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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1 Top Note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轻书架×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夜殇

花的颜色很强烈。

鲜艳的红刺入眼中,我停下了脚步。

再一步就到外头了,再一步就可以走出阴影处。每次都在这一步,因为刺眼的光和色彩而头晕目眩,我也总是因此踌躇不前。

当我还僵立在单身公寓的狭窄走廊下,从一楼内侧的门里走出来的女性快步越过我,装得鼓鼓的大纸袋不耐烦地撞到了我。

一个没站稳,肩膀碰到了公寓的墙壁。单调水泥墙的冰冷透了过来,无论再怎么想温热它,都只是不断被榨干暖意,牢不可破、无动于衷的冰冷。在我体内深处也有相同的冰冷,我感到记忆缓缓地从那深处匍匐而上。

低下头,刚才走下的阶梯映入眼帘,亮白的光芒从最后一阶慢慢地延伸向前。还是回屋子去吧,等到傍晚再出门就好,这个季节实在太刺眼了。

「你还好吗?」

听到声音我抬起头,看见房东太太蹲在爬藤玫瑰丛边的弯驼背影,她一手「砰砰砰」地拍打着腰部站起身,另一手抓着杂草和枯叶。即使站起身了,她的背还是驼的。

房东太太背后,是与无生命力的公寓不相衬的英国风弯曲拱门与绿篱,翠意盎然的爬藤玫瑰密不透风地攀爬其上,只要几天不注意,现在还紧紧闭合的花苞就会变成一朵朵盛开的花。大肆开展的花瓣,就像泼洒了大红色油漆一样,刺痛眼睛。住在玫瑰花丛里,是房东太太的兴趣。

房东太太虽然嘴里喊着「嘿咻嘿咻」,却仍踏着稳健的脚步走来。染成紫色的白发用发网梳起,她一整年都穿着围裙。

「看来终于分手了呢。」

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我含糊地回应了一声。虽说是回应,其实也没有好好发音,而是不成语汇的一团咕哝。房东太太似乎没有听见,她毫不在意地用下巴指了指从一楼走出来的女性离开的方向说:「你看到了吗?那么大包的行李,还臭着一张脸走出去。」

「那是常常来找102室高田先生的女人。」

不知是否对迟钝的我感到不耐烦了,她快速地在我耳边悄声说。

「就是啊,最近他们不是每天晚上都在吵架吗?吵死人啰,这下子终于可以清净了。不过高田先生这个人也真是的,都已经有老婆小孩了,就算是独自外派,也不能这么光明正大带回来啊。」

这么一说那些声音听起来确实很像争吵声,我一面这么想,一面看着房东太太嘴边的皱纹一伸一缩。他们是在晚上吵架吗?我在终日拉上窗帘的房间里感受不到昼夜。

房东太太忽然抬头看我。

「很久没看到你了呢。」

我只要和他人四目交接就会全身僵硬,我吞了口唾沫,挤出笑容,「是这样吗?」房东太太每天都要整理爬藤玫瑰,她在爬藤玫瑰旁闲晃,观察公寓居民的一举一动。千万别小看喜欢打探他人之事者的洞察力,只要说谎马上就会被拆穿。

「你要去哪里?」

「买点东西。」

我重新背好只放了钱包和手机的布制环保袋,房东太太把我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破旧的休闲鞋、从高中穿到现在的连帽外套,条纹T恤式连衣裙的衣领松垮垮地绉成了荷叶边,就算被误会成是睡衣也没办法;为了掩饰素颜而戴着眼镜,连护唇膏都没擦。说是去买东西,这身打扮很明显就只是要去超市而已,除了超市我也没其他地方可去。

我暂时随着房东太太的东家长西家短应和几声后,看准时机说声「那我先走了」,就越过了玫瑰拱门。背后传来了视线,她一定是看穿了我没在工作。

走在住宅区的街道上,本以为刚才站着闲聊时已经稍微习惯了,没想到阳光还是好刺眼呀。随风摇曳的新枝嫩叶切碎了阳光往四面八方洒去,在饱满的阳光中,每一件事物的轮廓都太过清晰,光是睁开眼睛,世界就汹涌而来。眼底深处强烈地作痛,是关在房里太久了所以眼睛变差了吗?我低头盯着灰色的柏油路往前走,迎面而来的脚踏车却大肆按响了车铃。眼看差点躲不过,我缩起肩膀,一动不动地等着脚踏车骑过。

即使在过斑马线时,我对绿灯的反应也比一起等红绿灯的其他人还要迟缓,跟在推着步行器的老人家身后几步慢吞吞地走,在号志开始闪烁时才终于穿越斑马线。

我心一横,绕了一段路,经过车站前的书店,用眼角瞄了瞄店内。原本几乎每天都要来此上班的职场,书架的陈列和海报都已换新,彷佛成了我不认识的店。前同事皋月正在和常客谈笑,说话时手也没闲着,一边整理杂乱的杂志架。衬衫加上格纹背心和深蓝色裙子,我已经无法清晰回想起穿着那身制服的自己了。当时的我是什么表情呢?也是像那样抬头挺胸在工作吗?皋月的视线忽然转向这边,于是我撇开目光离开了书店。

午后的超市空荡荡的,隐隐约约有一股懒散的气氛。堆放在特价商品角落的纸箱外缘,无力地垂散着软烂的高丽菜叶,也许是打算傍晚前再补货,纸箱中的高丽菜只剩下两颗。感觉好沉重呀,我转身离开。

确认过钱包后,只有六千日圆和一些零钱。就算只待在家中,还是要花钱缴房租和水电费,不断减少的存款金额已经剩不到二十万日圆,这个月只能靠这些金额想办法过日子了。

轻叹了口气,我在货架间绕来绕去,最后在购物篮中塞满了杯面和甜面包。反正看到生肉和蔬菜也没有引起食欲,买了食材我也没有自信煮得完。在收银台递出两张千圆钞,然后收下少得可怜的零钱。

从购物篮中拿出杯面和甜面包收进环保袋里,挂在眼前墙上的软木公布栏映入眼帘。这大概是邻里公布栏,上面贴着舞蹈教室的介绍和市集通知,下方用图钉钉着一张有着醒目留白的纸,纸张几乎整个超出了公布栏的范围。

上面以浓厚的粗黑字体印着「急征计时员工」。

——家事帮佣,兼行政人员和接待人员。经验不拘。面议。

资讯只有这样,加上十一个似乎是手机号码的数字,以及电子邮件地址。连什么样的公司、地点、工作时间和年龄限制都没有写,意思是一切都「面议」吗?只有文字没有其他花样的纸张,在五彩缤纷的传单中反而显得突出。

会是家族企业的小工厂之类的吗?一直以来都是靠着自家人努力经营,所以不习惯写征人启事吧。这种不熟练的感觉有种亲切感。

我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片,拍照声意料之外地大声。

本来想确认拍摄的照片,结果一个堆满食材的购物篮「砰」的一声放到了我旁边。上臂粗壮的中年女性探过身来,用力地拉扯我购物篮前方的圆筒状塑胶袋,我只好将手机收进购物袋中,让位子给她。

回到公寓之后,房东太太已经不见了。爬藤玫瑰的根圈土壤濡湿,散发出泥土的气味,喝饱水的鲜红玫瑰似乎更显娇艳了。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进入屋内,坐在狭窄厨房的地上,微暗的空间凉爽得很舒服。

我从购物袋中拿出一个甜面包,打开包装,大口咬下和脸一样大的漩涡状丹麦面包。多层次的面包体在牙齿间被凹折压扁,淋在表面的白砂糖奶油沾到了唇上。好甜、好油,除此之外我吃不出其他的味道。也不是特别好吃,然而一旦咬了一口感觉就必须吃完才行,我重复着单调的咀嚼动作。

甜味让口腔变得迟钝,我直接就口饮下在公寓入口自动贩卖机买的宝特瓶装绿茶。在超市买明明更便宜的说,总是在未经思考之下不小心多花了钱。

「必须去工作才行。」

我喃喃自语,细微的声音飘荡在拉上窗帘的幽暗房中。

打开手机画面,看着刚才在超市拍的照片,虽然没有对到焦,但勉强看得懂联络电话的号码。我想着应该要打电话,拿着手机烦恼了几秒后,匍匐在地,拿起丢在矮桌上的原子笔。我寻找纸张,却没看到适合的,于是将照片上的号码写在钱包中的收据背面,只是这样就觉得完成了一项工作。

我站起身,坐在睡醒后没整理的床上,吸口气,拨出电话号码。

没人接。在数了十声铃响,正打算挂断时,尾音充满力道的「喂!」灌进耳里。

我将手机稍微拿离耳边。对方似乎是个急性子,大叫着:「喂喂?哪位啊?」看来是位男性。

「那个,我看到了征人广告……」

「蛤?」

大概是听不清楚,男子发出了觉得麻烦的声音。感觉电话那一端和这间房子一样是个密闭空间,但有时会传来物品摩擦的窸窣声。

「啊,对喔对喔,打工的广告。」

男子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喊了一声,然后用敷衍的语气补了句「谢谢你的来电」。

「那你简单介绍一下你的姓名、年龄,再来是工作经历吧。啊,履历,履历用PDF寄……」

「那个,」我打断他的话。

「我没有电脑,可以告诉我地址吗?我寄过去。」

我听到了细微的「啧」一声,这时候,从男子后方传来干涩含糊的声音,「还没好吗?」甜腻的语气,似乎是位年轻女性。

男子慌张地大声说道:「知道了知道了,地址,地址嘛。」某个东京都内的地址说到一半,他又说了另一个地址:「还是寄到这边吧。」和我住的地方在同一区。

「抱歉,邮递区号你自己查。那就麻烦你啦。」电话单方面地被挂断了。

我盯着发热的手机看了一会儿,用力地拉开窗帘,耀眼的阳光刺痛了眼睛,可以看见房东太太那被五彩玫瑰淹没的家庭花园。电话的那端有着淫欲的深夜气息,让时间感已经错乱的我的身体感到有些混乱。

好久没有晒太阳的房间极度脏乱,垃圾桶里塞满垃圾、衣服四处乱放、房间角落积满灰尘。我慢慢站起身,去买履历表之前,先把洗好的衣物晾到外头吧。

我将前一晚选好的藏青色连身洋装连着衣架一起拿下来,贴在下腭下方看着自己的身影。

这是参加短期大学同学婚礼时买的洋装,样式并不华丽,不过衣袖轻柔宽松,还可以在脖子旁系上一个大大的蝴蝶结。明明是对蝴蝶结一见钟情而买下,却从来不曾像展示橱窗中那样绑出完美的蝴蝶结。蝴蝶结颓丧在很少整理而任意生长的头发下,我抓着它垂下的带子一角,慢慢地拉松拆掉。

少了蝴蝶结的洋装很朴素,但我觉得这样更适合自己,而且去面试打扮得花枝招展也没意义。我盯着镜子里那接近黑色、必须仔细看才看得出来的深浓藏青色洋装布料。

在寄出履历数天之后,半夜手机响了,心脏突地狂跳了一下,我盯着不认识的号码看了一会儿。感觉就像身处于冰冷的恶梦之中,无尽的黑夜一直笼罩着我,而电话正是联系着我与位在黑夜深处那端某个人物的工具。

电话绵长地响着,我呼出一口气接起。「晚安。」对方这么说,是不认识的声音。

「若宫,一香,小姐。」

对方宛如朗诵般念出我的名字,那是平稳、深沉的声音,就像那件洋装的藏青色一样,听起来幽暗,只带有稀微色彩,低抑的嗓音。

「对,我是。」

一阵沉默,那是整个人要被吸入的寂静。

「很美的名字呢。」

是吗?我正这么想着,「我拜读过你的履历了。」藏青色的声音这么说。

接着对方缓缓说出为了面试,希望我亲自到寄履历时写的收件地址一趟之类的话。因为语气实在太过寂静轻巧,在听到下一个词语时,前一个词语便已从脑海中滑落。但我并没有忘了他所说的话,他说的内容就像让人怀念的风景般不可思议地留在心中。

决定好面试日期后,对方问道:「有没有其他问题?」我到现在还不是很清楚工作内容,对一切充满了疑问,但对方还没有决定录用我,东问西问他大概会觉得很困扰。

「那个,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可以。」

「我想请教贵公司的名称是?」

「公司名称……」藏青色的声音轻声复诵,「啊啊,」他微微地笑出声,不过,我感觉得到他并不是针对我而笑。

「我还没有说呢。」

他的嗓音突然柔滑地发出一串音节,我只知道那是外语,是否该追问呢?烦恼过后我放弃了,去了就知道了吧。

道过谢,我等着对方挂断电话,但感觉对方也在等我,所以我说了「再见」就切断电话。手机拿开耳边之后,我终于发现对方和前几天接电话的那个急性子男子是不同人。

我在脑中反覆咀嚼那深沉的声音,面试时我决定穿藏青色的洋装去。

整理好要带的东西,走下公寓的阶梯,绿篱前又看到房东太太弯驼的背影,她毫不留情地剪断、凹折长得太长的爬藤玫瑰的枝条。我担心会迟到,于是避开眼神交会点了点头。正要走过她身旁时,房东太太出声叫住我:「你今天打扮得很特别呢。」

我还在思考该怎么回答才不会拖太久时,一枝鲜红的玫瑰递到了我眼前。

「你还年轻,戴个耳环喷点香水,不然至少涂个口红怎么样?拿着,给你,早上刚开的。」

她似乎误以为我是要去约会,强势地将玫瑰推了过来。粗短的指甲缝间黑黑的。

「放心,这个品种刺很少。」

我轻轻捏着绿色的茎,植物清凉的温度透过指尖传了过来。「好漂亮啊。」我心口不一地说,内心丝毫没有被打动。好红,我是这么想的。好耀眼,简直要掐进眼里的红。但是,这就叫做漂亮吗?我不懂。

房东太太一脸得意地目送我出门。走到看不见公寓的地方后,我用手帕将玫瑰的茎整个包起,小心地放进肩上的包包中。为了不要压坏它,我让包包的开口保持敞开。

搭上公车,途经有博物馆和美术馆等文化设施的区域,道路越来越宽阔。我在中途下车,走上斜坡,穿过针叶林后,到处都可以看见围绕在绿篱内的大房子。这一带位于小山丘上,有很多古老的建筑,每一栋都大得与其说是房舍,以宅邸形容更适合。庭院也打理得很整齐,有种植了大花山茱萸、杜鹃花、木香花、金丝桃,立着壮观藤架的和风庭园,各式各样的花朵颜色跃进眼中。我虽然预想到了是在这一带,不过手机的地图显示还要再往更上方。回头看往来时路,已经可以眺望整个市街,也看到我住的地区就在右手边,远方隐约的浅灰色线条是大海吧。

出门时已经预留了充裕的时间,但是穿着不习惯的高跟鞋走在斜坡上,小腿发热肿胀,与鞋子摩擦的地方也很痛。这附近看不到一间便利商店或咖啡厅。

无计可施之下,我继续往前走,建筑物开始稀少后,忽然就走进了树荫里。道路两旁耸立着必须仰望的大树,种类参差不齐,远方甚至有横倒、枯朽的大树;下方则长满了灌木丛,有腐植土的味道,和刚才的人造林不同,即使在午间也潮湿幽暗。斜坡渐渐平缓,汗水慢慢退去,呼吸变得顺畅。

在即将走出森林但又未完全脱离之处,出现了石砌门柱,上面挂着圆灯。我犹豫着是否误闯了私人土地,但路确实只有一条。没办法,继续前进后,道路往左弯,这次则是爬满青苔的古老木门切过道路横跨在眼前,比我还要高的大门正敞开着。

挂在木门上的白色邮箱悬垂在半空中。

——la senteur secrète

上面钉着一块以非常工整的手写字体写就的木板,邮箱里面是空的。

我确认手机,目的地标示在这里,没有其他类似招牌的东西。我寄出的履历,曾默默地掉落在这个白色邮箱的底部吗?

穿越大门,视野忽然开阔起来,铺满石砖的道路往前延伸,石砖四周经过修剪的树木整齐排列。高跟鞋发出「叩、叩」的清脆声响,道路延伸到路面铺设完善的广场,广场另一边是一座洋楼。

鲜奶油般的白墙配上巧克力咖啡的窗框,左右两边是三角形的屋顶;中间夹着玄关,有一扇圆拱形的左右开阖式大门;从正面看过去每一扇窗都细细长长,同样是圆拱造型。这是一栋彷佛将绘本中出现的姜饼屋盖得更庄重优雅一些的建筑。

让人忍不住想接近,明明是无生命的建筑物,却有着宛如巨大未知生物盘旋其中的压迫感。公寓种植的爬藤玫瑰若攀爬在这样的洋楼四周应该很适合,我暂时看入了神。

将肩背包重新背好,擦了擦额头的汗,从中间穿过石板广场,每走近一步,古典洋楼就越来越大。左侧三角屋顶的下方做成凸窗样式,屋顶有着鳞片般的花样,大概是屋瓦吧。「城里的小山丘上有一栋宅邸登记在某企业名下,是昭和时代初期兴建的」,我忽然想起有这样的传闻。

红色的光瞬间闪了一下,我抬头看,玄关门上方镶嵌着彩绘玻璃。在我踩上通往玄关前平台的石梯时,大门被用力地打开。

一名长发女性走出来,我反射性地避开,躲在石梯旁。玄关门发出了「砰」的关门声。

她丝毫没有察觉我的存在,跑下石梯后直直快步往大门方向走去。针一样细长的高跟鞋、纤细的腰、穿着合身窄裙的臀部跟着「叩叩叩」的粗鲁步伐左右摆动,散乱的发丝如火焰般随风摇荡。

那名女性离开后,空气中依然飘散着浓郁的香水味,令我止不住地打喷嚏。

她也是来面试的人吗?距离我约好的时间还很充裕,当我正在思考这是怎么一回事时,洋楼后方发出物品移动的声音。我压抑住脚步声,沿着壁面绕过去。

铺着白色碎石的小径围着洋楼延伸到屋后,那里日照充足,种植了许多草木。虽然也有花朵盛开,但与其说是庭院,感觉更像是菜园。

我思考着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眺望着丛生的绿色植物们,发现几乎都是香草类。它们和观赏用的花朵不同,充满了生命力,像是要尽可能扩张地盘似地欣欣向荣。在草木后方,有个脖子上围着毛巾、戴着草帽的背影,一手抓着大袋子扛上肩,往远方离去。

这时候,出现了「喀嗒」的清脆声响,我看见一双白皙的手打开洋楼侧面的上下提拉窗。我背靠着墙面蹲下。

「喂,你在干什么?」

里面传来不高兴的声音。

「透气。」沉静的声音回答,那是半夜打电话来的人的声音。接着,一阵夸张的叹气声盖过。

「我告诉你,没有女人是不喷香水的。」

「自然有地方会有这种人。」

「就是因为你这么说,我才把传单贴在会打扮的女性比较少出现的医院和超市,结果呢?你一下说病人不行,一下说不想要更年期的女性。刚才那位小姐身上的香水已经不算浓了吧?还是其他什么味道?化妆品?造型喷雾?沐浴乳?到底是什么碍到你了?!」

情绪激昂的声音越来越大声,这个声音我有印象,大概是一开始在电话中和我对谈的男子。

「这一次不是我有问题,是你有问题。」

藏青色声音的主人依然保持着冷静。

「蛤?」

「刚才的女性和你的新女友喷一样的香水,你和女朋友整夜待在一起对吧?你的鼻子已经习惯了,所以才会不在意那股强烈的味道,味道也是有耐受性的。」

一阵沉默笼罩。一会儿之后,传来「啧」的咂嘴声。

「可恶,我都已经冲过澡了。是说她才不是我的女友。」

没有回应。接着又一声叹息,男子喃喃念道。

「再继续这样面试,感觉有一天我们会被告性骚扰。」

笑声。电话中克制的笑声如今清晰可闻。

「这一点也不好笑,听好了,接下来你绝对不准开口。」

地板发出轧吱声,藏青色的声音问道:「去抽菸?」

「我身上飘出尼古丁不足的味道了吧?」

面对这嘲讽的说法,藏青色的声音答道:「下一位应征者差不多要到了。」

我忽然回神,快步回到碎石路。抵达洋楼玄关前时,几乎同一时刻,玄关门打开了,叼着香菸的男子走了出来。

男子从石梯上俯视着我,将单手拿着的打火机收回口袋。衬衫的衣领散漫地敞开。

「我来参加面试。」

一说完,男子便以意兴阑珊的语气道:「辛苦啦。」

走进玄关后,我立刻被带往像是会客室的房间。

皮革沙发组加上焦糖色的家具、色泽沉稳的花草图案壁纸;抬头看看高挑的天花板,上面挂着水晶灯;装潢厚重、有着时代感,但却没有陈旧的气味。窗外照进来的柔和光线包覆了整个房间。

这是什么味道呢?玄关门关上的瞬间,就围绕着一股从未闻过的气味。

是清凉的香气,但不只是清爽,似乎还混杂了细微植物苦涩的味道。

我在引导之下于沙发上坐定位后,看到上下提拉窗的其中一扇正开着,我想起了刚才在窗下听到的对话。

以气冲冲的脚步离开的女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性骚扰」这个词,有一瞬间让我想要推辞面试回家,但好奇心占了上风。

男子在我对面坐下,他一边翻着我寄来的履历表让纸张发出声响,一边点了点头:「我是新城。」不知道是因为没有抽菸,还是单纯只是习惯,他单脚的膝盖微微地摇晃着。

「我看看,若宫……一香,一声一?」

「一香,四声一。」

上面明明标注了读音,我心想。

「哦~二十五岁,很沉稳呢。」

「是吗?」我看著名叫新城的男子,大概是快三十岁或三十出头岁吧,看起来是个被叫叔叔会受伤的微妙年纪。

「之前在书店工作呀?感觉很有条理。嗯,没有染头发,很好。啊,你擅长做家事或烹饪吗?」

还以为他在自言自语,没想到却冒出了个问句。烹饪一般不是都包含在家事里吗?我一边想着一边答道:「说不上是擅长,不过我一个人住,我想这些我都还可以。」

「嗯哼~那意思就是没问题了。」他兴致缺缺地晃着下巴。我感觉到有人从开着的房门走进来,新城的表情瞬间扭曲,接着连珠炮般往下说明。

「工作内容就是打扫这个家之类的杂务,类似家庭帮佣的感觉。只是有几项条件……」

「单花(soliflore)。」

后方传来声音。「蛤?」新城的眉间挤出皱摺。声音的主人站在桌旁,他的身影遮住了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白皙的手伸长,轻巧地抽走了新城拿着的履历表。

「果然是一香小姐,单一香味的『单花』。我们会这么称呼以单一花朵的香气为主轴制作的香水,不过一般是指单株的插花。」

短发男子慢条斯理地说,用藏青色的声音。他忽然将一只手伸到我面前。

「你的包包中有一朵血色天空吧,让她吸点水吧。」

「血色天空?」

「是那种玫瑰的名字,鲜红色的天空。这个季节的玫瑰非常显眼呢。」

男子视线前方是我的包包,我照他说的将手伸进包包中,拿出包着玫瑰的手帕。将红色玫瑰交给他后,男子看向新城。

「新城,你把这个拿到厨房修剪。」

「为什么要我去?」

「面试由我来就好。」

「不行,你没办法吧。」

「她是我找来的人。」

「啊啊!」新城提高了音量,「那个说要邮寄的女人啊。」

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之间,我思考着为什么他知道这里有玫瑰。是因为我的包包没关吗?不,旁人应该看不到才是,但是他却连玫瑰的品种都知道。刚才在窗下听见的对话记忆涌现,这名男子对味道很敏感吗?然而这种红色玫瑰只有着与鲜艳色泽不符的微弱香气,连房东太太都觉得可惜。

一回神,新城正一手拿着玫瑰走出房外。

「对不起,我们家没有花瓶。」

男子一边在斜对面的位置坐下一边说道,这么气派的家里没有花瓶让我觉得很神奇。

「我不喜欢切花,花朵逐渐衰败的味道让我很介意。」

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就答了「这样啊」。男子微微地笑了,他的年纪大概和新城一样。几近平头的短发颜色浅淡,有着猫毛般的柔和光泽,身上衣袖反折的宽松白色立领衬衫让我想到白袍。

「我是小川朔。」

我们四目相对。他的眼神很迷离,看起来带了些微的灰色,像是在看着我却又像没在看,而是看着其他地方,是给我某种怀念气氛的一双眼睛。我赶紧移开视线低下头。

自称小川朔的男子从胸前口袋中拿出银框眼镜,视线落在履历表上。是因为眼睛不好呀,我莫名地理解了,所以才出现那样的表情吗?

不过男子只是把眼镜拿在手上,他忽然抬起头。

「你有一阵子没有运动身体了吧?」

啊,我突然想到,履历表显示我一直工作到最近。我稍微思考一下,诚实地回答:「对。」

「我是在三个月前离职的,但在离职前半年就开始请假。」

「这段期间一直待在家里吗?」

他的语气不像是责备,依然是不变的深沉冷静的声音。

「对,一直待在家里。」

某一天开始,我突然就无法去工作了。一开始是下不了床,就算起床了,洗漱换装也变得要花很长时间,我连刷牙都刷不好。没有发烧,也不是身体哪里痛,就只是,动不了。用完了各种请假理由后,只能在电话里道歉「我没办法去上班」,光是打那通电话,就耗费了我大量体力。店长好心地让我留职停薪,但我满怀歉疚还是送出了辞呈。只是做这件事,就花了我半年的时间。

我本来是想这么说明的,但短发男子一句话也没有问。无语的沉默,让我忽然在意起来。

「请问……」

「是。」

「我是不是哪里很奇怪,像是说话方式,或是表情等等。」

男子微微地偏了偏头,依然是让人摸不清他看向何处的眼神。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一直关在家中呢?」

「我其实并不知道。」

我瞄了一眼门口的方向,过了几秒后,像是新城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你从斜坡走上来的时候有流汗对吧?汗水里散发出很久没有运动身体的人特有的气味。一般来说每个人的体味都不一样,但还是会因为疾病、年龄、生活习惯等让尿液和汗水中出现独特的气味。」

我忍不住抓着洋装的衣领闻了闻。这么一说,我感觉似乎的确和十几岁时的汗水味道不同,总觉得有一种类似酱油的沉重感。

「是老人味吗?」

「那是一种叫『2–壬烯醛』的物质,据说像是古书或蜡的味道,是一种透过收集许多人穿过的衬衫,以气相层析法分析后发现的物质。是由你使用的粉饼制造商发现的,那是我的前公司。」

男子一句接一句地说。

「你的汗水中混合的气味尚未被命名,大概是因为几乎没有人察觉吧。很不可思议吧,明明存在,但只要没有名字,就是不存在。你不用担心,只要过着健康的生活,那种汗水的气味就会消失。」

「请问,你怎么知道我用的粉饼厂牌……」

「只要闻味道就知道了,不论是唇膏、化妆水或洗发精的品牌,我全部都知道。擦在有体温的生物皮肤上的物质怎么样都会散发出味道,不管什么物质都一样。」

我听见了大大的叹息声,一回头,新城靠在墙壁上。短发男子丝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你没有说谎,在这里工作的其中一个条件就是不能说谎。」

「不,应该是没望了吧,她看起来已经受到惊吓了。」

新城用不耐烦的声音说。

男子只是看着我微笑,一副他连我感受到的东西都闻得出来的表情。

「请问你从事哪方面的工作?」

「我是调香师。」

「工作内容是制作香水吗?」

「那也是其中一项。」男子终于戴上了一直拿着的眼镜,不过他不再说话,身体靠在了沙发椅背上。

「不对吧。」新城抓了抓头。

「是在调制香气。」

他对着我,吼叫般地说。

「如果要制作、贩卖香水或化妆品等接触皮肤的产品,就必须向主管机关提出申请,所以我们做的只是香气而已。」

「那是……」

「意思是要怎么使用这些香气是客户的自由,这里只为明白这项原则的人开放。」

新城大步走来,坐在男子隔壁。有一股烟臭味,这连我都闻得出来,不过短发男子没有针对这股臭味说什么,他抬起下巴盯着天花板角落。不,也许他根本没在看任何东西。

「这里制作的是特殊的香气,而他是很特别的人。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他连还没被发现的物质都闻得出来,并且能够重现。简单来说,就是天才。」

「这是,不幸吗?」

我忍不住开口问,男子的眼珠微微地动了一下。

「谁知道呢?」新城看向男子,然后移开视线,「总之,可以赚钱。」他发出干哑的笑声。

「那是变态吧!」

皋月端着的玻璃杯敲在家庭餐厅的桌上。

「他的鼻子似乎很灵敏呢。」

我瞄了一下四周,坐在附近的都是女高中生或是情侣,每个人都专注在自己的对话中。虽然我以不负责任的方式辞掉了工作,但皋月还是很照顾我。

「可是说什么体味,这是性骚扰了吧?」

「但他没有碰到我。」

「言语骚扰也是性骚扰,闻别人的味道也是一种骚扰吧?那个叫什么……臭味骚扰?」

「臭味骚扰是散发臭味的人才是加害人,那就是我了。」

「你才不臭!」

就在皋月又大声嚷嚷时,她的萝卜泥汉堡排定食送上来了。书店店员有很多体力活,而且整天都站着,因此经常饥肠辘辘。皋月暂时专注于她的大碗白饭以及满溢着肉汁的汉堡排中,我则用汤匙前端一点一点戳开鸡肉焗烤的起司然后送入嘴中。我每次都选择不管吃到盘中哪个角落味道都一样的餐点。

我一边吃,一边看着放在桌边的红玫瑰,以茶色薄纸仔细包装,缠绕着巧克力色的细缎带,缎带的颜色让我想起那栋优雅的洋楼。

「而且也有一种故意要惹我生气的感觉。」

说完之后,我才察觉与其说是惹我生气,更像是要吓吓我。那名叫小川朔的男性,有时候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

喝着味噌汤的皋月激烈地摇头。

「不,那完全就是变态。因为从沐浴乳到化妆水到护手霜,他都要求你用指定的产品不是吗?」

我点点头。要在那栋洋楼工作还有其他条件,就是工作期间无论是洗身体、头发、衣服的清洁剂,还是擦在肌肤上的用品,全部都要使用小川朔先生调制的产品。原则上禁止涂指甲油和染发,服装不能太暴露。还有对方希望我月经来潮时请假,但这实在无法向皋月说出口,感觉说了以后她会报警。

「我知道了,他骗说要雇用你,其实是打算强迫你买他们公司的产品,搞不好是诈骗。」

「不是,产品是免费的。」

对方说若打算接受这份工作,三天后去拿产品。

「还有,虽然是领日薪,但薪水很好。」

「这样不是更可疑了吗!」

皋月的口中喷出饭粒。确实如她所说,是容易令人起疑的工作,而且对方还提到了类似没有提出申请之类的内容。地下调香师?有这种说法吗?也许像皋月这样的反应才是正常的。

可是有件事我很在意,要离开的时候,小川朔先生用名叫新城的男子听不见的音量,轻声问我。

——你喜欢那座园子吗?

他边说,边将红玫瑰递给我,我在碰到玫瑰上系着的缎带同时,回答道:「喜欢。」这个人,知道我在窗外偷听,这也是透过气味察觉的吗?如果他的嗅觉如此优秀,那该会是活在什么样的世界里呢?

在我陷入思考时,皋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我。「一香,」她放下筷子,「你不需要在那么奇怪的地方工作,回来我们书店不就好了?万一对方是猎奇杀人魔怎么办?」

「怎么会。」我笑了,「我觉得他不是坏人。」

「但他是变态吧?变态虽然没有坏人的那股恶意,但本质更糟糕。你这个人什么事都往肚子里吞,一味地忍耐,那么不寻常的人一定会带给你压力。」

她的表情很认真地在担心我,原来皋月认为我是因为工作压力而没办法再去上班呀。即使是这么为我着想的人,我也没有说出辞职真正的原因,这让我产生了罪恶感。但,我还是不能说出口,感觉一说出口我就无法再保有自我了。

「对不起。」

我又勉强挤出笑容了。不能说谎,虽然被这么交代,不过我的表情满是谎言,我一定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要吃甜点吗?」我递出菜单。

「草莓布蕾百汇!」

皋月以一种几乎要站起身的气势大喊后,将剩下的白饭配着腌渍菜扒进口中,然后低声道:「要是发生什么事一定要马上告诉我。」

店内白晃晃的照明太刺眼,我眨了好几次眼之后,才说出「谢谢」这句不成回答的回答。

三天后,我走上斜坡。

暂时不要搭乘大众运输工具去工作也是条件之一。天气晴朗,梅雨季即将来临,新闻却说气温会接近盛夏时分。我边走边擦着太阳穴上流下的汗,不知道能不能也给我止汗喷雾呢?

走进森林后,气温咻地下降,我喝了宝特瓶里的水,收起阳伞,拿下围在脖子上的毛巾,闻了闻湿掉部分的味道,但只感受到纤维类似尘埃的气味。等到呼吸平顺之后,我再次往前走,走过石砌门柱,轻轻推开今日关着的木门进入。

石板路与路树的另一端是洋楼,面试那天发生的事感觉太不真实了,我本来还觉得下次去了以后整座宅邸都会消失,不过洋楼散发出厚重的气息,好端端地存在于此。

走上石梯,我按下门铃。没有回应,我把耳朵贴在巧克力色的门上聆听,听见了里面响起若有似无的铃声。我暂时坐在石梯上等待,可是气温越来越热,于是我绕到园子里去。

香草们根部的土是湿的,大概是一大早浇水,在太阳的照射下有些地方已经半干了。蒸发的水分飘飘袅袅,感觉视线扭曲了起来。走到园子后方,出现了沙哑的声音:「他不在。」

是一名穿着整齐连身工作服加上橡胶长靴,脖子上围着汗巾,头上戴着宽帽檐草帽的老人。还只是五月,就已经晒得相当黝黑。

「您是这户人家的人吗?」

「当家的不在。」

态度很冷淡。他用脏污的棉布手套抓着推车,打算回去工作。

「我在这里工作。」

「你吗?」

老人眯起眼从草帽后方看着我。

「还不错,终于找到了吗?」

他的表情渐渐柔和起来,放下手推车,拿下草帽,光滑的头上有着像是撒了芝麻盐一样的青髭。

「我是源次郎,这座园子由我管理,叫我源叔就好。」

「我是若宫一香。还请您多指教。」

源叔一副「想问什么尽管问」的样子,挺起了胸膛。

「这里是菜园吗?」

「这个嘛,也可以这么说吧。那边是香草植物,这一带是药用植物。」

「那些芍药也是吗?」

源叔身旁有一片白色的芍药丛,盛开着许多几乎有如儿童脸庞大小的花朵。

「嗯,是呀。小姑娘,你知道『生药』吗?」

「是指中药吗?」

「没错,天然植物干燥后直接使用作为药物,而芍药的根可以做成药。你想,感冒的时候不是会喝葛根汤吗?里面就有芍药的根。这里原本是制药公司持有的房舍。」

「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详细状况。」源叔边这么说着,边戴上草帽。

「源叔……您住在这里吗?」

「没有没有。」源叔耸耸肩摇头。

「住在这么大的家里哪静得下来,朔少爷一个人住。啊,对了对了,朔少爷的话去植物园看玫瑰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玫瑰吗?」

我想起来名为血色天空的玫瑰。和房东太太确认之后,名字是正确的。

「嗯,是呀,毕竟五月是玫瑰的季节。其实朔少爷应该很想去摩洛哥或法国的玫瑰节吧,但长途旅行对他来说太辛苦了,他是个很难搞的人喔。」

「意思是他很纤细吗?」

「说好听一点是这样,但并不是指他很脆弱。怎么说呢,这是因为他能感受的比常人还要多的关系吧。真亏你愿意接下这份工作,你应该被问了很多奇怪的问题吧?」

「是,不过感觉就像身在童话中一样。」

「哦?」源叔露出滑稽的表情。

「〈要求很多的餐厅〉的故事。」

「内容是什么来着?是那个山猫为了吃掉猎人而不断提出要求的故事吗?」

「对,像是要求猎人抹上奶油,或是解开金属配件等等。『还请谅解。』山猫很有礼貌地这么说,却一再提出要求,您不觉得这座宅邸就像深山里的餐厅吗?」

「这个好。」

源叔豪迈地笑了,然后突然一脸正经。

「虽然不会真的把你给吃了,不过搞不好也差不多……朔少爷或许比较接近野兽。」

「野兽……吗?」

「嗯。」源叔看着整片园子,贝壳般的蝴蝶轻飘飘跳着舞似地飞来飞去。

「他一次也没有出错过。」

源叔轻轻地摸着身旁的芍药叶子。

「花呀,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就开了,就算待在园子里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也很难看到花开的瞬间。不论再怎么用心照顾,也不会知道她们何时要开花,植物就是如此无法掌控的生物。不过只要朔少爷来到园子,就一定是有某处的花开了,朔少爷不会弄错,他会笔直地前往花开的地方,简直就像受到花的召唤一样。」

像是忽然想起般,老人眼里闪烁着某种光芒。那是崇敬吗?还是畏惧?总之可以确定的是他知道那是自己无法触及的东西。

「我也不是很懂,不过人们称看不见月亮的夜晚为朔月或新月吧?」

我含糊地点头。

「在那种阴暗无光的黑夜中,朔少爷也看得见花开吧。」

「看得见。」

「用鼻子看。」

源叔用棉布手套指着自己晒黑的鹰钩鼻。

「搞不好连月亮都看得见。」

说完之后,似乎对自己太多话感到害羞,脸皱成一团笑了起来。

那是因为我们看这个世界的方式不一样。

感觉彷佛听见了这样的声音,那不是源叔的声音,而是不知为何让人怀念的人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我看着阳光普照的园子,奋力往太阳伸展的水润绿色、嫩绿色中的白、黄、紫、橘、粉、浅桃红、蓝……百花艳丽的色泽跳入眼中。好刺眼。

若可以用香气感受这个由色彩构筑的世界,那会是绚烂华丽,抑或是一团混沌?我想像着,然后感到微微晕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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