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出生时,她的体内就蕴藏有强烈的灵力。在幼儿时期,她就能将念力灌入纸扎人偶,让人偶宛如手偶般地动起来。用蜡笔画出脸跟衣服的六个纸娃娃,会乖乖地在桌上跳起整齐漂亮的大腿舞。
三岁的她看到这画面,开心地拍着手。
但她的父母脸上却露出复杂的表情。
硬要说的话,母亲的样子看起来很愧疚,父亲则是一脸苦笑。
他是这么说的:
「果然是有血缘关系啊。」
父亲的名字是天草洋平。
母亲的名字是天草密音。
尽管与灵能者名门扯上关系,但洋平跟密音看到独生女展露灵力却不是很开心,这有几个理由。
因为,当时他们夫妻跟天草家是刻意保持距离的。
两人最初的邂逅是因为在大学研究民俗学的洋平,向身为天草家一分子的密音进行访问调查。洋平虽然年轻,却是个才华洋溢的研究学者型人物,所属的研究室教授对他的未来充满了期待。另一方面,密音当时还是高中生,每天过着平凡无奇的学校生活。洋平是透过共同的朋友才认识了密音。
洋平一开始看到这个外表很普通的少女,感到有点困惑。因为她怎么看也不像是拥有『真正』咒术力量一族的一分子。但是,洋平的困惑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密音在他面前表现出了些许能力之后,洋平便对密音完全改观。
她是货真价实的灵能者!
洋平直觉如此。
密音闭起眼睛,轻轻一挥手,放在研究室桌上的铅笔突然变成一条蛇,橡皮擦变成了青蛙。在睁大了眼睛的洋平面前,那只微微带点蓝色的蛇,吞下了缩成一团的小青蛙。然后,密音再度吟唱简短的咒语之后一挥手,蛇跟青蛙都瞬间消失不见,只剩下原来的橡皮擦跟铅笔。
不过,只有一点跟原先不同。
铅笔不偏不倚地刺穿了橡皮擦的正中间。那是洋平从未见过的幻术。洋乎拿起这个结合了橡皮擦跟铅笔的东西,不停地用手指头抚摸着两者的接合处,脸上因为兴奋而泛红。
密音只是露出了看不出喜怒哀乐的暧昧微笑。
在那之后,洋平便不时来采访密音。他的兴趣从密音身上扩展到了密音本家的天草家。基本上,洋平可以接触到完全不对外敞开大门的天草家内部,探索本家的领域,得知真正的心声,这些都是因为有天草本家三女密音的协助。
后来,洋平曾经问过密音当初为什么肯帮自己这么多忙。她只是露出了高深莫测的微笑,如此说道——
因为第一次见面时,我就知道将来会跟你结婚了啊。
乍看之下,会觉得密音很朴素,个性内向,即便熟稔了之后,她的个性还是让人觉得很神秘不可解。但是,她几近唐突地向洋平表现出的爱情,却是真心的。
洋平也逐渐地被这样的密音所吸引,等到密音高中毕业时,两人便入了籍。
天草本家只提出一个条件,就是要洋平继承『天草』的姓氏。
因此,洋平等于是入赘到天草家。
几乎从同一时期开始,洋平就不再研究天草家了。他很明确地跟密音的老家划清界线,保持距离。就连住处也是一样,他转到了一所天草家势力所影响不到的偏远大学。
沙代虽然从幼儿时期就开始展现才能,但一开始,她其实是在与灵能力毫无关系的环境下被养育长大的。年幼时的天草沙代十分幸福,一家人住在温暖的南方小岛,父母亲都非常疼爱她。从小父母亲就警告她『不能在别人面前使用灵能力!』,年幼的她也确实遵守这项约定。在幼稚园的时候,即使被凶狠的男生欺负到哭,她也不曾使用过自己特别的能力。
父母亲祈愿她不是一个『拥有特别能力的孩子』,而是一个『普通且温柔善良的孩子』。尽管沙代当初年纪还小,她依然感受到了父母亲的期望。话说回来,这时候的天草沙代可是个超内向爱哭,个性很有女孩子味的少女。
会被男生欺负到哭,也是因为在玩扮家家酒的时候,场地硬是被抢走的关系。年幼的她,没办法真的跟男生硬碰硬对抗。
老实说,只要她有那个意愿,就算对方是大人,她也能以灵力让对方飞得远远的。
父母亲虽然都对她爱哭的个性露出苦笑,但对于女儿遵守约定,忍耐没有使用灵能力这方面,则是给予了大大的称赞。这点沙代也很得意。
本来一家人过着平静无波的生活,但有一天,一个自称为阿灵,浑身流露诡异气息的女性来过之后,这样的生活就结束了。
『密音小姐,请您务必回本家一趟。』
女子向沙代的双亲如此说道。那天夜里,洋平跟密音都面露沙代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彻夜长谈。沙代在隔壁房间,不安地躲在被窝里。耳里不时传来『反正也逃不了』或『但是怎么能把沙代也卷进去』之类的话,以及父亲愤怒的声音跟母亲有如啜泣般的声音。
几乎不成眠的一夜过去后,沙代的父母亲告诉沙代他们的决定。
『我们要回本家。』
就这样,沙代离开了熟悉的环境,搭乘飞机,跟父母亲一起搬到了当时还在深山里的天草本家。她得在不管是眼前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都跟之前完全不一样的环境里生活。
沙代紧紧地抱着布玩偶——之前在幼稚园所收到的饯别礼物,拼命地想要适应这有如暴风雨一般激烈变化的生活。
一切都跟之前完全不一样。
在这里,以前有时候看得到、但却被母亲交代要当作看不到的妖怪们,即使是大白天也堂而皇之地挥动着双手,大步向前走。有黑影会挂在栏杆上,也有虚无僧会排队在庭院里行进,仓库里还一整晚响着恐怖的笑声。
沙代一开始会紧紧地闭起眼睛,抓住母亲的衣袖走路。密音则是一脸困扰的模样。
洋平不再笑了。他总是一脸严肃,跟密音吵个不停。有一段时间,密音会试图辩解,但后来就只是阴沉地低着头,这反而让洋平更加生气。有一天,洋平把手上的书丢向密音,大声地斥责她。书角撞到密音的额头,血从她的发际滴下,但密音还是一副看不出喜怒哀乐的样子保持着沉默。她没有哭,也没有生气。沙代看不下去,大叫着介入父母两人之间,洋平才回过神来,一副很尴尬的表情别过头去,不看自己的妻子跟女儿。开朗的父亲跟温柔的母亲,到底都到哪里去了呢?
自从来到了天草本家之后……
一切就都变了。
尽管年纪小,但沙代能够体会父亲的苦恼。他自从来到这个家之后,就断绝了一切的社会活动。被迫辞掉了大学的工作,也远离了研究活动。对性格勤勉的洋平来说,从早到晚过着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他一定感到很痛苦吧。相对地,母亲应该是回到了娘家所以觉得很放心,感觉过得很舒适。就如同野生动物将自己安置于最适合自己的环境之中,她的动作、眼神都是沙代未曾见过的。
父亲跟母亲对沙代都很温柔,但他们两人之间的鸿沟却是致命地逐渐扩大。沙代很努力地介入两人之间,想要撮合他们。她要求自己尽可能扮演好有如连结木材与木材之间的角钉一样的角色。
但是,两夫妻终究越走越远。最后,洋乎跟密音几乎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会见面。
不可思议的是,只有在这个时候,洋平跟密音才会像以前在南岛生活时一样,露出安稳的笑容。自始至终,两人总是温和地谈笑。因此沙代十分珍惜吃饭时间。
对当时的沙代来说,『幸福』就凝结浓缩在这段时间里。
平稳用餐的画面,成为了家族羁绊的象徵。
围在同一张餐桌的人……
沙代称之为家人……
被埋在砂子里的沙代,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想起了以前的事。那是一个令人怀念的梦,有爸爸,有妈妈,还有幸福的餐桌。
如果能够一直待在这里,持续做梦直到腐朽的话,或许也是一种幸福吧。但是——
「!」
沙代突然睁大了眼睛,将手往上伸。她不能在这种地方认输。
她勉强地调整身体的姿势往上爬。
拼命地往前游。
爬出砂子的她,瞪着前方。对她来说,这次的决斗不过是个半途经过的中继点而已。
她要变得更强才行。
抖动着身子的吉娃娃,也跟着她身后爬出了砂海。沙代轻轻地露出微笑,低头看着吉娃娃。
每走一步,沙代的脚就陷入砂子堆里,但她还是努力地向前走。整个走廊都堆满了砂子,天花板变得很近,只要稍微往上跳一下大概就能碰到日光灯,灯光一闪一闪的。为了寻找自己唯一相信的伙伴,沙代大声叫着这个男生的名字。
「通!你在哪里?通!」
没人回答,身后的吉娃娃也发出吼叫。但是,被砂子掩埋住的楼层只回荡着一片寂静。
通还被埋在砂子底下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得赶快把他挖出来。
沙代紧咬着嘴唇,想要用灵力吹开这些砂子。
但……
「唔。」
她的身体一晃,就好像是贫血般眼前一暗。糟了!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已经太迟,沙代整个人往前倒,瘫在砂堆上。连忙赶来想要帮助她的吉娃娃也摇摇晃晃地倒下,最后终于昏了过去。
「我忘了……」
沙代懊恼着自己的粗心。
「砂入道的砂子会吸取灵力!」
当她被卷入奔流的砂子时,就等同于不停地出血。灵力被一颗颗的砂子所吸收,身体几乎快要动弹不得。
意识逐渐远离。
终于……
「唔……」
沙代的眼前一黑。
少女跟吉娃娃倒在砂堆上。一个人影随着沙沙声走上了砂堆。
那个人沉默地低头看着沙代,小小声地喃喃念着……
「~」
……看起来像是在微笑。
但也像是有杀意的样子。
那个人一挥手,身影轻轻地覆盖住沙代跟吉娃娃。就算这个人对她有杀意……
沙代也无能为力。
同一时间,外神雅人正陷入失神状态。
「好,走吧。吉儿!我们去把吉儿找回来!」
话说回来,他提到的前者吉儿,是他认为是吉儿,但其实是怪物的家伙。
后者的吉儿,才是被抓走,真正本尊的吉儿。尽管精神状况已经残破不堪,自我几乎完全崩坏,但他还是没有忘记要把吉儿找回来的目的。这一点虽然很了不起,但『跟吉儿一起去把吉儿找回来』的矛盾,已经被他丢到一边去了。
他的身旁……
「喔!走吧!雅人!」
有怪物靠近。
「呀啊!」
雅人反射性地想躲……
「哈哈哈!」
但怪物又更拉近距离。
「咿。」
尽管表层意识告诉自己那是吉儿,但灵魂深处还是出现了抗拒反应。
「咿啊啊啊啊啊啊!」
发现到怪物从后面追上来之后,雅人跑得更快了。
相较之下……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怪物露出了非常爽朗的笑容追上来,同手同脚的动作看起来很恶心。左、右、左、右,他的身体交互晃动着靠近雅人。
「等一下,雅~人!」
他的身体构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追上来的样子简直就像轻轨电车一样迅速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雅人顾不了形象,只能拼命逃跑。不停地跑,没命地跑,偶尔眼前还会有参加决斗的人挡住去路。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快、快让开!」
错乱的雅人撞开这些挡路的家伙。
「快让开!你妨碍到我示爱了!」
二之宫速彦的大鎚子轻轻松松地就把碍事者一扫而空。身后的托托则是手捂着脸跟着一起跑。
这一幕,宛如是一幅地狱绘卷。
沙代惊醒了过来。
她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已经经过多久,但回过神时便发现自己背靠着墙壁,她坐起了上半身。
「啊?」
她的意识有点混乱,没记错的话,昏倒前她应该是走在走廊的砂堆上。但眼前看出去,砂子已经一扫而空,沙代轻轻地抚摸着走廊上的地板。
地上还黏着一点砂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并没有因为自己没事而放心,反而觉得恐怖。
这是怎么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紧张地转头。
『啊呜~』
身旁的吉娃娃举起牌子,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它好像是现在刚恢复意识。沙代想要找通,但通并不在她身边。
这时……
「……」
沙代身旁突然有人递了一罐果汁给她。她反射性地接下。刚刚在砂堆上走了那么久,喉咙已经很渴了。
「啊,谢谢。」
正想这么说的时候,沙代不经意地抬起头往上一看,然后,她便僵住了。
跟自己穿着相似水手服的大叔。
充满肌肉、面无表情的脸。
「变态!」
这是句再确切不过的说明。
她尽其所能地迸出灵力,只为排除眼前的异物。
另一方面,在那个时候,雅人终于被怪物逼到走投无路。虽然他拥有卓越的身体能力,不过对方不但能从垃圾桶里爬出来、扛着两把大鎚子飞冲到天花板、还能紧贴着墙壁有如壁虎一般,他躲不过也是正常的。
所以,他被抓住了。
然后,为了保护自己,雅人自我封闭了起来……
「啊哈哈!雅人!」
他眼前出现了充满希望的幻觉。那是在夏天清爽的沙滩上,就像之前跟二之宫良子一起去过、没什么人的私人海滩。穿着泳装的吉儿,啪哒啪哒地跑了过来。
「雅~人!」
吉儿紧紧地抱住他。
「抓~住你了!」
「啊哈哈。」
雅人也摸摸她的头,给她一个笑容。
「被你抓到了呢,吉儿。」
雅人所看到的是如此和平的景象。
然而现实却是很残酷的。
雅人被逼到了墙边……
他完全走投无路。
「呵呵呵呵,雅人?」
如恶鬼一般张大的嘴巴,眼睛充满了血丝。那妖气十足的帅哥正伸长了舌头舔着嘴唇,双手抵着墙壁。
墙壁还微微地被压破了个洞。
雅人宛如小兔子一般地发抖着,身体靠着墙壁不停地往下滑。那个人低头看着雅人,像是要徐徐地将他覆盖住一样。
「终~于抓到你了喔!来吧。」
他慢慢地逼近……
「我们两个人一起来谈情说爱。或者……」
雅人拼命地在大脑里说服着自己。
这是吉儿,这是吉儿,这是吉儿,这是吉儿……
但现实情况却是……
「……要实践爱呢?」
他已经面临了各式各样的贞操危机。
「雅人……你的脸颊好光滑,老实说……」
怪物又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他的眼神充满着贪婪。
「让人想要把你吃掉呢。」
雅人发出惨叫声。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大叫着。
就在这时候……
露出满脸笑容的速彦瞬间停止了动作。他的脸突然蒙上了一层透明雪白的冰。而且,这层冰还渐渐地变厚,扩展到他的肢体,发出了喀喀的声音。接着速度越来越快。
「~~」
结冻现象急速进行,最后雅人面前出现了一座高约两公尺、宽约一公尺的长方体冰柱。
宛如被困在琥珀里的古代昆虫一般,二之宫速彦就这样子被密封在冰块里。双手张得开开的,脸上还维持着下流的笑容。
只是……
令人难以置信的,他的眼睛还在冰块里动来动去,看着雅人。
「!」
雅人的背脊冒出一股寒气。他不禁靠在墙壁上,身边有个少女轻轻地抱住了他。那是现场唯一还算正常的存在——『纯白与冰雪之圆舞』托托。
二之宫速彦已经远远超过妖怪的等级,虽然有点突兀,但能做出加以冰封这么乱来的事,的确只有身为冰雪魔神的她才办得到。她走到雅人面前……
「……」
有点担心地握住雅人的手。
「……」
托托微歪着头,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雅人。之后,她一副豁出去似的态度。
「!」
雅人还来不及抵抗,托托的嘴唇就好像小鸟吃饲料一样,轻轻地啄上了他的脸颊。
怎么样?
就像是在询问他感想似的,托托微倾着头,脸颊有点泛红。
「……」
雅人呆了一会儿,他看着托托跟冰里的怪物,然后……
「~~~~~~~~~~~~~~~~~~~~~~~!」
他急速恢复正常。自己刚刚居然叫那个物体吉儿!
雅人不禁像装了弹簧的玩偶一样往上跳。
「呜哇!」
他的眼睛终于恢复了光芒。
「啊,唔唔啊啊……」
托托还是很不安地抬头看着雅人。不过雅人马上就表达出发自内心的感谢。
「谢谢!托托!是你救了我!」
他一脸笑中带泪的表情,抱紧了托托。
「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啊!」
雅人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
托托雪白的脸颊泛红,她的脑海里已经开始思考两个人的孩子要取什么名字。
没~问题。
之前也有过这样的例子。
另一方面,雅人紧抱着托托,但眼睛还是直盯着冰块看。他不认为这种程度的冰块就能封住速彦,恐怕只是争取些时间而已。所以他得在冰块破裂之前,尽可能地跟速彦保持距离。雅人的眼里还残留着害怕的神情。
这次……
要是速彦再跟他示爱的话,他可没把握自己的精神状态不会崩坏。
托托沉醉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就算是主人的命令,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千里迢迢跑来这里拯救了雅人。
应该可以要多一点的奖赏吧~
包括那个有点啰嗦的福神在内,周遭都没有人会打扰他们。
现在,雅人紧抱着自己。
「……」
既然如此……
托托大胆的时候很大胆,她踮起脚尖,虽然有点脸红,但她还是闭起眼睛,嘟起嘴巴。
她想要再一次亲吻。这回要雅人自己主动。
她希望……
雅人亲她的嘴唇。
因为这是她很宝贵的初吻。
雅人本来一脸笑中带泪的表情看着冰柱,正当他感到疑惑,将视线转向托托的同时……
啪啦。
虽然很小,但冰块确实发出了破裂声。两人反射性地看向冰块,托托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身为冰雪化身的托托,对自己很有自信。
这不是凭着人类力量便能破坏的冰块。而是名副其实的一副冰棺。
她一直认为,只要自己没有施法解除的话,速彦是永远不可能走出来的。
但……
她面前的冰块却逐渐出现龟裂,啪啦啪啦的声音响起,冰块开始裂开。雅人紧抱住一脸愕然的托托。
「……」
雅人虽然没有说出口,但他的意图很明确。
托托,快逃!
托托点了点头。
雅人跟托托手牵着手,逃离现场约一分钟左右,啪的一声,一只手就从冰块里伸了出来。
「唉呀唉呀。」
那个男子笑了。
「雅人,你对我还真~冷淡啊。」
怪物伸长了舌头,舔着嘴唇周遭说道。
然后,狩猎再度展开。
同一时间,两个等电梯的男人正在聊天。
「……不愧是天草家出面呼吁,有这么多强者齐众一堂呢。」
一个男人穿着西装,头发全部往后梳,看起来很老练。他是天草沙代的上司,也是这次『决斗』的监护者·仮名史郎。
他继续对身旁的男人说道:
「二十楼以上,『浪速疾风天狗』樽丘诚跟『咒术界王子』八原洋二的表现算是挺抢眼的呢。」
他思考了一会儿。
「老实说,我觉得像他们这种外部的人来参战,一定有他们的理由。现在天草家因为真·女神的挥霍,其实已经没有那么多资产了。就算坐上当家的位子,也只不过是当花瓶好看而已。真·女神还是会继续掌权的啊。对内部的人来说,这样的条件也许还是很有吸引力……不过像他们这种等级的大人物,我不认为会希罕这些。那个该死的老家伙。」
仮名史郎是这么称呼真·女神的。
「是不是撒下了什么没跟我们说的诱饵呢?」
结果……
「啊,嗯,啊嗯。」
身旁有点黝黑的男人穿着短蓑衣,像是唱歌似地说着话,将手上的石头枪尖往地上一戳。仮名史郎露出了苦笑。
「呃呃,应该不是那样子的……如果这么说的话,可能有点失礼吧。的确,天草沙代是很有魅力,不过我不认为那些人会因此而心动。唉呀,失礼了,你是开玩笑的吗?」
「啊。」
穿着短蓑衣、赤脚的人面不改色地用力点了点头。不知道他跟仮名史郎之间的沟通成立了吗?还是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事情?实在搞不清楚。
这个男人是日本灵能界的重量级人物,拥有足以傲视全世界的古老血统。这个纯粹的日本人·绫小路在开玩笑,想必大家都听不懂吧。但仮名史郎却好像很了解似的。
「兜、兜兜、啊嗯啊嗯!」
绫小路动作很大地摆动着手,之后又歪着头。
「……更甜更大的果实?那是什么意思呢?啊?你叫我想想我们的立场跟头衔吗?」
仮名史郎皱起眉头。
「我是一个特令灵能搜查官,而你……对喔!」
仮名史郎拍了一下手。
「原来如此。他们是想得到『最强』的封号啊!」
绫小路拍拍仮名史郎的肩膀,一副像是在称赞他的答案似的。
「有这么多的强者齐聚一堂,如果能够在这场『决斗』的最后赢得胜利,就能大肆宣传自己是『最强』的。像他们这种有某种知名度的灵能者,的确会比较想要这种名声吧。而我们,简单来说就是负责担保的人啊。」
绫小路有着『对事情赋予权威』的力量。属于行政机关的仮名史郎则是拥有负责让『决斗』在公平原则下运作的保证人资格。也就是说,除了本来的目的,也就是天草家的内部继承者争夺战之外,这场生存游戏还成了参与竞争、赢得称号的机会。
为了争夺『最强』的封号<幻想>。
因此,只要在能够认定权威的绫小路,还有确实证明公平性的仮名史郎两位监护者面前,打倒所有强者,就能够证明自己的『强』是真正的强。这样一来,说自己是『最强』也不敢有人有异议吧。
「恐怕是这样没错。」
仮名史郎眯起眼睛思考。这些厉害的参加者们,在脑海里的某个角落,一定都把真·女神当成是必须要打倒的对手吧。他们一定都觉得,以某种形式跟真·女神对决的可能性并不小。
她是异常的存在。
实际上最强的人。
怪物。
实力第一的人。
黑暗女王。
这个老女人还拥有很多头衔。
听说她的个性很好战,乐于跟强者对战。既然如此,在这场高手如云的对决中,真·女神非常有可能技痒加入『决斗』,如此一来,要是能够打倒她的话……
到时候,『最强』的名号就不是喊假的,而是货真价实了。
这个名号会盖上金黄色的刻印。
在仮名史郎看来,这次的参加者大致上分成三种类型。一种是天草蒙兀儿、砂入道、阿灵他们这些天草家内部的人。有的人想要天草家当家的位子,有的人则是直接想要附带奖赏的天草沙代。以原本举办的方向来看,他们说不定算是最有正当动机的人。
另一种人是本来就没有要赢得比赛,他们只是想利用『决斗』规则的漏洞来赚点外快。这类型的人大部分都待在一楼到五楼,看准时机抢夺其他参加者的筹码。是些不怎么强的小人物们。
然后第三种类型则是现在仮名史郎所思考的厉害强者们。说不定,他们最后想要的是真·女神的项上人头。
又或者,不一定要打倒真·女神,只要解决掉恶名昭彰的天草蒙兀儿或砂入道,就足够他们扬名立万的了。而且,这还是在天草家主办的活动中、在仮名史郎跟绫小路的监视之下,公然能做的事情。
仮名史郎自己一个人露出了苦笑。
「最后应该就是这些厉害的家伙跟天草家的人双方相争了。不过,也太狡猾了吧。居然利用自己人的恶名来当诱饵。」
(而且连我们都被牵扯其中,这个状况实在是不太妙呢……)
他在内心里喃喃自语着。
绫小路瞄了一下仮名史郎。两个人终于进了开门的电梯里,按了他们该抵达的楼层按钮。
「……咻哇咻哇?」
绫小路开口问仮名史郎。仮名史郎点点头。
「嗯,我还是去看一下状况好了。刚刚已经用荧幕确认了他所在的楼层。」
绫小路用长枪刺着地面,嘴巴咧得开开地大笑。仮名史郎也回以笑容。
「的确,你说得对,我可能是帮得太过头了。」
只不过……
他下了最后的注解。
「老实说,我很想在真·女神面前痛快地说出我的想法。我相信他,他的眼神里有着真正的光辉,很强很强的光辉。我知道,那跟『最棒』的灵能者不同,是清澈到不可思议的『最强』眼神。」
「……」
「嗯,是啊。他今后一定也会继续保持这种纯朴的感觉吧。我相信,他一定能够从这场疯狂的祭典中救出天草沙代。」
就在仮名史郎热情发表感想的同时……
喀一声,电梯的门开了。然后,仮名史郎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那是……
电梯大厅。
就在门的前面——
「唉~呀!亲~一下可以吧!可以吧!」
雅人被恶狠狠地扑倒在地上,二之宫速彦嘟起嘴巴凑近他。
「呀啊!救我!救我!」
尽管被推倒在地,雅人还是用手推开速彦的下巴,拼死命地保护自己的贞操。
在推挤拉扯的两个人身旁,托托正拼命地想要拉开他们。
仮名史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这样的地狱绘卷……
仮名史郎不禁轻轻地按下了「关门」按钮。
「……」
然后,门关了起来。电梯迅速地往下……
雅人很拼命……
「呀啊!呀啊!」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仮名史郎刚刚就在自己身边。
这样下去的话……
他真的会失去某些重要的东西。
「我!爱!你!」
面对这个持续狂吼的疯子——
「不要!救我!救我!救我!」
雅人拼死命地抵抗。
然后,这回又是托托救了他。她施展了自己的冰冻能力,小心地不把被紧贴着的雅人给卷进去。
「!」
托托把手贴在速彦头上,尽全力地解放力量。那一瞬间,速彦的头整个被冰在冰块里。这时连速彦也吓了一跳(毕竟总是要呼吸的),他整个人往后一仰。
就在这时候……
「唔,这家伙!」
雅人撞开了速彦。然后翻滚着从他身子底下爬出,跟速彦保持距离。托托也迅速地靠紧雅人,撑扶着他。
就在他们两人面前……
「~」
速彦摸了摸覆盖在自己脸上的冰。托托跟雅人以为他会用拳头之类的东西敲开冰块(他们已经不觉得那个东西可以困住速彦),但速彦却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
「~~~~~」
在冰里喃喃念着,然后贼贼地笑。他伸出舌头往前一抵,就只是这样……
「呜哇!」
「!」
托托所变出的冰块便轻易地裂开了。他连伸手触摸都没有……
因为没有那个必要?
「他已经不是人类了。」
雅人的脑海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浮现出这句话。他笑了,呵呵呵地笑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过……
没办法。已经没办法了啊……
「呵呵。」
雅人的脸扭曲了。
「杀了他吧……」
至少引导他上黄泉路的这件事,就由自己来做吧。雅人捏紧了五元硬币,正面迎向速彦,准备对决。
他打算在这里一决胜负。
托托也站在他身边点点头,一脸严肃。
『神狼』跟『冰雪魔神』都是认真的。
速彦的上半身往前倾,摆出奇妙的姿势,一直不停地笑着。在连天草蒙兀儿都马上举白旗的这对最强搭档面前,不过是普通人(?)的二之宫速彦,看来只是想坚持自己的爱。
那扭曲又疯狂的爱。
内心的纠葛让他的脚步沉重。
他知道……
他很了解这个情况。他遭遇过很多次。虽然没有以前那么糟,但最近他还是碰过不少次这种倒楣事。
他一直忍耐。
但实在太讨厌了。
他的本能大叫着不能往前。但责任感又执着地推动着他。他几乎没有自觉,但他那认真的心态、难以通融的个性与严苛的标准,让他好几次卷入不必要的麻烦。
有一次,他跟一个肚子不舒服的男子黏在一起,身体分不开,结果被拖进了厕所。
那实在是地狱。
被股间突起的人偶追赶,九死一生。
然后,自己的身体又跟那个人偶合体并遭到通缉,甚至差点被剥夺了特令灵能搜查官的头衔。被嘲笑是变态,也被女性们瞧不起。
这些不幸的偶然,当然让他遭遇过许多次残忍的对待。
他是生来注定如此吗?
还是承受了祖先的罪孽呢?
跟绫小路在一楼分开之后,他利用了监护者的特权自行使用楼梯往上爬,心情很沉重。
他一点也不想去。
也不想看到。
然而因为自己的使命感,不知不觉中他已经爬上了楼梯。
他不能让有为的年轻人在这里落败。
他一定……
一定要救他!
基于这样的责任感……
特令灵能搜查宫·仮名史郎又……该怎么说呢……
又被卷进了无谓的纷争。
他爬上楼梯所看到的,正是雅人跟托托要联合起来对抗二之宫速彦,展开一场世界大决斗的画面。
雅人的表情看来已经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托托也同样卯足了全力。
另一方面,面对拥有超强实力的两个人,速彦却只是一直恶心地笑,动也不动。
眼前的状况一触即发,仮名史郎拼了命地想要介入。正当他要开口的时候,他发现到某个人。
雅人跟托托的另一侧站着一位少年。那个脸上有雀斑的男生举起手大叫。
「~~~~~」
那是很恐怖的发言。
少年真的很弱。即便是在天草沙代看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也以为对方跟自己一样是女孩子。
当时还在读幼稚园的他,穿着很明显长度不合、松垮垮的运动衣。裤子的裤管要卷两摺。之后问过才知道,他好像是捡哥哥的衣服穿。在天草家,特别是北之分家在金钱地位上都很出色,不可能买不起衣服给次男。但天草通非常尊敬大他七岁的哥哥,据说是他自己想要穿哥哥的衣服的。戴着几乎要遮住眼睛的棒球帽,帽子下的他看起来脸部线条很柔和,会令人误以为他是女生。直到他在公园里上男厕前,沙代都没注意到他是异性。
「啊?你是男生啊?」
沙代拉高声音问道。
「啊,嗯。咦?为什么这么惊讶?」
通似乎觉得不好意思,而且带点意外地这么回答。
话说回来,沙代跟通第一天见面时叫他『通同学』。但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沙代便直接称呼他的名字『通』,面对面说话时,语气也都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随便。虽说当时的沙代的确也没现在这么强势,但她是很自然地就对通采取这样的对待方式。
她是姐姐,是女王。而他是弟弟,是家臣。现在的这种关系,在当时就已经成立。沙代将通当成自己的小弟,但有次却让她对通改观了。
那是在沙代被大型流浪狗追赶的时候。虽然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就是有一只大型獒犬突然出现在沙代他们经常玩耍的公园里,然后扑向沙代。
就算沙代的灵力再怎么厉害,她也还只是个幼儿。沙代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直逃,就在她跌倒差点要被咬住的时候……
说不定她真的会被咬死。
獒犬嘴角冒泡,眼神很明显地不正常充满血丝,沙代有了死亡的觉悟。
「这里!这里!沙代在这里唷!」
去丢垃圾的通回来了。他将手上的球用力丢向远方。
就在那一瞬间……
「呜呜呜!」
獒犬的眼神打量着四周,发出了吼叫声。不知道为什么,它好像看不见倒在眼前的沙代。
然后,它的眼神转到了滚啊滚的塑胶球上。
「啊呜!」
獒犬发出恐怖的声音后,马上朝着球冲过去。
「啊呜啊呜!」
獒犬发了疯似地不停咬着球。塑胶材质的球很快就变得破烂。獒犬露出阴森森的长牙。沙代整个人都看傻了,通冲到她身边,苍白着脸说道:
「你、你在干什么啊!赶快!快逃啊!」
然后,通硬是把沙代给扶起来,回到了有大人们等待的家中。走在路上的时候,沙代整个脑子里想的都是狗把球咬碎的画面,之后想起来,沙代才真的感觉到害怕。
要是通没有救她的话,现在自己应该就跟那颗塑胶球有着一样的命运。沙代发抖着表达谢意,通却是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我的力量就只有这么一点点。」
他如此回答。
『让对方将某个东西误认为另外一种东西的能力。』
比如说,只要他发动念力,狗就会以为塑胶球是女生。但很可惜的,并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办到,必须要某种程度特质相同的东西才会有效。
「……你是说,我跟塑胶球一样吗?」
在长得比较大之后,沙代这么问道。
「从狗的眼光看起来,是这样子没错。」
那时候通已经像现在一样,对沙代讲话都使用敬语。他一脸笑容地说明。他那能力的特点并不是让对方看到幻觉,而是逼迫对方强烈地意识到对象物品的某个本质。
「狗一直想咬它在追的逃跑对象,所以跟沙代小姐有同样柔软的感觉、又滚到很远地方的塑胶球,刚好存在着这样的共通性。当时如果有一块生肉的话是最适合的。换成是厕所或垃圾桶,树木或长椅的话,就会有点困难了。而且那个塑胶球是圆的,在这种共通条件的情况下可以让对方误以为是西瓜,或是基于会弹跳的共通性,让对方误以为是兔子。」
某个程度上来说,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一旦让对方相信了这样的事,几乎是不可能自行破解的。
后来通将这种力量命名为『欺瞒世界之诚实红莲』。通的力量绝对不是万能,但沙代很清楚,他的力量很强大。
比如说……
「你看到的那个人不是外神同学!那才是真正的外神雅人!」
他指向仮名史郎。
这一瞬间,许多人的命运都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