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一D的中泽阳葵放学后被困在了悬野高中。窗外异样阴暗,下起了倾盆大雨。闪电不时掠过,几秒后传来轰隆雷鸣。校内广播也叫学生在雷阵雨过去之前先留在学校。
也有许多学生在下雨前就已经离开学校了,因此校舍里没什么人。阳葵走在寂静无声的三楼走廊。这里都是特殊教室。舞蹈同好会虽然不是正式社团,但老师同意只是集合讨论的话,可以使用多功能教室。
多功能教室就只是大而已,几乎没有课桌椅,地板也没有经过补强。班导说是因为少子化而闲置的教室之一。
阳葵一进去,发现舞蹈同好会的四个朋友全聚在窗边桌子,围着看一台平板。熟悉的K-POP音乐小声传来。
没有人抬头。阳葵讶异地问:「你们在看什么?」
四人似乎总算发现阳葵来了。芽依眼睛发亮,向她招手:「快点一起来看,这女生超厉害的!」
什么什么?阳葵加入四人。平板萤幕正在播放YouTube影片。一名穿着芳西高中夏季制服的女生正在独自跳舞。
地点是多摩川的河边吗?她在固定的手机镜头前兀自不停地舞动。不只是完美重现动作而已,分离动作没有分毫偏移,节奏感也出类拔萃。Wave一路挠弯到指尖,连一瞬间的松懈都没有。连黑色长发的摆动也像是舞蹈的一部分。姿势角度每一刻都美丽绝伦,看起来完全就是职业舞蹈家。
四人对板着脸一路舞蹈的女高中生佩服得五体投地,但阳葵却是为了不同的理由而惊讶无比。
是在拉齐塔德拉的淘儿唱片行遇到的女生,江崎瑛里华。原来她也跳舞?而且还拥有水准惊人的舞蹈技术。
䌷满面笑容:「帅毙了!她长得好可爱,而且好酷喔!」
结菜也兴奋地点点头:「不只是单纯的模仿,感觉每一个动作都加上了自己的诠释……要怎么样才能跳得这么好呢?锻练体干吗?」
曲子来到最后。瑛里华跳完后,没有任何招呼,影片直接结束。穗乃香点了一下萤幕,底下是一排缩图。其他还有各种曲子的舞蹈影片,每一支影片都是这一个星期以内上传的,然而每一支播放次数都超过百万,留言栏全是来自世界各国语言的赞赏。频道订阅人数也超过了三十万人。
帐号名称是EE。是江崎瑛里华(Ezaki Erika)的姓名缩写吗?头像是瑛里华略略低垂的脸,但这边的画质很粗糙模糊。
男团歌曲开始播放。地点一样是河边。查尔斯顿步和交叉步的改编舞步也驾轻就熟。优雅、强大和敏捷浑然一体,已经达到了艺术领域。也完全没有上气不接下气或疲累的样子。
穗乃香语带惊叹地说:「太令人敬佩了……看这观看次数,YouTube的收入也很可观吧?」
「可是,」䌷搔了搔头。「芳西高中有这个女生吗?我国中的朋友也读芳西,她说她完全不知道这号人物。」
芽依也一脸严肃地低吟:「我上网到处查了一下,可是这个叫EE的女生,没有玩抖音也没有IG……会不会只是穿芳西高中的制服而已?」
结菜歪头纳闷地说:「可是影片是在多摩川拍的啊。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阳葵细语:「江崎瑛里华……」
四人一脸惊愕,全都转头盯住阳葵。芽依声音沙哑地问:「什么!?阳葵,你认识这个女生?」
「我在淘儿唱片行遇过她。喏,就是去买那张专辑的时候。」
「真的假的!?」穗乃香睁圆了眼睛。「你遇到EE本尊了?知道她的连络方式吗?」
「不……我本来想问,可是她突然不见了。」
众人全都一脸失望。芽依叹息:「阳葵的话,应该不是乱盖的,可是就算追上去拉住她,也应该要问出她的LINE帐号啊!」
「那时候我又没看过这影片……」阳葵把内心的感受说了出来:「你们不觉得江崎瑛里华有点像纱奈吗?」
室内顿时落入一片寂静。笑容从四人脸上消失了,只有发窘的眼神彼此交错。
自己这话太破坏气氛了吗?确实,有坂纱奈的事,现在几乎已经成了禁忌。因为想到她,就会让人无止尽地消沉沮丧。但是站在阳葵的角度,她无论如何都想问问朋友们。
结果䌷也露出奇妙的表情:「其实……我也有点这么感觉。她有点像纱奈对吧?」
「咦?」芽依拿起平板盯着舞蹈影片,几乎整张脸都贴上去了。「啊……被你这么一说,查尔斯顿步的动作或许有点像。苗条的体型也一样。可是虽然对纱奈不好意思,但EE跳得好太多了……」
穗乃香摇摇头:「纱奈也跳得很棒,所以看起来有点像而已吧?而且模仿的都是一样的K-POP歌手,只要跳得好,自然就会觉得像啊。」
结菜一脸沉郁:「我不太想聊这个。」
沉默扩散开来。除了阳葵以外的三人都默默表达同意。窗外掠过闪电。雨依然激烈地下着。雷声撼动校舍。
䌷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既然大家都来了,要不要练习一下?反正暂时也无法回家。」
「赞成。」穗乃香同意。
芽依表示困惑:「多功能教室只能开会吧?如果要练舞,需要老师同意……」
「对喔。」䌷不知如何是好。「今天体育馆也被占用了嘛。」
阳葵走向拉门:「我去职员室问问看。」
她不等四人回话,一个人出去走廊。她被忧郁的感情攫住了。承受不住尴尬,形同逃走地离开了。
她经过走廊,同时滑手机,在YouTube影片搜寻EE。江崎瑛里华在河岸舞蹈的身姿播放出来。
在小萤幕上观看,可能是因为脸部细节模糊不清,看起来更像纱奈了。但芽依的意见也是对的。就算是纱奈,舞技应该也没这么完美。纱奈的手脚确实纤细修长,但瑛里华的手脚更结实,各种动作都更迅速。
在萤幕上用两根手指往外滑,扩大影片,脸部变得更清楚。果然明显和纱奈是不同人。在淘儿唱片行遇到的时候,印象还比较相似。
是自己想太多了吗?阳葵从手机抬起头,加快脚步赶往职员室。要是拖拖拉拉下去,雷阵雨都要停了。
来到下楼的阶梯前,她不经意地望向走廊旁边。敞开的拉门里是美术室。可能是因为窗外天色极端阴暗,室内开着萤光灯。看起来没有人,桌上散乱着画材,正中央摆着一幅水彩画。
阳葵再次受到冲击。她经过拉门后,煞住脚步,忍不住折了回去,探头看美术室里面。
不由自主地走进室内。那里没有人。阳葵的眼睛定在水彩画上。
那是坐在像是河岸草地上的女高中生侧脸。穿着芳西高中的夏季制服。毫无疑问,是江崎瑛里华。虽然笔致清淡且氛围幻想,却也相当写实。像猫一样的大眼,其中透通澄澈的虹彩,与斜阳一同鲜活地重现出来。上面画的,完全就是在淘儿唱片行见到的瑛里华。
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一名男学生提着笔洗现身了。男学生看到阳葵,惊讶地停步。
「啊。」阳葵说。「不好意思随便跑进来。我是一D的中泽,我记得你是一C的……」
「植村。」男学生应道。「有事吗?」
「没有,这幅画画得很漂亮……」
「谢谢。」植村走向桌子,放下笔洗喃喃道:「是模特儿很美。」
「这是江崎瑛里华同学吧?」
植村的手忽地停住了。他一脸茫然地看过来:「你认识她?」
阳葵只能摇头:「只见过一次……」
「哦。」植村的表情变得柔和。「跟我一样。我在多摩川景观公园偶然遇到她,因为没什么时间,匆促间只画下了特征。」
「画得很像。」阳葵忍不住微笑。「总觉得好开心。就好像再次见到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好高兴……」
「我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在画的。光是像这样看着,就觉得很满足呢。」
感觉这话充满了感慨,阳葵觉得植村不只是单纯地想要再次遇到美少女而已。这幅画也依稀感觉得到纱奈的面容,难道植村也在瑛里华里面看到了纱奈吗?
走廊传来吵闹的脚步声。制服穿得邋里邋遢的一群不良学生从打开的门闯了进来。是三年级的笹馆和梶梅,后面跟着二年级的菅浦、榎垣和鹰城,连一年级的井户根和尾苗都在。
不良集团在美术室里散开来。阳葵吓得缩成了一团,植村也一脸紧张地站着。
菅浦嘲笑地说:「怎么,猪跳舞也在啊?」
笹馆的手伸向桌上,捏起画了瑛里华的画纸。「植村,你上次居然敢那么嚣张,你带着她跑哪去了?」
植村的表情紧绷:「只是回家的方向一样而已,我们在川崎站附近就道别了。」
「她住哪?」
「我不知道。」
「你瞧不起人啊?」笹馆怒形于色,逼近植村。「我问过芳西高中的朋友了,说没有江崎瑛里华这个人,她到底叫什么?」
「她真的叫江崎瑛里华。」
梶梅对植村吼道:「王八蛋!再给我扯啊!」
阳葵连忙制止:「请等一下,她真的叫江崎瑛里华,我也遇到她了。」
榎垣皱眉:「猪跳舞,你少在那里乱讲喔?」
「那天你不是也在淘儿唱片行吗?」阳葵对榎垣说。「你没看到她吗?」
菅浦和榎垣一脸讶异地对望,但似乎毫无印象,两人都不知如何反应。
笹馆烦躁地啐道:「真不爽,哪来的骚女人,居然不甩我们,跟植村这种孬种鬼混。」
植村否定:「我们又没有……」
「啰唆!我不晓得这女的是谁,可是你不想让我们碰她对吧?还画这种画卖弄。」笹馆双手抓住画纸,作势要撕破。
植村上前想要制止,然而还没碰到笹馆,就被肥胖的榎垣从背后架住了。笹馆冷哼一声,又动手要撕纸。
这时,菅浦在窗边扬声:「笹馆大哥!你看那个!」
「啊?」笹馆把纸丢回桌上,走近窗边。不良集团都跟了过去,瑛里华的肖像画千钧一发逃过了被撕破的危机。
七名不良少年并排在窗边,俯视着户外。梶梅疑惑地喃喃道:「那女的在那里做什么?」
阳葵也来到不良学生们后面,从挤在一起的背影缝间悄悄窥看窗外。从窗户可以俯瞰操场边角和校地外面。豪雨依然没有减弱的趋势,闪电照亮了雨丝。
大雨当中,一名女学生正穿过后门离开。不知为何,她没有撑伞,淋得像落汤鸡,甚至没有提书包。长长的黑发显得沉重。浏海贴在略垂的脸上,盖住了眼周。
贴在身上的衣服凸显出傲人的身材。苗条而清瘦,让人联想到江崎瑛里华,但女生身上穿的是悬野高中的制服,而不是芳西高中的制服。
几乎没有学生会走那道门回家。那里通往老旧的小规模工业区狭缝,是一条左右都是空心砖围墙的小路。虽然围墙有时会中断,但连接的不是废弃物堆置场,就是杂木林,要走上好几百公尺才会看到民宅。一路上不仅没有人影,听说有时还有游民群聚。以前发生过几次色狼出没的事,因此老师也不建议学生走那里上下学。
头发两侧推高的眼镜仔鹰城突然欢欣地说:「我这个空手道社的可以打前锋吗?」
不良学生们下流的笑声在室内回响。梶梅说:「你又发作了,鹰城。你想在这种倾盆大雨里干女人啊?」
「就是倾盆大雨,才不会有人打扰啊。那一带的话,也可以推到游民身上。」
「你也会淋成落汤鸡。」
「我才不会感冒哩。我可是有在练空手道的。而且是黑带咧。」
不良学生们又笑了。笹馆哼了一声:「再磨蹭下去,那女的要走出巷子了。」
「我一定会追到她!」鹰城转身跑向拉门。
梶梅调侃:「练空手道的脚程也很快吗?」
「是!」鹰城的背影消失在走廊。
笹馆等六名不良学生发出笑声,快步出去走廊。似乎是想追上鹰城。跟在最末尾的井户根朝阳葵和植村啐了一口:「不许告状啊!」
一伙人的脚步声远离了。阳葵叹了一口气,植村也精疲力竭地低下头。
不良学生们肆无忌惮,横行霸道。这种没天理的状况要持续到何时?刚才的女生令人担心。不是害怕不良学生报复的时候,必须通知老师才行。虽然有没有大人愿意采取行动,实在很难说就是了。
10
二C的鹰城宙翔在楼梯口换上户外鞋,在豪雨中冲了出去。操场没有半个人。跑出后门,在巷弄里奔跑。左右都是老旧的空心砖围墙,四下弥漫着白色雾霭。
雨滴黏附在眼镜上,令人厌烦。不过头发因为两侧推高,避免了发丝贴在头皮上的不适,反而有种在大自然冲澡的爽快感。全身湿淋淋,让兴奋益发高涨。女人应该也是相同的状况。要把她按在泥水里,让她咿呀娇喊。
小路前方稍微蛇行,因此看不到远处。来到微妙地偏离直进方向的转角时,鹰城一阵错愕,脚自然地停住了。
不远处的前方,站着刚才的女生,正面朝着这里。湿淋淋的浏海垂下,就像压低的帽檐般遮住了眼睛。女学生缓缓移动,进入围墙缝隙间的旁边土地。
那显然是意识到鹰城的行动。似乎是听见了他追上来的脚步声。为什么要离开道路?而且连伞都不撑,在豪雨中离开学校,是有什么理由吗?
鹰城觉得不重要。比起那些,湿成半透明的夏季制服、吸饱水分的裙子贴在大腿的线条,让鹰城的欲望开始失控。其他理由事后再说,现在的他只想享乐子。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无法思考。
鹰城再次往前冲。笹馆他们还没有追上来,鹰城只有一个人。来到女生消失的围墙缝隙处了。他警觉地探头看里面。
里面是废车场。虽然散布着铁皮小平房、组合屋及水槽状的设备,但每一样都破破烂烂,大部分面积都被形同废铁的车辆占据了。生锈的车身堆积如山。地面是裸露的泥土,现在已经化成一滩泥泞,到处形成水洼。
女高中生站在废车的山谷间,身体一样对着这里,但微微低头,并未直视鹰城。
她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在勾引我?笹馆说,常有女人欲火焚身,投怀送抱要笹馆跟她们搞。鹰城以前听了都没当一回事,觉得就是帅哥在吹牛,但搞不好自己也遇上了这种好康。这个女学生似乎主动希望被陌生男人蹂躏。
鹰城走进废车场。以性交为前提被视为雄性看待,感觉还不赖。鹰城悠哉地走近女学生,放声说:「想要人疼,何必挑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
难以置信的光景,让鹰城的认知无法跟上,只是怔愣在原地。女学生突然冲了过来。而且是以异常的爆发力、没有多余动作的冲刺,一口气拉近了距离。要撞到了!就在鹰城这么想的前一刻,硬物凶猛地打击上来。面部和胸部同时遭遇重击,眼前彷佛爆出火花。近似麻痹的剧痛扩散开来,脚下一阵踉跄,鹰城再也站不住,颓倒下去,整个人摔在水洼里。
衬衫和长裤吸了满满的泥水,不快和冰冷覆盖了全身。鹰城涌出强烈的愤怒。他屁股跌坐在地,仰望女学生:「臭婊子……」
这时鹰城冻结了。眼镜弹飞,视野变得极度模糊,连站在附近的女学生的脸都看不清楚。女学生清瘦的身子左右垂放着修长的两只手,两只手都是空的,连根棒子也没有。那,刚才那坚硬的打击是怎么回事?
女高中生抬起一脚。鹰城只能在一晃眼的工夫认识到这件事。随着强烈的风压,鞋底逼近眼前,他从鼻头硬生生被踹了一记。他完全无法掌握女高中生的脚是怎么活动的,就纵横连续吃了几记飞踢。动作实在太快了,他甚至无法后退。每当脸颊和下巴的骨头被踢碎,尖锐的声音就在内耳回响。
头部以上失去功能了。连眨一下眼睛都办不到。甚至连雨珠打在身上的感觉都逐渐麻痹了。视野一片白茫,晕头转向。在持续不断的耳鸣声中,只有自己的呻吟沉闷地作响着。听觉也靠不住。血腥味在口中扩散开来。
嘴唇和舌头总算勉强能动了,鹰城吐出卡在喉咙的痰。他摇摇晃晃,吃力地站了起来。唯一确实的,就只有意识一片朦胧。钝化的五感也迟迟没有恢复,但手脚还能动。握住拳头,有使劲的感觉。并非肉体的每一个角落都麻痹了。
依稀看见的女学生的脸,依然浏海垂下,盖住眼睛。居然连正眼都不瞧人一眼,完全把人给看扁了。
怒发冲冠。鹰城任由愤怒驱使,使出空手道的突技。比赛中规定必须「寸止」——点到为止,但打架的时候他都一定把对方的鼻梁打断。现在他也正准备这么做。把你的脸打到再也不能见人。
然而女学生的双手就像弹簧机关,瞬时弹起,把鹰城的手往两侧拨开。
这是鹰城第一次能意识到女学生的肉体动作。用手拨挡突击,这毫无疑问是空手道的技巧之一。换句话说,女学生并未做出无法理解的动作,只是她的动作快得非比寻常罢了。
然而,鹰城能够认知到的也就这样了。即使明白对方使出的是人类能力范围内的技巧,还是一样追不上速度。女学生的手刀就像疯狂的擂鼓,左右招呼上来。手刀砍进脖子、侧腹,力道形同用木刀全力劈砍。又传来骨折的感觉。彷佛有高压电流过神经,强烈的麻痹袭击全身。接着女学生的膝踹深深地钻进鹰城的肚腹,他连续不断地遭受了数发重踹。也许是内脏破裂了,呕吐感翻搅而上,鲜血喷出口中。然而女学生在被血喷到的前一刻,从鹰城眼前消失了。
冷不防地,被车撞一般的冲击贯穿了全身。鹰城整个人弹向后方,悟出是额头吃了一记女学生的飞踢。背部撞在铁柱上。这或许是废车场的设备。全身的关节已经失去了反应。鹰城滑下铁柱,再次一屁股跌坐在水洼里。
口袋里的手机弹了出来,掉在手构不到的距离。没办法向同伴呼救了。
女学生再次站到正面,右手以子弹般的高速射来,一把擒住鹰城的喉咙。女学生没有掐他的脖子,而是以指头左右用力压迫喉结,指甲插进皮肉,就这样直接把喉结扯断。鹰城目睹喷发的鲜血,还有自己的肉片。
连叫声都发不出来了,只剩下漏气般可悲的声响。无比的恐惧让他全身的血管冻结。无法承受的痛楚、呕吐感、窒息感同时袭向了他。这是地狱。泪水涌上模糊的视野。女学生看起来宛如置身浓雾。鹰城无力地挥舞双手,女学生立刻一把抓住那双手,像老虎钳一样捏碎。手指骨全部碎光了。没有尖叫,取而代之,喷出气管的呼气奏出笛声般尖高的声响。
女学生摸索鹰城的胸袋,拿走了十八K金的ZIPPO打火机。你要都给你,放我一马吧——即使想要如此恳求,也发不出声音。女学生垂直跳起,发出殴打金属的沉闷声响。瞬间,大量的液体从鹰城的头顶倾注而下。
不是豪雨。液体浓浓地散发出呛鼻的挥发性气味。一定是汽油。女学生手无寸铁,然而她空手朝铁制储水桶一刺,就让它开了洞吗?鹰城全身淋满汽油,却无法离开。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闪电将女学生的身体照得煞白。依然看不见她的眼睛。她甚至连大气都没喘一下。女学生点燃打火机。因为是燃油式打火机,只凭雨势难以让火熄灭。
鹰城哭喊着制止。不,正确地说,他努力想要哭喊,然而发出来的只有漏气的声音。被剧痛笼罩的全身,连一公厘都动弹不得。呼吸不过来,好难受。
什么死亡逼近时,意识会变得稀薄,根本是胡说八道。恐惧膨胀到难以承受的程度,逐渐支配整个大脑,怎么样都无法逃离绝望。最惨烈的苦闷永无止境地持续着。
点了火的打火机被扔向鹰城。鹰城的气管发出尖锐的哮鸣声。很像水壶沸腾时的声音。这成了鹰城死前的惨叫。
闪光覆盖了视野。鲜红的火焰一口气笼罩全身。与其说是燃烧,更像是酷烈的灼热侵蚀着肌肤。肉体组织逐渐融化、烧烂。先前的剧痛根本是小儿科。鹰城只是不停地翻滚扭动。
这一刻他依然害怕着死亡。太残酷了。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就因为我素行不良吗?我又没做出多坏的事。可是如果还是无法被原谅的话,我道歉就是了,放过我吧!鹰城想要倾诉的就只有这些,可是他连话要怎么说都想不起来了。反正也叫不出来,即使想到了也毫无意义。
熊熊燃烧的火焰另一头,他看见女学生的身姿摇曳着。就算想要伸手也碰不到。他根本丝毫动弹不得。全身逐渐炭化了。已经没救了。
鹰城陷在永恒的地狱中,逐渐毙命。这里不可能有缓慢且安宁地淡出的生命。他遭到等同于上亿次的梦魇一口气蹂躏。但不管再怎么痛苦挣扎,他都不会再醒来了。这就是鹰城的人生终结。
11
一A的井户根在最后面拼命奔跑,免得落后了笹馆率领的一群人。有时脚踩进水洼里,溅出水花。裤子一路湿到膝盖,但他没空管这些。
井户根并非脚程特别慢,但他不能超过二年级生。而且小径的左右都是空心砖围墙,也无法并排奔跑。拉成长长的纵列,一年级生自然就落在最后尾了。
他们等到雨势转弱了才出发,因此没有人撑伞。领头的笹馆头也不回地交代:「留意周围,万一有人就麻烦了。」
跑在前面的胖子,二年级的榎垣转过来:「喂,后面怎么样?」
「没问题。」井户根回应。「没有人跟上来。」
确实要是有旁人,问题就大了。鹰城学长可能已经把女人剥光了。先不论天黑以前能不能分到一杯羹,光是在一旁观赏,也算是一种享受。要是被打扰就太扫兴了。
「唉,」同样一年级的尾苗抽动鼻子说。「有没有闻到味道?」
「嗯……」井户根同意地喃喃说。「是之前闻过的味道。跟在逗子闻到的味道一样……」
是汽油的味道。发现这件事,井户根忍不住头皮发麻。雨水夺走了体温。在漆黑的山中熊熊燃烧的车子、扑面而来的热风、有坂纱奈的惨叫。那惊心动魄的景象掠过脑海。
学长们也放慢了步伐。三年级的梶梅对笹馆说:「好像不太妙?有人在哪里烧汽油吗?」
笹馆停在巷弄中间,东张西望,拉开嗓门:「找出来!看一下附近围墙的隙缝!」
众人散开来。二年级的菅浦以手指围成圈吹口哨:「鹰城!你在哪里!」
井户根沿着围墙游荡。他觉得气味愈来愈浓了。来到围墙的隙缝之一,探头看里面。
是废车场。好像没有人。地面排水很差,一片泥泞。随着扑面而来的风,飘来呛鼻的浓烈恶臭。
那里弥漫着某种异样的氛围。井户根凝目细看。用地深处,铁制瞭望台上有一个生锈的水槽,侧面开了个洞。难道是那里漏出了汽油?废车场怎么会储存汽油?
底下倒着一团漆黑的物体,看起来像炭化的木材。是生火堆的痕迹吗?可是有点……
井户根更仔细地凝视,终于看出了像是人体的形状。他反射性地惊叫:「呜哇!」
学长们纷纷回头,同时跑了过来。笹馆不耐烦地问:「怎么了?」
「那个……」井户根伸手指去。
笹馆脸色大变。井户根知道他倒抽了一口气。笹馆咂着舌头,把身体往前挤:「让开!」
井户根被赶到旁边,学长们陆续进入用地里,剩下的尾苗以眼神示意井户根先走。井户根也不想进去,但要是被发现他是犹豫而太慢进去,到时会被学长们私刑。他连忙跑进围墙缝隙里。
井户根拼命追赶跑过泥地的二年级生背影。一行人聚集在高架水槽下方。
三年级和二年级都一脸茫然地俯视着地面。井户根在极近的距离看到了那东西。
刚才远远地看到时,他忍不住战栗,那绝对不是自己吓自己。仰躺在那里的,是一具炭化成漆黑的骸骨,还散发着焦臭味,火似乎才刚熄而已。脑袋微倾,手脚留下挣扎的痕迹。双手的手指失去肌力,彻底张开。眼前骸骨的样貌,逼迫人认清一个事实:要是衣服和皮肉全部烧光,只剩下骨头,只要是人都会变成这副模样。
头骨还残留着一些头发,烧焦的皮肤也还有部分黏附在上面。看得出皮肤上的体毛。肋骨里面一样染成一团漆黑,有着貌似半固态的物体。一定是内脏。
一阵呕吐感袭来,井户根转向背后,反射性地蹲了下来。他快吐了。
附近的尾苗也做出一样的前屈姿势,已经吐出来了。混浊的胃部内容物在泥泞上洒了一片。
二年级生也都一脸畏惧地后退。三年级的笹馆和梶梅依旧维持强悍的态度,停留在原地,但两人都用手捂住了鼻子。
梶梅颤声喃喃:「怎么会变成这样……」
笹馆毫不掩饰暴躁:「女人呢?找出来!」
然而这次没有任何人行动。二年级生都露出惊慌失措的模样,彼此靠在一起。菅浦以满怀恐惧的声音说:「笹馆大哥,待在这里不妙啊!」
和鹰城同年级的两人完全不为朋友的死感到遗憾,他们只是吓坏了。胖子榎垣也面无人色,惴惴不安,惊恐地东张西望。
也难怪他们会有如惊弓之鸟。不可能是刚才的女学生一个人干了什么。或许有黑道、或其他学校的不良集团躲藏在附近。
没有眉毛的尾苗眼睛微微泛泪:「是鹤见那伙人干的。」
菅浦呼应:「没错!就是鹤见他们!是为了报复我们之前教训了他们两个人。」
川崎的不良集团,长年来与横滨市鹤见区类似的集团势如水火,但鹤见那边的生活应该比川崎这里舒服不少,因此不太会乱来,这可以说是他们的特色,这样的他们有可能突然干出如此残暴的事来吗?
脑中那一幕怎么样都挥之不去。井户根茫茫然地想起在豪雨中从后门离开的女学生的背影。一头长长的黑发、清瘦的身子。简直就像女鬼。
榎垣声音沙哑:「得先撤退才行。不晓得鹤见有多少人大举杀过来了。」
「没错。」梶梅也表情紧绷地点点头。「既然都能把鹰城虐死了,一定带了很多人,咱们应付不了。」
嘴上说得煞有介事,但其实众人应该都依稀发现了。周围根本没有人。但要是自乱阵脚,身为不良分子的面子会没处摆。撤退需要冠冕堂皇的理由。既然鹤见那里的人成群结党,卑鄙地偷袭,暂时撤退也绝不能说是懦弱之举。
菅浦在附近的地面蹲下来:「笹馆大哥,你看这个。是鹰城的。」
他高举的手上握着焦黑的ZIPPO打火机。是鹰城爱用的十八K金打火机。笹馆愤愤地走过去,一把抄过打火机,远远地扔了出去。废车山里敲出细微的金属声,回响了一阵。
「混帐东西!」笹馆喝道。「不要乱捡这种东西!」
然而梶梅露出忧虑的神色:「笹馆,你刚才抓那一下,不就留下指纹了吗?」
笹馆的表情僵掉,苦涩地盯着菅浦。菅浦歉疚地别开目光。
「撤退。」笹馆催促众人。「回去学校。动作快。小心周围,不晓得有谁躲在什么地方。」
二年级的菅浦和榎垣第一个跑向小巷。梶梅临去之前回头说:「你们两个一年级的,把打火机找出来。」
井户根和尾苗都怔住了。三年级和二年级生匆匆离去,消失在空心砖围墙另一头。就连笹馆都头也不回,离开了废车场。
就算尾苗没有眉毛,他那一筹莫展的表情也是一目了然。尾苗发着抖,细声说:「什么找打火机啦……」
被扔出去的打火机,掉落在废车山的某处。要是到处乱找,岂不是会在各处留下一堆指纹吗?
远远地传来警笛声。尾苗惊恐万分地看向井户根:「井户根……」
井户根点点头:「我们也回去吧。哪可能傻傻地真的找什么打火机。」
两人同时跑了出去。他们没有全力奔跑。要是在巷子被学长们抓到,会被命令折回去找打火机。最好相隔一段时间再回去学校。
长发清瘦的女子。鹰城学长被汽油烧成了焦尸。把这两件事跟逗子的事联结在一起,未免过度自惊自吓,根本是窝囊废。但眼睛看到的一切就是事实。井户根不愿深思。能够的话,他想忘掉一切。气味会渗进身体里面。井户根现在真想被瀑布般的豪雨冲个干净。
12
雨停了。云间射下橘色的阳光,一片晴朗,直到上一刻的雷阵雨就像一场梦。距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泛着靛蓝的天空,每个角落都平静通透得近乎诡异。
四十一岁的须藤显正巡查部长人在悬野高中后方的废车场。周围一片嘈杂。从围墙的缝隙到里面,摆上了一整排木栈板。穿着蓝色制服的鉴识课人员在那里进进出出。
一身西装的须藤停留在出入口附近的栈板上。要进去里面,必须戴上抛弃式头套,避免毛发掉落。他讨厌戴那鬼玩意儿。
一群蓝色制服的人持续在设了水槽的高台底下调查火灾残骸。从这里没办法看到采证状况。周边全被水蓝色塑胶布盖起来了。
这处设施的管理业者,似乎把解体的汽车油箱里剩余的燃料抽出来,储存在一处。这个做法本身有触法之嫌,不过这件事是由其他警察负责,川崎署生活安全一课侦查人员须藤要调查的完全是杀人案。
另一名便服刑警从栈板走了过来。方平头整个被塑胶头套罩了起来,西装外面也套了件塑胶衣。
须藤出声:「怎么样?」
三十后半的津田良纯巡查回应:「太惨了。跟逗子一样,只剩下烧焦的骨头。」
「在那场豪雨中烧成那样?」
「因为汽油并不是只燃烧液体本身……」
「我知道,挥发的气体会燃烧。油会浮在水上,所以就算全身湿透,火势也不会减弱。」
资深鉴识课人员、五十多岁的阿武走了过来。须藤向对方行礼:「辛苦了。」
阿武停步:「死者的骨头有些奇怪,就像被车子辗过一样,断了好几处。死前应该是内脏破裂的状态。」
须藤觉得奇妙:「被烧死之前吗?附近有没有轮胎痕迹……?」
「没办法,雨下得太大了,找不到轮胎印和鞋印。头发和血迹那些迹证全都被冲得一干二净了。」
「查得到身份吗?」
「这不是发生在密闭状态的火灾。就算是汽油造成的燃烧,顶多也就三百度,所以可以从骨头鉴定DNA,牙齿也都完整保留了。一眼就看得出还很年轻。是高中生吗?」
「嗯,有接到报案,大概知道是谁。」
须藤只是想求证一下而已,不过那应该就是鹰城宙翔不会错。现场附近的地面发现他掉落的眼镜。
须藤向阿武道谢,和津田一起从围墙缝隙走出小巷。巷弄里也安排了大量的制服警官。等津田摘掉塑胶帽和塑胶衣后,两人走向学校。
直升机的巨大声响从天而降。须藤仰望头顶。数架媒体的直升机在上方盘旋。
须藤一阵愤恨,气冲冲地说:「果然是那伙不良分子干的。不是悠哉地问什么话的时候。」
走在一起的津田表示同意:「有坂一家的死亡现场不巧是在逗子署的辖区,这实在……搜查本部也设在那里,县警还扯什么有可能是全家自杀,明明尸体有外伤。」
「县警插手就会这样。道府县警察只会把破坏神奈川形象的责任推给辖区。咱们川崎署就是绝佳的靶子。」
「咱们这里的治安实在称不上好嘛。」
街头犯罪、卖春赌博、外国人犯罪、组织犯罪,这里是县内犯罪量首屈一指的地区。也有许多帮派事务所设在此地。须藤哼了一声:「所以才应该听我们的意见才对啊。」
逗子署的治安意识之差也教人气愤。川崎署辖区这里,街头监视器天罗地网,但逗子那边完全不同。对于进出现场山中的车辆,居然连个录影画面都找不到。车号辨识系统也不管用。受到黑道保护的川崎市的不良集团,都会把机车车牌扭曲变形,或是用假车牌变换号码。
两人走进悬野高中后门了。无人的操场各处残留着水洼。把媒体赶出去是对的,但直升机应该会一路飞到天黑吧。未成年人的犯罪棘手到家,必须掌握十足的确证,否则反而会助长有人权团体撑腰的律师的攻势,落得放人的下场。
走进校舍楼梯口。如同事先连络的,校长和副校长在那里等他们。也有几名班导,还有笹馆等六名不良集团的成员。他们还是一样,一脸吊儿郎当地站着,一看就知道是在虚张声势。虽然面露怯色,但当然没有半点反省的样子。
教师们纷纷低头行礼。校长惶恐地用手帕擦拭额头的汗水说:「这次真的是,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惊动警方……」
「哪里。」须藤问:「鹰城同学的家长呢……?」
二C的班导、上了年纪的男老师及川说:「鹰城同学的母亲在职员室。」
鹰城的父母离婚了,监护人只有母亲一个人。须藤转向不良学生们:「我们也会请你们的家长到警署来。」
笹馆一脸不满:「等一下,叫我们爸妈干嘛?」
「在店里偷东西被抓就要叫家长了,今天的事,更不是偷东西可以相提并论的,你懂吧?」
「懂屁啊,我们赶到那里的时候,鹰城早就死了耶?」
「你是想证明自己不在场?才高三的学生,很会嘛。正常人朋友死掉,应该会难过的要死吧?你们却连一点沮丧的样子都没有,只顾着担心自己?」
「不知道的事就是不知道啊!」
「在这所高中,这已经是第二个学生死掉了。有坂纱奈同学和她的父母一起被淋上汽油烧死。今天是你们的同伙,鹰城被淋上汽油烧成焦尸。照这个情况,连有坂同学的事,都得好好再盘问你们一次才行。」
「怎么会是这样?只是两边都被汽油烧死而已吧?」
津田厉声吼道:「这样就够了!雨下得这么大,鹰城在外面做什么?」
「谁知道啦?」
「他尾随女生,想要攻击人家对吧?那个女生是哪一年哪一班的谁?」
不良学生的二把手、三年级的梶梅抗议:「哪有这种事?谁说的啦?」
一D的中泽阳葵透过老师报警了。但要是说出这件事,可能会让告密者曝露在危险当中。须藤立刻说:「全校舍的窗户都看得到后门,你以为会看外面的就只有你们吗?」
梶梅苦着脸沉默了。其他不良学生也一样。
须藤对校长悄声说:「学校应该会召开记者会,不管记者问什么,都说警方正在调查。其他学生的心理辅导,也拜托校方了。」
「是,这是当然……」
「这里的六名学生会是重点调查,也可能会在下课时间请他们配合问讯,请校方协助。」
笹馆不耐烦地说:「喂,刑警先生,如果没有强制力,我们可要拒绝配合。」
须藤怀着冰冷的心情转向笹馆:「我就当成高中生耍蠢胡说八道,这次不跟你计较。我也会交代你们父母,放暑假以后,不许你们离家太远。除非你们坦白招出来,否则别想要自由了。」
「是要叫我们说什么啦!」
「很好,继续耍狠吧。乖孩子就别在路上鬼混,快点回家。我们会再连络。」
笹馆想要冲向须藤,但其他不良学生们拦下了他。比老师们反应还要机灵嘛,须藤讽刺地想。因为大人们以校长为首,每个人都像石像一样呆在原地。
须藤走出校舍,津田也跟了上来。四下一片昏暗,暑热也逐渐缓和下来。两人同时仰望黄昏前一刻的天空。媒体的直升机亮起灯号。
津田小声说:「须藤大哥,鹰城尾随的女学生是……?」
「不晓得。」须藤叹气喃喃。「问老师,没有人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也不清楚。照这样子,暂时别想好好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