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
已经坐上餐桌的父母,抬头看走入客厅的我,回了句早上好。
电视开着却无人在看,新闻播音员的声音叽叽喳喳。窗帘的缝隙间漏下了明亮的光,我拉开帘子,刺眼的晨光照了进来。秋雨连绵,久违初霁。
“早饭吃吧?烤了柳叶鱼,要几个?”
“都要!我要大吃一顿!”
虽然向来不太喜欢放入了洋葱红薯、材料又五花八门的味增汤,但吃了之后才发现,还是自家的味道好。口感绵细而叫人怀念的味增里,红薯将烂不烂,洋葱被切成了薄片。带有鱼子的柳叶鱼,蘸上橙醋再吃,也是一如既往地下饭。自从回家以后,饭量就肉眼可见地增长了。
“逢衣,真要出去住吗?你房间还跟以前一样留着,想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父亲的话使我很开心,但我笑着摇了摇头。
“没想到你真的和男友分手了。本以为就是小吵小闹,最后肯定会和好的。我一直都很看好你们,还计划着最近和你爸,我们全家人带上丸山一起去吃顿晚餐。丸山人挺不错的,就没办法再重新和好了?”
让我意外的,母亲对我和飒分手的事很受打击,至今犹觉遗憾。
“我倒是很不喜跟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一起吃饭,逢衣,你能这么快分手,真是帮大忙了。”
“哎,孩子她爸,怎么说话的。”
“好了,孩子她妈,这都是他们当事人之间的问题,能有什么办法。逢衣,听说你和男友分手时,我还一直担心你会多么失落,看你这么精神,我也放心了。”
这话听来不近人情,但我知道,父亲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使我放松心情。
可对着犹不能释然的母亲,以及像是认为事情就此全部结束,转将目光投向电视的父亲,我终于还是没有那份勇气,去提及彩夏的存在。
如果告诉父母自己有了对象,也许他们会盘问起我和飒的情况,但终会释然地说一句:“什么嘛,原来是这样。”性急的母亲则会接着催促:“到底到了适婚的年纪,这次一定要修成正果。”可是,倘若知道那个对象是女性,他们又会如何呢?这般如往常一样平和的早餐时光,会不会转瞬间就支离破碎了呢?无论父亲还是母亲,他们尽可能平稳地生活至今,骨子里根深蒂固着,如今的幸福都归功于这种生活方式的观念。他们常说,天大地大,我家最大。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我,确实度着平和、悠然、幸福的生活。因为有认真而不间断的努力,才有了南里家平静安宁的延续。那句可能一瞬间扰乱这份平稳的话语,我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我害怕看见母亲病倒,也害怕看见父亲那犹如未闻的拒绝姿态。
“那个照顾你的朋友,代我向她问声好。还有人家也有自己的情况,别呆太长时间了。”
“嗯,我知道了。”
于是,我寄住到了彩夏家里。暂时带回家里的行李,也全部搬进了彩夏家。彩夏瞥一眼精疲力尽的我,欢欣雀跃地拆封纸箱,将里头的东西分门别类归置到浴室、卧室之类的地方,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把我的行李全都融入了自己的家。
“找到房子后,我会立刻搬出去住,在那之前,就先打扰了。”
我入睡前如此说着,低下头,她在套着为我准备的枕芯的枕罩,说:“你找到房子了,下回我也搬过去。你去哪,我追去哪。”
用一种无戏言的表情。
与彩夏同居的一个月后,我联系真奈实,她如所说的那样,把孩子托付给父母,然后风尘仆仆来到东京见我。我和飒分道扬镳的结局,似乎让她遗憾非常。
“到底是谁,拆散了你们?明明以前看上去那么恩爱。你从高中开始对丸山学长的爱恋得以成真,我还暗自感动了一把呢!”
“最近遇上一个人,然后我就真的薄情地变了心,于是变成了这样。我伤透了飒的心,可能终有一天,我会因此遭受报应吧。老实说,我自己也没想过,我是个这么差劲的人。”
“真赖皮。你自己都那么责怪自己了,我还怎么说你坏话。”
“不好意思。”
真奈实轻轻戳着我的头,说:“但是,谁叫人心这种东西并不单纯,总是运动着的呢。也许,变心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吧。那你们是怎样一番过程分手的?”
“某人和我告白,我也喜欢上了那个人,就和飒分手了。”
“这样么?再稍微三思一下不行吗?就那么肯定不是被那个告白的人煽动了情绪?”
“我这个人吧,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可不会因为被人说喜欢,就情绪上头。也因为这样,这次想抵赖都不成。”
她束手无策似的一声叹息。
“说起来你现在住哪儿呢?已经没和丸山学长住一块儿了吧?”
“暂住在朋友家。”
“都分手那么久了,还住在人家家里啊?房子这么难找的吗?”
“没有,已经没在找了。那个朋友住着一间大房子,问我要不要一起住,所以我就付了房租,当个租客了。”
“就是说,合租?你明明也不是冲这个才选的房子啊?我觉得吧,这样时间一长对彼此都会造成负担。你还是改天搬出来一个人住比较好。即使是再好的朋友,一直形影不离地住在同一屋檐下,换作是我,我肯定感到窒息。”
“你说的也是。行,将来我会再考虑一下。”
即使是真奈实,也绝对想不到,我的同住人为了不让我离开,甚至藏起了我的行李。
“慎重起见,我问一句,你那个朋友,是男的?”
“怎么可能。女的,女的。”
“吓我一跳。我还在想,你要是转眼就换了对象可怎么办。毕竟,就算喜欢上了别人,也需要把握一定的分寸嘛。”
我渗着冷汗,作出了一个笑容。
乘上新交通百合鸥,沿着东京湾经过码头,到达台场车站。由于是平日,台场人影稀落,我们走过富士电视台的高大楼宇,穿过百合鸥高架桥桥底,在自动售货机买完热饮后,回到了海滨公园。我们手牵手踱着脚步,路上没有人为之惊异,都神色镇定地与我们擦肩而过。也许,两个男人还会稍引人侧目,但两个女人,不过是被视作关系友好的朋友罢了。
可以临岸而行的公园,沿海岸线直往远方伸展开去,我们在木甲板上散步。海风习习,料峭湿冷。我和彩夏一边行走,一边各自喝着罐装咖啡和玉米浓汤。略走在前面的彩夏,脖子围着一条五颜六色、花样繁杂的长围巾,穿着一条厚厚的黑色紧身裤,和一双长筒皮靴。从斜侧面看去,弓形的眉,高挺的鼻梁,略微隆起的脸颊,协调在一起,很美。当她费力地去吃罐底的玉米粒时,鼻子蹭到了汤汁,我替她擦去。等有所察觉时,新的一年已经到来,这才恍然发现,自己和彩夏的距离比去年更为接近了。
夏日门庭若市的海边咖啡屋和帆板租赁店,如今也关了门。从我们身旁走过的只有遛狗的当地居民,而非游人旅客。风平浪静的冰冷海面上,行驶着外观类似《风之谷》王虫的水上巴士,海鸥在天幕下蹁跹回翔。彩夏偏离甲板,踩着沙滩往大海的方向走去,我也紧随其后。
由于穿着普通运动鞋,每走一步,沙子就往鞋里跑,等走到距离海岸不过一米左右的地方,我坐在沙滩上,脱下鞋子,歪着鞋倒出里头的沙粒。彩夏轻闭了双眼,面朝大海做着深呼吸。对于最近一直忙于工作的她来说,这次是久违了的外出。
“逢衣,你竟然喜欢台场,真意外。”
“是么?我上学时做过兼职,就在这座公园附近的少年宫。虽然远,但我想在能看见海的地方工作,所以大概每周来三次。孩子们也非常听话。或许由于和港口离得近,也可能因为这里有富士电视台和各种外企,少年宫里国际色彩非常浓厚,许多不同国家的小孩一起玩耍,像迪士尼乐园的小小世界一样。”
“好想见见大学时候的你。”
“我劝你放弃。那时候就是一个头发染成金茶色,喜欢摇滚,得了空还会跑去各种庆祝活动和现场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屁大学生。”
彩夏笑得下巴埋入围巾。
“同一时期的我,没去大学,在一部网剧中演一个和临时演员没多大分别的配角。说是演员,也不过徒有其名,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丫头片子。”
“如果那个时候我们相遇了,别说恋人,恐怕连朋友都做不成吧。”
彩夏一声嗤笑。
“怎么会呢?如果那时能遇见你,我必定也像如今一样,和你告白。我有自信,不管多大年纪,即使你身体发胖,即使你满脸粉刺,我也能掘地三尺找出你,喜欢上你。”
“我可没说我过去满脸粉刺吧!”
我回应着,轻推一把彩夏的肩,以此掩羞。
“这个月新出的杂志采访我看了。彩夏你十三岁时看的一部电影使你铭记在心,自那年开始就以现在的职业为目标了。真厉害,小时候就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不,那是场面话。小的时候,父老乡亲们说我没什么了不起的,叫我别得意忘形。我很疑惑,是这样么?直到某天,自己对镜细细端详,镜里照见一个非常可爱的人儿,于是,我就去报名参加试镜啦。”
“什么呀,亏我还生出一点尊敬之意。别给我得意忘形啊!”
我把她额前的头发拂得凌乱,见她欲要报复,便连忙逃之夭夭。
我们从海滨公园出发,走进大摩天轮旁边一座设施内的数字艺术博物馆。来时的路上冷冷清清,但这所设施里,却有着来自全球海内外的游客,意外的一派热闹景象。我们排队等了一会之后走进漆黑的展馆。在这样一片黑暗中,恐怕钥匙掉落也会找不见踪影。可正因如此,那些通过立体投影,投射在暗壁的花朵和四时的流变,才会显得那般绮丽。一只个头与我们一般高,由似锦的花瓣群叠错而成的鸵鸟,从我们身旁的墙壁缓缓走过。当触及鸵鸟的影像,自己的指尖也染了花瓣的颜色。
彩夏对着投满整幅墙面的,小河上枫叶簌簌飘零的影像望得入迷。她立在荧幕前,自身也被打上了光影,无数片枫叶流溢在她被染得鲜红的背部和双腿之上。连接房间的通道里光线昏暗,房间内温度倒是舒适宜人。而且即使与许多人擦肩而过也看不清脸,不用担心彩夏身份暴露。我们来到一片空间,这片空间的天花板格外高阔,瀑布的影像前,设有一处凹凸不平的缓坡,孩子们在上面爬上爬下地玩耍。
巨大的屏幕上,如墨写成的“花”、“木”、“烟”这些表征自然的文字从上空飘落,它们洇开,又渐渐涣散,气氛幽远而深长。除此之外,包括地板在内,四面八方都铺满了镜子,开拓出一片无限的空间,空间里有着不知几何的圆形光晕悬浮,反射着莹莹光辉。走至二楼,还有一间大展厅,地板和墙壁上鱼群海鲸曳然游动,场景蔚为壮观。也有一个房间之中,漂浮着无数一触便幻化颜色的巨大气球。诸如此类,不一而足。我和彩夏嬉笑玩闹,忘却了时间。
走进咖啡店,我要了杯茶。茶表面同样也被投映了幻影,我点的甘菊焙茶拿铁上,转眼生出一朵向阳花,在开满整个杯面之后,又向四周渐次凋零、飘散。绚烂的光影周而复始,拿起杯子喝茶的时间里也不曾停,我迷醉这种将发光的向阳花喝下的感觉。旁边喝着绿茶的彩夏,杯子里盛开着大波斯菊,她的唇也同样把那粲然的花瓣吞吸了进去。
我们再次走下一楼,进入了光线暗淡一大截的水莲天地。大厅墙壁上布满镜子,成就了一个绵绵无尽的世界,我到头来都没弄清这个房间有多大。展厅深处,有片片圆形的白色光面,好像参差错落并立着的莲叶,其上,一朵朵硕大的红莲亭亭而立,仿佛人死后横渡冥河之际两岸盛开的花田。与其他房间相比,大概是更为朴素的缘故吧,参观的人寥寥无几,彩夏停下脚步,牵起了我的手。
“恐怕所有从旁走过的人,都以为我们是朋友吧。”
“那不当然么。大家这样想,对我们也方便。”
“是吗?我倒觉得,有点可悲呢。我们的关系竟无法被人正确地认知。”
“我们的关系,我们自己知道便好。”
彩夏突然搂过我的肩,歪斜脑袋给了我一吻。我不禁猛然一推,环顾四周——结果并无人影。
“真是的。心别这么大。”
彩夏咯咯笑着,渐渐消失在莲花那头。身处这样一片黑暗之中,我担心走散就再不能找回,于是小跑着跟上去,手指攥住了她上衣的下摆。
一家形似洞窟的奇特餐馆中,我们吃了墨西哥料理。等回到家,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我和彩夏都没有穿睡衣的习惯,一直都是以上身T恤或者运动衫,下身踩腿裤这种舞蹈练习生似的扮相睡觉。当我洗完澡,穿着白色T恤和灰色踩腿裤走进卧室时,房间里飘荡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稀料气味,那是彩夏在床上涂脚指甲油。
“亮粉?”
我同她相对而坐,指着她光闪闪的脚指甲发问。
“贝壳片。贝壳切成的细碎的薄片。”
说着,彩夏的腿滑入我双腿之下。
“刚涂完就动来动去,当心指甲油起皱。”
“速干的,不碍事。”
彩夏钻得愈发深了,她慢慢靠近只得蜷起双腿的我,终于将我拥住。自从开始同居,彩夏对于肢体接触反倒比之前更为拘谨了,总是一面小心翼翼端量我的表情,一面安静地触抚。因此,像这样被她抱着,还得追溯到上次公寓门口的时候。
“逢衣,你对我们的关系,有什么看法?”
“看法?”
互相都素面朝天,穿着居家服。在这样一种全然放松的状态下,彩夏突如其来的莫名问话使我满脸疑惑。她扯开我T恤的领口,露出了部分肌肤,手指轻轻抚摩其间的锁骨。领口外围勒着后脖颈,有些紧。
“我们是恋人,这样什么都不做真的没关系吗?你怎么看?”
“这谁知道。有什么不好的。”
尽管瞬间里作出了答话,喉咙却不受控制地咽了咽口水。当察觉到近在咫尺的她肯定听见了这声响,我不由赧然。彩夏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是不满,眯起了眼睛。
“说的是呢。又不像男人那样会积攒东西,而且首先不太清楚做法。”
嘴上这般说着,我的身体却被缓慢推倒,渐渐倾斜。为了不和彩夏拉开距离,我抓住她腰间的衣衫。她抱着我,身上散发着和我相同的洗发香波的气味。
彩夏脱下乳白色V领衫,脱下踩腿裤,身上只余一套华丽的灰白色文胸和底裤。长长的发丝略微凌乱,她就这样跨坐在我身上,低头看着我。关于女性的身体,自己的当然如是,还有相识的、他人的,都已在大浴场和更衣室里看惯。但这和怀揣那种心情光着身子躺在床上,是迥然不同的。与她一起泡露天温泉时,我确信自己见过她赤身裸体的样子,可或许是无所谓的缘故,记忆里竟搜寻不出一片浮光一瞥掠影。难以想象,眼前的这副身体,竟和那时的是同一副。
而此时,渴望将我占有的这副躯体,正将我压倒在身下。她肌体的肤色、温度、弹力以及随着呼吸的轻微起伏,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鲜活夺目。
我一边与她亲吻,一边手搂上她的背,把她文胸的暗扣解开。服装与内衣掩藏之下的信息很多。仅仅是脱去一件,露出了原本的肌肤,那人的形态、肤色和气味,一切信息便顷刻间涌溢而出。与穿着衣服的时候相比,成为了全然不同性质的存在,那宛如横空出世般的赤裸,就此呈现在这片空间之中。
她的手动作很温柔,但是临到真枪实弹,直截了当地说,我很恐惧。倘若我们之中有人无法接受对方的身体,那么,我们的关系就将破碎再不复存在。
我从她腿间抽出身子,倚着床背,双手抱膝。一种慌乱无依的情绪蓦然袭上心头,好像迷失在异国他乡的机场一样。我不敢直视眼前的彩夏,只好脸颊贴着曲起的膝盖紧闭眼睛。牙齿伴着强烈的心悸上下打颤,肩部已渗出冷汗,湿瀛瀛的。一股同男人困觉不曾有的反感,以及如烛火般摇曳的情欲,在内心进行着天人交战。
“逢衣。”
她轻唤我,用比平日还要柔软绵润的声音。我愈发不堪,垂下了头颅,把前额埋进膝盖里,以免神情暴露在她目光之中。我完全拒绝了她进入我身体。她用手抚摸我的头。
“头抬起来,逢衣。”
深吸口气,我下定决心抬起了头。彩夏在咫尺近的距离下望我,我们视线撞到了一起。她脸上不含丝毫恐惧,眸子里反倒闪烁着亮光,在以观察我慌乱不知所措的样子为乐。我不禁在哑然的同时感到安心,露出了一个微弱的笑容。
四唇再次互相触碰时,我以自然柔和的动作回应了彩夏的小舌,甚至连自己为何能做到这般都无从得知,刚才的怯懦就像从来不曾发生一样。遵循本能的肉体的动作毫无矫饰,举手投足间无不充满着渴求对方的纯粹的爱恋。立在我们之间充当屏风的膝盖瘫软下来,一直束缚着身体的强烈紧张,从和她相互抚摩的地方逐渐消融。
仿佛最初被迫地喝下口对口喂来的无添加原酒,等有所察觉,自己已经主动将它一饮而尽。一场天然的酩酊醺醉,灼晃了视线,激起了喘息。渐渐地,除去床上正在发生的事情,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以往即使赤身裸体,我也全然不是赤裸的。当我从意识中移除常识与体面,只紧抱纯粹的生命,无遮拦地相拥在一起,才发现,身体竟可以轻飘至此。
我们裸露的肌肤伴着逐渐升高的体温,自皮肤表面挥发着诱惑与情欲的气息。未开空调的房间里,脱去衣物本该是寒冷的,但由于彼此身体散发的热量,我没有感到一丝寒意。束缚骤然解除后,我们紧紧相拥,在对方的身体上盖下不计其数的嘴唇印章。不需要令人害臊的演技,也无需麻烦关灯的请求。我们第一次抚摸彼此的身体,我们已经对其构造了如指掌。
我们没有角色的分配。我吻遍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虔诚地舔舐、啃咬、吸吮。腰间的软肉有一股混合着体温与汗液的鲜活真实的味道。仅仅是正舔着她肌肤的这个事实,便使我大脑一阵酥麻,一片空白。
我用双唇忘我地品味她的身体,而当靠近那比其他地方都要白上几分的乳房时,我紧张得身体一滞,忽然手足无措起来。那里对我来说并非激发欲望的部位。毋庸置疑,那是与男性的身体截然不同的地方。她的乳房形状姣好,甚至使人感觉到神圣与宁静。
莫可奈何。
明显感受到性欲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咽了咽口水,不想被她觉察出自己有意避开乳房,于是小心谨慎地改变嘴唇的航线,朝她腰窝的方向游弋,然后舔了舔。就在这时,彩夏猛地一把抓住我的胸脯。自己都没能去摸她的,猝不及防被她这么捧托似的一抓,连心脏仿佛都被揪住一样,我不自禁地心跳加速,溢出一声呻吟。
她再度将我推倒,目不转睛地俯视我的裸体。那双眼眸,为什么总不放过我绽放的任一瞬间呢?每被她看破一次,就羞得上半截胳膊表面犹如火烤一般,不过此时此刻,我就想被她这么永远、永远凝望着。那种想要把我掌控的欲望落满我整副躯体,从她支在我头边的双臂那,从她俯面凝视我的炽热眼神中,从她长长垂散的发丝里。脱去束缚后粉霞肌肤上沁出的薄汗的香气,目空一切般高起的肩膀,随着呼吸静静上下起伏的平坦小腹,和那中央长条形的肚脐,以及已经开始湿润与我那里紧贴在一起的阴部,这一切都化作甘雨洒落在我身上。严丝合缝的下身被她大腿内侧的肌肉牢牢固定,不得动弹。
分明已达到兴奋的顶点,而当她手滑入大腿内侧,纤细的手指触了下体,我又因为紧张,浑身的血液瞬间流到了脚底,和面对乳房时如出一辙。她手指温柔而热烈地给予我刺激,尽管已经足够湿润,但屏声静息的我大腿根部却是闭合渐紧了。
彩夏带着几分焦急、几分不安和几分悲伤地望我。她的表情笼罩了阴霾,目光塞满了幽怨,这副神态显露了她平日隐藏起来的细腻多感,反而衬得她楚楚动人。
我们用彷徨的视线进行了无言的交流,接着我把她从自己身上挪开,压倒在床,这回临到我用手指抚她了。这里和乳房相反,我虽然怕被人碰,但不怕碰别人。
毫无疑问,我真的对其组织构成了然于胸。我一边留意动作温和,一边随心所欲地拨动手指,而这也等同于把自己喜欢的方式告诉了对方,所以感到有些难为情。她没有夸张地发出娇喘,却也慢慢弓起脊背,好几次透出甜美的气息,随之渐渐合拢了双腿。等注意到的时候,津液已经从我忘记闭合的口中,滴落到她的小腹上。
眼前那仿佛不堪一折的纤细喉咙和那高高扬起的瘦削下巴,比任何的隐秘部位都要刺激着我的瞳孔。
她迷醉在自我的欢愉中,安心落意地恣情伸展着纤喉,无防备地在我面前显露要害,好像香消玉殒也永远不会有所觉察。对我来说,自己的绽放,远没有看着她仰起喉头发出急促的娇吟重要。
她紧紧搂住我的肩,溢出不可遏制的声音,就这样去了。被人抚弄着,纵身跃下欢愉的海洋,姿态楚楚可怜极了。强烈的视觉刺激使我大腿内侧的肌肉紧裹着空无不由自主地反复收缩着,一阵酥麻舒爽的感觉沿着脊骨流窜而上。
彩夏气喘吁吁地欲将我重新压倒,我抬手制止了她。
“接下来该轮到我了呀。”
“下次吧,现在不行,快晕过去了都。”
还没被碰就去了实在是羞得难以启齿,我盖上薄被一头栽进床里。床单上有些地方莹光闪闪,一触就知道是彩夏的指甲护理品附着在上面了。果然没有干。涂得那么漂亮,现在几乎都脱落了。
紊乱的气息平复下来后,真有种神清气爽之感,就像仰躺在澄净蓝空下的草原上一样。原以为会生出愧疚与罪恶的感觉,但终于同彩夏融为一体的成就感,吹散了心中一切的忧愁。在和彩夏的身体关系中,我还有几道不得不越过的高墙。然而,像这样调动全部身心爱她的经验,成了我心中自信的源泉。彩夏脸上也洋溢着明丽的、仿佛迎接欢乐新年的孩子般的表情,脑袋埋进了枕头。衾被里,我们双手紧扣。
我们共同走向未来,像两个人穿一只鞋,只要彼此在一起,不论何处,都能够无畏地前行。
可是,当沉沉入睡后,记忆深处忘却了这短暂的成就感,现实里的郁郁愁闷悄然入梦。
梦里,我和飒在餐桌上用电炉吃着火锅。那是飒非常喜欢的盐味相扑锅,同居期间经常吃。不知为何,分明和飒一直住在一起,却有种已经许久没好好聊天的感觉,我比以往更兴奋地讲话。飒今天也穿着肤感舒适的白色长袖运动衫,他很喜欢这件衣服,大概每个星期要穿三次。突然,满面笑容听着我滔滔不绝的飒一脸严肃地放下筷子。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啊。”
“哎?”
“我们之间发生的事,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啊。”
飒说的话使我大惑不解,但记忆深处却已如梦初醒。你在说什么?我轻声呢喃着,眼泪无休止地涌落。飒浮起落寞的笑,模糊了身影,渐渐远去。身体被人摇晃的感觉把我从睡梦中唤醒,彩夏脸色煞白地望着我。
“逢衣,你还好吗?听你一直发出呓语声,是不是做噩梦了?”
“不知道,记不清了。”
即使撒谎,飒的表情也依然清晰地映在我的脑海。彩夏擦去我脸颊的泪,泪水濡湿了她的手指。
自从和彩夏一起生活,才知道她忙得气都喘不过来。不愧是正值当红、被事务所力推的艺人,她早出晚归,期间完成了若干工作。由于要宣传参演的电视剧和电影,接受了好多次采访,次次都精确到每一分钟,超过一会儿经纪人都会提醒记者注意时间,所以根本没法安静下来好好说话。她这样抱怨着。显然,落落大方的天性和心无旁骛的态度是合乎她的工作的。无论多么大阵仗的工作场面,她都表现得像在自家卧室一样自由无拘束,让人觉得她岂止是落落大方,分明是缺席了紧张的能力。而她这些方面有时也会全部适得其反,备受嫌恶。
她丢下一句要拍电影,然后两周左右时间都外出不归的情况也已不足为奇。经纪人米原小姐负责过来接送,一来二去,我俩也熟悉起来。当我和彩夏都犯下出门忘带钥匙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低级错误时,她还特意过来用备用钥匙给我们开了门。彩夏收工回来去浴室洗澡的时间里,她在确认彩夏明天要穿的装束,我同她聊了会儿天。
“彩虽然还没成年的时候就是个工作狂了,但脱离工作的私下里的表情,今时和往日可是大不相同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工作耗尽了精力,以前她收工之后跟死了似的面无表情,灯火熄灭一样阴暗,情绪反差之大,让人怀疑她无论事业多么顺利,也可能有一天因为压力而崩溃,所以我一直很担心。后来她和中西先生开始了交往,紧绷的情绪似乎有所缓解,所以我瞒着事务所支持了他俩的关系。可尽管如此,像现在这样神采奕奕、明亮阳光的感觉,在当时的彩身上是根本不可能的。而且镜头表现力也更加出色了,演技也变得耐人寻味。她能交到要好的朋友,实在是太好了。”
不愧是米原小姐,对彩夏的观察非常细致,甚至给人感觉比当事人还要清楚。当时见到这两人,我以为她们会是更偏向公事公办的关系,可显然,米原小姐对彩夏的关切并不止于工作。
“往后的早晨我也会认真负责地叫她起床的,包在我身上。”
“这事也要感谢你!彩对于提不起来兴趣的工作总是拖拖拉拉的,我来接她,她非但没准备好,还在呼呼大睡,这种情况已经屡见不鲜。但自从和南里小姐你住在一起,就再没迟到过,实在是感激不尽。彩现在也忙得昏天黑地的,我都想指定你作为除我以外的专属经纪人了!”
“旁观米原小姐焦头烂额的样子,我可不觉得自己能够胜任。”
“也没辛苦到那个地步,彩工作的时候基本上只要看着就好,而且我也会帮忙的。我是真心实意地想邀请,要是记得没错,逢衣小姐是在手机店工作吧?虽然这么说很失礼,但如果来我们事务所,与社长商谈一番,应该可以给出比现在更为可观的薪资。毕竟,你是能让彩抖擞起精神的人。”
“谢谢你的好意。但对我来说,那是个过于华丽的世界,所以还是免了。”
“真可惜。你要是改变主意,随时都可以跟我说。”
其实,我是害怕如果真的成为彩夏的经纪人,那么我与她的关系就会变得越来越模糊、朦胧。我究竟是因为喜欢她才跟她在一起呢,还是由于工作的关系才跟她在一起?我不想我们的关系变成这样。
见彩夏洗完澡走进客厅,米原小姐站了起来。
“那我回去了。彩,千万记得趁今晚把明天节目要问的问题事先打好腹稿!还有颁奖典礼之前不要剪指甲,把它留长!而且就算长长了,如果没留到一定长度,做了指甲也不会好看。化妆师桥本小姐最近一直在唉声叹气,说彩这段时间动不动就把指甲剪得贴肉,涂甲油根本没办法涂得漂亮。”
米原小姐临走前的一番话,引得我和彩夏互相对视着,双双陷入略显尴尬的氛围中。
“问你呀,你觉得喝奶茶也会有茶渍沉着在牙齿上吗?”
“什么?”
“喝红茶不是会使牙齿染色么?可是奶茶是奶,是白的,会不会就不染了呢。还是保险起见用吸管喝比较好呢?”
为了保持牙齿的洁白,彩夏在家总是用吸管喝红茶或咖啡,出门在外则随身携带几根。我看着她泡好一马克杯烫烫的奶茶,待冷却后,又在纠结要不要用吸管来喝的模样,感觉怪可怜的,于是说:“牛奶会帮你把色素冲走的,没关系的罢。”她安心地将唇贴了上去。
当我坐在沙发上喝咖啡时,彩夏便在我身旁坐下,笑嘻嘻地望我侧脸。当我一心扑在书或手机上时,彩夏便频频用手指轻轻地敲击我身体的各种地方,很想吸引我注意力的样子。她的手指从我两只手腕的根部出发,带着轻快的节律,一路攀过两条臂膀,于脖颈相遇,彩夏把我抱紧。书或手机屏幕自然也被遮挡,她胡搅蛮缠挤入我的怀抱,闲谈了各种无痛痒的话题。
晚饭后,我面伏桌案,彩夏复又故技重演,手指从我身后沿着手臂迈起了步伐。
“写什么呢?”
“简历。”
我朝彩夏举起填写到资格证书那一栏的简历。
“哎,你在找工作?”
“嗯。眼下准备像当初计划的那样,辞职找份新的工作。至于如今的工作,长津先生的事多亏你已经得到了解决,其他顾客也会因为手机使用中的困扰得到解答而高兴,虽然值得去做,但到底是劳务派遣,所以接下来我想找份可以长期从事的工作,就应聘了多种多样的职业。”
以前真奈实说“婚后生活中,钱才是最重要的”,这句话始终留在我脑子里。为了永久和彩夏生活下去,我也需要工作,需要金钱。当然,我知道彩夏赚钱很多,但我不打算傍人门户。如果在某天,她因什么原因失去了工作,又或是花掉了所有的积蓄,我希望生活能够因此快速地重回正轨。虽然和飒交往的时候,原是准备由我操持家务、抚养孩子,由他赚钱养家,但和彩夏却不能够。我需要变得更加自立,去守护彩夏。因此,能够一直干到退休年龄的工作比较好。
“既然这样,干脆去实现儿时梦想,当个探险家不就好了。”
“你这也太异想天开。探险家确实没有年龄限制,但我隐隐感觉二十五岁才开始作为目标太晚了点,而且收入也不稳定。”
“是吗?我倒觉得可以挑战一下来着。”
“如果我成了探险家呢,一会儿奔北极,一会儿赴亚马逊,再加上你也工作繁忙,我们可就完全见不着面了哦。”
“唔,这我不要。那报告文学作家咧?似乎比探险家叫人沉得下心。”
“嗯——,虽然想从事文字相关的工作,但报告文学作家也会因为成功与否造成收入的波动,感觉有风险。我想干的是每天到公司上班,能够获得固定收入的工作,哪怕薪资不是那么高。”
“真是可惜,难得的机会,明明可以朝梦想挑战一番的。逢衣,你的身后可是有我这么个庞大金库跟着呢,用不着为钱的事情担心。”
“我不要,那种跟情人似的关系。”
“你可以管我叫爸爸哦。”
“爸爸——厕所的打扫,麻烦您了。”
以前,彩夏会请保姆每周打扫一次卫生,但自打和我住在一起,房间打扫就由我们自己来弄了。她提议尽量不想让别人进我们的房间。彩夏咕哝着站起身,消失在了厕所。
求职之路比想象中还要坎坷。我通过中途录用的方式应聘了娱乐行业的几家公司,而后面试中接连落选。由于一想到这是要干一辈子的工作,便总不自觉倾向那些大型企业,可学历和工作经历却没什么特别之处,而且又是已毕业又是劳务派遣,会落选可能也是理所当然。
当收到第九家公司寄来的薄薄一封不予录用的信封时,彩夏正在客厅做俯卧撑,闷闷不乐的我手托着腮撑在她背上,给她增加了负重。
“又落选了。我开始觉得,这天地间压根不存在会录用我的公司。”
彩夏不甘示弱,就这样承受着我的体重继续做俯卧撑。弯曲的两条手臂直打哆嗦。
“因为逢衣你挑选工作的时候,尽注重稳定和薪资了,对方看穿你对工作内容本身并没有热情,所以才无法通过的。要我说,绝对是选择自己喜爱的事作为工作更好一些。”
“那我去面个内衣品牌店的店员如何?在二人独处的试衣间,一面说着‘小姐,您胸部的线条真美’,一面推销文胸。”
“心怀不轨之人,面试会被刷的。”
对于至今都不敢触碰彩夏胸部的我来说,她能立时回以吐槽,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一种温柔。
我再度开始重写简历,几乎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意味,以一股狂涛骇浪的气势。彩夏在身后看着,随后将我尚未粘贴的证件照拿在手里。
“活到今天,我遇过许多人,可除去你,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分明一脸凶相,却比谁都美。”
我吃了一惊,止住正在填写出生年月日的手。因为高中时期,一个新宿的占卜师也说过同样的话。那时候,我和真奈实晚上外出闲游,正打算在街上徜徉到末班车时间,但没多久就变得乏味起来,于是便让街口的占卜师阿姨给我们看手相。结果阿姨竟亲切如此,不仅帮我们看了手相,还看了面相,而后只对我一个人斩钉截铁说了一句“你是凶相”,以及,我具有强烈的反叛精神。身旁的真奈实捧腹大笑,或许是有些醉了。
“居然说我是凶相,好过分呐你。一直以来,就因为眼黑有点偏上,动不动就被人说我在瞪人。因为这双眼,我都不知道上学时被可怕的学长叫过去多少次了。”
“还不止眼睛诶,锐气的眉毛看起来也像在挑衅一样。我非常喜欢你这种神气傲慢的感觉。”
我深受打击,遂双手掩面,将脸蛋夹在了掌心之间。
“原来如此。一直以为都是由于眼睛的关系才被说傲慢,毕竟我自己也注意到眼睛看上去愣愣发直。心想戴副彩瞳立马能解决,也就随它去了。至于眉毛往上吊也不是我本意,它自己长着长着就变成这种眉形了……”
“很英气呀,那些在海外活跃的亚洲模特,也有很多人长着像你一样的脸。但是内在完全不同。你这人别说寻衅生事了,简直就是礼貌、正直、热情的化身嘛。外形也好,内在也好,我倒希望你能保持现在这般样子。彩瞳什么的也别戴了。眼睛黑白分明可是很有魅力的。”
或许彩夏自以为在赞美,但对于一直无法客观评价自身外貌的我来说,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明了自己的长相面容,我心灵受到沉重打击。
不过,彩夏一定也是与我不同类型的凶相。她的走红方式分明偏向于偶像艺人,但顾盼脱俗的容貌却招致议论纷纷。她有一张娃娃脸,但比起外在的可爱纯澈,最先惹人注目的,是那内里的一往无前。猫似的大眼睛,稚鼓的脸颊,软弹的嘴唇,看上去分明很受男性欢迎的样子,然而,却是女性粉丝莫名占了多数。造成这种现状,想必是因为她内在的凶猛被男性感知,继而心生惧意了吧。
尤其当她悠然一笑,唇角勾起间,素齿如含贝,那惊鸿一瞥最为慑人。她本人只是不以为意地微笑着,牙齿很整洁,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但若要说其中满蕴的风情,说是近乎癫狂也不为过。我在想,如果她去演一个面带微笑杀人的角色应该非常合适,但可惜,似乎并没有那种角色找上门。
彩夏给我打电话,询问现在可否带一个后辈回家。这时已经夜里十点多。彩夏因为拍摄前往上海,今天傍晚刚回日本不久。
自从和我同居以来,彩夏第一次提出想把一个演员朋友,不如说,想把一个人类带回这个家。于是,我立刻回了句“可以”。
此时正值晚春,屋里却已感到闷热,我把窗户打开,边换气边稍稍打扫卫生,这时门铃响起,彩夏和一位身材娇小、青丝长发的漂亮女生勾肩搭背地回来了。两人都戴着去拍摄时使用的成对的黑色鸭舌帽,彩夏还穿了件陌生的T恤,大概是在上海买的。两人回国之后,多半在庆功宴上喝了不少,这会儿已经完全醉了,一身的酒气。
“她,铃木凛,我的后辈,才二十二岁来着?现在已经换了事务所,以前是同一事务所,还跟我一个宿舍。这次久违地要同台演出,一起在上海工作。”
小凛细直的长发倾泻如墨,一直垂至背部中央。修剪整齐的刘海下,露出一张充满神秘感的小脸,可一旦笑起来,就流露出一副同她年龄相符的,不,比实际年龄还要显小的天真可爱的表情,这种反差非常具有魅力。她朝我伸出纤细的手,用清亮的嗓音大声地道。
“平日里承蒙彩夏前辈照顾。您就是彩夏姐的朋友逢衣小姐吧?方才从前辈那里听闻过您。对不起,这么晚突然打扰。”
“你好!我这边完全不要紧的。别客气,多待一会儿。我还要谢谢你帮我把喝得烂醉的彩夏给送回来。彩夏,米原小姐呢?”
“在公寓楼底下就说拜拜啦。还说明天休息,不用做准备工作了。”
彩夏喝醉酒就爱磨人,她胡闹着,一次又一次想把帽子往我头上扣。
“听话,别闹了。这人是不是醉得太离谱了?都说喝得太多了。”
“我在机场餐厅吃饭,只打算稍稍喝点葡萄酒来着,谁叫凛接二连三给我敬酒呢。还好明天不用干活儿。”
“那么,好不容易到家了,我们重新喝一场吧!逢衣小姐也请务必一起。我还可以继续喝。上海的工作人员送了瓶香槟作为礼物,现在都喝光吧。”
彩夏似乎也有作为前辈的倔强,无论怎么看都已经足够醉醺醺的她应下小凛的提议,并从餐柜上把家里有的酒和别人送的酒,一股脑全部取出,于是深夜酒宴开始了。小凛分明也喝下不少,是因为她酒量相当之强的缘故么?只见她面带笑容,一个劲地给彩夏和我倒酒,回头也给自己倒上等量,而且,即使继续喝也依旧若无其事。早已开始醉酒的我,在内心震惊地想,这圈子的人酒量可真不是盖的。
“逢衣小姐,彩夏前辈在上海可是大放光彩啊。因为行程太紧凑,上海剧组所有的人都很辛苦,尤其是作为主演的彩夏姐,拍摄镜头比谁都多,场场出镜,一直拍个不停,休息时间只有吃饭的时候。这么纤细的身体里,却蕴藏着比谁都大的能量,彩夏前辈真是我的憧憬。”
“因为凛你在看着,我才能坚持到最后的。我在想,必须给原后辈展示下帅气的一面才行……”
“前辈真的很帅气!虽然我现在演的都是配角,但我会朝着前辈努力,争取有一天能拿下主角!”
小凛修剪齐整的直刘海下方,那双神秘的、细长而清秀的眼睛环视了一圈客厅。
“不过最让我意外的,是前辈居然会和朋友一起生活,简直不敢相信。当初跟我同寝的时候,你说和人同处一室会觉得心神不宁,甚至还在正中央用帘子把房间都给隔了开来。当时我就在想,虽然前辈人很好,也很体贴后辈,但谁要是娶了前辈怕是会够呛。所以啊,如果是跟丈夫之类的一起住还说得过去,但跟朋友能住下去,就真的让我惊了。”
小凛的话使我心花悄然怒放,但不想被察觉,主要是不想被彩夏察觉,于是回道:“所以呀,相应地,我忍受了许多。”
这下彩夏撅起嘴了,反驳说:“什么忍受嘛,我明明这样为你做牛做马。”
知道知道。我躲避她的控诉,与此同时,见她拿起卡鲁瓦咖啡酒的酒瓶,我便到厨房冰箱拿牛奶去了。
“做牛做马?那前辈都在为逢衣小姐做些什么呢?”
“休息日的时候,用吸尘器打扫卫生,叠衣服,还有打扫厕所。”
“那些,明摆着是人类生活必须要做的事啊?说起这个,我记得同寝的时候,前辈以不擅长收拾东西为由,生活中几乎没有私人物品。住宿生的公共厨房,就没见你用过。家务活,一直很棘手吧。”
彩夏在家务上可谓冰火两重天,尤其是料理。尽管有时会斗志昂扬地做出餐厅级别的豪华料理,但却不擅长做家常菜,如果放任不管,她就一味地随便对付过去。而今她学会在周末做意大利料理了,花费好几个钟头,把食材费用置之度外。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小凛这些的时候,她手机来了电话,走出了客厅。我在桌上放下牛奶盒,彩夏脸蛋红彤彤的,下巴指了她离开的方向。
“凛这人很不错吧?”
“嗯,二十二岁就这么持重可靠。似乎也把彩夏你当成前辈一样来尊敬。希望一分耕耘,能早日得到一分收获吧。”
“是啊,我想为她鼓劲。以前一个事务所的时候,我和她还有很多共同演出的机会,但自从她离开后就完全见不着面了。转事务所也不是她的问题,而是因为她父母和事务所之间发生了矛盾,但她好像转到其他事务所之后,也因为受到施压吃了不少苦。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终于能像之前那样从事活动了,这次在上海的作品,是她转事务所以后,我们第一次合作演出。”
小凛一离开,彩夏便不再沾一滴酒,转而不停地吃起我切好端来的拌黄瓜,一次夹起两片三片。
“凛和我有着相似的遭遇。我和她都是还小的时候就离开父母身边,只身一人从故乡来到东京,同时兼顾学业和工作。有很多和我们一样住进事务所宿舍的人,她们经常有父母来看望或是收到他们的信件,而我和凛的房间却不曾有父母来看望过一次。所以我理解凛的辛苦,想尽可能地给她帮助。这次的电影,也是我推荐她的。”
“你们都是从小就一直努力,才有了如今的活跃啊。”
当我无忧无虑,不晓其他道路,安闲地度着校园时光的时候,她们已经朝着未来的梦,离开父母,拼命工作。这样一思索,就变得突然很想为她们加油打气。
“没有人气的时候,如果不完成大量的工作,就无法获得足以生活下去的收入,所以就是彻头彻尾的体力战。凛和我都做过购物网站的模特,那时候,一天要换一百八十次衣服,穿着高跟鞋的脚都在发抖,有过因重复太多次解开纽扣、扣上纽扣的动作而手指出血的情况。营养状况也一塌糊涂,将锅里煮的面条和凛分着吃的日子持续了很多天。”
“以后要是小凛想来玩,就让她随时过来吧。收工之后肚子饿了就带她回来。我给你们做晚饭。”
那之后,小凛添酒回灯重开宴,酒入喉舌终成醉,今晚便是住了下来。当我在沙发给小凛铺床的时候,彩夏搭上我的肩,把我搂住。
“等等,别这样,门还没关。”
“没事啦,凛在浴室洗澡。而且,只是看见我们抱在一起,也不会觉得奇怪吧?大家都是女的。”
“听话,总之先放开。你这样我还怎么铺床。对了,我也有个朋友想让你见见。她叫真奈实,我高中开始的好朋友,现在是三个孩子的妈妈。”
“嘿——慎重起见,我问一句,逢衣你对那人没什么特殊感情吧?”
“彩夏,你怎么立马就想到那茬去了呢。我朋友千千万,袭击过来的唯你一个。”
“像这样?”
彩夏从身后固定住我的头,大口往我耳朵上一叼。她刻意张嘴轻咬,使得羞人的声音在我耳中回响。唇瓣也被迫与之贴合。她身上散发着酩酊的酒味,荡漾着比平时更为蓬勃的朝气,可以感受到她圆满完成国外那些繁重工作的兴奋之情。她再度抱过来,眼看这次想要咬我的脸,我忙道:“哎呀,说了别这样,一身酒气!等小凛出来,下一个立刻轮到你去洗澡。”
“逢衣,我爱你。在上海见不到你的时间里我好想你。”
彩夏发出撒娇的声音,隔着T恤摸我的乳房,即使如此,我也不禁一声惊吟,她的醉手愈发向我胸脯的正中央靠近,于是,我的身体更加僵硬了。
她的可怕之处在于,触抚我胸部时,不知有意或无意,她切切实实盯上的并不是乳房和乳头,而是心脏。她把手按在我左胸正好开始膨胀的乳沟处,探寻心脏的泵动。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检查一番我的心房有多少头小鹿在撞。而用手无法感知,她甚至贴上了耳朵,所以给我的第一感觉,与其说是肉欲上的享受,不如说是本能上的恐惧。她可以很娴熟地把唇精准贴在我的颈动脉,任我如何变换姿势都能准确捏到我的鼻子,而且连我身体的痛点也十分清楚,比如手肘内侧会激起一阵麻酥酥的电流的地方,再比如腰间一用力按压,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弯曲成く字形的地方。总之,正因为彩夏会准确无误地碰触这些真正的要害,所以每当接近她的时候,我都无法完全放下戒备。
既然她喝醉酒都能屡试不爽地洞悉我的要害,那如果彩夏真心想取我性命,岂不是一击必杀。我强行推开她的身体,为了不惹恼这个醉鬼,还作了一个假笑。
“谢谢!我也好想你呀!给,带上浴巾,出去吧。”
或许因为醉酒的关系,今晚的彩夏格外粘人,她没松手,用戏精似的矫揉造作的语气呢喃道。
“逢衣,若把你比作水果,那就是梨呢。清甜爽口,水分多,凉津津。一咬很快就从嘴里化散了,怎么吃都不得满足。”
要这么说,彩夏你就是有着暗红色果皮、表面光滑润泽的大颗黑樱桃。已经熟透、鲜嫩饱满、像血一样的红色汁液,让口中萦满足以烧灼喉咙的甘甜,酸甜的果肉消失之后,在舌尖留下一颗种子,坚硬却纤小。而我身为糖度较低的一只梨,在羞耻心的作祟下,这种话实在说不出口。
盂兰盆节过后的太阳,在台风与台风的狭缝间,自暴自弃般明晃晃地照耀。白天淋着将肌肤照得白灿火辣的日光,夜晚则在窗外疾风呼啸的吟吼声中入眠。夏日来临了。但我并不讨厌这种被天气的变化无常弄得迷茫无措,却还不得不使身体适应气温或气压剧烈波动的感觉。
连续几日,彩夏都从晨早就投入工作,回到家,也只是精疲力尽地睡去。终于,能够与她整日相伴的宝贵日子到来。
“今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诶!我们出去走走吧。”
久违的休息日,早上分明可以睡个慵散的懒觉,但终年过于忙碌的彩夏七点悠悠转醒后,就把我摇醒,用跃跃欲试的目光提出建议。
“好啊,你有想去的地方么?”
我一边想再眯会儿,一边睡醒惺忪、半梦半醒地回答。
“这么一说,今年还没去过海边呢。我们就去湘南游泳吧。”
“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啊!不过,为什么到湘南?”
“因为小时候常去。说起夏日,可不就是湘南?”
“原来如此。虽然我没去过,但一群晒黑的男男女女,通过搭讪相会游玩,这种海边不免让人有种轻浮的印象。现在的你要是去了,会不会被人缠上?”
“湘南很大的。确实存在你印象里的那种海岸,热闹得跟俱乐部的野外版似的,但也有可以一家人和和乐乐的海岸的。”
“这么清楚。”
“嗯,我老家在神奈川。不过确实是不去海边比较好。要是现在晒黑了,会被米原姐大发雷霆。那么这样,之前有位承蒙关照的摄影师在原宿举办个人展,要不要一起去看?”
“行啊,感觉很有趣。”
“太好了。那赶在人挤人之前,我们一开场就进去吧。”
闭上眼睛,想再睡个回笼觉,但其实我也很激动,内心一阵雀跃,到头来觉没睡成,两个人起床吃了早饭。
我们来到举办个人展的大楼,请出租车停在距离大楼尽可能近的地方,然而,当我和彩夏走在原宿的路上,短短几分钟时间,就被注意到彩夏的行人给团团围住。彩夏毫不在意地往自己想走的方向迈出步伐,而我则自我意识过剩地一面流汗,一面低头追赶她的背影。去年夏日,我们能在涩谷的街道上自由闲行,而今,无时无刻不在增厚的人海围城,甚至使我感觉到恐怖。
“哎,发生什么事了?这些人排什么队呀?”
“不是排队,说是有艺人出没。”
“不是吧!谁呀谁呀?”
“彩夏,彩夏!”
女生们尖利的窃窃私语声引来更多的人。如果真的听从彩夏的建议,去那劳什子湘南的海,恐怕就算是面向家庭的海岸,也一定会造成不得了的轰动。
虽然我们一起生活,但我对彩夏如今的状况并没有充分了解。反过来说,或许正是不想了解她现今的状况,才不去考虑。
直到今天,知晓彩夏的男性人气突飞猛进,对我来说也是心情复杂;看见她在什么“最想让她成为恋人的女明星排行榜”中位居前列,这也使得我心烦意乱。分明在家里那般豪放洒脱,几乎可以说是撒野下流,但在媒体世界中,她属于“清纯派”,经常扮演“好妹妹”角色。反差之大,大到我快要不信人类。
人们发出欢呼声,同时不忘成群结队般跟随我们一起移动,但无一不是远远围观,笑着,再用手机拍下照片,没有一个人过来搭话。所以在周围的重重人海中,我们走得毫无阻碍,简直不可思议。当我们进入目标大楼,也确实没有人丧心病狂到追进楼里来,就在我们乘上电梯时,彩夏忍不住溢出一声笑。
“我自己一个人或者和米原姐一起走的时候,他们又是请求握手,又是请求签名的,但不知为什么,和你一起走就没人过来了。能走得这么畅通无阻,真是帮大忙啊。”
“哎,为什么啊?”
“大家都怕你呗。”
彩夏高兴地说,而我却很郁闷。我又不是那种穿着黑色西装,戴副墨镜,块头强壮的男子,他们有可能怕我么?如果真是那样,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欣赏完个展后,我们回到家,一同换上配套成对的居家服,在沙发上渡着午后的时光。我们对于衣服的喜好天差地别,我喜欢简约淡素的样式,而彩夏喜欢设计前卫的高端服饰。要说两人都喜欢的颜色,那就是浅灰。我们一起去购物时,在精品店发现这种颜色的居家运动套衫,于是买下。今天两人都贴身穿着这套居家服。除去浅灰色,我们还喜欢那种更偏向深黑,糅合着黑色、灰色和茶色的颜色,有时,衣服洗完后混杂一起,都难以分辨究竟是谁的衣服。
不清楚颜色的名称,说它是黑灰色吧,又带了几分深茶色。我们一边这般争论着,一边上网搜索,终于知道它叫涅色。据说,涅就是指水底沉淀的黑土,“在古代曾使用这种黑土来染布料,就服色而言,可谓是最低级的颜色”。我们两个突然一阵惭愧,怎么就主动穿上昔日被视作最低级颜色的衣服了呢?
初初相遇之时,彩夏对时装的喜好无可救药到日常衣服的风格都被一分为二,要么是色彩和设计的搭配风靡成行的衣服,要么是绝对不会引人注目、没有任何个性、隐蔽性极强的衣服,看得我这边都快精神不稳定了。那些配色活泼前沿的高端服装,她工作穿着,倒显得十分高尚优雅——多半是造型师的功劳,而一旦被当成便服来穿,并结合她品味独特的搭配技巧,就沦为了无比花哨的样式。所以把便服的照片上传网络时,米原小姐总会不动声色地检查一番,删去那些不忍直视的部分。
但是和我同居以后,她不再那么两个极端之间来回蹦跶,而是稳定在一个自然的平衡点上。还有妆容,她的眼、唇、脸、眉,曾经化得非常彰显存在感,并且主要使用偏深的颜色,而今换成了以或浓或淡的棕色为主的自然妆。或许是之前化妆留下的遗痕吧,她眼梢有时会勾勒出两条细红的尾线,使得那原本轮廓鲜明、具有欧美风格的面容,像是增添了几分亚洲人魅力一样充满异国情调,非常适合她。
再说一下自己。以前我出门的时候,几乎素面朝天,偶尔使用的化妆品也都是在药妆店随便买的拼凑之物,这也就足够了。但当我看见彩夏的化妆台上,紧挨紧靠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化妆品,内心不由得蠢蠢欲动,于是自己也渐渐购买起来。尽管彩夏跟我说可以使用她的,但我关注的牌子和她不同,于是下班回来的时候,就顺路去百货大楼的化妆品柜台瞧了瞧。
之前,我把头发染成雾灰色,使头发呈现出透明感,而现在则始终留着原生的发,头顶生出了原本的发色,一种看起来甚至泛了点绿似的墨黑。本以为头发已变得一如初中时代,然而发质却与十四岁的年纪不同了,那时的头发柔软顺滑,如今则是濡润乌亮的。我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但彩夏倒是欢迎备至:“头发越黑,与白皙肌肤的对比就越分明,脖子也显得更加修长,这样很漂亮。你不是有副白银耳饰吗?把那个也戴上吧,这样侧脸给人的印象就更深了。”
于是,我便照她喜欢的样子打扮着,同时另外买了一对白银的星星耳钉。除此之外,以前总涂带银色亮粉的指甲油,这样哪怕剥落也不会特别显眼,但最近就只涂裸色或红色了。
我们一点点确信和自信彼此互相喜欢着,而这个过程里,我们发现了彼此身上独一无二的一种真实的美。第一次和女性交往,我开始明白,与和男性交往相比,女性之间水乳相融时所掺杂的斑驳味道少之又少,是一份高度的纯粹。尽管这一纯度,使我快要不得呼吸,但是,我爱自己和彩夏之间的这种距离,虽然一起生活,却怎么也不会发展成姐妹,一种来自于性别相同、而性质不同的距离。
那些经过精心裁剪的礼服,美甲师打磨成的指甲,泛着绛丹润泽的饱满唇瓣,以及打上细闪蜜粉的肌肤,一切妆扮的存在,都是为了欣赏隐藏其下的自然肌肤与之形成的巨大反差。有时,彩夏未卸粉黛,未换服装,保持着工作时候的样貌坐车回来,我眼望自己光彩照人的恋人,果然,比起感叹她如何如何美丽,还是为她剥去过甚的包装,抵达自然肌肤的过程更令人喜悦。尽管,鼻子要忍受那馥郁缭绕的香水的味道。相反,洗去香味和汗水的肌肤,被这种反差映衬出温润朴素的柔美。我们不仅是兴趣爱好,就连彼此的身体都无从停止地自然同步起来。原先各自分散的周期,在同居期间慢慢趋向一致,到了现在,生理期几乎同时到来。那些日子里,我们便互相帮忙按摩腰部,互相用红豆暖宝宝温暖冰凉的手脚,喝白开水时也不会只顾自己,而是带上两人的杯子一起。
回家之后,我在重新填写用于转职的应聘申请表,而彩夏很安静,不知在默默做些什么。我从电脑上抬起视线,只见她正凝目细看自己置于沙发的右手。睫毛长长,眉眼低垂,始终望那五根手指,我在想难不成手指受伤了?然而她指尖连根肉刺都不见。
夏末午后,在依旧热烈的阳光的笼罩下,她侧脸的轮廓精致无瑕,令人望之着迷。尤其鼻子到嘴唇,再到扬起的下巴的线条,端整而优美,仿佛是画技炉火纯青的画家画出的一道理想的弧线。
或许,此刻便是她最美的一刻。她的肉体缥缈梦幻。虽然生命的节律会继续绵延,但是鼎盛的美却转瞬即逝。不过,也正是那份虚幻,才使人神往。
“不知道为什么,只用手的话,完全没有把你征服了的感觉。”
得知看手指的原因,我懒得多望她一眼,把视线再次移回到电脑上。原来是在说下流话。
“大白天的,你说这个干嘛。”
“逢衣,你不会觉得欲求不满么?我啊,一直在担心是不是没能满足自己最亲爱的爱人呢。”
“你那小脑袋瓜能再聪明点,我就心满意足了。”
“或者呢,也是时候……”
彩夏靠近过来,做了一个头埋进我双腿之间的动作,于是,我用穿着袜子的脚冲着她肩头,一脚把她踢开了。
“好痛,要是青了怎么办!最近我还有场拍摄,要穿露肩礼服的。”
“那就让我看到杂志后,‘啊,这块青斑就是我的杰作吧’,一面这么想,一面乐呵乐呵。你要是有那兴趣,直接在网上买那种玩具不就行了?何况都买过奇怪的色子了,肯定已经轻车熟路了吧?”
“我没有要否定那些玩具的意思。只是不用男人的形状就不行什么的,我的自尊心不允许。因为,怎么说呢,不觉得很不甘心吗?”
彩夏出乎意料地耍起脾气来,她粗暴地坐上写字椅,伴着吱呀作响的声音,然后把脑袋靠在头枕上,一边左右回旋椅子,一边闭目沉思。
“找一找肯定会发现更好更好的东西,没错,只要找一找……”
她纤细的食指从针织袖里伸出来,门牙轻咬着食指的第二关节,同时眉头紧蹙。我很无语,这是值得如此冥思苦想的事情吗?我把注意力重新转移到应聘申请表,须臾,她从椅子上起身,消失在了厨房。
我一声叹息,然后睁大眼睛,把目光集中在电脑上。虽然正一本正经地埋头写简历,但现实里和彩夏的对话,同此刻写的内容落差委实过大。
内容还未写完,头脑中却浮起一丝疑念,我朝厨房里的彩夏喊道。
“喂!蔬菜什么的我绝对不要!”
彩夏没有吱声。但是,砰!那边传来了电冰箱蔬菜室滑动门关闭的声音。果然不出所料……是准备往胡萝卜上裹层保鲜膜之类的就直接开用了是吗?假如真有那么一夜,想必我再也无法坦然地进食胡萝卜了。
于是,彩夏从厨房带了个茄子回来。比起生气,我只能先笑了。
“不都说了不要么!你是把我错当成冰箱还是什么了?”
彩夏不满地退回厨房,紧接着拿起新的道具,换上一副比方才要成竹在胸的表情回来。
“找到一个更小更适合的玩意儿。喏,就用这个吧!”
她手心里躺着一瓶富含双歧杆菌的酸奶。无论尺寸大小,还是正中间凹陷进去的形状,确实要比刚才的茄子好得多,然而,仅仅想象那带有鲜红色瓶盖的东西来回抽送的画面,就令人不寒而栗。
“不行,不可能。你还是乖乖在网上的成人用品店买个假阳具吧。”
“真亏你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那个词啊。难不成,逢衣你其实是个非常下流的女人?”
“那说着‘就用这个吧!’,然后把酸奶瓶拿过来的女人就不下流了吗?”
到头来,彩夏满屋寻了个遍,也没找到合适的物什,事情以她的灰心沮丧而告终。这是理所当然。但彩夏貌似仍未彻底放弃,她浏览了网页,说:“这个怎么样?”
手柄部分表明它是个大号的化妆刷。可不管它是化妆刷还是别的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讨厌的东西就是讨厌,不过为了今晚能够逃过一劫,我应了一声“挺好的”,接着便见她欢呼雀跃地开始了网上购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