪。”
“应该是工作快迟到了?那肯定是辆营业车。”
不仅在驾驶方面,即便在日常生活中,飒也坚决避免自己被卷入多余的纠纷之中。虽说只要他表现得强势一点,凭借自身魁梧壮硕的体格,多半在大多数场合下都能做到以势压人,但他却常常忠告我“对于危险,首先做到不去靠近才是关键,如果不幸碰上,要么尽可能逃跑,要么稳妥解决。”而在迄今为止交往的岁月中,我很清楚,倘若真到避无可避之时,应该没有人会比他更加可靠了。这也正是我非常喜欢的一点。
我撕开柠檬糖果包装袋,将一颗黄色糖果递到他脸侧,他伸舌含下,美味地吃了起来。
当飒和我都还各自拥有交往对象时,他也仍作为高中时代令人仰慕的学长,在我内心占据一席之地。大学毕业后,大家一起举办时隔已久的高中篮球部聚会,他二次会上、三次会上都一直坐在我身旁时,我不知有多么高兴。
二次会的酒馆里,他靠着雅间砂壁,手持啤酒杯,带着醺然醉意半开玩笑地问我有没有对象,我说最近刚分手,他回他也是。当时他脸至脖颈处在酒精的作用下一片通红,但几日后却说自己那时并没有醉。三次会的爵士咖啡馆二楼露天座位上,他就已经握着我的手,用并非惯用的左手将科罗娜啤酒瓶拿起,对着瓶口直饮而下。
店里流淌的爵士音乐混杂着嘈杂的客人交谈声,蒙上尘屑的室外空调机发出嗡嗡的运作声,还有外面双向四车道公路上车辆的行驶声,这些声音充斥耳膜。我们几乎沉默不语,可每当他那宽大粗厚的手掌时不时用力握紧我的手,我就陷入了比听任何甜言蜜语都要深的爱河之中。曾经的社团伙伴们坐于同一张桌席上面红耳赤地高声谈笑,无论神情还是关系,都一如从前没有丝毫改变。而彼时几乎没什么交流、只敢从远处窥视的丸山学长,如今却牵着我的手,简直就像做梦一样,让人难以置信。
登上山后,跃入眼帘的酒店是比想象中还要宏大的建筑,掩映于山林深处,突兀耸立。外观简单质朴,大约十层楼,原本洁净的白色也依稀粘上了脏污。根据飒的说明,到了冬天,纷飞的雪花会使这座酒店后方的滑雪场堆积起厚厚的一层雪,登记入住后立刻就能进行滑雪的近距离场地听说就是其一大魅力,但很不凑巧,现在是夏天,所以只能在脑海中想象另一边的银色世界了。停车场宽广辽阔,在城里绝无可能见到,然而停着的车辆却寥寥落落,少得可怜。
前厅有着高高的顶棚,空荡冷清,我们办完手续,登上六楼的房间,景色确实很美,山涧和飘浮着点点薄云的蔚蓝天空一览无余。房间与其说是酒店客房,倒更像是稍大一些的家庭公寓。不仅配有盥洗室、浴室、厨房,还有客厅和卧室,竟连榻榻米房间都有。酒店从飒小时候营业至今已经过去二十多年,墙壁有些泛黄,内部的装修品味很让人怀念,使用空间足够宽敞,这样一来,哪怕长时间待在室内也可以悠闲度过。
我和飒懒洋洋地躺在因挤压而产生褶皱的深红色皮革沙发上,小睡一觉后穿上已备好的浴衣朝大浴场走去。日暮西山,走廊窗户外,那片淹没于黑暗的山林树木更添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长长的走廊光线昏暗,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节能。降至地下后周遭更是一片漆黑,在这种连看见自动售货机的微弱光亮都能松一口气的情况下,我紧抓住飒前进,突然,一道坐在走廊尽头的人影隐隐约约撞进我的瞳孔。
“那是什么?应该不是展览用的蜡人像吧?难道是客人?但干嘛坐在那里,怪吓人的。”
我低声向飒说道。但他没有回答,径直向前走去,于是依然紧抓着他手臂的我就这样被拖着前行,随后发现人影是一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性,POLO衫上戴着一道红色袖章。
“温泉在这边,请。”
男性仍保持坐姿,和蔼地用手指了指走廊深处的方向,我们点头示意,从旁经过。
“不知道那个工作人员为什么要待在那里?既然设置了指示牌,那温泉往哪里走我觉得还是挺显而易见的。”
“嗨,谁知道呢,或许是退休人员再就业吧。”
飒的父亲所在单位是一家著名企业,但愿那位工作人员不是被贬职来以儆效尤的。那我们七点在休息室碰头,飒悠哉地说道。之后无论是在宽敞的宴会厅用餐,还是早晨去餐厅吃自助餐,我都不禁怀疑——这里真的需要人?然而引导员正是按照这种莫名的人员配置出没在各种地方,并且全员都是中老年人,看上去还相当清闲,我不禁对他们的雇用形态产生了好奇。起初本以为是降职,但他们的神情悠然自得,或许真如飒所说,他们应该是那种退休之后再次就业,在大自然中享受自由的人。尽管如今汤泽天空酒店的所有房间都被用作了客房,但过去作为员工休养之地的痕迹至今依稀可见。走廊里按年代排列着身着浴衣的员工合照,乒乓球馆的球拍上也有小男孩用平假名写下的大名。对于跟休养所这种地方毫无交集活到现在的我来说,这片公私混杂一起的空间,很是叫人不可思议。
第二天,飒抱着拼死的觉悟沿山路行驶。到达海边后,我们夹杂在众多的海水浴游客当中游泳,三点半又回到了酒店。停车场添了几辆昨天还没有的新车,前厅里几个团体在接待处排起了队伍,应该是打算于此度过周末的客人在办理登记。酒店里热闹的气氛让我松了口气。如果度假村酒店过于萧条就显得死气沉沉,我也会兴致索然。早上去吃自助餐时人也比想象中多,我很惊讶,路上没碰到半个人影,住宿的人却不少,莫非是酒店的庞大让我产生了无人投宿的错觉?
被山路急弯弄得晕头转向的我坐在大厅沙发上,好让饱受颠簸而翻江倒海的胃休息一下。飒却突然朝接待处跑去,对着正在排队等待登记的一位男性打了招呼。携带女伴的那位男性好像一眼就认出过来亲切搭话的飒,于是也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他们这一对情侣身材匀称,气质文雅,在这座放眼望去净是拖家带口的酒店中还真有些格格不入。我依然坐在沙发上,意识到他们是自己刚才无意间瞥见的人。
从远处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可以看见飒和那位男性谈笑风生,互相拍打肩膀。而女性似乎和飒不相熟,纹丝不动地透过墨镜打量二人。我坐起身,打算上去打个招呼,同时正巧看见飒招手让我过去。
“逢衣,刚碰见个让人十分怀念的家伙。这是中西琢磨,我们上小学时经常在寒暑假来这座酒店玩。”
“也就是说,你们是发小?”
琢磨戴着一副与脸部轮廓很相称的黑框眼镜,他温和地笑着点点头。
“可以这么说。我们两人的父亲在同一家公司工作,关系很好,这个酒店还是休养所的时候,直到中学时期都必定一年见一次面。”
“真是好久不见,琢磨。虽然个子完全不一样了,但给人的感觉还是老样子,我立刻就认出来了。”
“我也是啊,你一靠近我就认出来了,跨着大步子慢吞吞走路的样子,从小时候起一点没变!行驶在来这里的山路上时,回忆着这座酒店就想起了你。不知你如今怎样了,哪曾想就这么碰上了。”
“真的很巧。果然,琢磨你到这个时期也会自然而然到汤泽来吧。”
“嗯,就跟印刻效应似的,无论夏天冬天,总会想着得去一趟汤泽休养所才行。”
“但如今已经是汤泽天空酒店了啊,时间过得可真快。”
琢磨那宽宽的双层下眼皮令人印象深刻,肌肤的颜色比我还白,乍一看像个暖男,但与此同时肩膀宽厚,身材颀长,手掌宽大。还有那不知是否烫过的蓬松柔软的卷发也很适合他,毫无疑问应该很受女性欢迎。
我稍隐在飒的身后,作出一个女友样子的微笑朝他打招呼。
“我是飒的女朋友,南里逢衣。我们还剩下三晚,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玩。”
“谢谢,一定会的!我们接下来也准备预订三晚,还请多关照。”
琢磨给人的感觉很是良好,性格也很爽朗,而相较之下,一起过来的女性却只垂着头,不仅没取下墨镜,那形状姣好的樱桃色嘴唇,甚至连装装样子的假笑都没有。我权当没看见她,保持笑容移开视线,再次朝向琢磨。可以感觉出来,琢磨的表情也有稍许僵硬。唯独飒没有察觉到空气中蔓延着的紧张气氛,还大大咧咧打了招呼:“琢磨的女朋友?你好!我是丸山飒。晚上要不要一起喝酒?就在我们房间集合。车上能装多少酒我就装了多少过来,管够!”
女性只是稍微歪了下脑袋,都没有自报家门。飒也没在意,再次和琢磨攀谈起来。而紧随其后,即便隔着一副墨镜,但通过对方下巴的细微动作,我也很清楚她的目光正上下打量我全身。明显在被人扫视,但因墨镜遮挡,无法知晓她瞳孔的确切动向。这种沐浴在单方面视线下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希望之后能在房间里再慢慢聊。对了,飒,你电话号码有没有换?我待会儿联系你。”
显然是在照顾身旁之人感受的琢磨忙说道。说罢,他轻搂着女友的肩重新排队登记,我们挥挥手,离开了大厅。等待电梯期间,我悄悄回头,看见琢磨正一个劲地向身旁的人说着什么。对不起啊,这么累了我还站着说了这么久的话——也不知是不是在如此道歉。
“你说,是我们邀请他们一起玩的提议不太好吗?”
走向房间的途中,我小声和飒说道。
“怎么会?他们不是很高兴嘛。”
“你朋友是这样没错,但女的那方很明显不情不愿,一句话都没有说。如果她平常就是那种表现,那只能说高冷也要有个度了。”
“或许是突然被搭话,吓着了?没事的,如果他们觉得麻烦会找个理由回绝,不过要真这样,应该一开始就不联系。也不必太多虑了,无论如何他们都会按照自己的意愿来。还有琢磨为人温和,性格那么好,我不觉得他会找个那么奇怪的女人交往。”
“你真不明白啊,越是性格好的人,才越会被那种高冷的女人迷住啊。”
虽然是自己主动提出的邀请,但此刻心声却是:倘若气氛会变得尴尬,这酒还不如不喝的好……墨镜女给人的威慑力非同一般,两位男士同为老友,或许相谈甚欢,但对于初次见面的我和那人,我甚至无法想象究竟能展开怎样的对话。与其劳神顾忌他人,不如和飒两个人单独过。我祈祷着,希望方才的交谈就当客套话收尾。
我不是一个怕生的人,初次见面也能和大部分女性从容相处,但那个女的看上去就绝非善茬。恐怕就是那种多发生在美女身上的天生公主体质,如果全场人员没有阿谀奉承就会闹别扭,只要没受到极力赞扬连对话都无法进行。不过转念一想,既然她心比天高,也许根本不屑和男朋友以外的人一起玩呢?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晚上,琢磨打来电话,两个人终于还是到了我和飒的房间。
我们刚泡完温泉,身着浴衣,而对方二人和在前厅时装扮一样,女性也终于摘下墨镜。
当看了她的庐山真面目,内心也在一定程度上不得已屈服感叹,人家目空一切的态度是有资本的。五官的精致程度,生平首见。如猫般灵动的大眼睛晶莹透澈,上面点缀着细密的睫毛,唇角弧度微微勾起。虽生得一副惹人怜爱的容貌,却可以从她弓形的眉梢和充满野心的锐利目光中,窥见一丝掩藏不住的斗志。她身上带有一种气势,倘若因相貌可爱而麻痹大意,仿佛下一秒就会趁人不备飞踢过来。
我表面上和气地笑迎他们进屋,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想要先洗手的二人进了洗手间后,飒也目瞪口呆地低声道。
“琢磨的女朋友,长得可真漂亮啊。话说回来,我感觉那个人好像在哪见过。”
我也这么觉得。虽然记不起名字,但她的长相我有印象,在电视里见过。如此一说,原来是个名人。普通情况下我会很开心,但如果对方不近人情,那就另当别论了。真没想到,前脚才从压力山大的职场中解放,后脚就要在这短暂假期中面对如此焦心劳思的局面。
琢磨和她从洗手间出来。
“抱歉抱歉,刚才晚饭吃的甜虾,剥壳的手还有些粘,就洗了手。这是我女朋友,庄田彩夏。在前厅时没能好好介绍,真不好意思。”
“彩夏!果然啊,我在周刊杂志的封面上见过你。最近电视剧里也见过,演的高中生吧?至于什么剧我忘了。”
“飒,礼貌!”
我拽了拽他的浴衣。谁知道心比天高的人雷区会在哪儿。
“我叫庄田彩夏,方才没能好好寒暄,抱歉了。”
令人意外地,她这回微微颔首打了招呼。原来不是没常识啊,我松了口气。
“是啊,彩夏她从事演艺活动。直到去年,我们去哪都还毫无问题,但自从彩夏出演电视剧后,就变得格外惹眼,必须要时刻注意才行了。因为我们是暗中交往。”
“也就是说,这是秘密旅行?”
“对,不如说我们已经好久没能两个人一起外出了。”
琢磨面颊缓和,开心地露出微笑,那副神情,让人感受到他对这次旅行怀有的期待。他笑起来很有魅力,下眼皮的眼轮更加突出分明,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那双大眼睛也愈发柔情温润,和彩夏站在一起,一点也不会令人生出不般配之感。
“就像今天,彩夏住的公寓也有可能在被狗仔监视,我们没办法一起出发,只好约在高速公路出入口附近汇合。因为怕被人发现,在前厅时连像样的招呼都没打,真的非常抱歉。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如果在登记时暴露的话,可就真的只能打道回府了。”
“那确实不被发现才是首重啊。来,先坐下,之后的话,我们边喝酒边慢慢聊。”
来到客厅沙发坐下,斟上我们各自喜欢的酒,举杯相碰。有些紧张的我,扯过手边靠枕抱在了怀里。
“琢磨,难道说你也找了演艺相关的工作?否则实在难以想象你们两位能有什么交集啊。”
“没有,我是在眼科诊所工作,同时也会给附设的隐形眼镜店顾客提供一些佩戴帮助。而两年前,彩夏到我这里来买隐形眼镜,那就是我们的相遇。当时彩夏还是没有出道的练习生,我也自然不认识她,开始交往之后才知道这事。”
“卖的隐形眼镜,但琢磨先生却自己戴着普通眼镜呢。”
我一说话,彩夏就朝我的脸投来似箭一样的目光。之所以直呼琢磨名字,而非姓氏,纯粹是因为忘了他介绍的姓而已,但看样子,貌似惹她不快了。
“这只是装饰眼镜,没有度数,实际带的隐形眼镜。姑且是觉得自己也得变装一下才戴上的,挺不搭的吧。”
“不,十分地搭!原来是这样啊,在诊所相遇,然后发展到交往,想必二位一定很投缘吧?相互之间有着吸引彼此的特质。而且还这么般配!我和飒绝对不会将你们二人交往的事情泄露出去的,请放心!”
琢磨笑着道了声谢,而彩夏只不咸不淡扫了我一眼,几乎无动于衷。
可恶——若非对方是这种性格,我也能兴奋地炫耀自己可以跟明星喝酒了!
以准备酒菜为由,我从客厅逃至厨房,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出演高中生的那部剧,我和飒曾粗略看过,饰演的人物活泼可爱、笑容明灿,同此刻眼前的人有着天壤之别,可谓判若两人。比起敬佩她高超的演技,我只有种被其分外乖巧的伪装所欺骗的感觉。
随后酒宴开始——啤酒、白酒、日本酒、威士忌、碳酸烧酒。聊天过程中,得知在场的两位女士都是二十五岁,两位男士要大上一岁。深山的酒店中,无法随意去酒馆,商店的东西又价格昂贵,看来这次带过量的酒过来是正确的。原本是为下雨天百无聊赖之时所准备,在车上堆积了两个人绝对无法喝完的量,但四个人的话就刚好。飒和琢磨喝得很快,我忙不停斟酒。他们在热火朝天地谈论童年时期的往事,不时问询对方家庭的近况,由衷为这次相聚感到高兴。我一边对他们的交谈礼貌颔首,一边给酒兑上冰块和水稀释,以及将酒菜倒进盘中,而这期间,可以感觉到坐在我身旁的彩夏,始终朝我左脸颊投来目光。
她手持起泡酒,静静凝视这边。就在飒和琢磨结伴去阳台外醒酒的时候,我实在无法忽略那道一直望过来的目光,便转过头,同她面对面,四目相视。
“请问,我们是在哪里见过?”
对于我毕恭毕敬却话里带刺的口吻,彩夏移开视线,倾斜手里的酒杯,喝下一口葡萄酒。
“没有。至少我没这个记忆。”
我也没有!
因为不假思索的问话,弄得自己跟个明明只在电视上见过,却误以为自己实际也见过面的奇葩似的,真不甘心。
“其实刚才,你也没必要斟什么酒吧。大家几乎都是同龄人。”
她轻吐而出那句话,让方才还在替飒用苏打水兑威士忌的我无地自容,羞惭地抬不起头。她看透了我对飒的迎合谄媚。为了讨飒欢心,我时刻留意添酒加菜,交谈时不过于多嘴饶舌,只保持客气得体的微笑。而这些,都在彩夏的目光下无所遁形。明明,自己也并非文静乖巧的性格。我将威士忌苏打的玻璃酒杯置于桌面,低垂着头。片刻之后,彩夏往我的杯子里倒了碳酸烧酒。
飒和琢磨从阳台回来,此后我和彩夏再没一句言语交流,只是听着两位男士的闲聊笑笑,偶尔再插句话。就这样,酒会结束了。
琢磨和彩夏回去之后,我精疲力尽地趴在沙发上。喝了不少酒,但不知是不是因为神经紧绷,只感觉不适,完全没有醉意。
“啊——累死了。没想到庄田彩夏是那种性格,这要在普通情况下遇见,我是绝对不会和那样的人交朋友的。那威慑力真的是同龄人?”
“有吗?我什么都没感觉到啊。只是沉默寡言了点,人还是很好的。酒量也厉害,喝了好几杯,看起来心情不错。是你想多了。”
“是吗?一般来说,两个女人第一次见面都会拉拉家常,直到相处融洽为止。可那个人,要么目不转睛盯着我看,要么总让我感觉束手束脚。”
“确实是有盯着你看啊,但那不正说明她对你有兴趣嘛。只是不善言辞,还有就是给人感觉有些阴沉吧。”
竟能将那副心高气傲的态度理解成性格阴沉,果然男人对美女的评价都太天真。因为不想发生争执,我没有否定,但也无法以那种眼光看她。或许彩夏对飒的态度普通无奇,但对我却是相当差劲。难不成以为我盯上琢磨了?又或者,她的风格就是这样,只要和她同台的所有同性,总之先摈斥异己再说?
“不过琢磨考虑得也真周到。这个酒店距离东京遥远,客流稀少,还地处山中,确实是秘密约会的绝佳场所。”
“嗯,作为从小就熟悉的地方,想必对琢磨先生来说也非常方便。尽管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让人很意外,不过也十分登对。看上去性格相反,却也合得来。”
“琢磨人那么和善,多半是个妻管严。”
“确实!他的喜欢给人感觉就是发自真心,很可能被抓住这点随意驱使!”
我们想象着他们二人的私生活,笑了。
“今天谢谢了。喝酒时多亏你体贴周到地忙前忙后,也是给我长了脸啊。那道黄瓜火腿奶酪卷的小菜很好吃。在旅行中也能轻松做出那种菜,感觉真不错。”
对于飒的夸奖,我想起方才彩夏的话,面露苦涩地笑了笑。
和飒交往约莫两年,其中同居一年。尽管如此,或许是因为憧憬的时期过长,我至今难以在他面前展现真实的自我,总会不由自主以他喜欢的女性形象待人接物。飒似乎也并不是没有察觉,他记得高中时期的我,所以还曾揶揄我怎么跟以前性格相差如此之大。我知道即便我保持原来的性格,言行举止傻傻呼呼,以飒的为人,他也不会感到扫兴,或是产生不满,可是,我害怕被讨厌。
“不论长得多可爱,比起像彩夏小姐那样清冷寡淡、从容端坐的女子,我还是更喜欢像你这种眉开眼笑、体贴周到的人。”
飒很温柔,所以才这么说,我心知肚明。但我依旧没能释然笑出来。带着微醺醉意的他,随后将沉重滚烫的手往我的方向伸来。
酒会的最后,大家很热烈地聊起一起去海边的话题,于是那对情侣一大清早又到了我们房间。我很意外。本以为昨晚彩夏回到房间和琢磨二人独处后,一定会反对说“明天只想两个人过”。而还在见周公的我和飒,连去泡海水浴的准备都没做,于是忙将浴巾和防晒霜塞进背包。连续两天登场的泳衣晾在浴室干燥,仍有些潮湿,但这是唯一一件,只能带去。
大家吃完自助早餐,我和飒由于刚起床以及宿醉的关系,脑袋昏昏沉沉,就将驾驶的任务交给已经完全酒醒并且精神抖擞的琢磨,随后从酒店出发。我以为彩夏肯定会坐到副驾驶席,但结果坐上去的是飒,而她则在后排与我相邻而坐。
这是什么意思……?可由于彩夏已经飞快钻入后排,我也无可奈何。要是换我坐在琢磨身旁的副驾驶席上,那组合才叫人更加奇怪。虽说比起副驾驶席,我也更喜欢后排,这样刹车时不容易感受到负荷,可一般这种时候,不应该按照情侣组合来坐吗?
驾驶途中顺路去了加油站。加油期间,飒和琢磨去了趟卫生间,狭窄的车厢内只余下我们两个人。又成了我和彩夏二人独处的局面。想到接下来要在海中一同玩耍,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用尽量明快的口吻搭话。
“彩夏小姐,您经常去海边玩吗?啊,明星的话立刻会被发现,应该去不了?关于这一点,我们接下来要去的户浜海水浴场就不错,因为海滩面积较小,交通也不方便,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好地方!观光指南上是这么写的。昨天我们去的日庄玛丽娜海水浴场,虽然距离酒店还算近,但果然游客众多,可能还是户浜更适合彩夏小姐您放松休息。”
“不用因为尴尬就勉强自己说话。反而会更累的。”
哈——这样么。诚如所言。那么,同为本次旅行过后就后会无期的二人,让我们尽情享受这段无言的时光好了。话说回来,我们分明是同龄人,我使用敬语,你却回以大白话。就算我是普通人,能不能别这么小看我?
我用力扭过脸不去看她,目光与正在擦拭车窗的加油站员工不期而遇,但委实还是眼前这片景色更胜数筹。
户浜海水浴场距离车站相当远,只得自驾过去,拖其地理位置的福,游客稀少,我们几乎能以享受私人沙滩的心情,恣意拥抱大海。彩夏的泳衣同样是黑色,我不由感到糟心,不过她是比基尼,我是连体泳衣,没有连样式都完全雷同就是万幸,我如此说服自己。到了海边,我们按照情侣组合分开活动,我和飒戴上护目镜沿礁石游泳,打量藏在礁下的游鱼,终于享受了一把明朗开放的心情。
踩水之后,疲惫的我用手臂环抱飒坚实的肩膀,从身后像吸盘鱼一样贴在他背上,他抓着礁石表面缓慢走回沙滩。
波浪在颌下咫尺处发出哗哗声,冰冷的海水中,唯有他露在海面上肩膀的体温,以及我的吐息,还散发着温暖热度。微微张开的唇瓣偶有海水进入,味道咸涩。抬起眼帘,他略显尖尖的耳朵尤为独特,直直竖起,仿佛动物在敏锐捕捉周围的风吹草动。他总留一头短发,耳朵突在一旁,高中同一社团的人曾指出就跟袋鼠一样,但我觉得这使得英勇无畏的他魅力更为凸显,我倒是很喜欢。他推波笔直前行,面颊如同刀削,双眼皮的大眼睛乌黑明亮,炯炯有神。
而琢磨或许是因为终于能够避人眼目,毫无顾忌地跟彩夏在一起,看上去格外高兴,始终笑吟吟牵着彩夏的手,或潜入海中,或隐于波浪亲吻,表现十分积极。飒吹口哨打趣。穿着泳衣的彩夏,瘦得让人心惊,高腰细腿,只有胸部丰腴饱满,我无从分辨究竟是下了一番功夫才变成这样,还是说,若非这样的底子就无法找到她那样的工作。
游累了的我们聚集在用车带过来的遮阳伞下,取出路途中在便利店买的午饭——三明治、杯面、可乐。这些东西哪怕客套也称不上豪华,我们裹在沙滩浴巾中,边吃边眺望大海。用保温瓶热水做出来的杯面,味道虽廉价,但也可口。我用塑料叉吃的麻辣味,面条卷曲,热烫辛辣,浓缩的螃蟹精华十分美味。
天气预报说要到傍晚后才会下雨,哪曾想天气骤然变化,海面之上乌云密布,开始飘起毛毛细雨。我们叠好休闲地席,拔出遮阳伞回到车内。这次由飒驾驶出发,转眼间豆大的雨点开始砸在挡风玻璃上,给忙不停歇的雨刷再次增加了工作量。
“下得真不小,山路不要紧吧?”
较之于昨天的日庄玛丽娜,户浜路途更远,到酒店要花上一个半小时左右的时间。还未驶入山中,在山脚道路上就已演变成暴雨,终于驶入山道之时,整辆车都被笼罩在磅礴的沉重雨幕里,视野白花花的一片,氤氲朦胧。
“再往前全是弯道,很危险,要不先暂且折返?”
一边苦战一边转动方向盘的飒给出提议,我想起前方路程,微微点了点头。
“嗯,先返回户浜吧。”
“可是,户浜也是空无一物,连便利店的影子都没见着。天气预报说雨势会持续一整晚。如果等雨停,最坏的情况可能回不了酒店,就算能回去,也要冒着夜色驶过山道不是?”
琢磨的意见也十分中肯。户浜除了住民就是大海,要想到达能够避雨的地方,或者拥有商店和餐馆的小镇,就必须再翻越一座位于沙滩前方的山头才行。飒动了动肩背放松肌肉,重新振作起精神。
“没办法,总之先往酒店开吧。要是雨势过猛,就停在路边休息。走了。”
“要轮换吗?”
副驾驶座上的琢磨欠起身。
“不用,放心好了。现在视野还挺宽广,道路也是柏油马路,碰到弯道我会踩着刹车慢慢行驶的。”
滂沱大雨猛烈敲击车身,飒小心谨慎地操纵方向盘默默驾驶。琢磨时而提醒稍往里侧偏点,时而发出“好,就是这样!”的鼓舞,比我还适合做飒的助力。彩夏一言不发,看上去也毫无担忧迹象,只是面不改色眺望着雨水倾斜的窗外。
击打挡风玻璃的骤雨,凶猛到雨刷器的存在都毫无意义。在这近乎洗车的的情景下,完全看不见原本景色优美的山崖上盘旋着的U型急弯,飒降低车速,总算平安无事拐了过去。闯过若干凶险弯道,终于进入了下坡路。然而,就在快要抵达酒店之时,车子一从柏油马路切换进酒店未铺柏油路面的私路,轮胎便深陷泥泞,再也无法动弹。
只余五分钟车程就能到达酒店,却在此处遭遇这种麻烦。我们所有人使出吃奶的力气将车子往前推,浑身被雨淋得透湿,脚踝陷入泥下,可车子只车轮空转,车身纹丝不动。因为前不久才在海水中一番畅游,身体很快乏累起来,愈发冰冷的雨水急速剥夺着体温。
“可恶,后轮胎怎么都不动,只能去叫人了。这里离酒店也不远,我去吧。”
“我也去。你们两个在这等着。说是不远,但下这么大雨,万一中途迷路就不好了。”
尽管我和彩夏想一起跟去,但在这即便撑伞也无济于事的暴雨中,道路泥泞,很不好走。所幸离车不远的地方,有个酒店专用的烧烤广场。我和彩夏寻到带有屋顶的伙房,便在那里等待,然后抬眼目送在暴雨中奔跑前行的飒和琢磨。他们大步流星,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烧烤广场是一片有着广阔原木屋顶的空间,设有三个生火点和配套的木质台桌。后方的森林中,树木幽茂黯然,除了我们以外,空无一人,叫人有些毛骨悚然,但雨势终于被完全挡住。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泥土芳草气息。
“可真倒霉,简直不敢相信我们刚才还在海里游泳。原以为马上就能回酒店打个盹了呢。”
为了不被雨打湿,我将毛巾抱在怀里带了过来。我一边擦头,一边笑着向彩夏搭话。可却发现,她面部僵硬,脸上浮现出方才还未出现的惊恐神色。我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心中暗自嘀咕:难不成熊出没了?可是,除了烧烤用的木质台桌在惨遭雨点猛打之外,并没有任何异常。
“打雷了。”
我竖起耳朵,听见雷鸣声,随后空中闪过一道犹如血管脉络般的闪电。刚才只顾看雨,一直没发觉。
“还真是,确实在打。但声音那么小,离我们估计很远,况且这里还有屋顶,不要紧的。”
彩夏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只睁大眼睛继续凝视那片雷电交加的天空,随即后退了几步。确实,这里虽有屋顶遮挡,但到底是在屋外,也没有藏身之处,内心自然会忐忑不安。然而,她惊惧的样子却让人感到怪异。
与我的预料相反,雷电以飞快的速度靠近,很快就在附近传来轰隆隆的滚雷声。也并非没有想过回到车内,但要再次冒着大雨奔跑才行,停放车子的树林漆黑一团,让人感觉森然可怖。
彩夏倏然脱掉淋湿的高跟凉鞋,也脱下尚且潮湿的短牛仔裤,将它们都抛到了远处。疯了吗?我不假思索拿起自己的浴巾裹住她的身体。
“怎么了?衣服太冷?”
“我的爷爷,是被雷劈死的,在田里干活的时候。逢衣小姐,你应该不知道吧?被雷直击后全身都会严重烧伤。谁也无法预料雷将落在什么地方。因为威力巨大,被劈中会当场死亡。”
她将项链也取下,扔到地上。看去便价格不菲的尖端钻石沾满砂土,顿时面目全非。
“你爷爷的事我清楚了,但干嘛从刚才开始就扔掉身上的物品啊?”
“雷会落在金属上的。葬礼上有人说,可能就是落在了爷爷拿在手中的柴刀上。”
我过去读过若干有关雷电的注意事项,知道那是迷信。雷电不是落在金属上,只是落下的雷会通过金属传导罢了。但眼下,似乎不管说什么都会白费口舌的样子。
雷鸣的铙钹接近我们正上方,奏出了震天骇地的轰隆巨响。彩夏低低惊叫,抱住了我。她紧搂过来的手臂大幅颤抖,表面冰凉潮湿,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我将两手臂环绕在她背后,为了让她稍微冷静下来从上至下轻抚,而她用绝望神色凝视着的,竟是我的白银耳饰。
唉,真是没辙。我认命地抬手取下耳饰放到桌上,顺带脱下带有拉链的裙子,往台桌的方向抛去,但不幸技术太差,掉落在地。这下好了,满是泥泞。尽管我也注意到文胸的暗扣也是金属,但彩夏似乎忘了这茬,既然她不曾发现,那我也装作没有察觉。
每当雷电的轰鸣声炸响,她被雨水打湿的冰冷大腿,就会挤进我温热的大腿内侧,仿佛吸附似的紧贴过来。
正值妙龄的女子二人,于荒郊野外裸露内裤彼此拥抱,真不知究竟是何种状况。要不是雷声响彻,这滑稽的姿态我肯定得笑出来。
我凝眸望着雨幕弥漫的烧烤广场深处——那是酒店耸立的方向。我祈祷现在飒他们千万不要从酒店出来。此刻雷云几乎就在正上方,走到外面太危险。我将置于桌面的包摸索一番,从里面翻出手机。飒已经发来好几条消息,我回复:不用担心,等雷散了再来这里。发完后,为了让彩夏安心,我又将“金属”扔得远远的。
“但是,我总在想,爷爷去世后,下一个被雷劈的会不会是我呢?其实,该被劈的是我才对。”
她声音低沉地呢喃,温暖的吐息碰到我的脖颈。
“小时候因为爷爷的死受了打击,所以才这么想的吧。也怪不得你。”
“不是的,这是妈妈说的,‘下一个就轮到你了’。她说我跟爷爷一样,性子随意任性,所以这样下去,下一个就该我了。”
“哎呀,不论哪个家长都会训斥孩子说‘坏孩子肚脐会被雷公拿走’,我也被母亲这样吓过。”
柔声劝解的同时,我意识到彩夏的情况有所不同。身边亲人实实在在被雷劈死,与肚脐的比方还是相差甚远。
滚雷再次炸响,彩夏阖上的眼睑不停颤动,身体也逐渐瘫软。我把就将滑落下去的她抱紧,仿佛哄小孩似的左摇右晃。
“振作一些啦,别担心,雷绝不会击中我们的。”
“你怎么知道?”
“它会落在那棵大树上。你看,广场右方是不是有颗参天大树?那棵树会充当避雷针的角色,所以我们这附近绝不会有危险的。”
我抬手指向周围最高的那颗杉木树。确实,雷会落在高的地方。哪怕落在我们所处的屋顶上,电流也会经过墙壁传导,站在正中央的我们,应该没有问题。大概。
“真的吗?确定?”
“嗯,我保证。不会击中我们。”
“信你。”
意外地,回应的话语铿锵有力,我不由重新凝视彩夏。氤氲着薄薄水汽的大眼睛,正格外认真地望着我的脸。
要说我为什么对她这般拼命安慰,那是为了让自己保持理性。如果连我都心生惧意,毫无疑问两个人都会陷入恐慌。想要听到冷静的声音安心下来的,并不只有彩夏,我也一样。就算那是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语,流入耳中也会成为掷地有声的回响。
滚雷终于在我们头顶开始了大演奏。急疾的闪电撕裂苍穹,紧接着雷声轰鸣,距离之近,近到让人难以置信。哪怕不是彩夏,也会十分恐惧,感觉自己人身安全受到威胁。我小觑了雷。
“可是即使落在那棵树上,也会经过地面传导发生触电不是?我们离那棵树,可没那么远啊。”
彩夏这回说的不错。在树下避雨遭遇雷击而触电身亡的先例确实很多。从这里到那棵树的距离来看,电流足以通过地面扩散,导致触电。彩夏终于忍不住开始哭泣,我抱着她的脑袋,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她濡湿的头发。
“那么,如果近处有雷电闪过,我们就一起跳起来!只要脚不碰地,就不会触电了吧。”
虽说是毫无根据的应对方法,但彩夏一本正经点了点头。眼前闪过刺眼银白的闪电,我们跳了起来,做好震耳欲聋的滚雷声在耳边炸响的心理准备后,我和彩夏都安全着地。
我立即朝最高的那颗杉木树望去,没有任何变化。然而,附近却传来阵阵似是警笛的刺耳尖鸣声。一眼望去,发现声音的来源是林间道路上深陷泥泞的琢磨的车子,警报器和汽车喇叭同时响起,雨刷也在疯狂摆动。
“击中了车子啊。”
彩夏轻声呢喃。正如她所言,谁也无法预料雷将落在什么地方。雷散去后,彩夏也依然用手臂环绕着我的后背,把头搁在我肩上,屏着气息,拥抱良久。
飒和琢磨按照我在消息上说的,尽管内心焦急,但雷散去之前一直在酒店等待,之后便携带两名工作人员赶到了我们身边。飒跑到我跟前,目光流露出担忧之色,确认我没事后,就和琢磨随工作人员一起竭力推车去了。而方才那般憔悴的彩夏,在雷散去的同时当即恢复理智,身手敏捷地穿好衣服,跟个没事人似的迎接了琢磨,惹人不禁嗤笑。
琢磨的车被雷击中,引发了防犯装置,只要将其解除,警报声就会停止。除此以外并无什么故障。工作人员把带来的瓦楞纸铺设在地上,一边从后方前推车身,一边启动车子,随即摆脱了泥泞。
吸取海水浴的教训,我们第二天心无旁骛地在酒店设施中度过。所有人都因为昨天的风波精疲力尽,睡过中午才起。我和飒傍晚之后同琢磨和彩夏汇合,早早吃了晚饭,四人一同打起了乒乓球。起初是以淘汰赛形式对战,琢磨获胜,随后又进行了双打比赛。我们用剪刀石头布决定分组,飒和琢磨一组,我和彩夏一组。
受雷电影响,我得以窥见彩夏的另一面。和最初不同,现在的我能够笑着跟她正常交流,所以也很高兴和她组队双打。我们的队伍领先时,她扬起嘴角,开怀大笑,甚至能略微看见她脸颊的内里。
“我们保不准会赢诶!打起精神继续加油!”
高速扣杀成功的时候,她发出孩子似的清悦笑声,然后同我击掌。虽说真心希望她能改改总是偷看我的老毛病,但除此以外再没隔阂。最终,我们以微弱之差战胜了飒与琢磨队伍。
继乒乓球之后,我们也顺其自然决定一起去泡温泉,到了男女浴池处分开。但正如我隐隐预想的那样,彩夏即使到了更衣室也显然在盯视我。哎,随你便吧!我认命投降,反倒光明正大脱起了衣服。
“逢衣,你多重?”
“会有人当面问这种问题吗?五十三公斤。”
我很无语,但还是回答了真实体重。
“嗯。我四十八公斤。你多高?”
“一米六八。”
“嗯。一样。”
“那比我轻多了。你很棒棒哦。”
“但还是你身材更漂亮。我们身高一样,你脚是不是比我长?”
我很意外,还以为她看着我身体,铁定在想什么“我赢了诶”。
“不清楚。应该差不多吧。”
“背脊和肩部线条流畅,很美。在练瑜伽?”
她的手轻抚我肩胛骨附近,我一个心惊。
“没有。”
对全裸的对象进行夸赞,可能在她的世界里平常无奇,但对我来说却很不自在,所以我逃跑似的钻进了浴场。
各自洗完身体,我们结伴拉开露天浴池的玻璃拉门。山坡被挖低成错落有致的一片片空间,拢共修建了四种温泉,充满了生气与野趣。
外面空气冷冽,我缩起肩膀,试探每一个浴池的水温,踩着石阶拾级而上,泡在最上方的温泉之中。温泉是越往下方水便越温的构造,所以最上方的温泉热得叫人怀疑几乎就是源泉。喜好偏热水温的我,欣喜于它所带来的血液循环更加旺盛的感觉。然而,不耐热的彩夏立马就想上岸了。
“要不要换个浴池?”
彩夏用手指着最下方颜色白浊的“绢之汤”。
“你去吧。我喜欢天然的热水。”
“那我也再待会儿。”
仰起头,白色雾气袅袅不绝地向原木顶棚蒸腾而去。比起日暮将尽之际灰色与深蓝色糅合的天空,山坡上繁茂的树木先一步带来了夜的幽暗,枝叶以天空为背景,看上去俨然如剪影一般。
“没想到你和我身高相同,一直以为我比你高来着。”
听到彩夏那理所当然似的语气,我有些不忿。
“为什么那么认为?我们视线不一直基本平齐么?”
“有吗?不过打雷抱一块儿时,我们确实一样高呢。你知道吗?我当时很感动,明明中途还特别害怕,可当逢衣你斩钉截铁说‘雷绝不会击中我们’之后,恐惧立马就消失了,像被施了魔法一样。”
“真的?那就好。”
昨晚,我在床上跟飒聊起和彩夏裸露内裤抱在烧烤广场的事后,他捧腹大笑,调侃道,关系变得很好了嘛!而此刻的彩夏,丝毫不见那时偎在我臂弯中哭泣的模样。
“为什么选择和飒先生交往?”
“还用问为什么,肯定是因为喜欢啊!飒是我高中篮球部大放光彩的学长,我对他很景仰,觉得他‘很好’,可完全没被当回事儿。不过,后面再会的时候,他主动向我表白了。高中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能跟飒交往,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自己很走运。”
光溜着身子说话,我比平时更坦率,开始全力放闪。
“早早结婚,养三个孩子,这是我学生时代以来的梦想。别看他有些地方像个跟风混混似的,其实作为业务员工作起来特别认真。”
“跟风混混?”
彩夏小声咂摸这几个字眼,笑出了声。想是回忆起了飒的容姿。
“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但那人的感觉确实如此呢。当然,现在已经看不出来了,但有些痕迹还残留着,让人觉得他过去或许就是那样。”
“从高中时期开始,他就喜欢装模作样扮恶人,头发也染成金褐色的。有一次社团活动结束,我在公交后排坐到他身旁,就是那个时候,我喜欢上了飒。他和两个朋友一起坐车,态度傲慢地高声讲话。老实说,就跟麻烦的混子发疯一样,为避免惹事上身,我在一个劲地装睡。等朋友们下车,飒安静下来之后,我半睁开眼观察他。结果发现,朋友们视线一离开,他狂拽的喂喂喂就立马消失,大叉腿坐下的脚也慢慢收起,膝盖规规矩矩并拢,重新坐好,收起肩膀后就拿出耳机听起了音乐。我心想,‘这人什么情况?太可爱了吧!’于是一下子迷上了。”
“莫名其妙。一般虚张声势的样子,不都会让人幻灭吗?”
“确实。不过怎么说呢,像是被激发了母性本能,又像是栽在了那种朋友间逞威风的反差上。飒即使进入社会后,也还是经常和高中时期的朋友一起玩,脑补一下他会不会还保持着那种角色形象就很愉快。”
“好了好了,知道你很喜欢他。水好热,我想出去了。逢衣你呢?”
“我泡得很舒服,再继续待一会儿。”
“这样。那我也继续。”
彩夏在浴池里的台阶上坐下,热水的位置从她脖颈降至锁骨。
“你们怎么开始的?也跟我讲讲呗。在眼科诊所被搭讪了?”
“不是,告白的人是我。我想买隐形眼镜,就去了琢磨工作的眼科诊所。琢磨是视觉训练师,同时也有医检师资格。检查中,他给我测了视力,帮一直以来都是裸眼视物的我,戴上了第一副隐形眼镜。因为是第一次,眼睛总转来转去,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流个不停,于是琢磨对我说‘没事吧?要不我们先取下来?’,语气非常温柔。他的脸近在眼前,给人感觉很清爽,拿着隐形眼镜的手指,很细长很漂亮,工作也努力认真,所以就喜欢上了。邀请他去约会的人,希望跟他交往的人,都是我。但事务所说,绝对不能谈恋爱,所以我们瞒着周围人交往,这个夏天也就这场旅行中见了一次。”
“哇哦,听上去好棒!一直以为是琢磨先生展开的猛烈追求,原来不是啊。”
“是我。琢磨那个人才不会对顾客下手。啊——好热,我不行了!”
彩夏再也耐受不住,气势汹汹从热水中露出上半身,而方才正好浸在水下的肌肤,滚烫炙热,渐渐透出橙红的色泽。
从浴池出来,她摇摇不稳地前行,用浴巾只遮盖住脸,仰面朝上,躺在了浴池旁的躺椅上。双臂耷拉着垂于两侧,两腿也绵软无力,想必是泡晕了。她不想暴露面容的心情我理解,但这副姿态,怎么都让人禁不住吐槽:除脸以外,不是还有更应该遮掩的地方吗?进来泡温泉的人们,似乎也很在意犹如全裸尸体一样躺平的她,可谓备受瞩目。
洗完澡,我们换上浴衣,在酒店中庭玩起了一楼商店买的烟花。即使是普通无奇的手持烟花,点燃后,五彩缤纷的焰火在苍茫暮色中也显得绚烂鲜明,火星和硝烟味勾起人的丝丝怀念。两个男人则将窜天猴和礼花排成一排依次燃放,爆发出声势浩大的巨响。就在他们埋头放烟花时,彩夏取出和烟花一同买下的肥皂泡。
“一起玩吗?”
“好啊。”
太阳还未完全落山,悬挂于山那头的夕阳将周边渲染得一片橙红,我们二人吹出的泡泡也被衬得晶莹剔透。从土俗的绿色吹管口吹出的成群泡泡小巧玲珑,表面流转虹彩浮光,随风飘游向林木喧嚣的门廊那头。另一边,烟花咻的一声飞向广袤天空,地面升腾起缕缕流星。
“把泡泡连在一起做个大的吧。”
“明白。”
我接受彩夏的提议,把脸凑近她,小心翼翼吐着气息,让泡泡缓缓变大,彩夏将同样吹起的泡泡往我的泡泡上贴过来。可以感觉到近在身旁的彩夏从唇中轻轻吐息注入吹管。而且才出浴就化了一层淡妆,真是滴水不漏。而一旁的我,除抹了层化妆水,再没其他。
彩夏那笑眯眼睛的灿烂笑容,隐进了越来越大且泛着虹光的泡泡当中。贴合交融在一起的泡泡,从我们的吹管口脱离,徐徐飘落,触碰地面后,就散裂了。
最后一天的这晚,大家再次聚在我和飒的房间里喝酒,却不料发生了件出乎意外的事情。比前晚喝得更猛的彩夏,拿出谜样的色子。
“来玩这个吧!这是情侣游戏中使用的色子,但真按情侣来玩太露骨了,所以今晚就男男组合、女女组合!”
彩夏用醉鬼特有的摇摆不定的奇怪手势,将两颗蓝色色子倒在右手心上。
“这色子什么情况?我还是第一次见。难不成,就是今早快递送来的那玩意?从来没见过有人在旅途中收快递的,可把我惊着了。”
琢磨一脸诧异,凑过脸去瞧彩夏手中的物什。
“不,这个之前就带着了。心想这次旅行也许会派上用场,特地从家里带过来的。”
“可原本计划是我和你的二人旅行啊?”
“对,起初是打算和琢磨两个人玩的。那么开始喽——”
色子在桌面翻滚。我和飒还有琢磨,虽不及彩夏喝得疯狂,但也喝了不少,三人都眯着醉眼追踪色子的去向。停止的色子一颗写着“膝盖”,另一颗写着“咬”。
“好!那么,互相咬对方的膝盖!”
彩夏的号令也是空虚徒劳,琢磨满脸复杂地读出了色子上写的字样。
“这颗是脖子、肚子、胸、膝盖、手指、嘴唇,这颗是触碰、呼气、舔、吮吸、咬、抚摸。就是说,一边写着身体部位,一边写着动作指令么。什么这是,很可疑啊。”
“原来是工口色子!不愧是艺人,知道各种游戏哈!”
情绪陡然高涨的飒大叫。
“才不是因为工作关系知道的,只是在杂志上看过而已,以前也没玩过。今天是第一次。听说很流行,就出于兴趣买下了。”
“真的假的?我可连这种色子的存在都没听说过。”
“我也是。”
“我也。究竟是哪个圈子里流行的呀?”
不知是不是因她带着这种东西而深受打击,琢磨用一副酒也醒了的模样凝视彩夏的脸。而这微妙的气氛,似是戳中了飒的笑点,他滚倒在地板笑个不停。正当喝酒喝得热火朝天之时,忽然出现这么个奇怪的色子,我也为此忍俊不禁。
“好哦,来玩吧!兴许会很热闹呢?”
我率先接受她的提议,用双手抓住眼前彩夏从浴衣中伸展而出的腿,将脸凑了过去。
何等纤小的膝盖!并非因为体格清瘦,只能说她本身骨架就娇小玲珑。此外,膝下也没有一丝毛孔,莹白肌肤衬得腿骨的线条分外醒目,让人觉得莫名性感。膝盖上方的大腿也几乎没有横向展宽,纤细修长,一直延伸至深处。为方便我咬啮,彩夏蜷起腿,突出膝盖,髌骨形状愈发分明。我张开口,轻咬上去,男性阵营顿时发出低沉连续的哼哼声。为了吓一吓彩夏,我张大嘴巴,故意露出虎牙,再次咬下,而她丝毫不为所动,拥有强韧弹性的膝盖将我顶了回来。松开嘴后,她膝盖上残留着我的浅浅牙印。
这有什么可开心的?流露出这等绝望神情的琢磨,在飒的膝盖上做做样子咬了一口之后,就因为怕痒而叫嚣住嘴,飒把四处逃窜的琢磨抓住,咬了下去。倘若在联谊上这么做,肯定会生出色情的氛围,但如果是这些已经各有所属的成员,只可能成为引发哄笑的种子。在最后,彩夏将贴在脸上的发丝撩至耳后,低垂下头,目光瞄准了我的膝盖。
“果然我还是算了,哎等等,真的不要,痒啊,别!”
面对夸张闹腾的我,彩夏展示出惊人的力量,用双臂固定住我的腿,然后在我膝盖的下方狠咬了一口,重到我忍不住叫了疼。本想把腿缩回,但当看到缀有细长睫毛的她,闭着眼睑噬咬的姿态时,我便失了力气。彩夏松开嘴后,膝盖上留下两排细小鲜红、深深凹陷的咬痕,我用手轻抚,它没有消去。真是毫不留情!早知道我也咬得更狠一点了!
到头来,色子只投掷了一次,琢磨提出还是别玩了,于是就此散席。虽说活跃时间短暂,但彩夏心满意足地被琢磨搭着肩膀,回到了他们自己的房间。而我和飒,则以彩夏为谈资,闲聊了些傻话当作消遣。
“彩夏小姐她男朋友人那么正经,本人却有点脱线啊。什么啊那副色子,要是联谊咱先不说,一般哪会有人带到旅游场所的?”
“但她好像很开心诶!也常笑了,大概那才是她真实的样子吧。”
“琢磨的表情,是真的一脸不敢置信。看来今晚,那两人会吵一架了。”
“彩夏的确是个谜。之前那般不近人情,感觉很糟糕,今晚就变成了‘咬膝盖!’,真让人莫名。”
“不过,你也很怪啊。今天带头第一个去咬膝盖。”
“是吗?大概是被她带了节奏吧。我还以为表现得很正常来着。”
最终,我们强行得出“娱乐圈果然好可怕”的结论,结束了话题。在旅行的最后这晚,我们把带来的那么多酒,一滴不剩地全部喝光了。
第二天早上,在前厅办完退房手续,飒去上厕所期间,我用目光快速扫着商店里的特产,这时彩夏走过来。
“在看什么?买礼物?”
“嗯。想给家人买点东西回去。这个怎么样?海胆拌饭料。”
“海胆的话,我更想生吃。”
“确实。刚才看见冷藏区有海胆的瓶装罐头,我买那个回去。”
“等一下。”
正要去冷藏区,彩夏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住。
“这是我邮箱地址。再联系。”
名片大小的纸张上,记录着她手写字迹的邮箱地址。竟然用如此传统的形式给我联系方式,许是人不可貌相,她其实是个一丝不苟的人也未可知。彩夏拿着纸条的手指微颤,我收下后,她当即缩回手,抓住了自己的连衣裙裙摆。
“知道了,谢谢。那待会儿发你邮件。”
“现在就发一封空邮件给我!立刻马上!要是这张纸弄丢了,找不到联系方式岂不是很麻烦?”
我被她不由分说的语气所慑,乖乖掏出手机,输入收到的邮箱地址,在正文中打上“我是南里逢衣”,最后发送。彩夏的手机立刻反应,她确认收到邮件后,看起来甚是满足。
“那么,再见啦。”
彩夏轻轻挥手,戴上墨镜,头也不回地往琢磨身边走去。
经过这三天和彩夏的相处,我所明白的,唯有一件事。
啊啊……,这个可怜娃儿,想必没有女性朋友吧。
自尊自傲,不会聊天,职业特殊,且争强好胜。在女性社会中显然会被敬而远之。虽说一路走来被男性众星捧月,但也会因为遭受女性妒忌而无法和平相处,所以才会这般生硬。我对她生出一丝同情。起初觉得她棘手到不行,但留宿中一同度过,看了她各副面孔,才知道这人满有趣。迄今为止,我还没有这种类型的朋友,感觉很新鲜。即使回到东京,说不定也能成为朋友。
和彩夏联系是在旅行结束一周后。我给她发邮件,闲谈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她立刻回信作出邀请:下周有几天可以早些收工,要不要见个面?而我似乎也能早下班,于是应下,询问地点选在哪,她回答说想久违地去看看涩谷的街道,而且距离工作的摄影棚很近,于是我们决定下午五点在道玄坂的门店里碰面。
我先一步来到彩夏指定的这家夜晚会变为雪茄吧的咖啡店,就在我端坐沙发等待的时候,带着稍大手提包和纸袋的彩夏也随后抵达,在我对面的座位上坐下。由经纪人驾车送来这里的她,微卷的头发在高处扎成两束。此时我才回想起来,媒体面前的庄田彩夏就是以这种发型作为标志特征。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双马尾这种回音甜美的发型,在她用黑色麂皮绳把头发扎成高高两束之后,猫似的眼眸两梢便更显深邃,周遭甚至弥漫起战斗的气息。这种发型看似流行,却谁也无法模仿,唯有她能驾驭。即使在女性时尚杂志上,我也曾见过她梳着这种发型。那时,绑扎成两束的头发被分成数缕,用喷雾剂定型之后,便宛如一柄柄宽约三指,细长薄锐,泛着凛凛寒光的刀刃,充满了非主流气息。无论是高端品牌的服饰,还是轻松休闲的造型,都通过改变头发的质感,达成了整体的和谐。
“你那发型,和经常出现在杂志上的一样!我有看到过,果然很配你。”
“啊,忘记取下再过来了,还是拍摄时候的样子。”
彩夏用手指兀自一拉,将两侧的皮绳解开,茶色的秀发轻轻飘落到了脸上。因为很合适,我不无许多遗憾,可继续保持那种发型,引人注目的概率确实会急剧增大。
“逢衣你是波波头呢,头发剪到了下颔位置。”
“嗯。从高中开始就一直是这种发型了。”
刘海大约到眉毛位置,这款波波头方便晨起后打理,不论头发被压得如何变形,只需沾少许水打湿,再用吹风机吹干就能恢复如初。也不需要烫发,如果去剪头的时候顺便染发,连专门的护理都不必,我素来很中意这款发型。
“好看,和你很搭。正面尖锐的形象也很适合没错,但我最喜欢头发顺着脸颊两侧披散下来的感觉。逢衣你脖子长,从下颔到耳部的线条尤其漂亮,果然还是头发短一点适合你。”
“谢谢……”
完全没料到彩夏的这番夸赞,我有些支吾地道谢。
“彩夏,你今天整日都在忙吗?”
“也不是,从早开始就一直待在一个摄影棚,也没有外拍行程,过得很凉快,可真好!刚刚外出时才发现今天很热。逢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在手机店工作。坐在柜台负责顾客新机购买的手续办理,还有使用方法的介绍。一直干得好好的,可最近就……啊——又想起来了。”
“怎的了?”
“被一个麻烦的顾客缠上了。一想起来就郁闷,所以决定不在私底下想这些的。”
“麻烦的顾客?怎么个麻烦法?”
“会在每周五傍晚过来,通过虐待我发泄压力。他们夫妻俩一块儿来,每次都斥骂道:怎么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哪有个店员样子!我是真的服气了。唉,要是结婚了,就能顺理成章辞职了。”
“逢衣,你这就满意了么?碰上奇怪的顾客,所以要以结婚为由逃避。就不想靠自己解决吗?”
“我当然尽过自己的努力,可惜失败了呀。对手还是会每周不厌其烦地来。我也已经没精力对抗了,所以就得过且过算了。”
“一个胡搅蛮缠的家伙,使得自己的立足之处岌岌可危,这不可笑么!”
彩夏目光澄澈,毫无犹疑地断言。
“确实,但那顾客真烦得叫人发怵。况且如果问我是不是非常喜欢现在的工作,其实也不然。虽说每当新机出来,重新记忆各类操作,研究如何能浅显易懂地向顾客介绍功能,确实快乐而有意义。不过,要说喜欢这份工作,倒也没有,我对它没太多执着。要是像你那样的工作——不可替代,才能受到认可而开花结果,哪怕结了婚我也会继续。”
“我干的工作,哪有什么不可替代,替补者大有人在。‘你不行,你没有才能’,一直以来被周围如此说个不停,随后花了好多年时间强行跻身其中,终于占据一席之地,哪怕硬着头皮也绝不退让。这才是我的现状啊。
“就算有一天要辞职,也没必要继续当别人的沙包吧?还有,找一份能让自己全身心投入的工作,不是人生一大要事吗?无关男女性别,也无关结婚与否。”
“能找到的话,那当然是一件幸事了。不过像你一样顺利找到的人只有少数,绝大多数人都干着连自己都不知道合不合适的工作度日,一边还在想怎么还不下班呀,好无聊。我也是其中一人。多亏了飒的陪伴,我才感觉受到了眷顾。”
“我也并非一开始就从事这份工作的。我不是被星探发现,而是在试镜中多次落选才终于加入了制片公司。没有走红时,除了卖身以外,我干过许多许多工作。比如说宴会的礼仪小姐,女性酒吧的服务员,以及会有圈内人士到来的俱乐部的女招待。还有就是给无人问津的网店当模特,或者穿上近乎下流的泳衣拍摄写真什么的,你觉得我想干这些?可没办法,因为我完全不知道哪条是捷径,哪条是正道,所以从十五岁开始,连学都没好好上,总之一心开始了工作。我想,正因为这样,才有了今天吧。”
彩夏的话语中,充满对自己一步一脚印努力得来的工作的热情与自信,我饮着啤酒,内心深深受到了触动。
“原来是这样,我不知道彩夏你是经历了千辛万苦,才拥有如今的地位的。确实,觅得一份可以专心投入的工作,寻找自己人生的意义很重要,和是男是女,结婚与否没有关系。其实啊,我以前也有过理想的职业,但是中途,我知道自己做不到的,就放弃了。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思考过什么职业的梦想。”
“那你以前想做什么?”
“探险家。”
彩夏扑哧一笑,连嘴里金黄色的西班牙海鲜米饭都喷在了桌子上。
“抱歉。”
“没关系。是不是觉得很傻?可我当时是认真的。我曾想做一名探险家,去到世界各地不为人知的神秘区域,用文章传达当地的情形和状况。如果这个无法实现,我就成为报告文学作家或者新闻记者。为了积累经验,从小学开始,我就趁着假期独自到各种地方,还写了类似日记或者感想之类的东西。等到了高中,我或花上一整日进行铁路旅游,或骑上自行车去到力所能及的地方,或在湖边扎营露宿。除此之外,我还只身一人攀登过富士山,攒下零花钱在暑假去过泰国。”
“原来你是认真朝着目标努力的啊,对不起,刚才笑你了。”
“不碍事,别在意。可是有一天,当我独自在静冈的山上骑自行车爬坡时,被一个从后方开车过来的人搭话,说天这么晚了,于是纠缠不休地要送我一程。哪怕我拒绝,也凑上来强迫我乘车,所以我赶忙扔下自行车逃跑了,沿着一片漆黑的山路跑下了山。”
“这世上有些家伙还真是无可救药。那你没事吧?”
“嗯。当时很害怕,但幸好没受伤。终于下山之后,我就那样直接走到派出所,提交了受害申请。尽管遭遇了危险,但我居然靠一己之力逃出生天,不如说还有些小得意。于是回到家,我就把事情经过讲给了家人听,而母亲本就对我一个人前往危险的地方很担心,这件事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母亲听得受不了,倒下了。有点像是抑郁的感觉,很长一段时间都卧床不起。以前每当我独自一人没完没了地跑去各种地方,母亲确实都会苦口婆心地叫我注意安全,一直以来她给我的感觉,硬要说的话,属于强势不服软的那种,所以在那之前,我完全没发现她居然那么担心。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做的事究竟多么过分。我很愧疚,反省之后,最终放弃了梦想,决定选择至少不会让母亲和周围人操心的生活方式,哪怕做不到完美。”
没错,我就在那时才切身体会到,自私任性的行为,有时伤害的不是自己,而是身边的人。哪怕不情愿,也使我幡然醒悟——日常,原是一种建立在脆薄冰面上的东西。不过话说回来,我没想到,自己竟会跟彩夏主动袒露如此私人的事情。
“关于探险家和报告文学作家的工作,虽说我现在已经再没有留恋了,但正因为曾一度朝目标前进过,所以才明白,彩夏你在同一时期立下梦想并最终实现梦想,是有多么厉害。厉害到叫人羡慕,甚至是耀眼。决定了!我要做你的粉丝。全力支持你。”
“别开玩笑了,什么粉丝。报告文学作家的话,现在开始也不晚?朝目标前进就是。”
“不不,我现在需要的是新娘修行啊。我完全不会料理。彩夏,那你父母是怎样的?自家的孩子如此活跃,想必非常欣慰吧。”
“一点也不。我出演的所有节目,应该一个都没看过吧。只是称不上父母的父母罢了。不过,我也是算不得孩子的孩子,大家扯平。”
堪堪几语,我隐约觉察到什么,不再继续问询,聊起了其他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