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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13-16

13

笹馆曲在国二的时候,用金属球棒打了态度让他不爽的同学。因为被送进少年观护所,他不仅没有改过更生,更是结交了一堆坏朋友。他开始投靠川崎区南町一带的黑道,受到阿岩照顾。上了高中以后,他加入飙车族,升高三的现在,已经成了不良集团的老大。

实际上,也有许多青少年的父亲就是黑道,让他们自幼就有了亲近黑道分子的环境。这也是这个地区特有的优点。虽然必须靠勒索抢劫筹钱上缴规费,但可以尽情利用黑帮经营的俱乐部。尽管是有小姐陪客、未成年人不得进入的高级酒家,笹馆他们却可以自由进出。伙伴间称其为「社团活动」。

拉齐塔德拉后方,泡泡浴街里的俱乐部「乔治亚」,笹馆和伙伴们正坐在包厢里。店内相当阴暗,只有黑光灯发出青白光芒,即使坐着未成年人,也不怎么引人注意。不过他们也不是穿着制服。来这里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会换上街头系穿扮。

每个人酒都喝得有一搭没一搭。店内音乐热闹滚滚,却只有笹馆这群人的座位气氛像在守灵。

说到守灵,他们被拒绝参加鹰城的葬礼。鹰城的母亲是酒家女出身,和黑道丈夫离婚后,便以良家妇女自居。她好像嚷嚷着儿子是被笹馆害死的。但就算现在才摆出母亲的嘴脸,也抹消不了她从来不关心儿子素行的事实。否则对于有坂纱奈一家遇害的那天儿子是否外出一事,她不可能回答得含糊不清。警方一定也在埋怨酒鬼的供词毫无可信度。

褐色蓬发、一张马脸的二年级菅浦一直垂着头。笹馆叫他:「菅浦,你今天不喝吗?」

「啊,没有。」菅浦把啤酒倒进杯里。「那个怪女人,应该用手机拍下来的。」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我已经设法了,真登香她们很快就会……」

这时传来年轻女人的声音:「阿曲。」

笹馆回头。染了一头金发、浓妆艳抹的真登香站在后面。她直到去年都还是笹馆的同学,退学后就一直游手好闲,算是笹馆的女人之一。真登香带来的是三C的朱美和二B的清美,两人都还是在校学生,但放学后就换上了典型的辣妹打扮。头发烫鬈,全身饰品戴得琳琅满目,衣着曝露。朱美是梶梅的女人,清美和菅浦在交往。

三人带来了一个神色不安的女生。女生穿着悬野高中的制服,一头黑色长发,身材干瘪,书包紧紧地抱在胸前,害怕地缩得小小的。

真登香说:「她是二A的间岛亮子。你们说的头发长度、身材和身高,符合的女生就只有她了。我硬把她拖过来的。」

沙发上的梶梅看了女生的脸一眼就抱怨:「根本不是嘛。丢出去。」

「等一下。」笹馆盯着亮子看。「坐。」

确实和他们在找的女生截然不同,但亮子也算是有点姿色。眼神温婉,嘴唇圆润,充满了纯洁无垢的稚气。他已经渐渐玩腻泼辣的辣妹了,偶尔养只顺从的猫咪也不错。

菅浦让出旁边的座位。梶梅、榎垣、井户根、尾苗也跟着往旁边移。朱美偎在梶梅旁边,菅浦也搭住清美的肩。真登香一脸不满,和亮子一起坐在笹馆两旁。

笹馆问亮子:「你没来过这种地方吧?」

亮子低着头小声回应:「没有……」

「别怕成那样。真登香强迫你来,不好意思啊。我们正在找人啦。你有没有在校内看过发型跟你类似的女生?黑色直长发,长度跟你差不多。」

亮子不敢抬头,只是摇头。

真登香粗声粗气地说:「你哑巴啊?是还是不是!」

「吵死了!」笹馆对真登香吼道,眼睛依然盯着亮子。他抓起亮子颤抖的手,用力握住。「我可以叫你亮子吗?既然认识了,就当我的马子吧。」

亮子不安地眼神游移:「我很为难……」

笹馆一把抓住亮子的后颈,使劲扳直她的身体。亮子震了一下,上身后仰。

「给我说『好』。」笹馆沉声说。「我想要什么,什么就是我的。」

他突然亲吻亮子的嘴唇。只有梶梅像平常那样哈哈大笑,其他人还是一样沉默着。真登香咂舌的声音响起。

笹馆离开亮子的脸,亮子的眼睛噙满了泪。笹馆忍不住贼笑起来。好像是没经验的处女,趁新鲜带去哪里干一炮吗?

这时突然传来吼声:「喂!不许随便进来!」

笹馆惊觉抬头。同伴们也同时回头,众人全都露出惊愕的反应。

几个包厢座的峡谷间,一名女学生沐浴在黑光灯底下站着。她穿着悬野高中的制服。光线昏暗,而且背对光源,因此脸部一片漆黑,无法辨识,但她的体形一眼就让人认出来了,是豪雨中走出后门的那个女学生。

服务生怒目大步走近女学生背后:「滚出去!这里不是未成年小孩没有介绍就能闯进来的地方……」

然而女学生人对着笹馆,瞬间朝正后方使出了奇高的一记踢踹。裙摆扬起,闪电般的后踢命中了服务生的脸。木材折断般的声音响彻四下。面部或许骨折了。服务生倒向后方,撞到客人的桌子时,女学生已经恢复成原本的直立姿势,双脚牢牢地踩在地上。

服务生连桌掀倒,酒瓶杯子散落并碎了一地,小姐们尖叫连连。三名服务生脸色大变地跑近女学生。虽然这是一家黑道经营的俱乐部,但员工不一定都是混混流氓。不过为了应付恶质的客人,挑选的都是一些熊腰虎背的男人。一名光头粗脖子的服务生从正面、另外两人从左右扑向女学生。

然而女学生的脚就形同轰出去的炮弹,把靠近的男人们一个个踹飞了。而且她的脚就像鞭子一样,呼啸着踢出去。每一踢命中,就传出硬物碎裂的声响。服务生们喷出鼻血,一个个被踢到半空中,撞倒店内的摆饰或桌子,再次惊天动地地扩大破坏规模。

店内陷入恐慌。小姐们发出尖叫,同时开始逃难。其他包厢的客人也仓皇逃窜,俨然一副阿鼻地狱景象。除了笹馆那伙人以外,所有的人都杀向门口。

女学生笔直朝这里走来。梶梅抓起啤酒瓶,率先冲了上去:「这臭婊子!」

然而女学生一脚朝前方弹起,结结实实地踢在梶梅抓着啤酒瓶的手上。准头正确得可怕,动作也迅速得吓人。酒瓶砸向梶梅的额头,炸开一般碎成片片。梶梅惨叫,双手按着头跪下。

包厢的笹馆同伙全站了起来。真登香和井户根手忙脚乱滑手机,想要把镜头转向女学生,但手抖得太厉害,似乎无法顺利操作。就在他们磨蹭的时候,女学生又猛然使出回旋踢。连站在远处的笹馆都能感受到那股风压。被踢中下巴的真登香和井户根像漫画一样飞过空中,摔在地上。

一脸害怕地杵在原地的菅浦,鼻子也中了强烈的一踢,整个人往后翻,全身撞在桌子上。就连巨汉榎垣,下巴一被踢中,也整个人垂直飞起,脑门撞破了上方的灯具。落下之后,便无力地瘫倒在沙发上了。

逃过一劫的只有第一个逃走的朱美和清美,还有在沙发上缩成一团的间岛亮子。女学生抓住亮子的手,使劲把她拉起来。臂力大得可怕。女学生把惊讶的亮子推向背后。亮子不知所措,但还是往门口逃走了。

女学生重新转向笹馆。就算是笹馆,也没办法继续逞强了。他只能怀着全身起鸡皮疙瘩的感受往后退。但逼近而来的女学生背后毫不设防。井户根握紧剪刀,从后面跑了过来。

刺她的背!笹馆在心中默念,然而井户根追到女学生后,居然抓住她的长发,想要用剪刀剪断。

搞什么啊!笹馆内心升起一股暴躁。女学生回头转向井户根,井户根的表情僵住了。

对笹馆来说是逆光,但井户根似乎正视到黑光灯底下的女学生的脸了。

井户根整个人惊吓地定住了。女学生一踢,剪刀从井户根手中飞走。第二下侧踢,脚陷入井户根的肚子,井户根撞上玻璃酒架,全身洒满无数碎片,瘫在地上。

女学生再次逼近笹馆。笹馆从腰部口袋掏出摺叠刀。井户根的武器是剪刀,但笹馆携带了更实用的武器。

女学生没有丝毫畏怯,节节近逼。就算亮刀威吓,对方也没有半点恐惧的样子。笹馆焦急起来。不能让对方使出攻击距离更长的踢技。笹馆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刺出刀子。

几乎同时,女学生的一脚就像体操选手那样高高抬起又下劈,笹馆的肩膀吃了一记脚跟踢击。那超乎想像的迅速与沉重,简直就像遭到钢筋劈砍。笹馆的脸撞在坚硬的地板上。

痛楚与麻痹晚了一些才追赶上来。尤其是肩膀,剧痛难耐。笹馆就这样趴伏在地上,无能为力地任由双手双脚抽搐着。身体不听使唤。他生平第一次体验到这种情况。

笹馆咬紧牙关,拼命恢复脖子的肌力,终于把头抬起,让脸从地面抬升。看见店内的情况了。一片狼借,彷佛地震或台风过境,一切物品都彻底遭到破坏,地面被无数的玻璃碎片掩埋。楼层一片冷清。周围只有笹馆的伙伴倒卧在地。

不,还有别的人影。女学生的背影跑进了通往厨房的双开门,两名穿白色厨师服的男人惊慌失措地跑出来,一样从门口逃走了。女学生仍然待在厨房里。

她到底在里面做什么?笹馆正觉得讶异,忽然闻到奇妙的气味。是洋葱或鸡蛋臭掉的恶臭。

满脸是血的梶梅四肢跪地爬向笹馆:「不妙,是瓦斯的味道!」

双开门弹动的声音。笹馆拉回视线,只见女学生回店里来了。她的右手伸向前方,指头捏着一个有焦痕的十八K金ZIPPO打火机。

「完……」梶梅跳了起来。「完了!」

笹馆也在梶梅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伙伴们都摇摇晃晃地起身。真登香尖叫一声,率先逃跑出去,尾苗也追上去逃走了。菅浦和榎垣、井户根彼此扶持,勉强保持直立,每个人都跛着脚,拼命朝出口逃命。每回脚在玻璃碎片上打滑,就差点跌倒。笹馆的肩膀再次窜过剧痛。或许脱臼了。手臂的感觉迟迟没有恢复。

终于连滚带爬地逃出店外了。太阳已经西下,天色昏暗,但泡泡浴街的巷弄热闹莫名,围出了大片人墙。虽然也有许多逃出来的客人、小姐和员工,但看热闹的人更多。每个人都拿着手机镜头在拍摄。

把我们当马戏团吗?笹馆愤慨不已,但就算想揍附近的看热闹民众,右手也依然无力地垂着。到现在还在麻痹。笹馆承受不住肩膀的疼痛,蜷蹲下去。

梶梅出声:「笹馆……」

瞬间,闪电般的灿光照亮四下,但晚了几拍响起的不是雷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猛然冲进耳中,震撼了整条泡泡浴街。店门口凶暴地喷出火焰与黑烟,大楼一楼所有的窗户全数粉碎,火柱水平冲出。地面彷佛从底下遭到冲撞一般,震动不已。四下传出惨叫与喧嚷。沙尘像海啸般蜂拥而至,铺天盖地而来。

好阵子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泡泡浴乐园的招牌霓虹灯朦胧浮现。覆盖整条巷弄的烟渐渐散去了。路上几乎所有的人都跌坐在地,个个灰头土脸,全身染成一片白。呛咳声起此彼落。

笹馆迟迟无法站起来。他背靠在停在附近的车子上。梶梅等人爬了过来。看到的全是宛如残兵败将的众人那憔悴到极点的脸。

事实上,四下形同战场。警车和消防车还没到吗?笹馆不禁急躁起来。最需要他们的时候,却连个要现身的征兆都没有。

梶梅看着店铺的残骸说:「那女的把自己也炸了吗?」

她自爆了。他想要这么相信。可是,她怎么会有鹰城的打火机?笹馆问两个一年级生:「你们没把废车场的打火机捡回来吗?」

两人惊慌地对望。井户根声音窝囊地对笹馆倾诉:「我们找过了,可是没找到。」

「真的吗?」

「可是,我弄到宝贵的东西了。这个。」井户根张开手,手心是一绺几十根的头发。

交给警方,或许就能查出她的底细。既然她把自己连同整家店都一起炸碎了,这绺头发便成了查出犯人身份的唯一物证了。

还有另一个问题。笹馆瞪住井户根:「你在近处看到那女人的脸了吧?」

「……对。」井户根迟疑地开口。「好像看到了。」

梶梅皱眉:「什么叫好像?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

「看到了,可是……」井户根迫切地说。「那是……那是有坂纱奈的眼睛。虽然被浏海遮住了,可是隐隐约约……」

愤怒冲动地涌上心头。笹馆想揪住井户根的衣领,可是右手不听使唤。他忍着痛啐道:「听你放屁!」

警笛声在巷子里响起。看热闹的民众分成了两边,车头灯与红色警示灯经过巷子慢慢开进来。

笹馆满怀苦涩,看着制服警官们下车。世上有这么离谱的状况吗?反正女人已经死在瓦斯爆炸了,现在应该正躺在瓦砾堆里吧。迟早一定要从尸体剥下那张假皮。就算警方查不到,我也会亲手把你揪出来。

14

川崎区日进町二十五之一的川崎警察署,笹馆当然不是第一次光顾,不过他从来没遇到过如此兵荒马乱的夜间警署。即使关在熟悉的会议室里,也能听出一道墙之外的杂乱脚步声。大批人马不停地在楼梯上上下下,窗外警笛声不绝于耳。

笹馆一伙人身上仍带着灰土,一字排开地坐在摺叠椅上。梶梅、菅浦、榎垣、井户根、尾苗。笹馆总是想,身在这个单调的房间里,街头系时尚就会变得穷酸。幸好没有被上铐,但他只想尽快离开。

不过今天感觉有得熬了。室内四角各别站着一名制服警官,此外还有两名便衣刑警——生活安全一课的须藤和津田。

须藤在笹馆等人面前走过来又走过去,语带叹息喃喃道:「看看你们搞出来的好事。朋友才刚死,你们这群未成年人就泡在俱乐部,抽菸喝酒,这么快活?」

菅浦吊儿郎当地说:「我们是在哀悼。」

津田刑警大步走近菅浦,朝摺叠椅脚踹过去。

菅浦差点从椅面滑下去,愤愤地站起来:「干什么啦!」

然而津田猛地朝菅浦一推,逼他坐了回去:「少在那里说大话!」

笹馆交抱起手臂:「喂,帮我们叫律师。」

须藤刑警神色不变:「律师在跟你们家长说话。叫来的大人现在在别的房间。我们也不是不同情你们,染金发理五分头的母亲、脖子露出刺青的父亲,全在你们出生前就是署里的常客。」

井户根卑躬屈膝地埋怨:「要是真心同情我们,就介绍可以替他们照顾我们的大人啊。」

梶梅点点头:「就是啊,不过只限有钱人。」

「少任性了。」须藤刑警依然面无表情。「你们都已经懂事了,靠自己端正品性,正正当当活下去。不要把杀人怪到父母头上。」

笹馆无法保持沉默:「我们又没杀人,是长头发的女生干的。客人跟小姐都看到了。」

「俱乐部都炸飞了。这一带的黑道都想吸收未成年的不良少年,要他们上缴规费。让你们进出俱乐部,也是手段之一。可是造成那么大的损害,一点规费是补不回来的。你们这辈子都要被黑帮吃干抹净了。」

一年级的井户根和尾苗吓坏了,但笹馆摆出老神在在的态度。他不会上这种威胁的当。反正店里有保险,厨房的厨师们应该也都清楚,瓦斯爆炸不是笹馆他们搞的。

笹馆注视着须藤刑警:「把我们抓来的罪状,只有抽菸喝酒对吧?其他都算是自愿配合吧?问题我们已经回答了,快去抓出那个长头发的女生。」

笹馆已经听说,现场没发现女人的尸体。不可能被炸到粉身碎骨,连根骨头都不剩,或是烧得一干二净。女人肯定是开溜了。

须藤回看笹馆:「怎么找?」

「这是警察的工作吧?从指纹还是汗水……」

「不好意思喔,瓦斯爆炸把证物全炸光了。」

「店前面不是有监视器吗?」

「那里的监视器老是被店里的服务生丢石头砸坏,等着修理,今天是坏的,没拍到进出的人影。」

「这样就放弃喔?」

津田冷冰冰地看过来:「要是街头监视器还有功用,你们进店里的时候,我们就去抓人了。」

「警察怎么这么糊涂!」笹馆粗声粗气地说。「店里不是也有监视器吗!」

须藤刑警冷哼一声:「硬碟在店内收银台底下,一样被炸烂了,无法播放。」

笹馆紧咬不放:「那个长发女人,鹰城死掉那一天也在啊!」

「她是你们同伙?」

「不是啦!」

「沼田真登香那三个不良少女在别的房间接受问案。她是你女朋友吧?」

「我哪知?」笹馆装傻。

「她们抓了无关的女生,带到俱乐部去。一个叫间岛亮子的女生。说是你指使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女朋友要是听了,一定会感激涕零。」

「就说她不是我马子了。」

「鹰城那时候下着豪雨,这次是瓦斯爆炸,都没有留下迹证,无法查出嫌犯。怎么会这样?」

「我哪知道啦?」

「真是因果报应呢。你想知道媒体报导你们这种垃圾死掉了,网路上会怎么说吗?」

大概猜得出来。笹馆啐道:「我没兴趣。」

「社会大众都很欢迎垃圾被清理掉,我也是。不过警察也是法律的守门人,出了事,就得解决才行。」

「所以说!叫你们去找那个长发女人啊!」

「想要我们这么做,就给我们线索。」

「不就说我们不知道了吗?」

井户根半直起身,取出一张折起来的纸,轻轻打开:「那个,警察先生,这个……」

须藤刑警走近井户根:「什么?」

「头发。从女人头上剪下来的。」

「怎么剪的?」

「用裁缝剪……」

「哦,扣押品里确实有。刀长超过八公分,违反枪械法。」

笹馆火大起来:「喂!搞错责怪的对象了吧!快点把头发送去鉴定,查出那女人是谁!」

一阵沉默。须藤刑警折起纸张,走到房间角落,扔进垃圾桶。

井户根瞪大眼睛:「你搞屁啊!」

须藤刑警额冒青筋:「你们这种低学历的单细胞,只是瞄了一眼傍晚重播的警匪剧,就自以为什么都懂了。告诉你们,剪下来的头发是验不出DNA的。」

「什……」井户根语塞。「真假?」

津田刑警淡漠地说:「要有毛囊才行。自然脱落的头发也是,要是毛囊死了也不行,要拔下来的头发才有用。」

尾苗惊慌失措:「可是逗子那时候,不是说现场可能掉了头发……那是在套话吗?条子有够肮脏!」

「你是尾苗周市对吧?你爷爷在咱们署里也是个大名人。不管逮捕多少次,他就是不肯停止打电话骚扰别人。他到现在都还相信昭和时代的电视剧看到的知识,以为三分钟以内挂断,警察就侦测不到是谁打的,你这个孙子可以指点他一下吗?这年头,一秒就知道电话是谁打的了。」

尾苗显见招架不住了,笹馆心想不妙。怯懦的尾苗难保不会变成刑警们的突破口。

笹馆对须藤刑警说:「要是都没线索,查一下叫江崎瑛里华的女人。」

「江崎?」须藤狐疑地问。「谁?」

「我不晓得啦。一样头发很长,很瘦,穿芳西高中的制服,但芳西好像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学生。最近她都在我们去的地方出没。」

「长得跟你们说的『长发女人』很像吗?」

「对。」笹馆应道,点了点头。梶梅和榎垣也都出声同意。

然而几乎就在同时,菅浦歪起头来,一年级的井户根和尾苗也都露出不甚信服的神情。

津田刑警摆出冷漠的态度:「看来意见分歧了。」

三人模棱两可的态度教人火大,但其实笹馆也没有确证。只是大致上的特征相似而已,或许根本是无关的两人。假设是同一人,每次都换不同校的制服,说起来确实很奇妙。

笹馆掏出手机,点出一张画像:「就是她。」

须藤刑警瞥了一眼:「这不是画的吗?」

「对,一年级一个叫植村画的,不过特征都画出来了。」

「那就好好收藏起来,免得你们忘了。」

这是在表示警方不收那种东西。尽管不爽,笹馆还是收起了手机。

可能是看出侦讯无法期待成果,须藤刑警开始他老套的训话:「听着,记者没在你们学校跟住家周边骚扰,是警方、律师、老师还有你们父母的努力。但是不可能永远阻挡下去。你们最好趁早把该说的都说出来。这是改邪归正的第一步。」

要是训个几句就能让不良少年更生,就不需要警察了。笹馆的伙伴们都保持缄默。逗子发生的事当然绝口不提,但除此之外的事,就算他们想说,事实上也什么都不知情。警察真是怠忽职守,笹馆在内心咒骂。明明「长发女人」才是应该第一个搜索的对象。

禁止未成年人饮酒法没有对当事人的罚则。抽菸喝酒就像以往那样,仅是受到严重警告。但成人提供酒类给未成年人,会受到惩罚。须藤说俱乐部老板正在接受侦讯。

笹馆心烦意乱。真是多管闲事。俱乐部老板因为瓦斯爆炸,损失已经不计其数,再把他们搞得像瘟神一样,要他们以后怎么做人?

午夜之前,笹馆一行人被放回家了。但警方指示要由家长带回去。多是单亲的不良少年们,各别随着一两名大人踏上归途。大部分情况,亲子都一语不发,其中也有人会开始扭打争吵,接着又被押回署里,但今天每个人都很安分。

家长开车来的,就只有笹馆而已。笹馆的父母不是黑道,父亲是上班族,母亲是家庭主妇。但从笹馆小时候开始,他们就是凡事都要干涉的「毒亲」。他们受到可悲的欲望驱使,希望在自己狭隘的世界里,将来能以儿子为傲。他们强迫笹馆考私立国中,也是出于这个动机。笹馆开始反抗。渐渐地,不只是语言反抗,他开始用暴力直接击垮父母。要是父母唠叨,他便反过来恐吓父母。现在父母两人对儿子只有恐惧。

父母有生下小孩的责任,因此有为孩子奉献一辈子的义务,这是笹馆的理论。今晚笹馆也安坐在后车座,一声不吭。坐在前座的父母若是颤声想要向他说话,笹馆就踹椅背要他们闭嘴。

笹馆回家后上了床,却完全睡不好。隔天早上,他只得睡眠不足地去上学。微弱的晨曦照射中,笹馆一个人走出家门,徒步经过杀气腾腾的南町一带去学校。拉上的铁卷门、丢在路边的立型看板、散落一地的垃圾,一如往常的景色。

岔路巷弄传出男声叫住他:「笹馆。」

笹馆停步。一个穿着印花衬衫、宽松长裤的老人凭靠在铁卷门上。是戴着墨镜的阿岩。

「岩叔好。」笹馆行礼走近。

阿岩神色阴郁:「看你们昨晚搞出来的好事,害得我也被组里狠狠地训了一顿。」

「岩叔怎么会……」

「你们是我负责带的。组里在问,店里的赔偿怎么办。」

「会有保险金吧?」

「保险金?你也太天真了。这年头保险公司不会让黑道加保的。俱乐部『乔治亚』没有保险。」

「……真的假的?」

「真的。这笔帐你要怎么算?」

「怎么算……」笹馆困惑地支吾其词。「岩叔不能帮忙想想办法吗?像是找佐和桥的老爷子帮忙……」

「佐和桥的老爷子?他又不是组里的人。虽然算是道上的,不过他是在各地帮忙处理尸体的自由业。」

「他就专做那个而已?」

「他本来不晓得是哪里的混混,老了以后就改做现在这一行。他跟许多黑帮事务所有往来,也不是那么能信任。」

「跟其他组也有往来的话,表示人面也很广吧?不能请他介绍可以帮忙想办法的大人吗?」

就算戴着墨镜,也看得出阿岩傻眼的眼神。「你白痴吗?组里连我跟佐和桥的老爷子搭上线都不知道。照顾你们,完全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回报是从他们身上吸取规费。可是现在出了事,为什么不肯帮忙伸出援手?笹馆一筹莫展:「那要怎么办才好?」

「自己想。得要一大笔钱才够。你有手下,总有法子吧?」

是在暗示就算干强盗也得弄到钱。之前也发生过一样的事。结果黑道就只会狮子大开口。但笹馆无法反抗阿岩。他需要上头的庇护。落单的飙车族,立刻就会被死对头抓去盖布袋。

阿岩用指头按住墨镜的眉心:「既然你们同伙里面死了人,我也不能找组里的人帮忙,你得自己善后。在那之前,我不会主动找你。钱进来了就连络我。再见。」

阿岩说完这些就晃走了。前方正在啄食垃圾袋的乌鸦飞了起来。阿岩蜷起的背影远离了肮脏的巷弄。

笹馆咬牙切齿。既然如此,他要抓到「长发女人」,然后把父母的存款全部搜括过来。女人也是,把她剥光,录影拍照之后再杀掉。不只是为鹰城复仇,要把她的每一寸都换成钱。想要活下去,就只剩下这条路了。

15

二A的菅浦秦弥来到位于南町郊区集合住宅三楼的梶梅学长住处。在室内也不摘下黑色鸭舌帽,是因为他想维持与黑色连帽T的穿搭。

同样二年级的胖子大平头榎垣也在一起。榎垣穿着T恤配教练夹克,在和室里盘腿而座,却是蜷着背,低着头,一直满脸惊惶地沉默着。菅浦心想,自己应该也是一样的表情。

穿着红色连身工作服的梶梅学长进来了。梶梅在附近坐下说:「别一副晦气的样子。真是,只是下个雨,就跑来我这里窝。」

放学后,几个人正骑着机车趴趴走,天色开始变得阴沉,接着便下起倾盆大雨。才傍晚而已,却暗得宛如即将入夜,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鹰城死去那一天。

梶梅学长家只有父亲,而且上班到晚上。梶梅多半一个人待在两房的集合住宅家里,所以菅浦和榎垣跑来投靠他。虽然他们没有吐露任何懦弱的话,但老实说,在雨停之前,他们不想待在外面。

玄关门铃响了,菅浦忍不住全身一震。榎垣也是,明明块头那么大,却不安地眼神飘移。

梶梅努努下巴:「去应门。」

榎垣露出犹豫的样子,菅浦也不敢站起来。

「真是。」梶梅慵懒地起身。和室隔壁是木板地的小厨房,那边的房间角落有脱鞋处,也兼玄关。

菅浦从和式纸门缝之间窥看厨房。只见梶梅打开门锁,将门板整个打开来。雨声变大,户外空气吹了进来。

「哈,」梶梅用鼻子哼笑。「连你也来了。」

「打扰了。」进来的是一年级的井户根。耍坏的穿搭服装一样湿透了,全身缩得小小的。

梶梅让井户根进去和室。井户根看到菅浦和榎垣,尴尬地行了个礼,如坐针毡地坐了下来。

榎垣小声问井户根:「尾苗呢?」

「他说要回家……」

菅浦没办法嘲笑尾苗。要是能确保安全,他也想待在自己家,但他家是屋龄超过四十年的破房子,随便就能闯进去,而且要是被泼上汽油点火,一眨眼就会化成灰烬。

梶梅搔着脖子说:「闯进俱乐部的白痴女不是江崎瑛里华吗?我觉得一定就是她。」

井户根迟疑地喃喃道:「那个……笹馆大哥也在的时候,我也说过,那双眼睛跟有坂纱奈一模一样,不是什么江崎瑛里华……」

一股寒意窜过菅浦的背。寒意点滴笼罩全身,逐渐剥夺他的体温。

菅浦原本以为井户根是在胡言乱语,但其实脑袋一隅也一直在思考这个可能性。但这实在太离奇了,因此他一直拒绝去意识。

但现在已经无法忽视这个可能性了。无法忽视井户根的主张了。即使不可能,但这就是现实。那个女人,是复活的有坂纱奈……

梶梅笑了出来:「一年级的蠢小子,这点事就把你吓成这样,一点屁用都没有。对吧,菅浦?」

「啊……」菅浦含糊其词。「是啊……」

尴尬的沉默中,梶梅抓起威士忌酒瓶。「要喝吗?」

「我不用……」

胖子榎垣点点头:「我不客气了。」

杯子递给榎垣。榎垣的脸写着「不喝实在撑不下去」。

这时手机简短地响了一下。是菅浦的手机。他拿起来查看萤幕。

一股心脏几乎被捏碎的震惊。是简讯。寄件人是鹰城宙翔。

「鹰、」菅浦听见自己发抖的声音。「鹰城传简讯……」

「什么?」梶梅探出身体。榎垣和井户根也表情僵硬地探头看萤幕。

『我在废弃工厂。』讯息只有这几个字。除非是从本人的手机传出的,否则寄件人不会显示为鹰城宙翔。

菅浦听说过,死人的手机要亲人才能解约。鹰城那个酒鬼母亲,就算懒得办手续也很正常。这么说来,没听说杀人现场的废车场找到鹰城手机的事。是那个女人拿走了吗?

梶梅瞪大了眼睛:「是她,女人主动连络了。」

「可是,」榎垣狼狈万分。「废弃工厂?那个女的怎么会知道我们的秘密基地?」

井户根严肃地喃喃道:「因为她真的是有坂纱奈……?」

室内一片寂静。梶梅愤慨地抓起杯子,把威士忌泼向井户根的脸。

「你够了没!」梶梅站了起来。「喂,你们几个,走了!去给鹰城报仇!」

他们无法违抗三年级的梶梅,有些惊慌地站了起来,菅浦向梶梅建议:「最好通知一下笹馆大哥……」

「没那个工夫了。我们几个去取女人的性命。再干她一次,就知道那个女的到底是不是有坂纱奈的鬼魂了。」

井户根痉挛地笑,梶梅不满地轮流瞪向菅浦和榎垣,两个二年级生也不得不跟着笑。菅浦勉强勾起唇角。

四人出发,走向倾盆大雨之中。跑下阶梯,跨上各自的机车。菅浦的机车是山叶XJ400。戴上安全帽,随即发动引擎,催动油门。他开始有些自暴自弃,只能顺其自然了。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巷弄边角,一看就知道是警察的侦防车。被带去川崎署以后,菅浦家也被监视了。伙伴们全是监视对象。当然梶梅也知道警察在盯着。菅浦内心暗自感到笃定。如果警方跟上来的话,就可以放心了。

四辆机车在豪雨的马路上疾驰。每一天就这样逞凶斗狠地度过。菅浦一直觉得人生就像是一场梦。一方面也是因为吸麻的关系,但更重要的是,清醒的理智,无法承受这种偏离正轨的生活方式。要他正视罪孽的深重,这是不可能的事。追求极致的利己,才能获得刺激。刺激可以让人忘掉现实。既然忘掉了现实,就不会直面现实。感觉视野总是笼罩着一层迷雾。

菅浦活在对身为不良少年的自己的陶醉中,然而现在他就快恢复清醒了。他做了绝不该做的事,因此正要接受报应。已经无可挽回了吗?

太白痴了。菅浦甩甩头,将混乱的思绪推得远远的。不管再怎么严重地失去现实感,他也没单纯到会去相信世上有鬼。就像梶梅说的,干下去就知道那是不是有坂纱奈了。若是有干女人这个报酬,前往葬送那白痴一家人的废弃工厂,也是一场不错的娱乐吧。

傍晚的市电大道行车拥挤。车头灯中浮现绵绵雨丝。四辆机车各别从塞车的车阵缝隙间穿梭而过。

在途中拐进巷道,梶梅加快了速度,在迷宫般的巷弄里左弯右拐,持续前进。菅浦困惑起来。照后镜看不到侦防车。他们不知不觉间甩掉警察了。这样一来,遇上万一的时候,就没有人会来救他们了。

很快地,来到他们当成地盘的公园附近了。铁皮围墙的一部分掀了起来,是他们平时骑机车进出的开口。要是像这样丢着没盖回去,会惹笹馆生气,然而现在却任由铁皮掀着。

梶梅在巷子停下川崎750RS,手朝水平举起。是指示全员熄火的手势。

四下很快就安静下来了。然而却不知为何,仍有机车引擎声持续作响。好像是从废弃工厂的用地里传来的。

梶梅挥手,再次催动油门,把机车转向铁皮围墙开口,冲进里面。菅浦等人也连忙跟上梶梅。

菅浦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反射性地拉紧了煞车。前轮突然被煞住,差点翻车。这种菜鸟才会犯的糗态让他咂了一下舌头,但他就是如此惊吓。

突出工厂大楼外墙的吊臂,前端滑轮上的绳索吊着一具人体。就像他们平常做的私刑那样,绳索缠绕在胴体上,整个人呈ㄑ字吊挂在半空中。垂下的双手双脚动个不停。只剩下外表还是帅气街头系穿搭的尾苗一个劲地发出窝囊的叫声:「救救我!啊!梶梅大哥!井户根,救我!」

菅浦陷入愕然。豪雨之中,勉强看得见在相当高的位置摇晃的尾苗的脸。他满脸瘀青,而且淌着鼻血,显然遭受过踢打的暴行。

而且威胁就在附近。滑轮延伸而出的绳索另一端伸向斜下方。穿着悬野高中夏季制服的长发女人跨骑在机车上,裙子都卷到大腿上了。没有戴安全帽,还是一样浑身湿淋淋,浏海遮住了眼睛。

女人骑的是尾苗的机车,铃木GS200E。绳索绑在机车后轮上的排气管一带。女人突然把机车转向,朝滑轮底下骑过去。原本扯紧的绳索一下子松弛,尾苗急速下坠,整个人趴伏着撞在地上,溅起水花,发出痛苦的叫声。女人再次变换方向,远离滑轮下方。尾苗的身体垂直上升。

失去一切抵抗的尾苗抽泣地喊道:「井户根,大家,救救我!放我下来!我受不了了!好痛,好难受!」

然而女人再次将机车掉头,尾苗随着尖叫再次坠地,硬生生撞在水洼里。尾苗全身虚脱,手脚垂贴在地,整个人趴在泥泞里。

井户根发出悲惨的叫声:「尾苗!」

「贱女人!」梶梅催满油门,冲向女人的机车。

女人一点惊慌的样子也没有,悠然骑着机车逃走。速度很快,尾苗立刻被吊上空中。而且这次因为被梶梅追逐,女人的机车没有要掉头的样子。

菅浦等三台机车也跟上梶梅。但可能是察觉到危险,井户根拉紧煞车:「梶梅大哥!别追了!」

井户根回头看向后方。菅浦和榎垣也停下车,同样仰望尾苗。尾苗全身垂软,在空中变得愈来愈小,他被拉到吊臂最顶端。和女人的机车之间的绳索拉扯到极限,滑轮停住了。金属倾轧声吱嘎乱响。张力已经濒临极限。

菅浦也拉开嗓子:「不妙啊,梶梅大哥!尾苗会……!」

一道绽裂般的声音响起,绳索从女人机车的排气管滑脱了。

尾苗的惨叫声传进耳中,然而叫声一下子就消失了。水花里渗杂着红色的液体朝四周喷散。那是形同跳楼自杀的急速下坠。尾苗的身体摔在泥泞里。

井户根发出悲痛的呻吟,把车骑向尾苗。菅浦和榎垣也跟上去。

各人放慢了机车速度。车头灯照亮的前方,极尽凄惨的光景正等着他们。

沾满了泥泞和鲜血的尾苗,尸体仰躺在地上,以眼睛半张的状态气绝身亡了。空洞的眼神看着天空,口中积满了鲜血,脖子弯向不可能的方向。手脚也是一样。

「尾苗……」井户根挤出充满呜咽的声音。

机车声靠近了。梶梅晚了一些过来会合。他一脸茫然地看过每一个同伴,最后俯视尾苗。脸颊在抽搐。

梶梅回头看用地的角落。菅浦也望过去。女人跨在机车上,满不在乎地看着这里。

「这个贱女人!」梶梅愤怒地骑机车暴冲出去。「我绝对不会放你活命!」

井户根也哭着催满油门,追上梶梅。榎垣连忙跟上去,菅浦也不能一个人留在原地,全速追上同伴们。

女人把机车转向这里,很快地加速笔直冲了过来。车灯照射范围内浮现女人苍白的脸。

菅浦退缩了。他觉得女人垂贴的浏海之间,露出了瞪着这里的眼睛。就像井户根说的,那是有坂纱奈的眼睛。

井户根似乎也看见了一样的东西。他忘了失去挚友的愤怒,机车裹足不前,开始失速。现在高速冲向女人的,只剩下梶梅和榎垣的两台车。

然而前方的女人却做出了意想不到的行动。她忽然回放油门,在下沉的前叉归位之前,又将油门整个催满,前轮猛地弹高,变成翘孤轮的状态。女人在这时往后一跳,轻易地双脚着地。油门全开地被放出去的无人机车,就像脱缰野马般向前冲刺。机车浮在半空中侧翻,水平旋转着冲撞过来,瞬间直击梶梅和榎垣。菅浦完全无法闪避发生在眼前的事故,井户根也追撞倒下的机车,身体被抛上空中。

冲撞的瞬间,菅浦的屁股离开座椅,也放开了把手。他就像个人偶般在空中翻滚了一圈,摔在泥地里。即使戴着安全帽,也感受到颈骨几乎折断的冲击。他承受着麻痹感,勉强撑起上半身。

眼前是凄惨无比的多重事故现场。多辆机车撞成一团破损,有一半几乎陷在泥泞里。被抛飞出去的三个同伴,和菅浦一样在地面爬行。每个人都脱下了安全帽,但似乎无法自由活动,没有半个人站起来。

菅浦仰躺着,全身因恐惧而冻结了。长发女人站在激烈的雨势中,在咫尺之处俯视着这里。

梶梅爬向自己的机车。前轮轮胎爆了,车轮也变形,已经报废了,但梶梅的目的似乎是别的。机车侧面,用伸缩捆绳绑了一根棒状物体。梶梅取下日本刀。那把刀形似短刀,没有护手。梶梅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从刀鞘拔出刀子。

菅浦以前在梶梅的房间看过这把日本刀。是他父亲以前还在混黑道的时候,随时藏在身边的武器。在这个地区,有刀的家庭并不稀奇,梶梅似乎也知道怎么使刀。他挺直背脊,双手握住刀柄,刀尖指着女人,警觉十足地靠近。

女人毫无反应,也没有紧张的样子,只是呆呆地站着。梶梅高举刀子,准备一刀砍下去。

然而刀刃一靠近,女人就像磁铁互斥一般,迅速侧移闪躲开。梶梅怔了一下,立刻将刀水平挥砍过去。女人以最细微的动作退开,退到刀尖几乎要扫到的范围之外。

梶梅继续拿刀直劈侧砍,但女人的动作机敏无比,躲过了每一刀攻击,刀锋连擦都没有擦到女人的身体。女人以舞蹈般的脚步玩弄着梶梅。很快地,梶梅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变成只是胡乱挥舞笨重的刀子。他的脚步渐渐蹒跚。

女人笔直竖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冷不防一个箭步,两根指头刺向梶梅的双眼。

战栗的景象让菅浦魂飞魄散。梶梅的惨叫声响彻四下。女人的指头抽掉时,梶梅的脸上喷出两柱鲜血。一看就知道两只眼球都破了。失去视力的梶梅似乎承受不了剧痛,疯狂挥舞双手,完全抓狂了。

结果,女人捡起了日本刀。她只用一只右手握住刀柄,轻松水平一挥,深深砍进梶梅的身体。收刀时又再次劈砍,接着纵横不断地继续砍。每身中一刀,梶梅就发出痛苦的喊叫,全身痉挛。

完全就是虐杀。喷血的部位愈来愈多。雨丝里开始弥漫起血雾。最后女人轻盈一跳,日本刀插进梶梅的喉咙里。刀尖一路贯穿,从脖子后方刺出。

传来咕噗咕噗的声音,就像泡沫不断地在水面破裂。全身鲜血淋漓的梶梅往后方倒去,脖子像喷泉一样喷出红色液体,数秒后整个人一动不动了。

大平头胖子榎垣凶神恶煞地爬起来,想要扶起机车。「把你辗死!」

然而女人紧接着一记飞踢,连同机车把榎垣踹倒在地,榎垣肥胖的身躯被压在重机底下。女人接着朝垂直方向高高跳起,以鞋底将侧躺的机车把手部分猛地往下踹。

榎垣发出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弓起。煞车把手和照后镜柄的尖端深深地插进了榎垣的腹部。女人更用力地狠踩把手,让伤口朝纵横方向扩大。肠子溢了出来。榎垣痛苦的样貌,不是梶梅能够比较的。菅浦目睹了什么叫做活地狱,井户根也完全吓瘫了。

汽油的味道刺入鼻腔。好像是机车油箱漏油了。女人不知道在想什么,高高挥起刀子,一次又一次敲打机车把手。

每砍一刀,就迸射出火花来。菅浦发现女人的目的了。漏出来的汽油溢流到把手来了。

「住手……」菅浦狼狈万分,仍虚弱地恳求。「那样未免太……」

然而残酷的是,把手冒出苍白的火焰了。女人跳开,火焰爆炸性地燃烧开来,连同机车包围了榎垣全身。巨大的火柱里,榎垣发出惨绝人寰的吼叫声。很快地,他的声音也停了。现在只是在等待他肥胖到家的身躯整个烤熟,直到彻底炭化。嘴巴大张的侧脸,像铜像般染得漆黑,在火焰另一头摇曳着。

女人抛下刀子,转向这里。浏海依然遮住了眼睛。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还是能明确地读出她的杀意。

菅浦依然无法起身,井户根也是同一副德行。两人瘫坐在泥泞中后退。女人手无寸铁,但这根本不是问题。面对肉食野兽,一定也是相同的状况。对着步步近逼的女人,菅浦只能泪流满面地呻吟。

有股臭味。不是汽油。是带着酸味的恶臭。好像是井户根漏尿了。还是菅浦自己?他连去确定的余裕都没有。

这时,女人靠近的脚步忽然停住了。她微微抬头。

女人是注意到什么吗?菅浦也渐渐发现了。雨声中掺杂着警笛声,而且声音愈来愈大。似乎有多辆警车朝这里过来了。

女人掉头走开,扶起井户根的机车,铃木GT380。只有那一台车身和轮胎没有醒目的损伤。女人跨上机车,发动引擎。一样没有戴安全帽。明明是第一次骑的车,却完全没有被半离合起步难倒,顺畅地骑了出去。机车加速离去,从铁皮围墙开口冲出去了。

下个不停的雨中,井户根放声大哭起来。不知不觉间,菅浦也号啕大哭个不停。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丢脸的,学长死在眼前,同伴正在燃烧。就算看到镜子,发现自己吓成了满头白发,也一点都不值得惊讶。

16

川崎署生活安全一课的须藤坐在侦防车220系皇冠里的副驾驶座上。

豪雨如瀑,就算把雨刷调到最高速仍追赶不上。这是夜幕落下前一刻,视野最差的时段的豪雨,连一刻都不能放松注意。仍有零星车辆没有打灯,驾驶座的津田也忙碌地转动着方向盘。

无线电的声音不断地传达讯息:「地点在国道十五号线往新川桥方向……」

「那边。」须藤伸手指示。

津田在巷弄交会的转角转向。以磁铁吸附在车顶的警示灯,在左右建筑物外墙投射出红色的闪光。前方有大马路人行道横越,撑伞的行人川流不息地穿梭而过。警车拉响警笛,一寸寸前进,强硬穿过往来的行人,从车流的空隙冲上干线道路。

单侧三线道的第一京滨道路正值尖锋时刻,拥塞不堪。到处都有警车警示灯在闪烁,每一辆警车都卡在车阵中动弹不得。一般车辆即使想要让路给紧急车辆通行,在这种状况下也心余力绌。只是路上有大型拖车并排,去路就形同被堵住了。路上各个地方都呈现这样的状况。

津田从驾驶座探出身体,眼观四方:「没看到人。」

「无线电报告的现在位置就是这里。」有某样东西从须藤的视野边角迅速掠过。他惊觉反应,定睛细看,忍不住扬声:「喂!是不是那个!」

一辆没开灯的机车在中央分离岛,而且从经绿化的植树带中飞驰而过。树木另一头,机车身影忽隐忽现。骑士是一名穿夏季制服的女高中生。全身湿漉漉,但一头长发在后方飞扬。也就是没戴安全帽。

须藤一阵悚栗。长发女人。清瘦,但体型肌肉精实。与俱乐部「乔治亚」的员工、客人及笹馆等人的目击证词吻合。

警车无法开上中央分离岛,只能卡在车阵里,眼睁睁目送机车离去。但中央分离岛对逃亡者来说并非圣域。前方结束在路口处,一辆黑白警车开进川崎消防署前的斑马线,拦截了机车的去路。

机车立刻偏离中央分离岛,冲出路面。从车阵间的隙缝穿梭而过,横越三线道,冲进南町的巷弄。

所有的警车更大声地鸣响警笛,让车子掉头。车头灯同时转向南町方向。红色警示灯分开周边的一般车辆,陆续从大马路冲进巷子入口。

津田也这么做,拼命转动方向盘,折回刚才的巷子。穿过勉强仅容一辆车通过的小路,津田低吼说:「这里的路几乎是棋盘状,怎么办?」

须藤灵光一闪:「她应该是要去奇尼奇塔影城东边的名画大道,我们抢先绕过去。」

「名画大道……」津田又改道了。「瞭解。」

名画大道是传统老街,餐饮店林立,路宽勉强可以让机车在里面通行。为了甩掉警车,女高中生一定会骑进那里,然后一路朝车站冲去,只要去到拉齐塔德拉,就可以丢下机车,混进人潮里。那样一来,就再也不可能追到人了。无论如何都必须在女高中生进入名画大道前抓住她才行。

警车在路灯昏暗、印象低俗杂乱的巷弄里前进。贴了一堆广告传单的电线杆、沿路拥挤的低矮公寓、连绵不断的红灯笼及小酒家粉红色招牌。丢在路边的自行车和垃圾桶也肆无忌惮地让路宽变得狭窄。这一带的店老板,觉得只要摆上三角锥,让空调室外机占用道路也理所当然,不管警告多少次都不改善。现在这些东西全成了防碍加速的障碍物。

老人家似乎天刚黑就喝醉了,踉踉跄跄地在路上晃荡。津田把警车开到几乎要撞到人的距离,待醉鬼晃到旁边的瞬间,立刻冲过去。

每次来到巷弄交会的地点,就有其他警车穿过眼前。每辆警车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突然一辆自行车冲了出来,津田紧急煞车。因为路面潮湿,煞车距离更长,差一点就撞上了。自行车上的工作服男子破口大骂。一样是高龄者。不巧的是,现在没空理他。津田拐过转角,让警车高速前进。

在巷弄里左右转弯,终于来到名画大道入口附近了。须藤发现自己的直觉是对的。车头灯照亮的巷弄前方,激烈的雨幕另一头,一辆没开灯的机车正朝这里骑过来。

女高中生压低姿势。潮湿的浏海遮住她的眼睛。她一看到这边的警示灯,似乎便放弃前往名画大道,拐进别的小路。

须藤怒喝:「别让她跑了!她要去新川大道!」

津田的驾驶看似粗暴,但极为精确。后轮滑动,警车直角转弯,冲进另一条巷子。虽然又是几乎要擦到左右照后镜的狭小巷子,但去路几乎是笔直的。前方女高中生的机车逐渐远离。津田加快警车速度。车子撞飞路边的垃圾桶,马力全开地追赶女高中生。

无法期待其他警车帮忙挡下机车。这一带几乎没有侧道。新川大道出现在前方了。女高中生头也不回,压低姿势,让机车加速,就要骑出巷子。追不上。再几秒她就冲出新川大道了。对须藤和津田来说不巧的是,从这里看过去,目前新川大道不管是车道还是人行道都没有人车。机车要冲进干线道路,没有任何阻碍。

然而这时突然有两把雨伞出现在人行道较低的位置。两名幼童撑着雨伞,即将穿过机车前方,貌似家长的大人跟在后面。两名幼童被机车的声音吓到,停下脚步,但仍有足以让机车钻过去的宽度。

须藤当下诅咒自己的运气之背。机车就要逃进新川大道了,而警车必须停下来,直到幼童让开。这短短几秒的时间,就可能让他们追丢了机车。

然而面对两名幼童,女高中生却突然把机车掉头。她折回巷子了。

太乱来了!须藤捏了把冷汗。女高中生打算做什么?如果她是认为有任何一点会撞到两名幼童的风险而放弃突破,心态实在值得敬佩。然而却选择与警车正面冲撞,根本是疯了。津田踩下煞车,警车紧急减速,但女高中生的机车猛然逼近而来。

从声音听得出机车油门回放了。前叉缩了一下,又立刻催下油门。前叉悬吊的反作用力让机车前轮猛地浮起,似乎又加上了半离合,前轮高高抬升,开始翘孤轮前进。高速逼近的前轮爬上警车的引擎盖,冲击让车身震动。

津田大叫:「搞什么!」

女高中生把身体重心往前移,催满油门。机车从翘孤轮状态弹起后轮,轮胎爬上前保险杆,利用它的驱动力再往上跳了一回。后轮辗上引擎盖,前轮爬上挡风玻璃。玻璃被压出纵横龟裂,紧接着警车车顶严重陷没,下一秒后车窗也裂开来,车身后侧遭受到强大的冲击。机车把后车厢盖压凹,往后方骑去。

须藤难掩惊愕。女高中生的机车从警车车顶上骑过去了。

他连忙开门,但立刻就撞到旁边的空心砖围墙,宽度不足以下车。须藤甩上车门,立刻大喊:「津田,倒车!」

津田脸色大变,打入倒车档,回头看后方,让警车倒车。「可恶,看不见!」

后车窗布满了裂痕,变得像蜘蛛网一样,后方的视野几乎被封闭了。津田转向前方,全靠左右后视镜倒车,因此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机车的声音逐渐远离。这样下去会被她跑了。须藤解开安全带,将副驾椅背整个往后倒。车顶变矮了,因此车内难以活动,但须藤还是用爬的勉强移动到后车座。

用鞋底把后车窗整个踩碎。强风夹杂着雨水灌了进来。女高中生的机车飞快地穿过巷子,很快就要拐进其他巷弄了。

但这时前方出现警车,侧向停了下来。须藤心中叫好。警车漂亮地挡住了机车的逃亡路线。

然而女高中生不慌不忙,在巷子途中突然直角转弯,消失不见了。须藤忍不住惊讶。那种地方有巷子吗?不,她不是骑进巷子里。

须藤指示津田:「把车停在机车刚才消失的地方。」

津田继续倒车,很快地紧急煞车。

正旁边有一块可以让车门打开的空间。是餐饮街的入口。老住商大楼的一楼有条狭窄的隧道状通道朝里面延伸,入口上方并排着进驻店家的招牌。萤光灯快灭了,招牌不停地闪烁。当然车子开不进去,机车也禁止进入,但女高中生完全不管这些。她刚才就是逃进这里面。

还有胜算。须藤打开后车门。机车的引擎声回响着传入耳中。这条路应该是死巷。

须藤一个人下了警车,冲进巷子里。阴暗的通道两旁,等间隔排列着小酒家、小餐馆的招牌和门板。一道门半掩,头上缠着发卷的老妇人一脸奇异地探头出来。听到机车扬长而过的声音,任何人都会露出这种表情。

很快地,须藤走出通道尽头,再次被豪雨淋湿。引擎声震耳欲聋地响着。须藤全神戒备地往前走。

这里相当于住商大楼的后方,弃置着无数的大型垃圾。三方是高耸的挡土墙,上面是铁丝网围栏。如同须藤所知道的,是死巷。

机车没有熄火,倒在大型垃圾当中。没看到女高中生。须藤环顾周围。没有可以躲藏的空间。

巷弄通道传来脚步声,津田和几名制服警官赶了过来。包括须藤在内,所有的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津田气喘吁吁地问:「女学生呢?」

「发布紧急部署。」须藤喃喃。「快。」

津田难以释然地环顾死巷,满脸不服地跑回通道了。

闪电在黑暗中亮起,相当久之后,雷声才随之响起。须藤仰望乌云。

女高中生是爬上挡土墙了吗?虽然高耸,但仔细一看,并非垂直,而且也有一些凹凸,并非无法攀登,但应该相当艰难。

她消失到哪里去了?不愿让幼童曝露在危险当中,对警方却表现出挑衅的态度,结果就这样让她跑了。

侧躺的机车不停地呼啸着。须藤转身离去。有必要叫鉴识过来。但一样又遇到倾盆大雨,八成什么都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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