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有OO的5LDK②

6

「入夜了哪……」

客厅拉上窗帘,打开了颜色带了点老味的荧光灯,露伴看着眼前的空盘子喃喃说道。

晚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豪华。

主菜是为了今天事先做好调理准备的干炒猪肉,配菜则是烤过的甜椒、南瓜和秋葵,另外附上了品牌还算有那么一点名气的啤酒。虽然不是什么非常高级的食材,可是看得出丽水也费了不少心思准备这一桌的菜色。

「喂喂喂……已经晚上七点了,我差不多该回去了,到头来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啊,只知道你曾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是吗?」

「可能让露伴老师白跑一趟了……」

「就是说啊……算了,反正这栋屋子的奇妙之处,和你那诡异的美感多多少少都有激发我的灵感啦。」

「不好意思啦,我都请你吃晚餐了不是吗……还挺好吃的对吧?」

「假如我在晚餐时间前就走人,不晓得你该怎么处理这一桌食物呢。」

丽水向着眼睛盯着电视新闻看的露伴面露苦笑,收拾好桌上的空盘子前往厨房。

虽然因为玻璃门是打开的,说话的声音照样可以听得很清楚,可是厨房和客厅被明确地划分成两个空间,感觉上真的很古老。如果是现代的建筑都会拆掉墙壁改成开放式的厨房,让使用厨房的人也能随时跟客厅对话沟通。

这栋屋子的建筑风格真的很老式哪,露伴深深地如此觉得。

不过看着走去厨房的人的背影,<确实会挑起人的怀旧情绪,也就是会让人产生「说不定住在这里还挺舒适的」的感觉。

露伴实际参观过整栋屋子,并且试着放松心情坐在客厅就知道了。

作为这栋屋子骨干的老式格局没有<恶意>存在,虽然管理上十分马虎,可是设计的部分并没有偷工减料。

令人在意的果然还是<茅栗木的门窗>和<镜子>。

露伴再一次打开放在桌上的平面图。根据图上标示的日期,这张图是差不多十年前的时候画出来的,屋内和屋外的墙壁应该就是在这个时候修缮的吧。

「……屋内格局没有大幅更动,大概是因为管理公司舍不得花钱吧……」

可是,还有另一件事情让露伴很好奇。

「既然都要修补壁纸和外墙了,为何不连<门窗>也一起修呢?」

至少那个玄关有明确的瑕疵。露伴刚抵达的时侯,丽水因为玄关的拉门不够滑顺,费了一点力气才打开。

整栋屋子经过重新改建的只有容易看见的墙壁和地板等部分,既然有钱把网络的线路和对讲机换成最新型,不如先把玄关这个堪称屋子门面的部分换成最新款的铝制大门。

「……<茅栗木的门窗>吗……是高级品哪。」

露伴拿出智能手机调查<茅栗木>这种建材。

这种木材又硬又重,具备了优秀的耐用性和耐水性,很不适合用来做切割之类的加工。确实每个网站都把茅栗木当高级木材来介绍,既然使用高级品当建材,自然没办法说换就换。露伴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单就经过改装的部分来看,这栋屋子的设计者看起来不象是对美感或建筑材料有所坚持。

「……不对,等一下。」

露伴重新回想玄关和窗户的模样。木制的窗扇给人老旧的印象,助长了这栋屋子的复古感。

但也只是感觉起来很老旧,实际上一点都不旧。

「没错……那个玄关和窗户都没有经年累月的严重劣化痕迹,和室内的拉门相比,玄关和窗户甚至可以说是<新的>。可是……这样的话,代表管理公司特地把这栋屋子的对外玄关和窗户换上了那个高级的<茅栗木门窗>……那可是特制的门窗,舍不得花钱更改室内格局的管理公司会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换句话说,使用<茅栗木门窗>不是当初盖这栋屋子的人的意图。

而是改建了这栋屋子的管理公司所做的决定。

「这么说来……包括玄关和窗户在内,这栋屋子最古老的<出入口>是……」

露伴猛然抬起了头。

「<厨房后门>吗……?」

为什么唯独厨房后门被封起来、没有更换呢?

「……会不会是因为没有更换的必要?」

露伴发现外面仍然在下着毛毛细雨。现在正逢梅雨季,昨晚的S市迎来了进入梅雨季后的第一场大雨,空气中的水分一直维持在饱和的状态。

露伴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刚才调查<茅栗木>情报的时候……上面写了什么来着?」

露伴又低头滑手机。

茅栗木。

又硬又重,十分耐用,即使没有涂上防腐剂也很难腐烂,即使不做任何加工处理也承受得住长期使用。而且——

「……难道是那个缘故?真的有办法为了那种目的而设计吗……?假如真的是这样……」露伴拉开窗帘,打开了客厅的左右双推式窗户的锁。理所当然地,窗框和轨道全部都是<茅栗木>制造的,露伴伸手想要开窗。

「……怎么可能!」

然而,不祥的预感却在这时轮廓明确地浮现在露伴的心中。

「打不开!明明没有上锁,却硬到推不动!因为<木框>膨胀的关系,这窗户整个卡死了!可恶!不管怎么用力推拉……窗户就是纹风不动!」

这扇窗户的结构坚硬到令人咋舌的地步。

这个窗框就是以吸收水分为前提制作而成。

基于严谨的设计所打造而成的结构。外面下大雨的话,未经加工处理的窗框和门槛很容易潮湿。在湿气重的梅雨季节,一整天都在慢慢吸收水分……未经加工处理的木材便会膨胀。

「依据木材的密度,木材的<膨胀收缩率>最高可达到<百分之十>……<茅栗木>不只耐用性高,<膨胀率>也很高吗?如果说……决定使用这个建材的人早就把这种木头不会腐烂,而且会在梅雨季吸收水分膨胀的事情计算好了?如果说那个人已经计算好怎么样让拉门卡死打不开……而且今天就是膨胀率达到<最高峰>的时候呢?」

露伴终于搞懂了这栋屋子使用这种<门窗>的意图。

说穿了,这样的设计就是为了在梅雨季下大雨的隔天把住户关在里面用的。

这样的特征在会使用暖气而且空气干燥的冬天不会显现,刻意设计成只有在降雨量增加的这个时期才会完美地发生膨胀。

「假如我的推测正确无误……情况可能不妙了。」

露伴朝向厨房大喊。

「丽水,最好把屋子里的门都检查过一遍!希望只是我杞人忧天……不过就算是最糟糕的情况,只要动作快一点还是来得及!」

丽水把餐具拿去厨房放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了,可是可以听见敞开的拉门后面传来水龙头流出自来水的声音。或许是荧光灯已经很老旧的关系,厨房看起来有些光线昏暗。

「高岛丽水!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没有回应。

不锈钢制的水槽除了流水声以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丽水?」

露伴又唤了一声,还是一样没有回应。

露伴提高警觉心开始移动。

客厅的地板疑似也是使用廉价建材,走在上面会叽叽作响,听在露伴的耳里只觉得烦躁,

因为他现在很希望可以尽量压低脚步声。

「喂……你在里面对吧?如果这是恶作剧,开这种玩笑也太过分了喔……?」

或许是自来水流个不停的关系,有一股温温的潮湿空气从厨房吹向客厅。

露伴躲在拉门的后面,小心翼翼地探头观察厨房。

高岛丽水站在流理台后面、靠近炉子的地方。如果只是要清洗餐具,应该不要走到那边吧?摆放在炉子对面的是一台冰箱,那里的空间十分狭小。

「丽水?」

就像公厕一样毫无气氛可言的荧光灯因为色温偏冷,把厨房的墙壁照成了一片死白,也因为如此,东西看起来相对清晰。露伴清楚地看见了。

那个就在那里。

「………………那是什么……?」

不是人类。

那个模样至少不象是活在这个世上的动物或植物等生物。

如果硬要举一个类型来形容,或许可以说那个东西就像寄生在蜗牛体内的<吸虫>的同类吧。只见那个不停扭来扭去的巨大蛇腹状物体,一口咬住了靠在墙上的丽水的头。

驱干是透明的,体内有如全像影像般复杂地反射着光线,看起来就像彩虹色一样多变。露伴从来没看过这样的生物。

它所散发出的存在感缺乏真实性,可是它确实就在那里。

有那么一瞬间,露伴怀疑那是<替身>。

因为感觉不象是真的,而且他就跟丽水靠在一起……说不定就跟露伴拥有天堂之门一样,高岛丽水也是<替身使者>。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丽水那持续痉攀的身体看起来不像有在呼吸,四肢也无力地下垂了。

换句话说,高岛丽水……明显遭遇了<攻击>。

「——天堂之门————————!」

露伴二话不说,立刻向<那个>施展攻击。

丽水处于分秒必争的危险状态,已经命悬一线了,所以露伴在动脑分析前便先出手攻击。

「……有打中的感觉!既然天堂之门能发挥效果,表示这家伙是<具备意志的存在>吗……不过它到底是动物还是寄生虫?」

被变成了书本的<不明物>摊开书页倒在地上,获得解放的丽水同样倒在厨房。

丽水随着稠浊的咳嗽声吐出了起泡沫的口水,两只眼睛更是泪流不止。他用手捂住了双眼,看来他受到攻击的部位是<眼睛>。

露伴先确认了丽水还活着,接着往那个<不明物>移动。

「追根究底,这家伙是从哪里出现的……?这栋屋子本来就是它的巢穴吗?假如这家伙不是动物……难道是恶灵或地缚灵转变成灵魂的能量在这里定居下来了?」

露伴再一次观察放开了丽水的<不明物>,半透明的蛇腹状躯干看起来就像海葵,可是却拥有人型的四肢。它也有头部,尽管头部上面没有脸孔,可是长了眼睛般的两根触角,看起来就像蛄蝓之类的软体动物的头,也像鬼的两只角。

那个<不明物>恐怕不是什么动物,也不是寄生虫。

而是某种超越物理法则的人型的超存在,也只能这么形容了。

「不管怎么样……这家伙十之八九就是这栋屋子的<隐情>了……问题是,它的真面目是什么?定居在这栋屋子的<游魂>吗?……或是自古便存在的<妖怪>。搞不好也有可能是<神>…….不管是什么,等我确认之后就知道了!」

既然天堂之门可以正常发挥效果把它变成书本,对付它的方式就不脱离露伴的战斗守则。

「如果这家伙就是这栋屋子的<隐情>,对我来说反而求之不得!你的秘密我要看光了!」

没错,无论是弱点或真面目,只要看了就知道了。

露伴一鼓作气地掀开变成了书本的不明物的书页。

然后……书页上面只写了这么一句话。

「你窥看了是吧。』

「什……」

下个瞬间,对方发动了攻击。

「……什……什么么么么么么——————!」

按理说应该已经变成书本、无法动弹的<不明物>几乎反射性地伸手抓住了露伴。

「唔唔!」

那是很不可思议的感觉。明明力量很强劲,可是却感受不到重量,距离贴得很近却没有触感。总之,压制露伴的不是什么物理性的力量。

「这、这家伙,这个速度和这股力量……糟、糟糕!我的手麻痹了,不可能压制得了对方……它穿过指缝和手臂的缝隙……朝着我的<眼睛>滑进来了!」

露伴有一副可以正常创作漫画的健康身体,他平时偶尔会上健身房锻炼身体,让自己有足够的体力应付一定程度的跋涉。

可是他绝非什么怪力男,天堂之门也不是以蛮力为优势的替身。

「——我的力量赢不了它!」

露伴二话不说抓起房的菜刀刺向那个<不明物>。尽管刀子插进了身体,可是手感却像刺中了空气,透明的身体只是扭曲了一下并没有流血,也没有裂开。

看出攻击只是无意义之举的露伴立刻合上变成了书本的<不明物>的书页,解除天堂之门。

「呜喔啊啊!」

解除天堂之门后,对方放缓了攻击的力道,露伴立刻连滚带爬地逃离<不明物>的掌控、他扶着冰箱的门把,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发现丽水还在流理台那边咳嗽。

「露、露伴老师……你在那边吗……?我的眼睛还是看不见……眼泪一直流个不停,什么都看不见……」

「喂,丽水!那家伙是什么!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丽水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晃来晃去,最后指了一个大概的方向。

<厨房后门>就在那里。

「……从<厨房后门>吗……?」

露伴大吃一惊。换言之,这个异常的<不明物>并非一开始就把这栋屋子当作自己的巢穴,<隐情>并不存在于这栋屋子里面。

也就是说,它其实是真面目不明的<入侵者>。

「从打不开的<厨房后门>进入的<入侵者>…………也难怪我们找遍整栋屋子也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存在于这栋屋子里面的只有<将人关起来的机能>……所以说,这是栋<只会将人类关在>这个<入侵者>可以自由进出的地方的屋子吗?怎么会这样……原来这栋屋子的<隐情>是在外面!」

「露、露伴老师~~……我的眼睛~~……」

「不能再继续拖拖拉拉下去了……我们必须寻找出口,必须在拉门和窗户的<木框>因湿气而膨胀,导致我们彻底被关在里面以前,设法逃出去才行!」

「啊……感觉比较轻松了……」

「是吗?如果你可以自己走路,那我就轻松多了!可恶……」

露伴伸手抓住丽水的后颈,试图将趴在流理台上的他拉起来。

这时,流理台的壁面……贴上了像镜子一样光亮无比的不锈钢片的壁面映入了他的眼中。

露伴第一眼看到这个不绣钢片壁面的时候,只觉得「好像哪个餐厅的厨房」。他以为壁面贴上这么大面积的不锈钢片只是为了保持厨房清洁和防火,是很老式的设计。

但露伴这一刻发现了这片壁面的真正<意图>。

厨房的景色一清二楚地映照在亮晶晶的不锈钢上。

「……<你窥看了是吧>……记得刚才书上好象是这么写的?」

冰箱、橱柜、电锅以及<入侵者>的身影通通映照在上面。

<窥看>……也就是透过什么东西去观看的意思……例如透过窗户、透过缝隙……还有透过镜子偷偷摸摸地看……」

露伴突然拉了丽水一把、让他倒地。

「快趴下——————!」

千钧一髪。

<入侵者>冷不防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它的身体就像镭射光一样迅速地弹跳到不锈钢壁面,再以反弹的方式向露伴和丽水先前所在的位置发动攻击。

「……镜、<镜子>吗……壁面磨得亮晶晶……让它像镜子一样可以反映出画面……如此一来就能透过它<窥见>室内的景色……设想得还真周到嘛!可恶!」

能停下来喘口气推理的时间眨眼即逝,露伴发现橱柜的玻璃也反映着室内的景色,他转过头避免看到玻璃,一路拉着丽水往客厅爬。

被露伴拉着拖行、身体和地板一路磨擦的丽水困惑地不停摆动着双手。

「好痛、好痛痛痛痛痛!露伴老师,你在做什么啊!痛死了!」

「吵死了,既然搞不清楚状况就闭上你的嘴巴!」

「我的眼睛现在还是很模糊啦~?……看不到现实让我好害怕啊~~!」

「看不见就看不见,不要吵!我不保证那个<入侵者>没有听觉,知道了吗!」

丽水不停在揉自己的眼睛,现在他听得见的只有露伴的声音和两人在地上爬行的声响,还有水不断从水龙头流出来的声音和电视机的声音。

露伴可以理解他在这样的情况下之所以无法确认<入侵者>的位置,大概是因为内心充满恐惧的影响。虽然理解,可是现在没时间安抚他。

「那我要恭喜你看不见了……应该就是因为<窥看>才触发那个<入侵者>的攻击。有道是<当你窥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窥视你>……那个<入侵者>会很敏感地感应到有谁在窥看它,然后向那个人发动攻击。现在我知道为什么这栋屋子里面会有这么多镜子了,这里是专为那个<入侵者>设计的狩猎场!我们逃走的时候必须尽量避免看到它!」

「都不要看到它……这有可能吗??」

「非得这么做才行。」

露伴一边回答,一边关上挡在客厅和厨房中间的拉门。那是一扇一不小心就会很容易打破的脆弱玻璃门,虽然此举形同自我安慰,可是总比没有任何障碍物要好,露伴就是抱着这样的心境关上门的。

「我们只能仔细观察紧追着我们不放的那个气息,然后设法在避免看到它的情况下逃出这栋屋子,否则我们必死无疑。大概……就会像之前住过这栋屋子,最后都在六月失踪的那些房客一样。」

听了露伴的说法后,丽水倒抽一口气。如果今天只有他一个人在家,说不定早就莫名其妙地死掉了。正因为有另一个冷静的人,所以他现在才有那个余裕感受恐惧。

「……虽然我很不愿去相信……可是露伴老师都这么说了……经过刚才的攻击后,我明白了。我知道我们非做到不可。话虽如此,露伴老师……因为我的眼睛看不清楚,可以的话我也不希望自己听见啦……」

「把话讲清楚!现在是适合卖关子的时候吗?」

「我在想,我现在听到的这个声音是不是脚步声啊?……是不是<入侵者>走在地板上、朝着客厅前进的声音啊?」

「………….」

尽管那个声音很微小,可是照样可以清楚听见。

那个脚步声和人类的步行相比算是相当安静,叽、叽地非常小声。要不是这栋屋子的地板使用很廉价的木板,说不定根本没办法听见那个脚步声。

不对,搞不好这栋屋子的地板本来就是刻意施工成像这样会发出引人注意的声音,露伴确实也不自禁地往声音的来源瞄了一眼。

他看到了<入侵者>。

「呜……」

<入侵者>把状似人类手掌的五根手指贴放在玻璃门上窥看着客厅,疑似是脸孔的部位也紧密地贴合在玻璃上,可以清楚地看见轮廓。

「……整个贴在门上……就像夜晚贴在窗户上的虫子……这家伙……」

露伴立刻伸手压住玻璃门,他不认为靠手的力量就可以制衡得了对方,可是在丽水复原前,他们也没办法第一时间迅速行动。

露伴原本担心<入侵者>会用蛮力打破玻璃,没想到<入侵者>却是做出了打破露伴的想像和既存的物理法则的事情。

「……呜呜!」

<入侵者>没有强行开门,而是滑溜溜地穿透了玻璃。仿佛本来就没有玻璃挡在中间,它的头直接穿过了门朝向露伴。

「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难怪它可以从打不开的<厨房后门>进入屋内……现在它也是要重施故技<穿透>过来……不妙!它要入侵到这边了!」

露伴反射性地跳开的瞬间,<入侵者>的身体又弹跳了起来。

它的行动收放自如的程度非比寻常,展现出惊人的速度。原以为它会一直线撞坏电视机,结果它的身体整个黏在荧幕上,慢慢将整台电视包覆住。

「……呼、呼……怎么了……?它在攻击电视机……」

露伴忍不住抓紧时间观察了那个姿态。

看来就跟丽水遇袭的时候一样,这个<入侵者>似乎无法同时攻击复数对象。这大概是唯一可以庆幸的地方了,只可惜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

「……会在镜面上反射,可以穿透玻璃等透明物体进行攻击……换句话说,这家伙平常是物理性的存在,可是它可以利用<可往内窥看>的物体,将自身性质转变成像是<光线>……不管是窗户或其他东西,只要能往内窥看,它就可以钻进来……」

「意、意思就是,它是<光线>的怪物吗……?现实中真的有这种东西存在?」

听到困惑的声音,露伴这才想起身旁的丽水。

「它都出现在我们眼前了,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吧……虽然我很想祈祷它不至于连速度都是<光速>级……可是就算不是光速,应该也相当接近了。想要用肉眼确认到它发动攻击再进行闪避忍怕难如登天。」

就这样,露伴利用短暂的空档对<入侵者>进行分析。

无论如何,既然对手跟<光>有关连,代表它很有可能是当地祭祀的<神明>,可是这个推测有矛盾存在,以掌管<光>这么伟大的现象的<神明>来说,它给人的感觉实在太不神圣了。

无论如何,可以肯定的是它绝非什么友善的存在。

「无论如何,待在透明或有缝隙的东西旁边很危险。你要小心一点。」

「对、对了……刚才我无意间转头看向厨房后门的时候,有看到它穿过玻璃钻进来……那个感觉就像水滴从布里面渗透出来!」

「如果你能早点告诉我这件事情就好了。当然,这种事情我们是办不到的……人类无法穿过打不开的门窗,就算名字叫<天堂之门>也不能真的成为门的替代品……虽然也是要看场合啦……」

「露伴老师,我很好奇那个叫<天堂之门>的东西是……?」

「漫画家有时候就是会心血来潮想要喊个类似必杀技的名称!快点走啦!」

丽水似乎终于恢复了视力,他可以自行站起来走动了。

虽然他现在移动时变得顺畅了,可是恢复视力也就代表他再次满足了会遭受<入侵者>攻击的条件。

露伴迅速又不失谨慎地移动到走廊。

「不要开灯……因为走廊也有挂镜子。视野清晰的话,就会看到映在镜子里的它。」

露伴手扶着走廊的墙壁,一路往玄关移动。除了厨房后门以外,玄关是这栋屋子唯一的正规出入口。尽管轻易就能打开的可能性非常渺茫。可是露伴也只能试试看了。

「可恶……果然打不开。门和木框紧紧地卡在一起了。」

「湿度变高就会跟着膨胀的木头框架……也太了不起了吧~~!好好奇是哪个师傅打造出这么奇怪的门窗喔~~……」

「可以等你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再耍变态吗?重点是有没有什么锐利的工具……事到如今也管不了这栋屋子是租来的,只能强行打破窗户了。」

「话说回来……露伴老师。」

丽水拿出放在口袋里的玄关钥匙,用力戳向门的透明部分。虽然上面被戳出了一点点的裂痕,可是戳下去的那个声响听起来不太象是玻璃。

「这个……玄关门的窗子部分,其实是经过玻璃镀膜处理的<压克力>。而且外框是用坚固的<茅栗木>做成的……我猜就算直接拿椅子砸下去也砸不破。」

「你说什么!」

「实在太令人佩服了……真不愧是特别订制的。除非有试着想要打破,否则根本不会发现原来不是玻璃……而且……相信露伴老师应该也发现了,站在这个地方太久很危险。」

「是啊……」

那个脚步声从客厅的方向传来了。叽叽,那个声响又小又轻,如果仔细倾听还可以听见仿佛有东西在地上拖行的湿润声响。

「那怪物似乎不用窥看也要把我们找出来,继续待在这里会非常危险……因为玄关的窗子很清楚地<反射>出昏暗走廊的景色哪……」

露伴和丽水抢在被<入侵者>发现前开始移动,两人打开拉门逃往离玄关最近的书房。

「我们接着往<工作室>移动。」

「<工作室>?可是那里的窗户也关上了…….」

「那房间有<除湿机>,而且是效果很强力的机型吧?既然我们是因为窗框吸湿膨胀才被关在里面,能打破这个状况的关键就只剩那个了。虽然一次碰上了<光>和<湿度>两个问题……可是至少我们有手段可以先解决<湿度>!」

「……啊啊,我懂了!那好,我们走吧。」

露伴有注意到从房间门口可以看到走廊上的镜子,所以他牢牢地关紧了房门。

丽水摸黑想要开灯,可是露伴阻止了他的行动。

「干嘛啊,老师……不开灯的话,这么暗怎么看得见啊。」

「我用迟钝如你也能听懂的说法说明好了……开灯的话,从昏暗的走廊就可以看见房间里面的光了。」

「啊,原来如此。」

「而且一路开灯等于宣告我们曾经待在那个房间,好心告诉那家伙我们的逃走路线是想干嘛?况且……假如那家伙真的是<光>,仅仅是让它发现有光线流泄出来的缝隙,它就有可能从那里钻进来。」

「……老师,你是不是很习惯这种状况啊?」

「嘘!」

露伴在嘴唇前面竖起手指,专心聆听。

可以听见走廊确实有着东西踩在地板上所发出的叽叽声响。现在这栋屋子里面除了露伴和丽水外,只剩那个<入侵者>了。

露伴蹑手蹑脚地走去,想要开启书房的窗户,可是果然打不开。木框和窗户紧紧地卡在一起,把露伴和丽水封死在屋内。

露伴拍拍丽水的肩膀示意,接着打开通往隔壁工作室的拉门,静悄悄地移动。

「房间和房间互通,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吧……」

露伴压低音量咕脓,丽水也点头附和。

两人进入工作室之后,听见有人打开书房的门的声音。看来原本在走廊的<入侵者>似乎以慢半拍的步调紧追在后。

「……有够诡异的家伙,它好像有视觉,那听觉呢……?至少它发现我们不在走廊还会开始在屋内四处寻找,表示有一定的智能。天堂之门能对它产生效果,应该是比猫狗还聪明……可是为什么要攻击人类?它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在书房走动的那个脚步声听起来有些迷惘,那个窸窸窣窣的声响应该是它碰书柜时发出来的吧。感觉上它好像正在一本一本地挪移书本,然后窥看书柜后面,检查有没有东西藏在那里的样子。

露伴他们很清楚地听见了某个不是脚步声的声音。

那是叫声。<入侵者>「咪呀」地发出了宛如婴儿哭泣的声音,以尖锐的声音来说,那个声音听起来有些混浊,而且拖泥带水。

听到那个声音的丽水倒抽了一口气。

「呜……它、它在叫……」

「笨蛋,不要回应!会被它发现我们躲在这里……」

露伴小声地制止了丽水后,碰了工作室的窗户。

「果然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打开……当初在制作窗框的时候,果然有考虑到用空调除湿的可能。不过……就我实际推起来的感觉,工作室的窗户好像比客厅的还要滑顺一点点,或许是因为工作室有在定期除湿吧……照这情况判断,只要能彻底除湿或许就有希望了。」

露伴在黑暗中找到了落地式的除湿机。上面的开关很大,即使看不清楚上面的字应该也能用摸索的方式操作。

露伴尽其所能地不要制造声响,安安静静地把除湿机拉到窗边。虽然不保证<入侵者>能乖乖待在书房直到窗框彻底干燥为止,万一窗框还没干燥<入侵者>就闻进来,那也只能在屋子里东躲西逃,直到除湿效果充分显现了。

露伴一边盘算,一边按下除湿机的开关。

结果机器的运转声瞬间在黑暗中大鸣大放。

「什么!?」

露伴嚼大了眼睛。隔壁书房<入侵者>的气息很明显注意到工作室有异状发生。

「可、可恶!这部机器的声音这么吵吗!听起来根本象是电热器吧!为什么噪音会这么大?」

「啊.……那、那台除湿机是<复合式>的!选错模式了……启动强力干燥模式的话,压缩机会运转!驱动声特别大!」

「这种事情要先说啊!可恶,我们直接逃往二楼吧!」

露伴拉着不知所措的丽水离开工作室跨上阶梯。

回头一瞧,又暗又狭小的阶梯下面弥漫着一团奈洛般的黑暗。可以感受得到除了露伴和丽水以外,黑暗中还有一股不是人类的存在气息在移动。

<入侵者>的脚步声似乎从书房移动到了隔壁的工作室,看来它似乎被运转中的除湿机吸引了注意力。它在针对除湿机时,发出了兵兵兵兵的巨大声响。

「没想到这家伙还挺吵的……幸好它接近时的气息很容易就感觉得出来,而且它分辨不出我们说话的声音和脚步声……」

「怎、怎么办……?那台除湿机不是我们逃出去的希望吗?」

「刚才不是说了,我们要逃到二楼。在那家伙追上来以前……我们要开启放在你的<密室>的另一台除湿机……这次要使用不会启动到压缩机、运转时声音很安静的<除湿轮模式>……虽然这样可能要花比较长的时间才看得到效果……」

爬楼梯时,不管再怎么小心也会发出微弱的脚步声,露伴和丽水在<入侵者>制造的噪音掩护下,以从小窗户射进来的路灯灯光作为辅助,吃力地爬到了二楼。

二楼的走廊没有开灯,感觉上格外阴森。

「……<阴森的建筑>啊。」

露伴想起了白天的时候和丽水的对话,那本书提到熟悉的建筑反而会令人产生恐惧。

置身在这样的状况后,露伴觉得这样的说法非常的正确。

无论是日本人怀有亲近感的淡白色壁纸、有明显日晒痕迹的拉门、廉价的木质地板,全都是很熟悉的风情。这是长存在露伴和丽水这种年纪的日本人的记忆和灵魂之中,从昭和跨足到平成时期的民房样式。

正因为是这种再熟悉也不过的民房,光是房间一片乌漆墨黑就够令人觉得害怕了。

如果在走廊碰到什么可怕的怪物,又或者偶然撞见偷溜进来的小偷或躲起来的毒虫。

不管是谁,小时候半夜醒来都会对黑暗怀抱诸如此类的恐惧。<家>明明应该是安全的地带,可是却害怕有异物潜藏其中,就是这样的恐惧感。

「正是因为在自己再熟悉也不过的家中,<入侵者>的存在却会使其变成陌生的非日常,所以人会本能地对<入侵者>感到厌恶,就连我都我想起来啦……小时候我也很害怕家里的黑暗。」

「……总之我们先进入房间再说吧,站在走廊一下子就会被发现……我们现在只能提高专注力,注意那家伙的气息,再穿过一个又一个的房间不断逃跑了。」

「虽然不可能用这种方式一直逃到天亮……可是总要有一些时间来思考作战哪。」

露伴和丽水静静地推开拉门进入二楼的卧房。

虽然房内没有开灯,可是在电玩主机的红色电源灯的朦胧照耀下,还是可以依稀看见房内的景色。露伴和丽水借着那个昏暗的灯光,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入侵者>的脚步声一边商量。

露伴前往隔壁的<密室>打开除湿机切到安静的除湿轮模式后,又回到卧房坐在坐垫上,用手扶着额头,在黑暗中也看得出来,那是伤脑筋的动作。丽水看着这样的露伴,坐到了床上。作战会议当然也是压低音量进行。

丽水努力以平静的语气开启话题。

「……无论如何,在房间的除湿完成之前,我们只能一直逃下去了。这是我自己种下的果……假如情况危急,露伴老师就自己一个人逃走吧。」

「别闹了。干嘛突然那么谦卑,这样我会很不好意思跟你抱怨<都是你把我拖下水的>不是吗?」

露伴虽然压低了音量,可是听得出语气十分不悦。

「首先,就算使用了除湿机,也不保证之后窗户可以打开。我一个人也未必可以逃得出去……虽然我很想试试看能否破坏唯一不是用茅栗木制作的厨房后门,问题是厨房是死胡同……要是被<入侵者>困在那个地方,那就真的死路一条了。」

「如果我来牵制它,露伴老师有办法自己逃走吗?」

「就叫你别再说那种话了!这么做的话,岂不是你像个勇士一样壮烈牺性,而我则要怀着内疚自己回家吗!以漫画来说那样的情节是NG的!就算我靠着那种贪生怕死的方式苟且偷生地活了下来,却提不起劲把今天发生的事情拿来当题材画漫画,你要怎么赔偿我!你说啊?」

「漫画家实在有够难搞的!算了!」

尽管危机还没解除,而且身在黑暗之中的两人还是找不到可以逃离这栋屋子的路径,可是心情上已经恢复到有余力可以斗嘴的程度了。

瞳孔随着时间经过慢慢地扩大,眼睛逐渐习惯了黑暗,现在两人至少可以清楚看见对方的轮廓了。尤其丽水是背对着电玩主机的电源灯,所以他的身体轮廓泛着一圈红光,显得格外清晰。

「……呐,露伴老师。我想趁着现在比较放松的时候问你一个问题……我总觉得有个地方不太对劲,说出来或许可以让你当作参考,所以才想问你这个问题……」

丽水突然小声地开口说道,即便在黑暗中也感觉得出来他显得心神不宁。视觉的情报变少后,反而可以从对方的呼吸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感情。

「露伴老师……你对<那个>有什么看法?」

「你是指那个<入侵者>吗?」

「没错。」

「看法……就是身体透明有着七彩光芒,看起来就很恶心的人形蛄输……或者长得像海天使的怪物吧。虽然整体看来长得有点像人类,可是身体软绵绵的……感觉上就是会出现在<克苏鲁神话>里的怪物哪。」

丽水迟疑了一会儿后,换了个问题

「露伴老师,刚才你说过那个的性质就类似<光线>对吧?」

「啊啊……不过我得强调只是类似,实际上那家伙到底是什么我们还搞不清楚,不过会在镜面反射和穿透玻璃的东西就是<光线>没错。」

「可是<光线>这种东西平常是可以听得见的吗?」

「什么?」

「我是摄影师,看过各式各样的建筑物件,对<光线>是很讲究的……<光线>一般都是很安静的,不会窃窃私语,也不会发出脚步声,或者制造出让人感觉好像在书柜东翻西找的动静……可是人类的大脑是很暧味的,即使只听到声音,大脑也会自己产生看不见的<音像>,反过来说,就算只看到<影像>,大脑也会听见记忆中的声音。我的结论是,<光线>是可以听见的,可是那是非常特殊的情况。」

「你是指所谓的通感吗?那个我也知道……」

「我的意思是……如果说那家伙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聪明,可以凭自己的意志决定让我们听见它的声音……会不会它其实有能力安安静静地移动呢?」

「……什么?」

「这么说吧。假如那家伙有能力让人对<声音>产生错觉……那它就有办法让我们掉以轻心,而且刚才跟露伴老师聊过后,我想到一个可能性……该不会只有我听得见那家伙说话的声音吧?直到现在我还听得见它在跟我说<不要害怕>,这个声音该不会只存在于我的脑海里面吧?」

「……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你说现在还听得见,是吗?」

露伴忽然注意到一件奇妙的事情。

虽然房间一团漆黑,他还是看得见丽水的脸,这个房间的光线来源只有电玩主机的电源灯,而且丽水还背对着那道光,可以清楚看见他的脸实在很反常,除非房间里有着另一个光源,否则不可能发生这种现象。

而且丽水的视线不是对准露伴,而是对准了露伴背后偏高的位置。

「喂……丽水。」

露伴背后是进出这间卧房的拉门。

跟经过改装的窗户和玄关不一样,那是老式的拉门,虽然可以正常开关,可是因为长年磨损,已经有了变形和歪斜的问题,所以关上后无法完全密合,有着微小的缝隙。

露伴动作缓慢地转头。

他照着水的视线移动,把注意力投向了拉门,只见有朦胧的光象是在吸引人似地从拉门缝隙流泄而出。

丽水的视线就是被那个光吸引住的。

「……难道……」

<入侵者>已经来到门后了。

「这……这家伙是什么时候!」

露伴喊了出来。

根本没听见爬楼梯的脚步声。也完全感应不到有东西在走廊移动的动静。

那个东西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出现在门后。

下个瞬间,<入侵者>一声不响地扑进了房间。它没有打开拉门,而是宛如从缝隙渗进来的光线一直线地袭向了丽水。

「喀嗄!」

眼前的景象就仿佛把厨房的那一幕直接搬到了卧房,<入侵者>缠在丽水的脸上,将他的头整个包覆住。虽然也有一点象是在拥抱,可是软绵绵的透明身体缠着人不放的那个画面怎么看都象是在捕食。

「丽水!」

「没……没关系的,老师!你快逃吧……趁现在……」

「不要闹了!这样做是不对的!我才懒得管脑袋不清楚自己跑去送死的家伙,可是我画的漫画绝不会对讲出这种台词的人见死不救!」

「你误会了!这是我的问题!……呜呜……呜呜呜……」

丽水的样子似乎不太对劲,和先前遇到攻击的时候相比,现在的他好像有种接受了命运的感觉。

「呜呜呜……这一切应该都是我的错……这个是因为我才出现的!」

「……怎么了?你在说什么……」

露伴忽然想起了刚才的对话。

丽水问露伴对<入侵者>的模样有什么看法。一般而言,这种问题根本没有询问的必要。

同样的东西看在不同的人眼中,还是会呈现出相同的模样,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反过来思考,这个<入侵者>看在丽水的眼中又是呈现出什么模样呢?

丽水亲口说出了那个答案。

「…………………………是<幸福>。」

「什么?」

「刚才……露伴老师出面解救我以前,当这个东西贴在我的脸上接触我的眼球的时候…….其实我觉得很<幸福>。那个瞬间我应该是置身在<天国>吧。」

「……<天国>?」

「它从厨房后门现身的时候,我一开始也看它是怪物……可是等它贴到我的脸上,我的眼前便一直是<天国>了。那姿态就跟活着的时候一样……感觉很温暖,很令人怀念……感受不到丝毫的<恶意>。可是不一样……明明跟我的回忆不一致,我却无法抗拒。」

「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反正你快点抵抗!我想办法把它从你的身上拉走!」

「……呜……呜呜鸣……啊啊啊啊……不是的……我……只有我……」

丽水哭了。他似乎对什么事情感到困惑。感到困惑的不是理智而是情感的部分,困惑的他在挥别困惑后哭了出来。

不久之后,他说出了归纳出来的答案。

「这个东西……只有在我的眼中看起来是<母亲>。」

「什……」

「理智上我是知道的……露伴老师可以清楚地辨识出它的真面目,这家伙就是个软绵绵又扭来扭去的恶心怪物吧?……理智上我也相信是如此。」

丽水说得一点也没错。

丽水的身体被<入侵者>牢牢抓住,它的头随时都有可能再次被<入侵者>整个吞噬。丽水的声音却完全没有充满惶恐的恐惧感。

「……在其他地方都找不到,只存在于我心中的<天国>……我在相片中苦寻不着的<美丽事物>……现在就这么干脆地摆在我的眼前,<母亲>就在我的家中。」

「醒醒,高岛丽水!你看到的只是怪物的<虚像>!」

「理智上我是知道的……母亲生前并不是这么温柔的人,已死的<母亲>不可能回来……我很害怕喔……正因为<不怕>,所以才非常可怕。可是……这里确实有一股无法抵抗的温暖存在……我想这就是我在内心深处盼望已久的东西吧……这是我的问题,我家的问题……所以跟这栋屋子的<客人>没有关系。」

就在丽水的脸即将被整个包覆住、眼看就要完全看不见的最后瞬间。

「……所以,只有我……要跟<母亲>一起去<天国>喔。」

高岛丽水显得非常平静。

<入侵者>整个包覆住了丽水的头,再也看不见他的脸,事情就发生在一瞬之间。假如露伴有做好随时出招的心理准备,或许他早就可以抢先一步发动天堂之门攻击了,但刚才的对话让露伴的意识有那么一瞬间出现了麻痹的状态。

于是,丽水就这样以两只脚在地上拖行的姿势,被<入侵者>带往走廊。那个画面宛如肉食动物要把猎物抓回自己的巢穴。

整个过程不过才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丽水的身体好像就从楼梯被带到楼下去了。

「……你说这是你家的问题?」

如狂风骤雨般的袭击过去之后,二楼变得异常安静。

唯独电玩主机的红色电源灯依旧照耀着独留在房间里的露伴。

「……那个<入侵者>对我只是<应付应付>……它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只有丽水一个。」

露伴步履瞒跚地走去打开拉门。

不过他打开的不是通往走廊,而是通往隔壁房的拉门,通往高岛丽水的<密室>的拉门。

在被带走之前,丽水最后看了一眼的地方就是那间房间。

直到最后一刻,他依旧展现出了不允许任何人踏进他最重视的场所的强烈意志。

露伴用手推了一下除湿机上方的那扇窗户。

如同他所料,窗户稍微打得开了。靠着厘米单位的细微变形将人封闭在屋内的结构只要去除掉水分,自然会出现可以撬开的缝隙。毫无疑问地,可以看见逃出生天的一线曙光了。为了将人关在屋内所使用的<湿度>戏法,说是已经破解也不为过。

「……真是可怕的敌人……无论如何,现在我可以逃走了。只要利用丽水遭遇到攻击的时候,让这扇窗户充分干燥,或许我就可以逃出这栋屋子……我可以松一口气,感谢上天保佑自己平安无事,然后离开这栋屋子了……」

露伴环视了房间内部。

夸张的干燥箱和那本相簿就放在那里。

那些照片拍摄的不仅是高岛丽水的过去,还有他那扭曲的美感。

那些照片或许看不见所谓的循规蹈矩,可是里面有<执着>,也有<对艺术的追求>,有美的基准,有原则。无论是对活着的人或将死之人而言,还是对屋主或访客而言,<屋子>都必须是安详的场所,从那些照片可以看见这样的价值观。

他的照片充满了对<屋子与住户>的敬意,此乃无庸置疑的。

「……这样岂不是反过来了?」

露伴的声音在幽暗的空间中幽幽地响起。

「高岛丽水是个奇怪的男人没错……至少他在面对屋子的存在样貌时,内心是很真诚的,他对屋子抱持敬意,会怀想住在屋子里的人,也有盛情招待访客的坚持。虽然这栋屋子只是租的,可是终究是他付钱租下来住的家……为什么屋主和我这个访客必须思考如何<脱逃>的问题?……根本相反了吧……该滚出去的不是我们,而是大摇大摆地私闯进来的<入侵者>不是吗?」

至少在现在这个场合,喧宾夺主的人是谁?

或许是威胁暂时远离的关系吧,露伴可以静下心来整理思绪,内心的齿轮又恢复正常运转。从原本一心只想逃离这栋屋子的消极状态切替成了正面挑战的意志后,内心的齿轮开始以猛烈的速度运转。

换一个更单纯的说法,就是露伴不爽了。

「应该被赶出去的明明就是<入侵者>才对吧!」

于是,反击开始了。

7

<入侵者>充满了成就感。

捕获丽水之后,<入侵者>下楼前往了厨房。因为它需要的是有着厨房后门……严格来说,它需要的是可以从厨房后门看见<那个>的地方。对<入侵者>而言,它这不是在捕食,也不是在攻击,所以仪式是非常重要的,必须郑重其事才行。

<入侵者>拖着丽水的身体进入客厅。

如同丽水所感受到的,<入侵者>对他没有敌意。透过让人看见<天国>的方式来救赎人类的灵魂,那是一种崇高的使命。

可是凡事讲求顺序。

有太多寻求救赎的人了,可是<入侵者>一次只能拯救一个。所以<入侵者>为了分别处置丽水和露伴,必须让他们轮流入睡。

第一个目标是丽水,<入侵者>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动物安静下来。

只要针对视网膜持续闪烁亮度略强的光,生物就会因此陷入醒不来的永眠,接着只要把<启示>灌输到大脑的深处,等到天亮、这栋屋子的大门打开之后,这具身体就会依循<启示>在僻静的场所迎接<完结>。从此就能从这世上所有的艰难和辛苦中获得解放,一边做着幸福的美梦一边前往天国。

原本<入侵者>打算善尽自己的使命,让这个名叫高岛丽水的人得以迎接安详又幸福的结局。

然而,有人出手干预。

丽水的身体突然解开了。

原本被牢牢抓住的那个身体没来由地变化成了一本被打开的<书>,脱离了<入侵者>的拘束。<入侵者>不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攻击。

<入侵者>转动相当于人类脸孔的感官部位,朝向客厅的入口。

「……我懂了……只要我没有输入命令的企图,不要想着透过<天堂之门>把你变成书本<窥看>里面的内容,就不构成你对我发动攻击的条件。」

只见岸边露伴站在那个地方。

「之前有两个问题存在,一个是我们逃不出这栋屋子……不过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只要放弃逃走、正面对决,问题便迎刃而解……另一个问题则是该怎么攻击你……可是这个问题也已经解决了。」

<入侵者>感到困惑。为什么这个人要从中作梗?而且一般人有可能拥有可以把人类和动物变成书本的力量吗?

无论如何,<入侵者>改变了行动的优先顺位。因为它知道如果不先处理掉这个叫岸边露伴的男人,它便不可能达成使命。

露伴站在客厅的房门后面窥看<入侵者>,只要做出窥看这个行为就满足了它的攻击条件。

<入侵者>如闪电般跳了起来。

它象是沿着目不转睛地窥看着它的露伴的视线移动般飞冲而来,锁定了露伴的脸孔。它打算缠在露伴的脸上,首先从露伴开始<救赎>。

然而,它却觉得自己好像扑空了。

随着一个轻盈得诡异的感觉,露伴的身体轻飘飘地在空中飞舞后掉在地上。<入侵者>又陷入了极大的困惑。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你没有重量,用菜刀刺你也没有刺到东西的感觉。真的有办法用物理的方式干涉你吗……?这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

露伴的声音在昏暗的走廊响起。

<入侵者>再次找到视线、发动攻击,可是攻击又失败了。<入侵者>不知何故一头撞上墙壁。

「我猜<意象>就是你的本质吧。你是<虚像的生命体>……尽管你存在于这个地方,可是肉眼可见的那副驱体只不过是映像。你针对人类的眼晴攻击,读取存在于人心中的<意象>,进而变化成对方想看到的<虚像>……有生命的光线。其实丽水不是被拖行,而是靠自己的双脚在走动,你对我施展的攻击也是同样的手法,让对手看见<虚像>和听见声音,进而控制对方的身体……因为你的攻击是直接针对大脑刺激,所以无法靠身体的力量抵抗。」

<入侵者>感到困惑。

自从进入某个时代之后——这种奇妙的状况它已经碰过好几次了。明明它发现人类,也锁定眼睛攻击了。可是不知何故却发生了无法附身的情况。

露伴看出了它的问题点,并且将它点破。

「换言之,你只不过是会让人看见幻影和附身的……<妖怪>罢了。之前消失的那些房客<不是被山神抓走>。<神>是更为庄严、超凡入圣的存在。而且……你大概没办法同时攻击复数的对象。」

<入侵者>再次发动攻击。

它又扑空了,而且它朝着视线发动攻击之后,位置也移动到了书房。书房因为摆放有书柜,视线的死角很多,再加上室内没有开灯,想要找到露伴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而且<入侵者>已经开始感到不耐烦了。

它三番两次发动攻击,却完全逮不到露伴。每次都是碰到像轻飘飘的纸张一样的东西,攻击宣告无疾而终。

「不过你的攻击应付起来相当棘手,因为你会反射性地发动攻击……如果发动天堂之门窥看,你就算失去意识也照样会自动攻击……那是你的<特性>。不过既然跟你的意志无关,会自动作用的<特性>……也就会变成你的弱点。」

<入侵者>更不耐烦了。在黑暗中响起的声音。直直地注视的眼眸。明明露伴就在那里,可是不管怎么攻击就是没有切实地击中目标的感觉,每次都是碰到轻飘飘的<东西>。

<入侵者>觉得露伴的行径是一种不敬,它感受到了一股无所畏惧、勇于挑战的精神。

<入侵者>从来没碰到敢这么积极反抗,而且有力量可以对抗自己的人。

它感觉得出来,比起高岛丽水,如果不先把这个名叫岸边露伴的人送往<天国>,将会有麻烦的事情发生。

<入侵者>无意间发现从书房通往工作室的拉门微微地开了一条细缝。

不过<入侵者>也没有那么愚蠢,它马上就发现那是刻意要引诱它的圈套。

很明显地,露伴企图诱使<入侵者>进入工作室。

所以,双方势必得展开一场斗智。

「……不肯靠近拉门的缝隙……我想也是。」

躲在拉门后面的露伴感觉得出来<入侵者>正在动脑思考。

「没有知识,可是有智慧……根据天气预报,雨势晚上就会停止了,而且房间里面有除湿机……等到<茅栗木门窗>的膨胀程度降低到稍微可以打开,我们迟早可以撬开窗户逃出去。只要不要窥看、耐心等候,有利的是我们。」

露伴说得没错,有时间压力的是<入侵者>。

不过既然它已经被引诱进来,就得设法攻其不备。<入侵者>在动脑思考,<入侵者>的性质就跟露伴推理的一样,只要露伴不要做窥看这个动作触发它的攻击本能,它就不会发动决定性的攻击。

不过<入侵者>还有能力没展现出来,它可以透过<虚像>控制行动的目标不是只有人类,它可以从目标的记忆引起幻觉和幻听。

只要是具备一定程度的记忆力的动物,它都可以透过<虚像>来控制。而且如果目标只是具备单纯的智能、不像人类那么会疑神疑鬼,它就可以进行更强力的操作。

「……什么?」

露伴的声音透露出了困惑。书房传来微小的声音。

「这是……脚步声?<入侵者>创造出来的<音像>的幻听吗……?不,总觉得不太对劲……地板有很轻微的震动。这个声音的主人是有<重量>的。」

那个东西似乎正随着哒哒哒哒的微弱声响朝露伴接近。那个气息明显跟<入侵者>不一样。有什么东西在拉门另一头的书房里。

有个小小的影子突然穿过拉门的缝隙冲进露伴所在的工作室。

……是<老鼠>!」

那个东西确实是老鼠。根据丽水的说法,有老鼠住在这栋屋子的阁楼和地板下面,偶尔会跑到玄关。也就是说。老鼠是从一楼入侵这栋屋子的。

而且这只老鼠的模样很明显不太对劲,它充满了异常的敌意。它龇牙咧嘴、动作迅速地扑向露伴。

「呜喔喔喔喔!」

露伴大手一挥。击坠了那只老鼠。虽然老鼠只是一只小动物,可是野兽的攻击力是非常强劲、远远超乎人类想象的。

「呜……攻击力不算高。可是……非常凶残!这只老鼠是受到外力刺激才这么兴奋的吗??在<虚像>的刺激下……它现在暴跳如雷!体内充满了杀意,甚至做出自杀性攻击也在所不惜!」

露伴没有打开工作室的灯光。因为开灯的话,房间里的窗户和柜子的玻璃片、计算机的荧幕

都会像镜子一样强烈地反射。<入侵者>很清楚露伴必须摸黑战斗。

「老鼠在黑暗中捕捉猎物的力量强大得惊人。再加上这个速度……被咬到一下看似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万一被咬到动脉,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老鼠牙齿的咬合力可不是只会伤到皮肤!它们轻轻松松就能咬断动脉……这样下去情势对我不利!可恶,愈来愈危险了……」

小小的影子在黑漆漆的工作室跑来跑去。

一下子右边,一下子左边,虽然感觉得到,却完全不是人类的眼睛可以追赶得上的速度。

对露伴而言,最危险的地方在于当他转动眼睛追踪老鼠的时候,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看向了<入侵者>所在的方向,所以不能让这个状况持续太久。

「只能放手一搏了……继续放着这只老鼠不管,我必输无疑!」

露伴做好了一决胜负的心理准备。

老鼠从桌上跳起来,咬住露伴的手臂。就在这一瞬间。

「天堂之门————————!」

露伴向老鼠发动了能力,老鼠娇小的身驱变成了一本翻开的书。

那个瞬间,胜负已决。

——赢了。

<入侵者>充满了自信。变成书本翻开的老鼠从里面绽放出诡异的耀眼光芒。<入侵者>原本就是没有物理性厚度和重量的虚像生命体。所以埋伏在小老鼠的身体里面对它来说易如反掌。

露伴在近距离发动天堂之门,窥看了老鼠的里面。

从<入侵者>的角度,它同样清楚地看见了露伴,露伴的双眼确实朝向了<入侵者>。

<入侵者>化成光线,在黑暗的房间里飞窜。

结果令它惊愕。

「我就料到你会来这招。」

攻击又失败了。

露伴事先预测出<入侵者>的攻击手段,诱导它向<某个物体>发动攻击。

「我就知道你会埋伏在那里……假如你下定决心要跟我一决胜负,一定会躲在老鼠里面…虽然不可能等你发动攻击再用肉眼辨识轨迹进行闪避,可是如果事先就知道攻击的轨迹,情况就另当别论了。你的脑袋还算挺灵光的……只可惜和人斗智的经验还太少哪。」

<入侵者>心里浮现了绝望。

它明明朝着视线发动了攻击,却发现自己抓到的不是人类。就跟刚才一样,<入侵者>碰到的是轻飘飘又扁平的<某种物体>。

「你应该是活在古老文化的存在吧?……你攻击电视机的时候我就该注意到了。因为你自己就是<意象>的存在,所以无法区别<影像>和<画像>的不同……你不知道我们现代人连<虚像>也能创造出来。」

在<入侵者>诞生的时代,并未存在有那样的东西。

一直以来,它不断唤醒人类的记忆,用<虚像>迷惑人类……可是自己却从来不想理解人类和从中学习,所以才会直到今天依旧那么<无知>。

「<宝丽莱照相机>……原来如此,确实可以拍下质感非常真实的<照片>。重点是可以马上让好几张<照片>显影,这一点真的很棒……你先前攻击的目标都是我的<照片>的视线。」

没错,露伴从刚才到现在不曾看过<入侵者>一眼,为了打倒<入侵者>,他不断拿<照片>当诱饵,一路将他诱导到某个东西上。

终于,胜负分晓了。

露伴动了一下手后,<入侵者>象是被书本夹住的书签,被巨大的机械夹住了。

「你刚才攻击的是贴在<多功能传真机>原稿台盖子上的照片……你把照片当成是我了,然后你现在跟照片一起被关在原稿台上。」

露伴操作传真机的面板。

面板的亮光即便在黑暗中还是很清楚。

另一方面,<入侵者>依旧百思不解。如太阳般强烈的光芒在盖起来的原稿台里面运转

<入侵者>的身体受到那个光的运转牵引,渐渐被吸进某一股强劲的流动能量之中。

「有一个名词叫<光电转换>……果然数码也是有它的便利之处。什么电子光子的相互作用这种艰涩的话题我们就跳过不谈了……总之,传真机的CCD感光芯片会把<光>的能量转换成<电子讯号>。这台传真机的盖子也是高性能的,只要盖紧就不会有缝隙存在。」

那是一种未知的感觉。

<入侵者>有预感自己的存在将被分解得支离破碎,仿佛自己将被它的价值观无法理解的文明产物、铁的怪物给吃掉。

「那么……如果我把转换成了图像文件的你印刷出来再盯着看,照样会遭受到你的攻击吗……?坦白讲,我还挺好奇的……这台多功能机还可以传送电子邮件,其实这种多功能的机器在各种层面都有本末倒置的感觉,可是我现在对它刮目相看了。总之我会把你的图像文件传到我的电子信箱,不过我应该不可能会打开来看了.」

露伴把手伸向面板,触碰了最后的按钮。

按钮上刻着<传送邮件>几个字。

「你就搭乘光纤线路享受舒适的旅程吧。」

就这样,文明的利器毫不留情地透过光纤将那个图像傅送走了。

<入侵者>被无数信号分割后,被赶出了丽水的家。

如同字面所示,那个速度就跟光一样快。

8

『——蜃?』

丽水的声音透过智能手机响起,听得出来他好像听不懂。

「<蜃>……海市蜃楼的<蜃>,虚构的故事里面曾经出现这样的怪物。」

虽然边走边使用智能手机不是好习惯,人在杜王町外围的露伴还是边走边讲电话。此行不是在散步,而是有着特定目的的夜晚之旅。

「除了<蜃>以外,还有<蛟龙>和<巨大文蛤>等称呼。就像名称所示,到底是龙还文蛤也搞不清楚,此外也有传闻指出它是蛇和绿雉生下来的混种、会抓燕子来吃等等,总之众说纷纭……唯一一样的地方就是会用幻觉迷惑人类。不管叫什么名称,反正就是跟<海市蜃楼>有所关联的妖怪。」

『啊~~~~<辰>加上<虫>吗!这么说来,我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它长得确宝是扭来扭去的样子呢。所以露伴老师的意思是那个<入侵者>就是<蜃>吗?』

「我只是怀疑它是不是属于那一类的怪物罢了……就算是贝类好了,那家伙一点也不像文蛤,长得还比较像蛞蝓……后来我有做过调査,可是花了两个月的时间还是没找到半个有可能吻合<入侵者>真面目的文献。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人知道那家伙的真面目是什么了,变成是历史的空白……它的真面目将是永远无法解开的谜团。」

看到车灯,露伴稍微分心注意了一下。

八月的杜王町在入夜之后,风的温度依旧很温热。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那个怪物要跑来攻击我。』

「……我猜问题在于<屋子的格局>。丽水,说不定你家<厨房后门>的位置有很大的问题。」

露伴边走边想起六月某天前往丽水家的路上的事情。

「那扇<厨房后门>面向坡道,从你家就可以从上往下直直地俯瞰整个斜坡。」

『是啊。那个景色非常优美。』

「那个斜坡的尽头有一座破旧的<神社>对吧?」

『对啊,前面还有裂开的鸟居……喂,等一下。该不会……』

「我猜那座神社祭祀的就是那个<入侵者>,我后来有跑去调查那座神社,神体早就只剰一副空壳了……丽水。你每天都从厨房后门的窗口窥看那座神社。」

手机的另一头突然安静了下来。

丽水似乎感到很困惑。这也难怪。毕竟他在无意之间,几乎每天都满足了怪物的攻击条件。

可是……为什么要挑六月的时候?太奇怪了。要是只要窥看它就会攻击,按理说我随时都有可能会遭到攻击,为什么它专挑六月攻击那栋屋子?』

「或许是因为那是<特别的时期>吧。」

露伴以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口吻回答之后,电话另一头的丽水纳闷地偏起了脑袋。

『……如果那家伙真的是供奉在那座神社的神体,六月有什么<特别的时期>吗?日本的六月一个节庆也没有啊。』

「对啊,日本没有。」

露伴在脑海里想起了那座小小的神社的模样。那起事件落幕之后,露伴曾独自针对那片土地的背景进行调查。尽管他最后并没有查出供奉在神社的东西和<入侵者>的真面目,可是他挖掘到了很有意思的文献。

「那座神社的鸟居不是裂开了吗?」

『是啊。』

「其实那不是裂开,原本就是两个并排在一起的<十字架>。」

『……你说什么?』

「说穿了就是隐藏标志,类似玛利亚观音像和长崎的枯松神社,伪装成佛教或神道设施的天主教遗迹,没办法光明正大地留在历史上的东西。」

『喂,照你这么说,那个该不会是……。』

「我还是不认为那个<入侵者>会是<神>或<天使>。至少<神>和<天使>是不会像那样随随便便现身的。所以那个肯定是<妖怪>没错。」

『……你说得绘声绘影哪。难道你以前亲眼看过正牌的吗?』

「因为我是漫画家啊。」

露伴一手拿着智能型手机,一手在空中画图,同时向丽水论述起了某个<想象>。

「好比说……以前S市也有<隐藏的多吉利支丹>※存在。江户时代的幕府颁发了打压他们的弃教令……他们饱受迫害,连信仰的神都被夺走,所以当他们遇见那个<会让人看到想要看的幻象>的妖怪的时候,即使将它的形象神化成奇迹般的存在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编注:日本战国时代、江户时代乃至明治初期对国内基督徒的称呼。>

『……』

「而且六月初便是在<复活节>后的第五十天到来的<圣灵降临节>……这一天圣灵将从天上降临,而且人们必须加入朝圣的行列。虽然这一天是日期不固定的节庆,可是因为日本的气候的关系,这一天经常跟梅雨季重叠。在夏至附近的庆祝方式基本上都是<火祭>,你在那一天开了炉火做菜……那座神社刚好正对你家的厨房后门,或许从神社的角度看来,你是在向它<参拜>也说不定。」

『……不过老师说的这些都只是你的<想象>吧?』

「完全是<想象>没错……没有任何确切的依据。到头来,那个<入侵者>,说穿了是传统的消失所创造出来的<虚像>,不具备可以实际掌握的<实像>……不过光是知道这么多我就可以拿来当作漫画的题材了,所以就算无法査出它的真面目我也无所谓啦。」

听了露伴的说词后,丽水很想让自己就此释怀,可是他的心中始终有个芥蒂无法拔除。毕竟他一度置身在生死关头,他希望可以更明确地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攻击事件。

或许是察觉出丽水的心情,露伴继续开口:

「不过我査出<那栋屋子>的真相了,管理公司的员工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了。」

『什么!你竟然有办法让他们说出实情……那么可怕的物件,按理说他们应该会装疯宝傻、逃避回答……』

「因为我有特别的取材方法啊。」

露伴边说边用手指在空中画出少年的<形貌>,电话另一头的水当然不可能看得见他画什么,不过即使当着他的面画,恐怕他也一样看不见吧。

「直接说结论的话……他们果然也不知道那个<入侵者>是什么,甚至也不晓得那家伙为什么会入侵那栋屋子,以及房屋格局存在有危险性。」

『搞什么啊……到头来,重点的部分还是卖关子吗?』

「不过……<入侵者>会进入那栋屋子的事情,他们早就知道了。」

『你说什么?』

露伴抬头仰望天空,圆盘般的满月高挂在夏天的夜空上。

沐浴在明亮如白天的月光下的露伴继续说:

「管理公司确实不清楚那家伙的真面目是什么,他们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又为什么会攻击人,只将它视为恐惧的对象……他们只知道<入侵者>一年一次会在大雨的隔天攻击那栋屋子的房客,所以他们会固定准备被害者,避免负责管理那栋屋子的自己哪一天不小心遭受到池鱼之殃。」

『……喂,这样岂不是……』

「没错。在确实会闹出人命的那天把房客关闭在屋内的机关就是他们搞的……他们打造了<茅栗木的门窗>,每一年都准备了确实的<祭品>。放弃追究原因,作为掩盖消失的传统和历史的姑息手段……那栋屋子是设计来控制被害者的。」

露伴仰望着满月说出了结论。

「你租借的屋子是<祭品之家>。攻击我们的敌人有两个……一个是妖怪的<入侵者>,另一个则是人类的<管理者>。」

『…….』

露伴感觉得出来手机另一头的丽水现在哑口无言。

实际遭受攻击的丽水十分清楚那个<入侵者>的可怕之处。虽然他不晓得自己获救的过程,可是他可以肯定,假如露伴不在,自己早就一命呜呼了。

也正因为如此,真相更令他感到毛骨悚然。

『……和自己无关的陌生人遇害也无所谓……只要自己能明哲保身就好吗?不管那些贪图便宜而租用屋子的穷苦陌生人怎么样,他们都<不在乎>……管理公司的人是这么想的吗?』

「应该是吧。这起事件只有<人类的恶意>是真实的……那个恶意透过把人关在屋内的<机关门窗>具体呈现,也是整起事件的唯一的<实像>。」

『……可是,万一<祭品>在特定的那一天不在家会怎么样?假设事实如老师的想象,那

个<入侵者>是前来救赎<参拜者>的,可是万一那栋屋子里没人,不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吗?房客当天刚好不在家的情况也是有可能发生的吧?』

「我也好奇过这个问题。不过,如同你所知道的……那个管理公司每年都会积极确保那栋屋子有人住进去,而且那些房客最后全部下落不明。为了防止预期外的状况发生,他们会处心积虑确保每年<都有牺牲者>的惯例不被打破。就目前的案例看来,似乎无人幸免于难……想必他们下了很大的功夫阻止房客在当天外出吧。举例而言……好像只有你家有收到注意小偷闯空门的宣传单。」

对话又中断了。

露伴可以体会丽水的心情。因为比起无法理解的<入侵者>威胁,现在反而可以理解人类的残酷……自扫门前雪的恶意更让水感觉到恐怖吧。

『……我……喜欢沾染在屋子里的人的气味。人们盖屋子,在里面生活……哪怕那栋屋子是有瑕疵、制作简陋的,我还是相信当中有着追求<幸福>的意志。我知道有人会希望在自己的家结束生命……可是我从来没想过这世上有为了杀人而加工的屋子这么可怕的东西存在。』

透过智能型手机传来的那个声音带了湿润的质感。

虽然中间有经过电波讯号的转换,还是可以感受到悲伤的颤抖。

『……所谓的<家>不是指上面有屋顶的场所,也不是建筑的名称,而是人可以幸福地享受平静的地方。正因为家是可以安心回来的地方,所以人们才有勇气出远门……假如连这么简单的需求都无法满足,那个地方便不再是<家>了。我要搬离那个地方。』

「你已经找好搬家地点了吗?」

『暂时不用去找也没关系,反正我应该会在拘留所待个几天。』

「怎么了。你已经被逮了吗?」

『我找到了<留下遗书的那个女人>的亲人了。我已经主动联络对方。相信之后我会遭遇一连串的调查。』

「真没想到你会乖乖去自首哪。」

『算了。那本相簿被露伴老师发现之后,我领悟到一件事。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照片是为了<给人欣赏>而存在的。不管我把一个人的终结拍摄得有多美,如果不能拿出来公开发表,难免还是会感到过意不去。不过负责调査案件的警察官应该会仔细欣赏我的作品吧。』

「原来如此……」

『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我会试着寻找其他的表现手法』

「你好好加油吧。不管你觉得自己应该要去自首还是装死到底,我都不会把你当朋友看,不过我并不讨厌你的照片。」

『谢谢。』

丽水的判断是对是错,露伴无意深入探讨。如同选择想要使用的笔尖或相机,只要没有放弃艺术家的身分,那么选择<自己可以接受>的道路前进就对了。

『对了,露伴老师……你现在人在外面吗?感觉风势好像变强了。』

「是啊。因为我有点事。」

『这么晚了还有事?……听那风声,你在海边吗?』

「我在靠豹纹列岩的这一侧……差不多快到会合的地点了,我先挂电话了。搞不好我们会在刑务所见面呢,不过机率应该不大,所以我们应该好一段时间没机会再说话了。毕竟我也没有自首的打算。」

『……喂?露伴老师?』

露伴直接挂断了电话。

梅雨季节已过,现在是孟兰盆节的时期。八月的夜晚,盛夏的满月绽放出皎洁的月光。

丽水是在六月遭遇<入侵者>的,对某人来说,或许那是一个特别的日子。不对,说不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管哪一天对某些人而言都有其特殊意义,对世上所有人都没有特殊意义的日子根本不存在。

至少今天对某人而言也是特别的日子。

「据说是杜王町的传统……只有在八月的满月之夜才能使用的密渔<黑鲍鱼>的方法……失败的话就是百口莫辩的犯罪行为了……我也不确定自己能否进行得很顺利。」

原来如此,这样的想法或许并不符合现代社会的伦理价值观。

「……可是不管那么多了,我这么做单纯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

那一天,露伴有意触犯某个法律。当然,他的动机是出于<好奇心>……至少台面上的说词是这样。无论他的理由是什么,以现代的伦理价值观来说,已经构成了犯罪。

可是为了更重要的事物,有时候自己或许必须做出超越现代社会规则的判断。

好比说为了寻找自己的根源,或者为了拯救其他人的性命……有时候可能单纯只是为了创作有趣的漫画。

无论如何,那将是一场无尽的冒险。

绝非轻松的道路。

说不定走完那一条路之后,还会累得像条狗。

碰到那种时候,只要在心里画出自己应该要回去的<家>,人就能鼓起勇气去冒险。无论是虚像或实像,只有心中有一个确切的、应该要回去的场所。

「……假如我能全身而退,首先要好好休息一下。等我平安回<家>之后……那时候就来画漫画吧。夏天要交的单篇作品,篇幅是四十五页吗……」

不带一丝迷惘的脚步声回荡在盛夏的海岸。

明亮的月光照亮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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