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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双从鞋柜丢到换鞋区地板的鞋都很相似,以前全是黑色的乐福鞋,「异冬」来临后就换成了Timberland的靴子或Nuptse Bootie雪靴。纵使校规没有规定,每个人似乎都仍然遵循着某些规范。
天城幸久把脚塞入仿Nuptse的防寒靴中,穿过鞋口棉混纺的毛圈,踩进厚实的鞋底。一开始总觉得这种休闲风的鞋与学校制服不搭,事到如今他已不再介意。
走出户外看到的情景是阴天的色调。大地覆雪,稍早放学的人留下的足迹所踩出的路径还依稀可见。一排树木光秃秃的,黑色枝桠直指天空。
他绕过操场走向校门,一阵强风刮起烟雾般的飞雪。幸久拿出羽绒衣口袋中的口罩和手套穿戴起来。
田径队队员们穿着同款的风衣在雪中的操场拖着脚步练跑。走在幸久身边的今关慧一脸阴沉盯着他们看。
慧所属的足球社本来要参加全国大赛的预赛,现在已经因雪停办了。身为局外人的幸久可以体会失去目标的朋友心中所想。三年级学长姊退休后,慧这一批二年级本该组成新队伍出赛,他们对于胜利肯定是势在必得的。
「明天是改线上吧。」
幸久以一种突然想起这件事的口气低声说,或许是他的心理作用,但慧转过头来时表情似乎和缓许多。
「气象说半夜会下大雪,电车大概会停驶。」
「横须贺线怎么这么禁不起大雪啊?好废。」
片山恒太郎在两人前面,他一边倒退走一边说。幸久和慧听了相视一笑。
「他们又料不到这种情况,在所难免吧。」
「你有当奥客的潜力喔。」
慧一脚踢出一团雪,恒太郎做出戏剧性的动作往后跳避开。
他们走出校门迈向车站,途中停留在常去的便利商店。
幸久并不特别想喝什么,只是心想三人都进到超商只有自己空手而出也怪,于是买了咖啡。
超商内没有餐饮区,他们只能出来超商外。他们站在凝结水珠的湿溽玻璃窗前,屋檐下的地面已冻成白霜。
「冷耶。」
慧双脚剁步摇动身体,口中大啖炸肉饼。幸久吐出一口咖啡加热过的气息。今天的最高气温是零下五度,烟雾的白令人心旷神怡。
「真的好冷,冷到骨子里。」
恒太郎边吃杯装的香草冰淇淋边说,幸久和慧噗嗤一笑。
「你还吃冰。」
「这么冷还吃冰真的有毛病。」
被两人吐槽的恒太郎叼着木汤匙。
「冬天就要吃冰啊。」
「是在家里吃吧。」
慧把炸肉饼的纸袋捏扁。
幸久心想,「冬天」二字的字义已经变调了,神奈川县的冬天不会天寒地冻,十一月也不会下雪。
变调的或许不是词汇而是世界,世人渐渐在接纳这个异状,而幸久难以接纳世人的接纳。
一群横须贺西高中的学生行经停车场后方的道路,幸久望着那群学生,感觉手中的咖啡在渐渐失温。
四个女生经过他的视线,他见过她们。她们爽朗的笑声穿越停车场,传到他的耳中。笑声回荡在白雪覆盖的住宅街,为街区增添了一丝色彩。
女生穿的鞋,种类比男生的更贫乏。她们四人都穿着短雪靴,短裙下方也同样是光溜溜的腿。外衣就各不相同了,有大衣、有摇粒绒外套、有羽绒衣。她们的围巾色彩缤纷,长度和宽度都不一。
刚刚仍同处一间教室,现在却感觉她们已相当遥不可及。她们沉浸在自己的话题中聊得很热络,毫不理会四周的世界。比起从前,她们穿上更多件自己喜欢的衣服,彷佛想把握这个「异冬」大肆发挥自己的魅力。幸久盯着她们,将纸杯拿到嘴边。咖啡冷了之后,连甜味都淡了几分。
猛然之间,她们之中的一人看向幸久。
「掰掰。」
真濑美波抽出牛角扣大衣口袋中的手,朝幸久他们的方向挥挥手。她袖口露出的手指虽白皙,在四周的雪景之中却特别明艳显目。
走在一起的其他三个女生不再聊天,而是诧异地看向朋友。
幸久举起手上的咖啡杯回应她。
「嗯。」
「掰啦。」
恒太郎和慧也挥手,美波看到他们之后轻轻点头,再次把手插进大衣口袋中。
目送她们过马路的恒太郎和慧面面相觑。
「我好像是第一次和真濑讲到话。」
「太猛了吧,不过都十一月了。」
「这也难怪啊,那个人不是有点恐怖吗?」
「我懂啦,莫名有种压迫感。」
她们属于班上的核心团体,这样的人对他们打招呼,让他们声音很振奋。幸久看着空荡荡没有车辆经过的斑马线。
幸久的两个朋友搭电车回家,他们在车站前道别。
幸久在站前圆环的公车站放眼看四周。似乎没有其他横须贺西高中的学生,与他搭同一班公车回家。公车站的屋顶似乎铲过了雪,步道上堆起小雪山。留下紊乱轮胎痕的车道,是脏污的半融雪状态。
公车终于进站,轮胎的雪链粗鲁地搅和半融雪的路面,到站停车。幸久上车坐下后,感受到某种不可思议的平静。他的身体跟着车辆行驶而晃动,公车发出巨响破雪前行。车内满是温暖的空气,宛如一头温柔的巨兽。幸久和善地抚摸座椅上长长的绒毛。
站前商店街的人行道加了顶盖,驶过商店街之后,透过车窗看到的建筑物愈来愈稀疏了,间或能看到覆雪的低矮山丘。住在横滨的恒太郎大概会笑这里是乡下,不过对他而言,这是片他很熟悉的风景。
他在固定的公车站下车,在国道上走了一小段后转进小径。小径最多只能容纳一辆车通行,两侧围墙遮蔽阳光,使得路面结冻。这是一条很缓的下坡,平常根本不会留意到它的坡度,但现在雪地路滑,他都要小心斜坡。幸久张开双手行走,以免失足打滑。
右手边有一扇厚重的金属门,外观类似高中正门那种伸缩的栅门。栅门后方是一条通往树丛深处的路段,视野所及只能到树丛为止。
幸久打开冰冷又厚重的栅门走了进去,路面宽敞没有车胎痕迹,只有一双光明正大踩在路中间的足迹往里面走去,他随着脚印前行。
穿过树丛后来到一个宽阔的空间。眼前是一栋略黑的建筑物,屋顶的设计独具特色,彷佛摺到一半被摊开的纸飞机,翻来摺去凹凸不平的屋顶一路斜斜地延伸到地面。房屋下半部都埋在雪中,因此体感上没什么高度。整个门面采用的是全玻璃墙。建筑物座落山丘地势,原本应该能从屋内眺望大海,不过玻璃墙已深埋在雪地里,想看也无法如愿了。
幸久按了玄关的门铃。他看到一根立在雪堆中的雪铲,抓着铲柄摇一摇。这段路上的雪,已经有人先铲干净了。
玄关的门打开。
「好快喔。」
真濑美波依然一身制服,她按住门说。
「没想到公车很快就来了。」
幸久替她按住门。
现在的美波看起来比便利商店前的她更娇小。她抬头看着幸久,偏淡的瞳色衬得上缘的睫毛更为乌黑。
一进屋内关起门,便感觉户外特别冷。玄关大厅打通到二楼,静谧在挑高的天花板下回荡,震动幸久的耳膜。
他穿上美波拿出的拖鞋,进了她家。树木造型的衣帽架上,挂着美波的牛角扣大衣和粉红色长围巾。幸久脱下羽绒衣挂上,并把背包立在衣帽架下方。
阶梯踏板彷佛是直接插在墙壁上,看起来很单薄,他拾级而上,看向下方阴暗的客厅。无论是面朝窗户的沙发,或者明镜般的厨房流理台面,都没有散发出伴随人类生活而来的热度或湿气。玻璃窗外积雪成堆,家中可以直接看到雪堆的剖面。
整间屋子的空间都做挑高的设计,导致二楼相当狭窄。爬上二楼,只见一处露台般的空间和一间房间。进入房间后迎面的明亮与温暖,让人误以为身体要腾空漂浮。
房间约四坪大,床铺、暖炉桌和电视柜就几乎占据了整个地板的面积。房间设计和这栋屋子的其他区域同样走简约高雅的风格,唯独暖炉桌用的是五颜六色的百衲被。
「暖炉桌已经开了。」
听美波说完,幸久靠着床缘坐下,双脚伸进暖炉桌。他似乎已在不知不觉间冷到骨子里,才会双脚一接触到热气就感觉脚尖一阵「刺痛」。
「要喝咖啡吗?」
美波拿起地板上的快煮壶,幸久摇摇头。
「我刚刚才喝过。」
美波迳自走出房间,没有回应他。
幸久将手伸进暖炉桌下搓摩。四下一片寂静,在天花板下都能听见暖炉桌低声运转的声音。或许是因为楼下是挑高的天花板,导致房间高度明明很普通却仍然有种压迫感。幸久冷不防感觉自己快窒息,他从暖炉桌上排列整齐的遥控器中取出电视遥控器,打开电视。
电视播放的节目不是新闻也不是综艺新闻,某间大学的教授正在解释「异冬」的起因,她认为火山活动缓和下来后,释放在大气中的二氧化碳减少,减缓了温室效应,进而使地球大幅降温。类似的学说幸久已经看过、听过、读过无以计数,但是没有人明确告诉他那关键的答案,就是「异冬」何时告终。
美波端着托盘回房,托盘上放着快煮壶、马克杯和哈根达斯的迷你杯。她将快煮壶装回充电底座,坐在幸久的对面。
「看到你们吃冰我也好想吃。」
她打开盖子插上汤匙,但是冰淇淋硬邦邦的,她只能挖出表层的几片。她多挖了几片送进口中,露出醉心的笑容。
幸久感觉自己的表情自然而然也放松了下来。
「天气这么冷,亏你吃得下去。」
「冬天就要吃冰啊。」
「这句话刚刚好像有人讲过。」
美波吃着冰,她身后的主播开始介绍「举手之劳省电三大招」。「异冬」来临之后,暖气需求提升,电费和原油价格也不断飙涨。
扭过身来看节目的美波,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对准空调。电子音一响,暖风变更强。
「果然还是会冷嘛。」
她继续吃冰,没有回应幸久。
「你也要吃吗?」
「什么口味?」,美波把杯盖翻过来。
「Rich Milk。」
「发音突然好漂亮。」
「我喜欢这个口味。」
「跟香草有什么不同?」
「嗯……味道?」
「我想也是。」
美波起身来到幸久身边,她用屁股把他往旁边推,硬是把脚伸进暖炉桌下。
「嗯。」
幸久咬住她递过来的汤匙。
「嗯……香气比香草淡一点,感觉是单纯的甜味。」
「嘴巴张开。」
美波吃了一口冰后,又把汤匙伸到他面前,他含住汤匙。比起冰冷的冰淇淋,汤匙上的余温感觉更强烈。美波从他口中拔出汤匙,匙杓抚过他的舌。
美波又把冰淇淋凑到他面前,他正想吃,她就收手把冰淇淋送进自己嘴里。下一匙他将整张脸凑上去免得她又收手,她却走最短距离,把汤匙从冰淇淋杯送进自己口中。
幸久此时用双唇堵了上去,汤匙拔出后,只剩下柔软的触感。冰冷的甜味随即消失,徒留两条纹路粗糙的舌头交缠。不知道消失的冰淇淋是她吸去了,还是流入自己的喉咙,幸久探寻到最后接触到的是苦涩的唾液。
双唇分开后,美波的眼眸近在眼前。幸久认为,在索然日常中无以为继而消散的自我,就是在她眼底汇聚成形。他用指尖轻触她的脸颊,并拨开脸颊上的发丝,揪住她炽热的耳朵。他的手沿着下腭线来到下巴,并抬起她的下巴。他再次覆上一吻,刚刚的苦涩已消失,只有香甜。
快煮壶作响,电源自动切断,美波起身将热水注入马克杯。她回到幸久身边,用汤匙搅拌即溶咖啡粉,没有打算加砂糖或牛奶。
「黑咖啡?」
「很适合吃冰的时候喝。」
幸久听她一说也试喝了一口,但是甜与苦、冰与火的组合太过极端,搞不清楚哪里适合。
他注视着身边的她。
浓密的睫毛在美波秀丽的容颜打下奇妙的影子。她稍微噘着嘴碰上马克杯。幸久知道那双唇有多柔软,总觉得只要有它,便能解开世界上的一切谜团。
美波头靠在幸久肩上玩手机。
「明天是改线上吧。」
「半夜好像会下大雪。」
「那电车和公车都要停驶了。」
一开始停课只觉得是赚到了,家里虽稍嫌冷了点,但是可以晚起欣赏窗外的雪景,这种异于寻常的感觉让他内心雀跃。当异常成为日常后,喜悦之情也随之淡去,如今最为强烈的是对于「这会持续到什么时候」的忐忑。
「改线上就来我家吧。」
美波看着手机说:「一起上课。」
幸久点头。
「我差不多要走了,去打工。」
「嗯。」
她的重量从幸久肩头消失,只留下余温和些微的水气。
走出房间的时候,寒冷与阴暗都比来时更明显。幸久心想,没有人味的房屋,远比树丛深处或地底都更诡异。美波从背后推他一把,催促他离开。
幸久到玄关穿上防寒靴,一旁的美波套上凉鞋抢在幸久前面,露出毫无遮蔽的脚趾。她为他开了门,他走出门外。
「明天见。」
「嗯。」
门口窜入的风吹得美波浑身打颤。
「吃冰吃得我好冷。」
「这句话刚刚好像也有人讲过。」
幸久与她道别后迈出步伐。铲过雪的步道尚有残雪,踩得步伐唰唰唰的,脚也陷入雪中。想到入夜后这里会再次被雪掩埋,不禁觉得徒劳无功,他拉开栅门,手感比来时更为沉重。
沿着小径下坡,路愈走愈小,车辆能通行的范围仅止于美波家这一带。两侧的围墙直逼而来。右手边的山丘始终在视线范围内,彷佛想要压垮这个小镇。
幸久家没有外门,从路上转进来就是玄关的拉门。
整个家冷冰冰的,幸久随即要出门,没有打开空调。
他吃了点吐司充饥。本来想抹个果酱,不过冰淇淋的甜余味尚存,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换上便服出了家门,从家门前的小径通往县道。
县道沿着县立美术馆绕出一个平缓的圆弧。街灯照在无人的人行道上,时间还不到五点,四下已经黑漆漆的。沿途不见人家,只见停车场后方那片比陆地更黑暗的大海。大海明明近在眼前,浪潮声听来却很遥远。
幸久往常都是骑脚踏车去加油站打工,如今顾忌下雪,不便循往例而行。马路上车流稀疏,偶有车辆经过,驾驶似乎也都小心车速,只会低速超越幸久。
冲浪店拉下了铁卷门,最近没看冲浪店营业过,这座出海町的钓具店、海港设施和餐厅也不例外,纷纷停业。
幸久看见了杜野海水浴场,不知是否为白雪覆盖的缘故,海水浴场显得更为辽阔与平缓。位于边角的堤防是他偏爱的钓点,此刻堤防没入大海的黑暗之中不可得见。
幸久注意到沙滩上有一个奇妙的影子,他停下了脚步。街灯在雪地上反射,让细瘦的四只兽足在黑暗中浮现。兽角从基部延伸开枝分岔,角尖直指黑漆漆的天空。
他曾在校外教学时见过奈良公园的鹿,但是没见过如此庞大的个体。野鹿的角可以自由生长,或许是这个缘故,体型看起来也比人类管理的鹿群更大。虽然有听说近郊山上的野猪下山觅食,但没想到连鹿也出来了。
幸久从路上拐个弯走上沙滩。他的膝盖下方都陷入雪中,上半身摇摇晃晃着狼狈前行,相对而言,野鹿倒是站得笔直而优雅。
野鹿注意到他而转过头来,乌黑的眼睛对他投以笔直的目光,吐出白色的气息。鹿耳偏大,与头部不成比例,它张开耳朵彷佛在威吓他。
当幸久逼近到相距五公尺左右时,野鹿抖了一下前肢,他理解这是极限了,于是停在原地不动。他拔出羽绒衣口袋中的手机,想要拍张照片。
电源按下去后,萤幕依然一片漆黑。不管按几次都没有反应,他试着长按电源键,看到一个电力耗尽的巨大符号。看来手机是受到低温影响了,幸久咂嘴一声。
他的咂嘴似乎惊动了野鹿,它开始动作,转转头朝道路的方向前进,小小的脚蹄从雪地拔出来又踩进去。野鹿不断前进,幸久只见它白皙胜雪的臀部兽毛。雪花在风中飞舞,彷佛是想抹除它的足迹。
幸久心想,这世界已经面目全非了,以前根本无法想像这片海滩会埋进雪地之中,野鹿现踪也属异常现象。这个异常气候从年初开始,几乎连日都有人在说是「观测史上头一遭」。过了一段时间,「异冬」会持续下去的说法成为主流,低温的寒夏和九月雪都验证了这个说法。
事态已经超乎所有人的想像,倘若有人一年前预告说出海町将成为冰天雪地,冲浪客、钓客和帆船主人都将消失踪影,一定会被认定是脑子出了毛病。许多商家与设施对此都束手无策,不过他们陷入绝境绝非因为低估了情势。《蚂蚁与蟋蟀》中的蚂蚁之所以能储备粮食过冬,是因为秋去冬才来,倘若一年四季如冬,蚂蚁终究只有弹尽粮绝的份。
幸久放眼望向大海,近海水浅,打上岸的浪花也平稳。在浪头的淘洗之下,雪水融化,露出下方的沙滩地。「异冬」来临后,唯独这方寸之地依然如旧。
幸久猛然灵光一闪,心想那头鹿下山来为的或许不是觅食而是看海。一阵阵的浪潮声,轻柔摇动他黯然易沉寂的心,他眼看要被吸入一整片黑沉沉的海面,感觉自己能远走其他国度,离开这个已经面目全非,甚至已然终结的世界。
在近海强风的吹拂下,幸久回过神来。继续在这里发愣,会延误到打工时间。现在开不了手机,也看不到时间,他将手机收进羽绒衣下的连身帽口袋,迈出步伐。手机插进犹有体温的口袋里,那冰冷似乎能直达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