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泼洒油漆的鲜艳蓝天,白球划过圆弧飞着。第四堂课,身穿体育服在操场上的学生们仰望打高的球,彼此大声说着:「往那边去了喔!」预测会朝右边落下,只要守右外野的御仓深冬接到球就三人出局了。
但深冬仰望着天空,甚至没举起戴手套的左手,只是站着发呆。球就在她身边落地,终于回过神的深冬慌慌张张追上去时早已太晚,球边弹跳边滚远,「喂!」、「在干什么啦!」,班上同学的声音从背后刺痛深冬。好不容易追上球握紧时,宣告下课的钟声响起。
中餐时间,学生各自移动到喜欢的座位聊天,吃着甜面包或便当,四处爆出爆笑声或大声的聊天声。在走廊上奔跑的声音,胡闹撞上门或墙壁的声音,吵到明明只距离一公尺却听不清楚对方的声音,十几岁孩子们爆发的生命力让教室就快要爆开了。
深冬边咬下上学途中在超商买的炒面面包,对平常一起吃午餐的同学抱怨。
「社团也就算了,体育课没必要那么认真吧。」
「别在意啦,我也是随便挥个棒结果被山椒骂了。」
坐对面的广川随意带过,吃着便当里的肉丸子。山椒是学校的体育老师,也是他们班的副导师菊地田。学生时代是体操选手的菊地田,常指着自己娇小的身体说:「山椒虽小可是相当呛辣呢。」所以学生都叫他山椒。
深冬现在的午餐伙伴是广川和箕田,升上高中才一个月,位置照五十音排序就坐在附近的关系,就这样一起吃中餐到现在。但深冬内心想着:「也差不多要解散了吧。」目前也只是顾虑彼此而没办法「第一个离开」而已,明天开始放连假,放完假后或许会完全不同。喜欢漫画的广川,最近似乎在班上找到能变得更要好的人,现在也厌倦了体育课的话题,三不五时凑到隔壁小团体里,说着深冬和箕田不认识的漫画角色。而另一方面,箕田和两个不喜欢运动的人在一起也很不自在。她从小学一路打排球到现在,就连坐在位子上也不自在地弯曲身体。箕田发现深冬在看她,尴尬地别开眼,但这种态度反而让人更在意。
「什么,怎么了吗?」
「没有……啊,刚刚的垒球啊,你为什么发呆啊?有烦恼吗?」
「啊啊……」
这次换成深冬别开眼了。
体育课打垒球时不小心发呆是因为她在想事情,如果不是那样,她至少能装出努力想要接球的样子,也不需要自找麻烦被说教。但深冬连装样子也忘了,她这阵子一不注意就会回想起一周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件怪事。
曾是书籍搜藏家的曾祖父建造的书籍之馆「御仓馆」,收藏其中的书籍遭窃而发动「书籍魔咒」,深冬进入被关在故事牢笼中的小镇追捕小偷。
深冬试图让自己以为那只是场梦。因为当她回到家中打开背包时,应该被她带回家的《繁茂村的兄弟》——也就是诅咒世界的原型——突然消失,不仅如此,一觉睡醒后也开始觉得那个世界肯定是场梦。隔天,深冬顺便绕去看御仓馆的状况,见到醒过来的昼寝,但她也没特别表示什么。
「谢谢你送烤鸡串来喔。」
昼寝悠哉地说着,接着问她住院中的步梦状况如何,让深冬觉得讲出「长出狗耳朵的白发少女突然出现,逼我看书,小镇变得好奇怪。夜空是只大黑猫,还下起珍珠雨。」很丢脸。我已经不是会把晚上做的梦说出口惹大人笑的小孩了,深冬如此一想,只能对姑姑说:「我今天也会买点东西送来给你吃。」
即便如此,仍会在不经意的瞬间反刍那鲜明留下的记忆。刚刚也是,把在高空划出抛物线的白球与变身成白狗的真白重叠,让她无法动弹。
在那个世界中,深冬从突出云端的银之长竿尖端救下小黑猫后,脚一滑倒立刻下坠。但多亏变成狗的真白急速下降追上来,她才平安无事。如果是梦,就算坠地应该也不会死,总之,现在闭起眼睛也能回想起那真实感十足的美丽的白。柔软毛皮的触感也清楚留在手上。
那女孩是谁?是自己脑袋创造出的,只存在梦中的幻觉吗?
下午上课时也不停想着这些事,班会时间钟声响完走在走廊上时,有人从后方拿资料夹轻轻打她的头。生气转过头后,只见山椒,也就是体育老师菊地田站在那。
深冬边在内心咋舌「这家伙,因为是学生就随便乱打人」边问:「有什么事吗?」山椒晒黑的脸搭上亮白牙齿,露出几乎让人听见「嘻嘻」笑声的灿烂笑容,彷佛日光灯在近距离点亮。
「你从刚刚就不停发呆耶。真是的,明明是道场的女儿,也太没专注力了吧。」
多管闲事,我又不是自愿有个柔道家父亲。深冬搔搔后脑勺刚刚被敲打的部位,头发跟着凌乱。
「你父亲的状况怎样?」
「嗯,还可以啦。」
「我明天会去探病,是读长町车站前的医院对吧?」
「呃,为什么?」
「……别说『呃』啊,老师也是会受伤的耶。在柔道上承蒙步梦先生许多关照,我明天也有事要去读长町。」
道场师傅的步梦用地区贡献的名义,每个月会为小学生开设一堂免费的柔道课,也会以特别讲师的身份到高中的柔道社指导学生。深冬的高中也是其中之一,也能理解体育老师菊地田想要去探病,但深冬想着要是他问起「你也会一起来吧?」该怎么办,不停思考怎么推辞。再怎么说明天开始放连假,连假第一天还要看到老师也太烦了吧。
就连菊地田也察觉到深冬的心思,无奈地手扠腰。
「你放心啦,我不会要你和我一起去。我和三木两个人一起去,都是大人了,当然知道该怎么去医院探病。你好好享受连假吧。」
「那还真是……咦?三木老师?」
「我们上午得去读长町的艺术厅视察,你别看他那样,他是个大路痴,所以我得带他去。」
三木是学校的国文老师,隔壁班导师,和深冬除了国文课之外没任何交集。将近一百九的身高,脸色苍白,一头老是扁塌的油腻长发,完全没有英气。而且他上课时每隔十分钟就会叹一次气。这样的三木,和身材矮小剃平头的黝黑菊地田,外貌和个性完全相反却很合得来,常常看他们在一起。
但有点让人在意,为什么国文老师和体育老师要去视察艺术厅?而且还是到深冬居住的地区去……深冬就读的高中位于读长町隔壁的曾场市,平时都会使用曾场市内的设施。菊地田接着用力点头:
「啊啊,三木是文艺社的顾问啊,下一次我们要和读长高中共同演出朗读剧,所以要去视察。」
原来如此,如果是和镇上的高中合作,那也能理解这位体育老师特地前往读长町的理由了。但听到文艺社的瞬间,深冬的心一口气降到冰点以下,身体也一步一步往后退。
「这样啊,那么,劳烦老师啦。我先回家了!请随意地去探病吧!」
「啊啊,喂!你起码帮我们跟你爸说我和三木明天会去看他啊,大概中午过后立刻去!」
有够麻烦。深冬吞下这句话,没诚意地回了「好啦」之后往鞋柜区走去。
对深冬来说,这世界最不想接近的就是文艺社。搜集了古今中外小说的御仓馆——因为三十年前的窃书案,御仓馆在祖母珠树的命令下禁止对外开放,只允许家人进出。所以身为御仓家一员的深冬,至今也有过好多次被想要进入御仓馆的古书爱好家及爱书者靠近,差点被他们的花言巧语欺骗的经验。
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她小学低年级时,带着「喜欢古书的大姊姊」准备进入御仓馆时。深冬只是想要实现大姊姊「想看看御仓馆里长怎样」的愿望,但当时还在世的珠树脸色大变地跑出来,极度冷淡赶走在玄关正要脱鞋子的「喜欢古书的大姊姊」后,还痛骂留在原地的深冬,让深冬因为恐惧而嚎啕大哭。
「你这个笨孙女,简简单单就被哄骗了。为什么要相信别人?能相信的只有姓御仓的人。你要知道,这里面的书价值更胜你的性命。」
祖母毫不留情破口大骂年仅八岁的孙女后,就回二楼书库。独留深冬在昏暗、充满古书霉味的玄关,哭到眼睛红肿,不停地抽噎。深冬原本就不擅长与对他人严厉又不笑的祖母相处,这件事让她更加讨厌这个老太婆,也是她远离书本的原因之一。
自那之后,深冬就对拿「御仓家的」当发语词的人十分警戒。最近也有人问她「要不要加入文艺社?」,如果不提高警觉,可能又会被趁隙而入。虽然珠树已经过世,深冬也不想要遵从她的命令,但更不想要被利用。
离开学校搭上电车,越过河川回到读长町。在站前的小点心店买了饼干后去医院,对差不多要开始复健的父亲说:「三木老师和山椒说明天下午要来探望你。」步梦搔搔自己留得颇长的胡须,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还真不好意思,那两人是很久以前的孽缘。深冬,你明天早上可以帮我买饮料和点心过来吗?啊啊,还有书。」
「饮料和点心可以啊,什么书?我拿来的咧?拿了五本来耶。」
「那早就看完了啦。而且医院里商店的书很少。那是本翻译书,我想若叶堂应该有卖,拜托你啦。」
深冬觉得那种东西忍到出院不就好了吗,但她也十分理解书虫这群人的特性。
「我下次来写一本昆虫图鉴好了。『书虫——只要有想要看的书,就立刻想要得到』。」
「不愧是我女儿,说得真好呢。」
「一点也不好!钱要给我喔。」
记下书名并确实拿到点心和书籍费三千圆后,把父亲的换洗衣物塞进背包里,离开医院前往商店街。今天从「中国家乡菜 口福楼」摆在店头的配菜中选了煎得焦香诱人的韭菜馅饼,和淋上满满葱酱汁的口水鸡。在被换气扇吹动的红色门帘下,赴日已十年的老板夫妻手脚俐落地替她装袋。
「蔬菜呢?不用吗?」
「不用,明天再看看。」
身穿粉红小花图样围裙的老板娘露出想斥责讨厌蔬菜的孩子的眼神,附上高丽菜丝和榨菜给深冬。
回家路上有书店街,读长町的特征之一。不只大型连锁书店,还有时尚的独立书店与绘本专卖店、提升阅读乐趣的杂货小物店、以附设活动会场为卖点的书店等等,还有许多反映时下流行的店家。
但和平常的样子不太一样,明明才刚过下午四点,绘本专卖店的店员已经开始收拾店头的花车。附设活动会场的书店,好几个人一起在玻璃橱窗前贴上好几张「推理作家三室佐津人座谈会活动」的海报,甚至让顾客跑出来喊:「不好意思,我想要结帐。」
每家店都飘散着忙碌气氛,顾客大概也感到不自在吧,早早退散。
只有昭和时代开业至今的老店BOOKS Mystery 的白发老人在店外抽菸,泰然自若的样子。深冬不太喜欢这个叫作要,纤瘦且脖子和腰都已弯曲的老板,但还是开口问:「大家是怎么回事啊?」要老头嘟起满是皱纹的唇吐出白烟,回答:「采访啦。平常那个,听说明天要来。」
听他这么一说就理解了。读长町身为「书香小镇」,电视台或杂志一年都会制作一、两次的专题介绍。有和要老头一样,不管是要采访还是下雪都不在意的人,也有既然要面对摄影机,那就要稍微做做样子,如果能顺道宣传更好而努力的人。深冬向要老头道谢后,在弯曲道路前进。
她绕去御仓馆一趟后才终于走上回家的道路。深冬和父亲两人居住的公寓,从书店街穿过小路走出大马路后,背对御仓馆与古书店街走下和缓坡道,经过道场后抵达。
公寓屋龄二十年有点年纪了,两栋三角屋顶的三楼建筑,如双子星大楼般比邻。围在小小停车场旁的花圃,放任杂草和灌木丛生,已经变成地区野猫的地盘了,但这是因为步梦和深冬都不知道怎么照顾植物。公寓原本的拥有者,也就是第一位房东,是珠树,深冬自出生起就一直住在这边。现在房东是父亲步梦,但手上还有道场及御仓馆要顾,公寓的管理无法周全,雨水排水管歪了,被晒到退色的外墙很久以前重新粉刷后就没再次整理,屋檐下都已经留下几道黑色雨水的痕迹。
打开信箱,信件当中还参杂不动产公司「高价收购您手中的不动产!」的广告。深冬叹一口气,把信件夹在腋下,抓住有内心觉得「超落伍」装饰品的扶手走上楼。
拥有御仓馆的御仓家常让人以为家境富裕,实际上完全不是如此。想要维护没有收入的个人图书馆需要大笔资金——藏书修缮费、本馆与分馆的维护费用、税金。建造御仓馆的曾祖父嘉市在世时,会收取入馆费与资料提供费,以及募款来筹措资金,但自从珠树关闭图书馆后,御仓馆的收入为零,只能拿其他收入来运用。
亲戚们不想和麻烦的御仓馆及珠树扯上关系,早已不相往来,其他不动产只剩下这栋公寓和道馆。靠着房租收入和道场学费,好不容易才得以支付生活费、教育费和御仓馆的维护费用。
深冬从以前就觉得「该快点把御仓馆和藏书卖掉」,如此一来不仅能减轻步梦的负担,深冬也不需要为了学费担心。没什么比生活变得轻松更幸福,这是才升上高一的深冬的论调。但每次这样说,步梦就会回以「那你要昼寝怎么办?」的难题。
打开位于二楼的自家门锁,深冬点亮走廊和客厅的灯。朝空无一人的房内说「我回来了」,更突显房内的寂静,但从小学就是钥匙儿童的深冬早就习惯了。深冬把父亲的衣物丢进盥洗室里的洗衣机后洗手,边解开制服外套的钮扣走到厨房,把配菜的塑胶袋和邮件放在餐桌上,桌上杂乱地堆叠了面纸盒、报纸、遥控器等东西。
深冬换穿T恤和运动裤后打开电视,然后微波白饭、冲泡海带汤,配上韭菜馅饼和口水鸡当晚餐吃。画面上色彩缤纷的摄影棚布景、一天会看见好多次的搞笑艺人们、大声响起的笑声——但搞笑艺人说出口的话和偶像的反应完全没进入深冬脑中。
心中有太多烦恼、太多事了,深冬有气无力地咀嚼鸡肉,左手摺手指数着。
正好在一周前做的奇妙的梦。变身成白色大狗的少女,变成狐狸的偷书贼。不仅如此,现实世界中也有成堆的问题和必须做的事情。连假虽然开心,但放完假后可能需要寻找其他一起吃午餐的同学——广川和箕田各自和新朋友一起吃便当的可能性极高。明天得替要去探望父亲的老师们准备饮料和点心,也要帮父亲买书。这栋公寓的维修工作,具体来说要替花圃浇水、联络业者来修缮排水管,也要和父亲商量外墙粉刷的事情。然后还有打工,总之得先赚钱才有办法处理事情,一只手根本数不完。
「还得照顾昼寝姑姑。」
刚刚买完配菜后,还稍微绕远路到御仓馆看昼寝的状况,但没和昼寝说到话就离开了。
老旧古书店林立的两条道路,彷佛河中沙洲般被夹在中间的御仓馆前,昼寝和一位陌生的年轻女性在说话。
身材高挑的女性留着平头,跟海胆差不多大的耳环相当醒目。橘色T恤搭配黑色紧身长裙,脚踩着纯白运动鞋,彷佛从时尚杂志走出来的标准打扮。与此相比,昼寝戴着大眼镜,随意拿发夹夹好的头发和满是毛球的灰色运动服,搭配橡胶夹脚拖,是深冬觉得「超级轻松,但就算是去超商都让人有点犹豫」的打扮。
没有什么组合比这更不搭了,她们该不会连对话也无法成立吧,深冬迈出一大步想要介入两人之间——但下一个瞬间,昼寝笑了。似乎是年轻女性开了什么玩笑,昼寝呵呵笑不停。
根本不懂别人的心情。当深冬回过神来,她已经跑离御仓馆了。原本打算给昼寝的配菜全给了道场代理师傅的崔。
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大受打击,但烦躁在她心中不停回转,深冬关掉电视。
房间再次回归宁静,挂钟的秒针滴答作响。客厅与父亲平常所在的和室间的装饰横梁上,还挂着深冬昨天傍晚收进来懒得折、直接和衣架一起挂上去的衣物。
要做的事太多了。深冬把咬了一口的韭菜馅饼丢进口中,扒了好几口微波白饭,用海带汤灌下去。
「……真希望有个能商量的对象啊……」
深冬独自低语后,又吃了口白饭。
隔天早上,深冬被电子锅定时的声音吵醒,睡眼惺忪打开电子锅,把刚煮好的白饭塞进便当盒里。她没有要去哪里野餐,只是昨晚没送食物去给昼寝的罪恶感一点一滴折磨着她。
去若叶堂买完书后,绕去御仓馆一趟吧。如果昼寝醒着,就问她昨天那位女性是谁,来找她干嘛。深冬在脑海中重复今天的行程,在白饭的正中央塞进梅干和佃煮昆布。
深冬在白饭放凉避免坏掉的时间内做好外出准备,穿上黑色牛仔裤,套上绿白横条纹的POLO衫,在盥洗室的镜子前把长发绑成马尾。接着边喝从冰箱拿出来的麦茶,边从袋子里拿出圆面包站着吃,父亲在家的话绝对会骂她怎么这样吃早餐。
确认便当盒不热后盖上盖子,用步梦嘎答嘎答操作缝纫机缝出来的条纹布巾包起,再用绳子紧紧打结,深冬背上外出用的肩背包走出大门。跨上停在楼梯下的蓝色自行车,用力踩着踏板,第一个目标是若叶堂。
从后方而来的风吹动她的衣摆,她在和缓倾斜的坡道上奔驰。公寓与独栋房子林立的住宅区里,孩子们的声音到处响起,还有不知道哪里传来拍打棉被的声音。前方有休息中的寂寥酒吧、摆出「本日特卖」红色旗帜的超市,深冬畅行无阻地骑自行车从旁经过。骑进小路后放慢速度,在绿色炫目的道路上前进,骑出大马路。前方不远处挂着绿色招牌的,就是父亲步梦时常光顾的新书书店若叶堂。
深冬在店门口下车,把车停在旁边的停车格里。走进自动门后看见的新书展示架上摆着国内小说与散文,印着「让世间感动」、「这就是杰作」的小海报直直地立在堆叠的书本与书本间,努力吸引顾客注意。右手边是杂志,左手边是漫画,再里面是文艺小说单行本与文库本的卖场。尽头墙面上摆满实用类书籍,身穿围裙的书店员把从陈列样本中掉下来的附录摆回去。
海外文学的书柜在文艺小说中,位于最内侧,但新书会摆在比较前面的平台上。父亲交代想买的书也在其中,但不知道是太热卖还是进货量少,只剩一本孤单地平放在上面。即使如此,店内似乎有喜欢海外文学的书店员,旁边摆着手写上「不可思议地让人发笑,却也感到悲伤的故事,永留在读者心胸!」拼命推荐的小海报,深冬小心不弄倒海报拿起书本。虽然不喜欢书,但她也不想糟蹋他人的热情。
拿书到柜台结帐时,柜台是认识的书店员。他有一头蘑菇头发型,但可能因为他纤瘦又白皙,远远看彷佛一根鸿喜菇没精神地站着。细长眼睛戴着时髦黑框眼镜,一副对次文化相当熟悉的打扮。绿色围裙胸口挂着「春田」的名牌。
「你好。」
深冬稍微打招呼后,春田青年也点头致意,接过书本。
此时,「哎呀是啊!营业额确实是这样啦!」从结帐柜台对面传出大声说话的声音。深冬被吸引转过头看,只见一头乱发如旧铁丝绒的微胖中年男性——若叶堂读长本店的店长,对着三位男女说话。其中两人一身休闲商务打扮,另外一个似乎是摄影师,忙碌地按下单眼相机的快门。深冬这才想到,啊啊,对了,今天有采访啊。
「希望你们可以写成报导,窃盗真的是个大问题啊。什么?你说开朗的话题不适合提这个?别那么不通人情嘛,也有书店因为窃盗倒闭耶。」
「那个,结帐……」
深冬呆呆看着店长时,春田开口喊她。
「啊,不好意思。」
深冬急急忙忙付钱,接过书走出书店朝御仓馆前进。
初夏晴天,从广阔蓝天洒下耀眼阳光,照得御仓馆的大银杏绿叶闪耀。说爽朗也稍嫌酷热。深冬打开庭院前的铁门后把自行车停在花坛前,阳光穿过银杏叶呈网状洒落碎石上,深冬走过碎石路。
那时,突然有阵强风从御仓馆方向吹来,用力掀起沙尘,庭院郁郁苍苍的绿意随之摇摆,深冬瞬间闭上眼睛用手遮脸,但沙砾还是打痛她的额头和手。风立刻停止,深冬重新打起精神走到大门前。
把钥匙插进钥匙孔中一转,拉开门把——但门把「锵」的一声卡住,拉不开。
「……咦?」
深冬又拉了一次门把确认上锁后,再次插入钥匙转动,这次顺利打开门了。
「姑姑是忘了锁门吗?」
大门前的蓝色警报灯一如往常,没特别异状。为了慎重起见,深冬还大喊「姑姑?我要进去了喔!」后才进门。
御仓馆的走廊悄然无声,从玄关的小窗射入屋内的些许阳光,照得空气中飘散的灰尘闪闪发亮。立钟钟摆的叩叩声反而更加突显寂静,深冬觉得自己衣物摩擦的声音特别响亮,她脱下鞋子放进鞋柜,走进屋内。
「昼寝姑姑?你在吧?」
天花板的照明在象牙白色的墙壁上落下矿石般的阴影,一楼书库的门都关着,也没任何声响。确认鞋柜,昼寝平常穿的夹脚拖也在里面。
但是,有什么和平常不同,氛围有点不可思议。就跟玩捉迷藏时一样,有谁躲在暗处偷看的感觉让深冬心胸骚动。
穿过走廊走进日光室,与昏暗的走廊正相反,阳光穿过一楼到二楼打通的空间,从整片玻璃窗照亮室内,以前向大众开放时留下的东西,有矮桌、长椅和沙发,昼寝就在正中央。
「……又在睡觉了。」
昼寝坐在沙发,上半身趴在矮桌上,发出细小鼾声熟睡中。可以看见她脸下压着厚重的纪录簿,就这样摆着,纪录簿肯定会被她的口水弄脏,深冬不理会昼寝,把纪录簿抽出来——失去枕头的昼寝,头重重撞在桌上,但仍继续呼呼大睡。
深冬一边感到傻眼,一边看手上的纪录簿。那是藏书目录,按照五十音顺序记录下御仓馆收藏的书名、作者、出版社、出版日期、第几版等资料。书页右端就和字典一样写着五十音的快速索引。
深冬突然想到,拉开「Ha※」开头的页面,浏览写满整个页面的资料,在进入「Hi」之前停下手,没有《繁茂村的兄弟》。
注:《繁茂村的兄弟》日文原文发音为「はんもむらのきょうだい」,开头「は」(Ha)。[n2]
深冬胸口瞬间冰冷,记录狂昼寝不可能漏写,也就是说,至少这是御仓馆里没有的书。用网路搜索也没有找到符合的书,那果然全都是场梦。
总觉得一切变得超无趣的深冬,阖上厚重纪录簿,随意摆回矮桌。虽然制造出不小声响和震动,昼寝仍旧没醒来。
放下从家里带来的白饭便当后去医院吧。深冬的脚朝走廊方向转动时,发现昼寝右手握着一张纸。
已经完全认为那件事是场梦的深冬,只是好奇那是什么笔记,因此捏住纸张慢慢抽出来。上面用红色墨水,画着让人以为是护身符的奇妙图样。
「啊!」
心脏猛然一跳。图样是和那时相同的变形文字,仔细看就能读出来。
「……『窃取本书者,将会遭拘禁于硬梆梆的水煮蛋中』。」
说出口的同时,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风,在深冬脚下顽皮地卷起旋风。
和一周前相同,深冬手心开始冒汗,她握紧拳头。
「深冬。」
身边突然传出声音,深冬尖叫往后退。肩膀上晃动的白发,有点大的嘴巴,稚气未脱的脸庞。
「真、真白。」
脱口唤出她的名字后,突然涌上真实感。对啊,就是这女孩。她真的存在。深冬紧紧闭上眼后再张开,确认真白没有消失。用指甲抠手心,会痛。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啊。」
少女说完后微微一笑。
「那是,嗯……我原本以为你和那个世界全都是场梦就是了。」
「梦,是人类晚上会看见的那个东西吗?」
「你在说废话吗?」
这女孩之前也用很奇妙的方法说话,深冬一笑,真白突然表情认真地歪过头。
「因为我不会睡觉。」
接着直直凝视仍趴在矮桌上的昼寝。
「这个人还真常睡觉呢。」
深冬心想真白该不会得了没办法睡觉的病,因此对自己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感到后悔,但从她的侧脸读不出情绪。不仅如此,真白的服装令人在意。上一次是穿高中制服,今天穿着绿白条纹的POLO衫和黑色牛仔裤,和深冬打扮相同。
「你的打扮,该不会是学我的吧?」
「嗯,当然啊。比起这个,深冬……」
「干、干嘛?」
「这个。」
真白朝深冬递出一本黑色封面的书。看似简单的装帧相当精致,光线照射下如蛇皮般反射出湿润的金属光芒。书名用白色黑体字英文写着《BLACK BOOK》。
「……直接当书名用吗?」
「读这本书。」
和上一次的模式完全相同,不好的预感让深冬瞪着真白。
「你该不会又要说『抓小偷』了吧?」
「正确答案!真不愧是深冬。」
「喂,你也不用那么开心吧。」
「因为你能马上理解让我很开心啊……没错,又有书被偷了。这次是从一楼的书库。是娱乐小说。深冬快看书,书籍魔咒已经发动了。」
真白像是一只亲人的小狗用鼻子磨人般不停朝深冬逼近,深冬边后退一、两步边接过书。虽然现在还没长出狗耳朵,但深冬已经知道这女孩不普通。明明只见过一次,却不知何时已变得比学校的广川、箕田更好相处,对话十分热络。
深冬抚摸黑色书本,指尖滑过光滑的质感。
「但是啊,读了这本书之后又会变成奇怪的世界对吧?」
「城市确实会改变。但是从小偷偷书的那一刻起,早已注定会变样。城市和书都在等你。」
深冬从日光室的大玻璃窗往外看了一下,有变化。天空和来时一样苍蓝,深冬的蓝色自行车也还停在院子里。但仔细观察,有片绿色银杏叶停在半空中,其他植物也相同——树枝停在随风摇曳的状态中,彷佛撷取下刹那风景贴在窗外。
「时间该不会静止了吧?」
「我到这边之后,城市的动静就会停止。想要恢复原状,就只能读这本书了。」
「我知道了啦,真拿你没办法。」
在「真不想碰到麻烦事」的心情背后,也有个稍微兴奋期待的自己。
当深冬想翻开给人硬质印象的黑色封面时,真白「啊」的一声抓住深冬的手腕阻止她。
「唉,干嘛啦?」
「对不起,但你在这边读不太好。」
真白虽然很不好意思,还是紧握住深冬的手走出日光室,走过走廊往玄关方向前进。从鞋柜拿出深冬的运动鞋,在台阶前摆好。
「来,先把鞋子穿好。」
「我不懂你的意思耶。」
「这次要这样做比较好,这样就没问题了。」
深冬边抱怨边穿上运动鞋,坐在台阶上才终于翻开书。
◆ ◆ ◆ ◆
瑞奇•麦克洛伊放下百叶窗,点了一根菸。橙色灯光在黑蓝夜晚中闪亮。
「乔,我们俩想法相同呐。」
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可看见阴暗小路中有车头灯闪烁,一台车就停在建筑物正下方。瑞奇丢掉菸头用脚尖踩熄,把一叠文件藏在黑色大衣内侧,迅速离开充满墨水气味的房间。
缺乏品味的绿色壁纸、昏暗走廊、想表现高级感的柜子以及插着华美大丽花的花瓶。不只一人的脚步声从楼梯往上奔跑,就近在咫尺了。瑞奇戴上皮革手套的手抽出大丽花,边粗暴地挥舞敲了前方第二扇门。灰色门微微打开,女人的蓝色眼睛往上看向这边。那是有着一头亮泽棕发的美丽女人。听见背后传来的怒吼声一转过头,只见大批持枪警官挤进瑞奇刚刚才离开的房间。
「……谁?我没有订花耶。」
女人毫不畏惧警方造成的骚动与突然出现的来访者,瑞奇•麦克洛伊扬起嘴角一笑,边把大丽花递给女性边挤进房内。廉价的玻璃吊灯照亮客厅沙发,格局与那间房间相同。
「至少要报上名号吧?无名氏先生?」
警方的怒吼声乘着干燥的风从客厅半开的窗户吹进来,踢翻家具的声音、打破玻璃的声音——瑞奇转过头看女人。
「如果有人问起,你就回答『麦克洛伊来过』,只要这样说乔就能听懂。」
「乔?谁?」
「替我挖坟墓的人。」
瑞奇压着自己的费多拉帽钻出窗户,走到铁制小阳台上。蝙蝠翅膀般的淡黑色云朵在黑色夜空中连绵,月光朦胧。风中带着烟硝味,喧闹又沉浸在欢愉的大街,四处响起警笛声,演奏着神经质的交响乐。
瑞奇戴皮革手套的手抓住铁楼梯的支柱一口气滑下去,铁锈味与鲜血气味类似。他背对建筑物,边走在冰冷的柏油路上边摸索大衣内侧,确认藏起来的文件还在。收纳在淡褐色资料夹中的纸张中有两张照片,一张是偷拍两个帽檐压低的男人交易木箱画面的照片,木箱上盖着布,但从布偏移的缝隙中可知里面是书。另一张是趴卧在地死亡的金发女性的照片。女人身边被降雪般的白色妆点,身边有被割碎的书本。
警方还在建筑物内。「掘坟者」乔尚未如糖果屋的兄妹般追寻走廊散落的大丽花花瓣,他发现瑞奇从隔两间房的房间内跳下楼。
空气不流通的阴暗小路里,穷人到处横躺着,但眼鼻锐利地衡量通行者的财力与武力。瑞奇在野狗的低吼声中前进,充满霉味的水泥丛林里敲响着足音。背后风吹动时,瑞奇的右手早已摆在枪套中的M1911上了。
「你还真大意,看来你到这里还没多久……顶多一周吧。」
瑞奇一转过头,立刻用左手掐住突袭失败的年轻鬣狗脖子,右手的M1911抵在他身上。
「已经十天了,混帐。」
男人脸颊消瘦,眼下厚重黑眼圈,看起来毒瘾重且很久没睡了。花俏的南国风衬衫与白色西装外套这故作潇洒的打扮也脏得不堪入目,身上散发混杂着酒精与汗水的恶臭。
下一个瞬间,男人因为刺眼光线皱起脸。无数的手电筒闪光从远方捕捉两人的身影。
「看来乔那小子,终于追上汉赛尔※了。」
注:《糖果屋》故事中哥哥的名字。[n2]
「……你说什么?」
「警察啦。」
瑞奇放松左手力道,年轻鬣狗趁隙反击,修长右手迫近瑞奇眉睫,瑞奇迅速闪过,右拳往男人心口一揍。男人低吟,忍不住当场瘫软呕吐。
「放心吧,警察立刻会来照顾你。忘掉你的雇主回家去吧,小朋友。」
「……哼,别小看我。如果你还打算四处探询『书』的下落,你只有下地狱的分,瑞奇•麦克洛伊。」
「我可是很擅长当恶魔呢。」
转过身,瑞奇听着背后传来男人的声音,点根菸。不高级,只是塞满尼古丁的东西,与烈酒相同,是保持清醒必要的药物。
从小路走出大马路。夜最深的时段,给予无法在阳光下生存的人平静的时光。闪闪发亮的霓虹灯光,萨克斯风和小喇叭的音色,享乐的声音。破碎玻璃的那头,酒保面无表情地擦拭玻璃杯。
这条街上什么都有。酒精、暴力、美男、美女、鲜血。就连提供短暂安慰的麻药——禁书都有。
「说书者」少年正在街角朝天空说话,为了告诉路上的人今天发生什么事。
小卖店里没有报纸,自从禁止在纸张上印刷文字以来,只允许口传,或是个人需求手写留下。严禁复制。过去禁酒的国家成为禁止书的国家。
耸立于城市中心,在蓝白探照灯照射下的厅舍,顶端挂着巨大看板。那是城市的「父亲」,市长马蒂亚斯•康斯坦汀•艾里森的脸。白如珍珠的牙齿、除皱的肉毒杆菌。百万美元的笑容。瑞奇把菸头丢弃在臭水沟旁。
「……这故事好奇怪。」
看到这边,深冬边说边抬起头。接着被一股和自己所处世界完全不同的感觉袭击——没有日常生活气味的世界,无法大意的城市。昏暗的夜晚现在也飘散着不平静且冷硬的气氛,有种黑白色调的感觉。
但那不是错觉。尖锐警笛声突然响起,感觉御仓馆外聚集一大群人,相当喧闹。
「深冬,快来这边。」
真白抓住深冬的手,把拿着书本的她拖到屋外去。读《BLACK BOOK》几分钟前还是晴空万里的大中午,不知是谁将时间拨快十二小时,外头已经变成漆黑暗夜,但深冬根本来不及惊讶。
庭院外墙好几盏闪耀白光的探照灯,毫不手软地照耀御仓馆。逆光下只能看见人影,但外面似乎聚集了人潮。
「躲起来!」
真白一喊,两人躲在大门旁的绣球花丛里,从茂盛的叶子缝隙中观察状况。
无线对讲机断断续续的讯号声,听见「了解,准备突袭」这句话的同时,庭院铁门的锁头被破坏剪剪坏,手持白色盾牌的突袭部队与警方冲进来。和平常在派出所前看见的小警员完全不同,安全帽或帽子压得很低,面无表情,右手拿着手枪或警棍。警方兵分两路,一批从大门进入,一批绕到后门去。
「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深冬没做任何坏事,昼寝大概也没有。虽然父亲住院后常接到投诉,但再怎样都不可能出动持枪警力啊。真白再次握住呆傻的深冬的手,催促她「我们快走吧」。
两人躲在绣球花丛后朝分馆方向前进,没有走进分馆,趁无比辛苦的警方背对她们之时,真白率先翻出围墙外。
「深冬也快一点。」
「等等啦,我身手没有你那么矫健啦。」
深冬手搭在围墙上,脚踩着墙面想要爬上去,但手指无力、脚尖滑脱,完全爬不上去。真白迅速翻回来,背对她说:「我背你。」深冬彷佛看见炫目物品般皱起脸,最后还是乖乖地趴上她的背。
「你的手脚要紧紧缠住我的脖子和身体喔。」
说完后,真白背着深冬用力屈膝,一鼓作气往上跳,手攀住围墙,双脚往侧边一滑,轻轻松松越过墙面,在另一头落地。真白头上又长出狗耳朵了。
「你到底是狗还是人类啊?」
「两者皆是也两者皆非,总之先跑,继续待在这太危险。」
两个少女在暗夜中奔跑,但周围太奇怪了,像是读长町又不是读长町。御仓馆周边应该有许多古书店,却全部都变成不同的商店。爵士酒吧有脱衣舞表演的箱子,最老的古书店挂上「FOX TOBACCO」的红色霓虹灯招牌,泛黄的古书全部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样的香菸与雪茄。顾客们的氛围也不同,原本全是深爱古书的爱好者,现在拿着雪茄嗅闻,一脸严肃地细细打量。
「这已经是刚刚读的那本书的世界了吗?」
「没错,这里是《BLACK BOOK》的世界。」
远离御仓馆一段距离后,两人停止奔跑,开始用走的。不知从何处传来小喇叭的声音,那不是管乐社吹奏的热闹进行曲,而是很有气氛、散发夜晚颓废气味的音色,让深冬不自觉想起紫色或深蓝这种深沉颜色。
「唉,真白,那是怎样的故事啊?我只看了一些还搞不清楚状况……感觉是很装酷的内容耶。」
「瑞奇•麦克洛伊是私家侦探。他以前的搭档,被当成强盗杀人犯遭警方射杀。但瑞奇相信搭档是清白的,持续寻找着警察组织背后的幕后黑手。」
「是那个叫乔的人吗?」
「不是,为了避免剧透我不能详说,乔不是那种角色,他比较像是少根筋的刑警吧。」
「这样啊,那刚刚为什么会有一群警察闯入御仓馆啊?该不会和御仓馆有关吧?」
「那单纯只是因为是『禁书法』的取缔对象。」
「『禁书法』?」
「说是书籍版的禁酒法应该比较好懂吧。」
但深冬仍然皱眉歪头,她在学校上课时基本上都在睡觉。
「禁酒法?不知道耶。」
「美国以前曾颁布禁止饮酒的法律,大概是一百年前的事吧。」
「是喔。那种事情可以靠法律禁止吗?」
未成年的深冬不能喝酒,父亲步梦酒量也不好,所以家里含酒精的东西顶多只有料理酒和味醂。但代理师傅崔很常喝酒,一喝醉就会变得很爱哭,让深冬觉得很麻烦。而且她也很讨厌喝酒之后会失去理智的人。
「如果真的能用法律禁止,不是很好吗?我朋友里也有被喝醉酒的父亲暴力相向逃离家里的人。」
真白听到后睁大双眼,不停眨呀眨,非常认真地看着深冬。
「你真的这样想吗?支持禁止?」
「真的。大家都不能喝酒最好。只要法律全部规定好,就不会有人喝醉做出奇怪的事情了。」
「……制定法律的只是很普通的人类耶,深冬。」
「什么意思?」
「虽然禁止有害的东西,社会就能变得更美好,但决定什么东西有害的那些人,是否也把不危害自由、平等考虑在内,我想表达的是这个。」
皱着脸的深冬正要开口时,深橘色的小动物从面前跑过去,大尾巴大耳朵和长长的鼻子。
「啊,狐狸!」
深冬想起上回状况,反射性追上去。只要抓住偷书贼,世界应该就能恢复原状。
深冬感觉真白追上来了,自己的速度绝对赢不了她,瞬间只能气喘吁吁地追逐真白的背影。但狐狸动作比真白还灵巧,越过民宅外墙跑进腹地内了。真白在灰色围墙外停下来,对着双手撑在膝盖上调整气息的深冬伤脑筋地问:「该怎么办?」
「什、什么啊……?」
「得要闯进民宅才行,该怎么办才好啊。」
「就、就跟刚刚、一样,跳过去、不就好了吗?」
啊啊,好想喝水。不知道是不是昨天体育课的关系,小腿从今天早上就有点酸痛,我的体力似乎已经到极限了。虽然很想这样回,但深冬只能抬起弯曲的身体,朝夜空大口深呼吸。即使如此,真白仍还在犹豫。
「……哎呀哎呀。」
终于冷静下来后,确认了狐狸闯入的民宅和外面门牌。深冬对这家人很熟,是住在蓝色屋顶独栋房子的温厚老夫妻,院子里种着山茶花、栀子花和雪柳等花木。深冬记得她还小时,橡胶球不小心滚进去,老夫妻也会很温柔地还给她。嗯,虽然给人纤细不可靠印象的白色门不知在何时变成了庸俗的整片铁门——仔细一看旁边的围墙也很高,上面还装设锐利的短栅栏,戒备森严。是不是还养了凶暴猛犬呢?虽然闪过一抹不安,深冬仍推了真白的背。
「别担心啦,这家人非常温柔。」
真白还在犹豫,深冬又推了她一次后,她做好觉悟越过围墙,消失身影。深冬垫高脚边窥探围墙那头,点点头说「很好」——但下一个瞬间,房子前闪烁灯号,警报响起。
「什、什么?」
真白越过围墙回到外面,几乎同一时间,老妇人用力打开玄关大门,双脚岔开站在门前。老妇人白发卷着卷发器,身穿水蓝色睡衣,双手拿着霰弹枪。警报声中,可以听见她拉开滑膛管的尖锐声音。
「深冬,快趴下!」
真白跳下来的瞬间,响起刺耳枪声,深冬右侧的水泥围墙粉碎,开了一个大洞。深冬睁大眼睛动弹不得,真白扑到她身上护住她。连续传来枪声,水泥碎片四散飞落、不停掉落。围墙彷佛被撕碎的海绵变得破破烂烂后,枪声才终于停止。
「老伴,怎么啦?」
「有入侵者,我们家果然也要设置铁丝网啦。对了,不知道干掉对方了没。」
老夫妻的声音靠近——真白拉起深冬的手,在完全变样的城市里奔跑。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个老奶奶竟然拿枪!」
话说回来,原则上这个国家应该禁止枪炮刀械啊。就算理解现在小镇已经变成故事中的世界,但深冬完全没办法适应这种状况。
仔细一看,其他人家的门也是坚固的铁门,或是围墙上装有铁丝网,严加防范。深冬经过自家公寓前时,再熟悉不过的建筑物也被包围在高耸围墙中,看见探照灯冰冷的光线时,深冬大受打击。
「这也太夸张了吧……我想要快点回去。」
感觉只要一松懈就会哭出来。深冬颤抖着声音,真白紧紧握住她的手。
「得抓到小偷才行,狐狸肯定已经逃远,不知道跑到哪里躲起来了。」
「但我们要怎么找?读长町还满大的耶。而且要是其他人家也拿枪来攻击……」
光想像就让深冬背脊发凉,都还没满十六岁,她绝对不要死在这种世界中。真白鼓舞着无比混乱的深冬。
「别担心,我有头绪。」
两人穿过住宅区,走出平常应该有许多书店与杂货小物店林立的大马路。街道宽敞视野辽阔,可看见远方有之前不存在的高楼。上面高挂着和故事里相同的看板,现任读长町长的巨大脸庞露出卑劣笑容,在探照灯照射下从黑夜中现身。
刚刚才去买书的若叶堂店址变成不知道是什么的办公室,前面聚集人潮。身穿西装的记者不停提问,镁光灯不断闪烁拍摄照片。BOOKS Mystery 建筑物被毁,一片狼借,没看见要老头的身影。旁边的杂货小物店变成了枪枝专卖店,绑着红色头巾的老板开心地边唱歌边把来福枪摆到墙上。绘本专卖店变成高利贷,以前当过幼稚园老师的温柔女性店长,在蓝光底下坐在柜台前,口中叼着香菸喂猫。
头戴着猎帽的少年从马路那头跑过来,差点撞上深冬。少年手中的纸张因此撒落一地,大大写着「誓师!现正应该还给书籍自由!」的传单掉在深冬脚边。
「不可以捡。」
真白抓住深冬的手,警车高鸣警笛从她们后方驶近,在旁边停下,警方追在少年身后消失在灯光闪耀的夜晚街道中。
「你在这种地方有什么头绪啊?」
深冬不安地问,真白的鼻子伸长变形,转变成狗脸,开始嗅闻周遭气味。
「……这边。」
真白用她黑色湿润的鼻子,追寻深冬只闻到臭水沟、烟硝味和酒精气味的风。
真白来到原本附设朗读会或活动用场地的书店——现在则是亮起「CLUB 葬送狂想曲」红色霓虹灯招牌的店门前。入口有位个子不高、身材健壮的男人靠在墙上,眼神锐利地监视四周——那是人应该在道场的崔。
「崔哥。」
「深冬,就算是朋友也不能随意搭话,他们现在扮演着和现实世界中不同的角色,你要配合。」
正当两人观察状况时,有两、三组顾客前来CLUB 葬送狂想曲,接受崔搜身后走进通往地下室的阶梯。
「他是俱乐部的保镖吧,走吧,为了慎重起见,你跟在我后面。」
真白边说边轻抚自己的脸,脸逐渐变回人脸。深冬照她所说躲在她背后,缩起肩膀尽量让身体变小。她和真白现在都穿着POLO衫和牛仔裤,一般来说,这种晚上才开的店禁止未成年进入。深冬祈祷着可以蒙混过去。
和上次相同,现实世界中关系紧密的崔和深冬对上眼也不认识她。一头柔道家会有的短发,身上的皮革外套因为发达的肌肉而紧绷,这副模样怎么看都是俱乐部的保镖。他嘴里咀嚼着口香糖,眼神锐利地看看真白又看看深冬。
「两个人?」
「对,我们想进去喝一杯,听说是间很不错的店。」
真白说着把头发往耳后拨,轻轻歪头。那熟练的氛围完全就是《BLACK BOOK》会出现的登场人物,深冬看得瞠目结舌。
「好,进去吧。」
「谢谢。」
真白灵巧地眨眨眼睛后,一派飒爽地走下阶梯,深冬慌慌张张跟上去。
「CLUB 葬送狂想曲」位于地下室,打开厚重铁门后,深冬不禁眯起眼。感觉会出现红蓝光晕的照明,不管从哪里看都很没真实感,光站着就要醉了。震响肚子的重低音,充满速度感的旋律,红蓝光线,混合变成紫色的影子,人们在其中跳舞。
右手边有吧台,中央有弥漫香菸白烟的座位区,DJ就在最里边的舞台上转动圆盘。真白在吧台角落找到空位让深冬坐下。
「你在这边等一下下。」
「什么,你要丢下我一个人吗?不行啦!」
「别担心,我马上回来,我要去找那个人。」
真白用力握了握深冬肩膀让她安心后,消失在红蓝光线交错的人潮当中。
坐在吧台最边边高脚椅上的深冬,很不自在地动来动去,尽量让自己不醒目地靠在墙边。但酒保很仔细观察顾客。
「小姐,请问要喝什么呢?」
「啊,那、那个。」
深冬支支吾吾地,转动视线拼命寻找哪里有菜单,但没看见类似的东西,吧台内摆着啤酒桶、啤酒机和调酒用的瓶子,没有小孩能喝的东西。
仔细一看,酒保是主办朗读会的书店老板。三十岁上下,很适合留短发的女性。就算饰演与现实世界中不同的角色,光是认识的脸就让深冬安心不少,结果不小心脱口说出「我还未成年不能喝酒」。酒保听到后转过头去,没几秒又转回来,表情不变地把杯子摆在深冬面前。白色液体——是牛奶。
「那个……有没有再,那个,像柳橙汁之类的……」
但酒保说「这最推荐你喝」,转头回去擦拭洗好的杯子。深冬没办法只好小口小口喝牛奶。
从吧台角落的位置再次重新看座位区,可以发现有非常多熟悉脸孔。商店街鸡肉专卖店的老板、父亲住院承蒙照顾的护理师、公寓住户某家人的父亲等等。
接着突然想到,「以人类的模样在这里的人不是小偷」这件事。
她不希望小偷就在熟识的人当中,但有其可能性。
如果规则与上回相同,刚刚逃跑的狐狸就是小偷。深冬知道俱乐部保镖的崔不是小偷而松了一口气,边确认每位顾客的脸孔。座位区角落最昏暗的地方,坐着不在自己店里的要老头。中华料理店的夫妻,商店街的大家,书店联盟——若叶堂老板和长得像鸿喜菇的青年春田。
这么说来,那女人在这里吗?昨天在御仓馆前和昼寝说话,一身时尚打扮的年轻女人。深冬更加定睛凝视。
「深冬,让你久等了。」
「咦、啊,嗯。」
真白不知何时回来,深冬慌慌张张喝完牛奶后从高脚椅跳下来。
「我找到那个人了,在小房间里。」
「那个人?」
真白点点头,背对舞台推着深冬往入口方向前进。目的地就在楼梯过去一点的小房间,和俱乐部大厅反方向的内侧。
门上的油漆像被人踢了一脚,下方剥落,上方还开了好几个圆洞。深冬在心里祈祷着,希望那不是弹孔。
「唉,真的要进去吗?」
只有满满不好的预感,但真白毫不犹豫打开门。
蝴蝶铰链边发出叽轧声边打开,里头昏暗,窗户被遮起来,深冬觉得很像老旧的卡拉OK包厢。白色桌上摆着菸灰缸,菸蒂堆成小山。旁边有空酒杯,再旁边有双穿着鞋子的脚跷在桌上。
男人坐在微脏破损的沙发的深处,口吐白烟。深冬和他丝毫不松懈观察这边的锐利眼神对上眼。黑色大衣,斜一边戴着费多拉帽,面无表情。不是那个时尚打扮的女人。
但深冬现在面对这个超熟悉的男人脸,快要笑出来了,就算是被分配饰演这个角色,这也太过头了啦。
「山椒……!」
热血体育老师似乎没有听见深冬的低语,耍帅地推高帽檐咧嘴一笑:
「两位小姐,请问你们找我瑞奇•麦克洛伊有什么事吗?」
一小时前还是附设活动会场书店的CLUB 葬送狂想曲的地下室,在像是卡拉OK包厢的小房间里,瑞奇•麦克洛伊,也就是深冬的高中体育老师菊地田说:
「这可不是小孩该来的地方啊……什么,为什么要笑?」
变成故事主角的老师实在太可笑,躲在真白身后努力忍笑的深冬慌慌张张咳嗽掩饰。
「那个……打嗝有点停不下来。」
「还真不会说谎啊,如果是来乱的就快点出去。」
瑞奇拒人千里之外的口气让深冬收起笑容,表情变得僵硬。平常的菊地田开朗到甚至让人厌烦,也很鸡婆,今天也说要去探望深冬住院的父亲步梦。对于娇小的身躯,他自称「山椒虽小却很呛辣」,所以学生替他取了「山椒」的绰号,深冬也这么叫他。真想要回「不过就是颗山椒,跩什么跩啦」,但深冬受到他冷淡对待后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瑞奇•麦克洛伊从黑大衣内侧口袋中拿出烟盒与火柴,边用手压着费多拉帽站起身。再这样下去他就要离开了。
真白在深冬耳边小声说「交给我吧」之后拍拍她的背,挡在瑞奇•麦克洛伊和门口之间。
「我想要委托工作,你是私家侦探对吧?」
「算是,但我可不想要替小朋友跑腿。」
侦探说完后从真白身边钻过去想离开,但真白不肯放弃。
「才不是跑腿,我们在找小偷……偷书的小偷。」
侦探身体一震停下脚步,深冬还以为他是对「小偷」起反应,但并非如此。
「——你说『书』?」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僵硬,彷佛光说出「书」都是重罪的反应。但真白趁机又往前踏出一步,缩短与侦探间的距离。
「没错,我们听说如果想要知道关于书本买卖的事情就来找你才会来这里。」
「听谁说的?」
「那是秘密。」
深冬知道真白在说谎。她们两人在抵达这边之前根本没跟任何人说过这种话题,真白之所以来依靠瑞奇•麦克洛伊,是因为他是这个世界的原著《BLACK BOOK》的主角。但侦探本人似乎不知道自己是故事主角,他露出困惑与犹豫的表情看真白与深冬,吐了一口充满烟臭味的气后说:「就听听你们怎么说吧。」
真白隐瞒御仓馆的存在,只说了「重要的书本在旅行中被小偷偷走了」。
「旅行中?你们是外国人吗?」
「说起来的确是如此。」
深冬明白配合真白说谎比较好,也用力点头表示同意。侦探相当傻眼。
「你们真是笨蛋,不知道这个国家禁书吗?还真亏你们没有被查到耶。如果被当局发现,你们不是被强制遣返,更糟的话,甚至可能在侦讯后被凌虐致死吧。」
侦讯……有在电视连续剧上看过。光想像遭警方逮捕就让深冬全身颤栗,但她没想过可能会被打、被踢。深冬轻轻拉住真白的POLO衫。
「唉,真白,不行啦,我们回去吧。」
「深冬……你应该很清楚吧,如果不抓到小偷就回不去。别担心,瑞奇•麦克洛伊是很优秀的侦探,对吧?」
和真白不同,深冬不是演的而是真心畏惧。她真实的表现反而加深说服力。外表就是「山椒」本人的侦探瑞奇•麦克洛伊,搔搔后脑勺说:
「我知道了啦。但你们有什么线索吗?小偷的特征和被偷时的状况呢?没有线索可是束手无策啊。」
「啊啊,这点非常简单,小偷是狐狸。」
「狐狸?那是什么暗号吗?」
「不,外表是狐狸——」
真白才刚开口,深冬急急忙忙捂住她的嘴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书籍魔咒的关系,小偷现在确实变成狐狸的模样,而且她们刚刚才追丢。但要是直接说小偷是狐狸,真的要惹侦探生气了。
「那个,小偷带着一只狐狸,不知道是宠物还是当看门犬。但只要找到狐狸,肯定就能找到小偷。」
深冬代替真白说明后,侦探摸着下巴回答「原来如此」。
「养狐狸当宠物的小偷,虽然怪,但和这个城市再贴切不过了,因为这是个聚集了许多怪家伙的地方。」
侦探领头,带两人离开俱乐部,再次走到街上。
涂上鲜艳黄色的计程车大声按着喇叭,从面前疾驶而过,深冬绷紧身体。月亮虽然高挂夜空中,但不知道是空气太脏还是城市太明亮,看不见任何星星,而且整体朦胧。
侦探走过原本的书店街后往右转,朝商店街方向前进。有个孩子站在街角的平台上说着今天的新闻,大人们停下脚步听他说话,把零钱投入用油漆写着「新闻费用 十五分钟三百圆」的黄色箱子中。四处都看不见卖书的商店,也没有人在咖啡厅里看书。平常都摆在超商入口附近的报架也不见了。
这个世界真的没有报纸啊——别说报纸或书了,肯定连电子书、网路都没有。这里明明是书香小镇读长町耶。
就在深冬因为完全变貌的城市分心时,身旁的真白突然向她道谢。
「深冬,谢谢你。」
「啊?谢什么?」
「刚刚那个,你巧妙地说明了狐狸的事情。我要是直接那样说,侦探或许会起疑而不愿意帮忙,但幸好你够机灵。」
「是、是吗?」
被夸奖让心情挺不赖,深冬害臊地边搔鼻头边咧嘴一笑。
但深冬也知道这只是互相罢了,在「书籍魔咒」发动后被书本世界侵蚀的城市里,深冬搞不清楚东西南北,只能依赖真白,自己完全派不上用场。
「唉,真白,这个故事接下来怎么发展啊?」
「深冬只看了开头的部分对吧。瑞奇从那个房间偷出来的东西是有人委托他偷的,但警方已经追上来了。」
「我读到那边了,好像还被小混混之类的人盯上,但他反过来击倒对方。」
身穿南洋风情打扮的年轻男子从昏暗小路跑出来,瑞奇轻而易举打败对方。深冬看着瑞奇•麦克洛伊走在前方的背影,一方面对于「为什么是『山椒』扮演这个角色啦」感到失望,另一方面也认同「但他是体育老师,运动神经很好是没错啦」。真白接着说:
「瑞奇在那之后去了刚刚CLUB 葬送狂想曲的那个房间,等待要照片的委托者,接着有对双胞胎女孩来了。」
「她们两个人的委托是什么?」
「双胞胎不是委托人,她们也是刺客。原本约好的委托人已经被杀,瑞奇在最后一刻带着照片逃跑。那照片是拍到非法书籍交易现场的照片,以及非法书籍被撕破、一旁的女人死去的遗体照。这些照片曝光后会有大麻烦的人,想要杀了瑞奇。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瑞奇被非法印制书籍的地下组织救了,但就在他四处调查下,发现一年前被当成强盗杀人犯而被警方射杀的搭档,其实是『代罪羔羊』,真正的原因是他太接近与非法书籍有关的事了。瑞奇为了找出幕后黑手是谁,被卷进了非法书籍与城市权力斗争的巨大阴谋中。大致是这样的故事。」
「……总觉得是个恐怖的故事。」
「地下工厂和阴谋就是冷硬派小说的固定模式……」
「冷硬派是什么?」
「一种小说类型,英文是『Hardboiled(硬梆梆的水煮蛋)』,很受欢迎喔,虽然最近没什么人写。」
「这样啊。」
深冬感到很麻烦地冷淡回应,不经意地看了真白身后的橱窗,突然停下脚步。橱窗内漂亮礼服旁有个大镜子,倒映出深冬和真白的身影。两人都身穿绿白条纹的POLO衫和牛仔裤,彷佛一对双胞胎。
「等等,我们该不会就是那对双胞胎刺客吧?」
「不清楚耶,深冬走快一点,我们要跟丢瑞奇了。」
侦探彷佛一点也不在意两个女孩,不停往前进,他即将在二十公尺前的十字路口右转了。她们慌慌张张追上,转弯后,被炫目的车头灯照射,深冬「啊!」小声一喊,用手遮住眼睛。一台现在很少见的圆形车体设计的黑色古典车停在那里。
「上车。」
侦探从驾驶座的窗户探出头,两人急急忙忙坐进后座,深冬都还没关好门车就开动了。
「喂,很危险耶!」
「接下来才真的危险,趴下保护好头。」
侦探才刚说完就用力转动方向盘,车体倾斜让深冬惊声尖叫。深冬连趴下的时间也没有就失去平衡,真白抓住她的手,当她们把头埋进座位间的空隙时,枪声大作,玻璃窗跟着破裂粉碎。
「住手!住手!」
真白护在大叫的深冬身上,保护她不被碎玻璃所伤。侦探巧妙地操控方向盘让车体朝右、朝左转弯,从驾驶座的窗户拿枪反击。在最后一颗子弹的弹壳飞出去后,侦探用力踩油门,从小路冲出大马路。后面的车子大按喇叭抗议,但后照镜中侦探的表情满不在乎,只靠左手就换好新的弹匣。
「真的是、受、受够了。」
枪声好不容易停止后,深冬抬起头,脸上泪水和鼻水糊成一团,她吸吸鼻子。车门上开了好几个小洞,几道白色光线照射在座椅上。
「我、我要回家,受、受不了了,无法继续下去了啦。」
深冬全身发抖如孩子般哭泣,即使真白摸她的头、抱着她的身体,也完全无法停止哭泣。不仅如此,还听见驾驶座上的侦探咋舌抱怨「早知道就不带小鬼头一起走了」,不甘心与不中用让她泪流得更急。
另一方面,真白不知为何正慢慢从人形变成狗,头上长出白狗的耳朵,脸也越变越长,手指也开始变圆、变成狗的手。她的粉红舌头舔舐深冬泪湿的脸颊,用湿润鼻头磨蹭,真白已经完全变成一只穿着POLO衫的小狗了。
「喂、喂真白!你别在这种时候变成狗啦。」
深冬已经习惯真白变身了,但要是被侦探发现就糟了。深冬连忙把衣襟往上拉试图遮住真白的脸,但那只是安慰自己。她和后照镜中的侦探对上眼,便已经做好会被丢出车外的觉悟了。但侦探只是大大叹一口气抱怨:「真是的,来这城市的都是怪家伙。」没再继续追究。大概是因为注意力转移,深冬终于止住泪水,装不知情的真白继续舔深冬的脸。
「……真白,事情会变成这样的话,不要依赖侦探,我们自己去找小偷应该比较好吧?因为这个人被盯上了吧?」
这等于自己主动跳进麻烦里,深冬完全不想思考朝他们开枪的人是谁。
「应该要早点发现我们也会被牵连的。书是书,故事就交给故事的登场人物,我们得去找狐狸才行。」
车子开过连接御仓馆的大马路,这里平常是很庶民的地方,现在比方才的商店街更加繁华闪耀,臭水沟的气味从破掉的车窗流入车内,让深冬想起新宿歌舞伎町或涩谷。
侦探接下来左弯、右弯又开了十分钟左右,经过顶楼摆着町长巨大肖像看板的厅舍大楼后,悄悄地停在宁静的北地区。
这边是离车站最远的地区,围绕读长町的两条河川之一的飞越川,就在旁边流动。以前这附近有几间工厂和员工宿舍,但在几十年前关闭,现在只有几家餐饮店,以及两间展示着价位表的爱情旅馆大楼。
在城市因为书籍魔咒改变面貌后,这附近几乎没有改变。看见零星掩人耳目走入爱情旅馆的双人身影,街灯很少,道路下小隧道旁四处有涂鸦,和广告单被撕下的痕迹。外墙上藤蔓攀爬的咖啡厅,以原本的模样营业中,废弃工厂的红色警示灯彷佛心跳般一闪一灭,但没听到声音。
侦探在声响明显的碎石子路上放慢速度,在咖啡厅前停车,要两人下车。
「你们两个待在这边,我去问话。」
根本没时间阻止车子就开动了,扬起尘土离去。红色车尾灯被黑夜吞噬消失,只留下深冬和变成狗的真白。附近悄然无声,就连碎石子的声音都显得巨大。深冬靠在真白身边,摸她毛茸茸的白色毛皮。温暖让她稍微安心。
「……要不要去那家咖啡厅。」
从窗外探看状况,座位空荡荡没有任何顾客。不仅如此,店内照明也关掉好几盏,连有没有营业都不确定。吧台内有一位穿着围裙的中年男性,但大概是在打瞌睡,低头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深冬想了想,收回朝门把伸出的手,转头看真白摇摇头。
两人无处可去,从道路右端的街灯闲晃到左端的街灯,最后放弃走回咖啡厅前,在围出花圃的砖块上坐下。
「肚子饿了。」
深冬想起替昼寝准备的便当,把肩背包放在腿上,从中拿出布包。四处奔跑还跟着车子剧烈摇晃,但只有米饭稍微倾斜,整体平安无事。
「好险我没有装有酱汁的东西。」
为了慎重起见,也确认了替父亲买的新书有没有弄脏,看起来没什么问题。深冬想要先递给真白,但又犹豫了。
「你用狗的模样应该不方便吃吧,变回人类吧。」
真白虽然变回人形,但说着「深冬吃就好了」,婉拒了便当。
「为什么,你的运动量比较大,你得先吃才行啊。」
「我没关系,因为『炼狱』的居民不需要食物。」
「……炼狱?该不会又有新的怪事要发生了吧。」
「你别管啦。」
没办法,深冬拿起筷子吃着只摆上梅干和佃煮昆布的白饭便当。梅干的盐分一点一滴在身体扩散开,更突显白饭甘甜,每吃一口都让深冬食欲增加。但她还是只吃完三分之一后盖上盖子。她不觉得接下来保证有食物,而且也认为得让真白吃才可以。
远处传来河川流水声。在变貌城市中心发光的探照灯探索着夜空。
「山椒真的会回来吗?」
「山椒?」
「变成瑞奇的那个人的名字,正确来说是绰号。那人原本是我们学校的体育老师,他说他今天会来读长町,大概被卷入诅咒中了吧。」
「学校,深冬有去学校啊。」
「那当然啊……啊啊,嗯,也不是理所当然啦。」
深冬心想「说了不该说的话」,偷瞄真白侧脸,只要和真白在一起就会失常。她不吃饭,当然应该也没去学校。深冬烦恼着是否该关心,但她本人不怎么在意,常让深冬白担心。
「学校有趣吗?」
「嗯……老实说,不怎么有趣。」
「是吗?」
真白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深冬。那是带着担心、关心着深冬的眼神。深冬深深吐一口气,穿着运动鞋的脚尖磨着脚下的小石子。
「……其实我连朋友也没有。是没有被讨厌或是被欺负啦,但感觉就只是社交,没有真正有所连结的感觉。」
「那是指没有和任何人敞开心胸吗?」
「或许吧。就算想找人商量,但也知道没有人想听这种话,所以说不出口。因为听别人的烦恼很沉重又很烦啊。」
深冬现在也无法置信她会对真白坦承这些,但不知为何,就觉得能对真白说出口。真白会有所反应,不会在深冬说话时突然和其他人开始说话,也不会只顾着埋首书堆而随意应和。
「我也有烦恼,也有很多非做不可的事情。我真的宁死也不愿将来的人生一直被御仓馆绑住。」
御仓馆是深冬的眼中钉,明明想要早日拔掉,却永远待在那里无法走。
「……这样啊。」
真白视线朝下点点头。
「深冬需要思考想做的事情、不想做的事情,然后认真地看待。我也想要重视深冬决定的事情——不管任何人怎么说,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这句话让深冬胸中杂乱的东西开始慢慢沉静下来,有人愿意听自己说话。能够尊重自己意志的人或许现在就在面前。但是真的吗?
「你真的这么想吗?」
就在深冬回问时,看见一个小孩出现在咖啡厅停车场前。他身穿白色T恤和短裤,大概只有五、六岁,含着手指看着这边。深冬交互看了手中的便当和小孩后,有点客气地递出便当:
「……你要吃吗?」
就算走到街灯下,也搞不清楚小孩是男是女,但他怯生生地走过来,从深冬手上接下便当后小声说「谢谢」。
接着在下一个瞬间,原本以为只有黑暗的石子路那一端,一群高大的男人从植栽之间现身。拿着便当的小孩如狡兔逃脱,真白挡在前面保护全身僵硬的深冬,但男人的人数之多,让真白也束手无策。
他们几乎全是身穿制服的警察,只有正中央的男人穿便服,而且他还是深冬认识的人。
「三、三木老师……」
体育老师菊地田是侦探,接着隔壁班班导、同时也是国文老师的三木以刑警角色登场。身穿双排扣长大衣的三木,高得需要仰头看他,油腻的黑发和苍白的脸没变,但他似乎也不知道深冬是谁。
「瑞奇•麦克洛伊上哪去了?」
「不、不知道。」
「别说谎,那家伙让你们在这下车后就甩掉我们,你们知道他去哪了吧?」
率领警察挡在她们面前的三木,带着讶异又有点伤脑筋的表情看着深冬。
深冬紧紧握住肩背包的背带,摆好姿势,要是他再接近就要用力打他。包包里面有本又厚又重的书,应该可以造成一定程度伤害吧。书、书、书。要拿这东西扁他。正因为深冬脑子满满这个想法,所以对三木接下来的提问老实点头。
「你手上拿的东西是书吗?」
「咦、啊,对啊。」
「深冬!」
糟了。深冬这才想起这个世界有禁书法这东西,禁止所有印刷品。她慌慌张张想更正,但为时已晚,警察已经采取行动。遭警方逮捕前一刻,真白变身成大白狗,深冬紧抱住她的身体逃走。
「等等!」
真白往前奔驰。但事出突然,深冬没有调整好姿势,她的下半身从真白身上掉下来,膝盖被石子路磨破受伤,真白因此放慢速度。有人下了「网子,快点丢网子!」的指令,抛掷过来的网子逼近两人。
深冬紧紧闭上眼的同时,不知是枪声还是鞭炮声的爆裂声响彻周遭,呛人的烟熏刺激鼻腔。深冬边咳嗽边想着:「要是被枪打到,那一切都结束了。」就这样仰躺着晕过去了。
冰冷水珠滴落脸颊,深冬突然深吸一口气惊醒。有种在做梦的感觉。不太清楚的脑袋环视四周,这里不是自己住惯的房间,也不是自己的床,这让深冬打从心底失望——明明从梦中醒来了,却还得继续活在梦中。看来这世界也不是睡一觉就能结束。
但这里到底是哪里呢?真白上哪去了?天花板是没任何装饰的水泥,低矮得感觉随时会掉下来。内侧的水管大概有破损,到处是漏水的痕迹。和天花板相同的灰色墙壁,给人工厂或是仓库的印象。房间很小。墙边堆着一大堆纸张,以及高及深冬腰部的巨大纸卷,更让人有压迫感。
生锈的红褐色门,开着几公分门缝,传来机械的活塞声与驱动输送带的声音,以及带有奇妙气味的空气。这是墨水的气味。
深冬躺在铺在地上的纸箱上,身上盖着有点脏的毛毯。当她手撑着想起身时,手肘很痛,膝盖似乎也受伤了。在那之后到底过了多久呢?
「那个!那个,不好意思!」
深冬鼓起勇气大声喊。门接着被打开,一个小孩探出头来窥探。是身穿白色T恤和短裤的小孩,刚刚给他便当的那个。橡实般的圆圆大眼直直盯着深冬看。
「你醒来了啊?」
一位青年在孩子身后现身,戴眼镜的鸿喜菇青年。是若叶堂的店员春田。他没有像崔、三木和菊地田那样有剧烈的变化,黑色POLO衫外面套着围裙,即使是现在,也维持着还在书店里工作的氛围。
「那个,这里是?」
「吓到你真的很不好意思。为了引开警方注意,我点燃鞭炮。因为想要救你们——我在旁边听到了,你和瑞奇•麦克洛伊认识啊?那个装模作样的侦探?」
「该说是认识,还是说委托他工作……」
「原来如此,那么他现在去哪里了?」
「不知道,他说要去问话离开后就没再回来。那个,我的朋友呢?」
「那只白狗吗?别担心,她很好喔,现在在外面和我的同伴玩。」
「这、这样啊……那个,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因为有禁书法,不可能是书店,但墨水的气味加上这些大量纸张……
「我们的地下基地。把你卷进来真的很不好意思,但现在在这里最安全。特别是对你这种拥有书的人来说。」
「地下基地……?」
春田没有回答,拉着深冬的手让她站起来。
小房间外也是个天花板很低,完全称不上宽敞的房间。深冬看见摆在正中央的机械时,觉得很像凹凸不平的钢铁制平台钢琴。厚重的四方铁块加上发出银光的平台以及巨大滚轮和铁架组合起来,侧面有方向盘、操纵杆、老旧的测量器具等东西。
机械旁边有桌椅,墙边摆了一整排架子,架子前面站着五名男女,很拘束地缩着身体动作,从架上选出一根根很像印章的细长棒状物,摆在手边的托盘上。
「这里是工厂?」
「是印刷厂。在那边挑选活字制版,接着用那个活版印刷机印刷。我们在这边印刷传单或书。」
「也就是……违法行为?」
「是的,确实是这样。」
但春田似乎相当骄傲。深冬想起在变貌的书店街中,戴着猎帽的少年边逃脱警方的追捕,把传单撒了一地的事情。那也是在这边印刷的吗?
在架前挑选活字的女性发出脚步声走向里头的房间,说着:「主任,麻烦确认。」房间底端有张最大的桌子,一位初老的男人坐在那边。是以一头鬈发为特色的若叶堂老板。
「如何啊!有做好吗?可不能做出粗糙的东西啊,会让读的人视力变糟啊!就跟拿甲醇私酿酒一样啊!」
很有架式的样子与独特的说话方法,就跟现实中的老板相同,让深冬稍微松一口气。被唤作主任的若叶堂老板拿下眼镜换上另一副眼镜,仔细观察摆放活字的托盘,「赛博、赛博!」似乎在叫谁。然后,深冬身边的春田走到主任身边去,虽然春田看起来就是春田,但果然不例外地也成为故事世界中的角色了。
「好,拿去制版吧!和平常一样俐落地!喔!」
深冬也打算跟在春田后面走时,挑完活字的女性还站在主任旁边,和深冬对上眼。仔细一看她是学校的图书室馆员,也是文艺社的顾问。戴着大眼镜,长发绑在一侧,从肩膀垂落胸前。深冬心想「该不会」而环视四周,但没看见像是文艺社成员的人。
「赛博,把外人带进来没问题吗?」
图书室馆员——现在肯定有其他名字的女性——故意说给深冬听般给春田忠告。深冬有点生气,但她的确也对自己真的可以进入印书的地下工厂感到疑问。
「没问题的,因为她给托比食物吃嘛。托比一直躲在这边肚子饿了,是她伸出援手的。而且她身上有书,是我们的同志。」
春田一说完,图书室馆员耸耸肩,回去继续挑选活字。
春田从主任手上接过托盘,到滚轮前把版摆好,拿木槌敲平活字,避免有哪个字凸出来,然后设置到印刷机上。接着把旧的光滑木板放进活版与滚轮之间,在上面摆好印刷纸后按下开关。印刷机发出声响启动,上面的铁框开始转动。春田移动印刷纸接近滚轮,铁框一张接着一张把纸抽上去,瞬间印刷完成,深冬就在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几乎不曾对机械抱持兴趣,但这真的相当有趣。
不过,看了十分钟也会腻,深冬打了哈欠,总觉得屁股旁边痒痒的,伸手一搔,传来奇妙的触感。一种柔软又粗硬,很多毛又粗又长的什么东西——用力一抓还有点痛。一转过头怀疑自己看错了,是尾巴。狐狸尾巴从自己尾骨附近长出来了。
和上周《繁茂村的兄弟》那时相同。进入书本世界一段时间后,不知为何会长出狐狸尾巴,往头上一摸,也长出三角耳朵。
其他人的屁股也长出扭动的橘色尾巴,但春田、图书室馆员、主任都没有发现。
深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狐狸,也不知道完全变成狐狸代表什么意思。就连应该是这世界领航员的真白似乎也不清楚。
「得快点找到小偷才行。」
瑞奇•麦克洛伊,不,是「山椒」一点也不可靠。就算他打扮成私家侦探的样子,「山椒」就是「山椒」。深冬如此下结论后,决定寻找出口。春田说真白在外面。
除了连接深冬醒过来的小房间的门,印刷厂还有另外一扇门,以及铁卷门。铁卷门紧闭,那么朝另外一扇门走去比较好吧。趁着印刷机轰轰作响,人们专注印书时,深冬压低脚步声朝门边走去。
打开门,另一头是被潮湿水泥墙包围的楼梯间。简陋的铁楼梯往上延伸——外头传来的汽车声,感觉是从很高的地方传来,这边似乎是地下室。深冬轻轻关上门,踩上阶梯。一阶、两阶、三阶。大约走上二十阶,到了第二个转角处时,深冬停下脚步。
狐狸。
在堆满压扁纸箱的楼梯角落,橘色的狐狸蜷曲身体睡在纸箱上面。大概是熟睡中,狐狸完全没发现深冬靠近,「呼呼」地发出相当和平的鼾声。
深冬张开双手,不发出脚步声慢慢靠近,最后一鼓作气扑上前。终于醒过来的狐狸往后退,同一时间深冬的手窜进狐狸的前脚下方,狐狸拍动手脚试图逃跑,深冬的脸和手被抓伤,但终于抓住它了。
「太棒了!我抓到小偷了!抓到偷书贼了!」
深冬边斥责仍乱动挣扎不愿放弃的狐狸:「你给我安分点!」一边等待世界恢复原貌。应该马上会恢复,因为都抓到小偷了啊……这慌张的眼神,嘴巴一张一阖想要说什么,深冬知道虽然它外表是狐狸,但内在是个人类。真正的动物才不可能有这种动作。
但什么也没有改变。阶梯仍是阶梯,外面的汽车声,下面传来的印刷机声音都没改变,狐狸也没变回人类,深冬闭上眼睛再度张开,世界仍然没有恢复原貌。
「为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我都说我已经抓到小偷了啊!有看见吗?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喂,把世界恢复原貌啦!」
深冬朝上方大喊。对神明或是哪个谁,总之就是从某处观察这个书本世界的谁大喊着。但声音只是在楼梯间回响,被昏暗的水泥天花板吸收后消失。狐狸仍在深冬怀中挣扎。
「喂,是怎么啦?」
从楼梯扶手往下看,只见听到声音的地下印刷厂的人跑出来,一脸狐疑地抬头看深冬。深冬没办法只好走下楼梯。
「小偷?这只狐狸吗?」
印刷厂的人边问,边把狐狸放进印刷厂里的木箱中,盖上盖子上锁后还压了好几本私印的书在上面。木箱结构不牢实,木板和木板间有空隙,所以不需要担心狐狸会窒息。
「对,他偷了我的书。」
「哈哈哈,看来是被人类教了这种技艺啊。狐狸身手灵活,晚上视力也比人类还好啊。」
「不对,他的内在是装成狐狸的人类。」深冬在心中反驳春田的推论,但把事情搞得太复杂也很麻烦,决定就先当作是这样。
印刷厂的成员,包含春田、主任和图书室馆员在内的所有人,不只长出狐狸尾巴,连耳朵也长出来了。深冬焦急着动作得快点才行,但她也不清楚还能做什么。
「那个,我的朋友……那只狗怎么了?」
「啊啊,我帮你带她来吧。」
要是真白也在,状况起码会好一点吧。但真白似乎也不清楚这世界让人无法理解的规则,最后思考的人好像还是自己。
书籍魔咒的规则。话说回来,深冬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她得沦落到抓小偷的地步。同为御仓家的人,住院中的步梦就算了,感觉让昼寝来抓小偷应该最有效率,但她几乎都在睡觉。
而且话说回来,小偷为什么学不乖,跑来御仓馆偷那么多次书啊?上次没有让他学到教训吗?
咦,等等,深冬板着一张脸手抱胸前思考,感觉有什么让她很在意。她一直以为这只狐狸和上次是同一个小偷,但真的是如此吗?该不会是别人吧?
被卷入那种奇怪的世界中还被变成狐狸,肯定会让人不想要再到御仓馆来偷书。至少深冬就是如此。御仓馆的藏书真的如此有魅力,让他宁愿冒这种危险也要偷吗?
以前深冬曾问过父亲:「如果把御仓馆卖掉值多少钱啊?」父亲苦笑表示:「深冬真的对御仓馆一点感情也没有耶。」接着露出相当认真的表情说:「很遗憾,应该没有多少钱。多亏网路进步,现在越来越容易买到旧书,也有古书店倒闭后把藏书出售。尤其你曾祖父以收藏娱乐小说为主,就算有收藏价值,价格也不高。」
虽然深冬没有头绪,但表示对小偷来说,御仓馆里应该有价值相当高的书吧。如果是这样,那他应该会偷同一本书,但真白说这次是一楼书库的书遭窃。上一次是二楼书库。
搞不懂。
就算小偷是不同人,竟然会在一周内发生两次窃案。
比起书本的价值,珠树对书本遭窃更加愤怒,可想而知她将全副心神贯注在防窃上面。但深冬不清楚实际上御仓馆遭窃的频率有多高,她从不曾听步梦提过遭窃的事情。尽管如此,步梦住院后已经发生两次了。
「唉,你干嘛偷书啊?」
深冬蹲在关着狐狸的木箱前质问他。
「你到底是谁啊?为什么要来我家?读长町到处都有书吧,去别的地方啦。还是怎样,你是被谁委托吗?快点从实招来,要不然你和我都没有办法从这里离开!」
或许因为抓到的只是小偷的手下,所以没有办法解开书籍魔咒。深冬一摇晃木箱,狐狸在木箱里团团转,低鸣着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完全听不懂。
「就算你跟狐狸说话,我觉得也没有用耶!」
不理会主任的讪笑,深冬愤然起身,烦躁地在印刷厂中走来走去咬着指甲。她的指甲也逐渐变得如野兽般尖锐。到完全变成狐狸前还有几小时呢?或许只剩几分钟了。
到外面去的成员此时把真白带进来。大概是因为被套上项圈和狗炼,真白还是狗的模样,一看见深冬立刻飞奔过来。深冬如对待真正的狗一样用力摸她的头,但真白的样子有点怪。
「你怎么了?」
仔细一看真白的鼻子通红,根据在外面把风的成员所说,似乎是逃避警方追捕时放的鞭炮燃起的烟雾中有催泪成分,真白嗅觉敏锐的鼻子因此重伤。
「好可怜喔。」
深冬温柔地抚摸真白耳后,真白发出「嗷呜」的可怜声音。
坐在桌前制本的一个人想要鼓励深冬,他说:
「哎呀,虽然遇到一连串灾难,但你偶然遇到小偷很幸运啊,不是吗?」
深冬讶异地皱起眉头转身。
「偶然?」
「是啊,这个城市颇大,很少会刚好遇到想要找的人,你运气真的很好。」
深冬瞬间感觉时间停止,接着环视天花板低矮的印刷厂。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看见深冬突然变得不一样,印刷厂的大家面面相觑。
「怎么了吗?」
「书……书在哪里?你们偷印的书呢?放在哪里保管?」
「你问哪里……就在那扇铁卷门后面。」
图书室馆员都还没有说完,深冬大步走过去,推开其他人穿过房间,站在紧闭的铁卷门前,手指放在把手上想把门往上拉。但铁卷门和水泥地板间还用锁头锁住,拉不开。
「喂、喂你啊,别随便乱来啊!」
「那个,可以打开这里吗?」
「不行,为什么要替你这个外人……」
「现在不是说什么外人不外人的时候,打开让我看里面的书,我被小偷偷走的书应该就藏在里面。」
偶然。深冬会出现在这边,确实是因为刚好把便当给印刷厂的小孩,然后在警方要逮捕深冬时被印刷厂的人所救。但狐狸,小偷并非如此。
上一次狐狸把书藏在站前寄物柜里。成为「书籍魔咒」的世界后也没发生变化的,只有深冬、真白、小偷以及从御仓馆偷出来的书。但这一次小偷把书怎么了?在禁书法实施的世界中,光是持有书就相当醒目,而且危险。想藏也找不到地方藏。
所谓「要藏一棵树,就要藏到森林中」,在禁书的世界中,书只会出现在私印书的交易现场或是地下印刷厂。而能够安稳藏书的地方就是印刷厂,所以狐狸才会找出印刷厂,把书藏在这边。之所以在楼梯间转角休息,是因为他身体小,想要藏起一般尺寸的书相当耗体力和脑力,肯定是因此太累了。
也就是说,从御仓馆偷出来的书就在这个印刷厂的某处。
只抓到小偷还不行,也得找到被偷走的书才有办法让世界恢复原貌。
深冬终于理解书籍魔咒的规则了。
就在这段时间内,人类也越变越像狐狸,与深冬对峙的图书室馆员的额头到脸颊,已经长出橘色天鹅绒般的细毛,深冬自己的手背也开始被有光泽的细毛覆盖。深冬抓住馆员的双肩,拼了命地拜托她。
「拜托你,打开这扇铁卷门。如果不赶快找到书就不得了了。」
馆员和随后而来的春田与主任面面相觑,无奈地摇摇头,从裙子口袋中拿出钥匙打开铁卷门。
仓库的大小与印刷厂大约相同,虽然远远不及御仓馆整体,但堆着的书也有小书库一个房间的分量。
「竟、竟然有这么多……」
「很壮观对吧。每一本都是我们亲手制作的。书就是知识的结晶,和只是从嘴巴说出口的『说书者』新闻的知识量完全无法相比,而这个可以借由阅读来获得。这世界上绝对需要有书存在,禁书就等于剥夺了人类的知识。」
「没有那么夸张吧,书只要读了觉得有趣就行了。就算无聊也是个很好的经验,因为可以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对什么感到无聊。」
「我完全不那么认为,书可以赚钱,仅此而已。」
「满脑子只有赚钱的人闭嘴。」
深冬没有听大人们的对话,她呆然地看着,不是因为竟然可以纯手工做出如此大量的书,而是对于从这成堆的书山中找出御仓馆失窃的书,不知该如何是好。如果真白的鼻子没事那就简单多了,但她的嗅觉因为烟雾影响失灵了。去问小偷本人吗?但如果因此让他逃跑,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天花板有方形排气孔,小偷狐狸就是从那边出入的吧,风从那边吹进来,屁股上长出的狐狸尾巴随之摇摆。深冬抬头挺胸,朝书山大步迈进,从最边边开始确认每一本书。书的形态和现实世界中流通的物品相当不同,每本都是类似的茶色或黑色装帧,没有图画或插画,简单的单色。确认后就往下摆,边一次移动五到十本,慢慢走进书山中。照这样下去肯定很容易就能找出失窃的书吧——但过十分钟左右,没抓好的书从她手中掉落。深冬的手指变得很短、很圆。手掌心开始膨胀起类似肉球的东西。
深冬脸色惨白,拼命吞下尖叫声,两手笨拙地夹起书移开。大概是受到深冬感召,印刷厂的人们及真白也开始帮忙,但所有人的脸都开始变长,脸颊也长出胡子。
边流汗边移动千本以上的书,在排除了大约三分之一左右时,深冬尖尖的耳朵一动。听见警笛声,越来越靠近了。
其他成员也一起抬起头,好几个人慌慌张张往出口跑去看状况。警笛声来到仓库正上方后停下来。
「糟糕了,是警察!」
「快撤退,快点离开这里!」
「骗人的吧,那些家伙为什么会知道这里?谁泄密了?」
大家陷入混乱,慌张地来回走动,堆高的书山开始雪崩。有人跌倒撞上桌子,几十张纸随之飞舞。大家纷纷说着这里在地下深处,窃听器的电波根本没有讯号,绝对不可能会被发现。
那种事情根本无所谓,深冬没停下手继续挖掘书山。只要找到书就能解决一切。不管是警察还是私印书,一切都能解决。图书室馆员抓住她的手。
「你也快一点逃,快点!」
「不要!」
接着,用扩音器放大好几倍的声音响彻周围。
「私印书制造组织的罪犯们啊,给我听好!这里已经被包围了!如果想要同伴活命就投降!再重复一次,如果想要同伴活命就投降!」
「同伴?到底是指谁啊?」
大家面面相觑,确认所有同伴都在这里,一个也没少。先前负责制本作业的男人放心地大叹一口气。
「肯定只是装腔作势,别在意啦。」
「你觉得是装腔作势吗?听好这个吧。」
彷佛看见里面状况的回覆,扩音器里响起小小孩的哭泣声,是获得深冬便当的孩子。
「托比!」
「确实没看见那孩子!那声音真的是托比吗?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深冬背脊一阵发凉,肯定是刚刚的骚动,发现小偷狐狸那时的事情。楼梯间的门打开没关,大家的注意力大概全被狐狸引起的骚动吸引,没有人发现小孩跑出去了。
「该不会是托比泄漏这个地方吧?」
「那怎么可能,那孩子才五岁耶。肯定是跑出去被谁保护起来,然后就……」图书室馆员说到一半,突然绷起表情。
「以为托比迷路的人去报警,但托比讲不出这个地方,我们也没告诉他地址。」
「该不会是保护了托比的人跟警察说他找到的地方吧?」
「就算是这样,这里是地下室耶,只是个搭建临时小屋的空地,就算警方到这个地址来,也不会认为找到迷路小孩的空地下方有印刷厂啊。如果这样还知道,那就是……」
馆员看真白。白色大狗。真白刚刚还在外面。
「但狗随处可见啊。」
「也是,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下一个瞬间,远处传来枪响,大家惊声尖叫。深冬趁隙甩掉馆员的手,往关狐狸的木箱方向跑。已经不是担心狐狸「可能逃跑」的时候了,只能赌一把。小偷知道书在哪里,要把这愚蠢的闹剧全部终结。
只差一步时,有人闯进深冬和关狐狸的木箱之间。
「小姑娘,你想要干嘛?」
是春田。不知是否不舒服,他的脸莫名比刚才还要苍白,额头冷汗直流。深冬想从他旁边钻过去,他不退让地把深冬推回去。
「放开我,我有事找那只狐狸。」
「希望你别做出奇怪举动,要不然我也会被警察逮捕。」
他说着,用手指推高镜框,拿袖口擦拭额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也会』是什么意思,不是大家都会被逮捕吗?」
好不容易把唾液咽下干涩的喉咙。
「春田先生……不对,是赛博先生,该不会就是你泄密的吧?」
除了春田和深冬以外的所有人都吓得瞪大眼睛,春田忍不住背过脸去。
「都是因为你来。我从以前就被迫答应,无论如何都得把瑞奇•麦克洛伊交给那些人才行。为了保住这个地方。」
「你说什么?」
图书室馆员推开深冬想找春田算帐,其他人纷纷上前制止她。「你冷静一点!」、「先听他怎么说,好不好?」馆员在大家安抚下仍无法冷静。深冬在她身后偷偷隐身,寻找着真白。
印刷厂的大家早已不在乎深冬,和春田争执起来。警方真正的目的是私家侦探瑞奇•麦克洛伊,春田也就是「赛博」认为深冬是瑞奇的同伴,为了引出瑞奇才装好心保护深冬,带她到地下印刷厂来。
「说那个小姑娘给托比便当才带她来只是借口,是我放托比出去的。不是附近的人报警,而是警方等我放出讯号。只要知道同伴在这里,瑞奇也不得不出现。」
「所以就把我们和印刷厂都拖下水吗?难以置信!」
「对你们真的很抱歉,但印刷厂不一样。他们答应我能守住印刷机。你们能被取代,但印刷机无可取代。只要失去了这个,就再也无法印书了。」
同伴们朝春田扑上去,几乎同时,变回人形的真白洗完脸,从盥洗室走出来。
「真白!」
深冬大叫后拿起狐狸的木箱,在被卷进印刷厂的争执挤扁之前,把木箱朝真白丢过去。真白迅速一跳接下,用怪力打破木箱。
印刷厂的人们在朝春田飞扑过去时衣服脱落,虽然全裸,因为几乎全变成狐狸,看起来只像是一团橘色的东西扑过去。怒声相向、拳打脚踢中,深冬爬出混乱,朝真白抓住的狐狸跑去。
「快点,快告诉我书在哪里!要不然就到极限了,大家全部都会变成狐狸,再这样下去,你也会被警察射杀!」
愤怒与泪水模糊深冬的视线,为什么非得遭受这种遭遇不可啊。深冬用已经长满天鹅绒毛皮的手背擦拭眼角。脸上已经长出胡子,鼻子也变长,牙齿也变成野兽的牙齿了。
此时,上方传来枪响。
「麦克洛伊!麦克洛伊出现了!」
扩音器中传来怒吼、枪声、震裂耳膜的回声。故事主角就在上面,深冬抓住还不想动作的狐狸脖子用力摇动。
「你想死在这个奇怪的世界里吗?那你就自己去死啦,胆小鬼!」
狐狸听到后睁大眼睛,用力咬深冬的手。深冬在前一刻抽回手,狐狸钻过深冬身边,从仓库里堆积起的这座山跳到那座山,一转眼就爬上去了。
「喂,你知道吗?要找到你偷的那本书!要不然就没有办法结束!」
狐狸像在表示「我知道啦」摇摇尾巴,跳上堆积在左侧深处的书山后,如猫刨沙般猛烈地挖书。深冬和真白也脱掉鞋子,手脚并用爬上去帮小偷。黑色装帧、褐色装帧、黑色装帧、褐色装帧、黑色装帧——在那下面,看见似曾相识、令人怀念、现实世界书籍的装帧。印刷着照片,秀丽字体写着书名。
在那下面也有书。三人专注挖掘书籍,就在救出最后一本书时,仓库入口随着巨大声响被打开。深冬转过头,看见瑞奇•麦克洛伊,也就是装模作样的山椒站在那边——
醒来时,深冬躺在御仓馆一楼、提供来访者使用的日光室地板上。炫目的阳光从巨大玻璃窗照进来,她眯起眼睛,看着白云在蓝天缓缓流动一段时间。
闭上双眼深呼吸。回来了。
《BLACK BOOK》仍在深冬手中,这本书里面写的故事,肯定和她刚刚才目击、经历过的故事不同吧。如果没有深冬和真白,瑞奇•麦克洛伊肯定有完全不同的活跃表现。那么赛博到底会做出什么选择,印刷厂的未来又会如何改变呢?
如此一想后让她更加搞不清楚了。那个世界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故事存在呢?而且话说回来,《BLACK BOOK》及《繁茂村的兄弟》成为启动书籍魔咒的钥匙的理由到底是什么?作者是谁?
深冬抱着漆黑的书坐起身,听见平稳的鼾声,伸长脖子往矮桌的那头看过去,昼寝姑姑还在沙发上熟睡。
姑姑知道这个书籍魔咒吗?她是御仓馆的管理人,知道的可能性极高,真白似乎也认识姑姑。
「姑姑,昼寝姑姑快醒醒。」
深冬摇晃昼寝的肩膀试图叫她起床,但昼寝仍没有醒来。彷佛手指被纺织机的针刺到的睡美人一样,姿势优雅坐在沙发上继续沉睡。
「……真拿你没办法。」
深冬把书放在矮桌上,想要走出御仓馆。确认一下时钟,进入那个世界后,时间几乎没有改变。得快点买好点心去找父亲,把书一起交给他才行。没错,那两个人要来探病。瑞奇•麦克洛伊和刑警,山椒和三木。如果山椒戴着费多拉帽出现该怎么办啊。
正当深冬想着这种事情要走出去时,在大门的金属部位上,发现有张字条用磁铁吸在上面。磁铁是以前深冬去旅行时买回来给姑姑的礼物,是一只招财猫。
「这是什么?」
纸条是在文具店里常见的薄荷绿便条本的其中一张。深冬觉得怪怪的,把纸从磁铁上取下,看上面写的文字。
心脏猛力一跳。
「御仓深冬小姐 我有话想对你说。如果你愿意请拨电话给我,号码是 ××××××××××× 小偷狐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