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016-022

016

目送羽川的身影完全离去之后,我沿着原路回家,直接走向妹妹们的房间——月火精疲力尽睡着了。十四岁的她,还没到能够熬夜的年纪——她应该是鞭策自己硬撑到这个时间吧。总之我想问的事情都问到了,现在就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至于火怜,从我脱离绑架监禁的处境直到回家的这段期间,她几乎都是昏昏沉沉在睡觉——所以现在反而睡不着。发高烧又无法入睡,应该是相当难受的状态。

总之我想让月火好好休息,所以把火怜搬到我的房间。

像是抱新娘一样,将火怜抱到我的床上。

「啊~~哥哥,这样是小题大做啦,所以我才不想告诉哥哥的说,大家囗风太松了,只是发烧就担心成这个样子。」

「少啰唆,病人就乖乖听话。想吃什么吗?桃子罐头之类的。」

「毫无食欲。」

「是吗……帮你解开头发吧?」

「我想洗澡~~流汗流得好不舒服~……」

「头发……」

「请自便。」

火怜微微抬起头,把马尾转到我面前。虽然看起来像是嫌麻烦的态度,不过光是这个小动作——我觉得她其实就做得很吃力了。

刚才抱她过来的时候也是,她的身体真的很烫。

宛如在燃烧。

是名为围猎火蜂的——怪异。

因为我已经知道症状,所以火怜也不再逼自己逞强了。

即使如此——

她似乎依然维持着最底限的坚持。

我取下发圈放在床边。

「虽然不可能帮你洗澡……」

我继续说道:

「不过至少可以帮你擦身子。」

「啊~……情非得已,还是拜托哥哥了。」

火怜如此说着。

虽然语气很平稳,但听起来还是有点辛苦——还是说力不从心?或者心不从力?

「刚才月火也有帮我擦过,可是又流了满身汗……不过以时间来说,她帮我擦澡是昨天的事情了。」

「这样啊,那你先脱衣服吧。」

我说完之后将火怜留在房里,下楼前往盥洗间,把毛巾打湿拿到厨房用微波炉加热,温度稍微热一点应该比较好。

回房一看,火怜依然穿着运动服。

「喂,我不是要你脱衣服吗?」

「哥哥,抱歉。」

「啊?」

「好累,帮我脱,帮我擦,然后帮我穿。」

「你啊……」

一点都不可爱。

动漫关于「妹妹」的错误形象到底是怎么来的?不,或许这到最后只是个人观点的问题——只要觉得可爱,无论怎么看都会可爱,或许这种任性嚣张的态度,就某方面来说也是市场需求。

但我敬谢不敏。

不过,她生病的时候,我会对她好一点。

我因应要求脱下她的运动服,将底下的T恤掀起来。火怜的身体虽然没有锻炼到神原那样非得禁欲的程度(没想到「神原」和「禁欲」这两个词会放在一起),但还是结实紧致洋溢着健康美。我以温热的湿毛巾仔细为她擦拭。

「唔啊~……」

火怜哀喊着。

「亲生的哥哥,将裸体一览无遗,妹妹好害羞。」

「为什么要套用俳句的字数规则?」

「遮羞。」

「洗完澡会半裸跳舞的家伙还敢这么说。」

「不可以说那是跳舞……那是有氧运动。」

「到时候改编成动画,就由你一个人跳片尾曲吧。」

「如果由我跳,那可不会只跳片尾曲而已……我会整整三十分钟跳个不停。」

「这种动画太先进了吧……」

不过就某方面来说,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只因为她是妹妹,我就能面不改色地看着她的裸体。

比忍的裸体还要没感觉。

果然只要基因相近,这种感觉就会下意识被阻断吗……但也因为如此,兄妹才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唔啊~……」

火怜再度哀喊。

这家伙有够吵的。

「我要擦背,翻过去。」

「好累,帮我翻。」

「啧……」

擦背之后,我也脱掉她的裤子帮她擦脚。

不过内衣底下的部位终究不能乱来。

这部分就交给月火或母亲吧。

「可恶……这次真的太大意了。」

「啊?」

「……不用哥哥强调,我也知道实力比正义重要,但是实力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增强的东西吧?」

火怜她——

任凭我帮她擦拭身体,并且如此咒骂。

包含热毛巾在内,这幅光景令我觉得自己就像是按摩师。

「就算这么说,要我在变强之前无视于眼前的邪恶——我做不到。我体内的正义之血,不容许邪恶的存在。」

「就我看来,你只是想找机会发泄罢了。」

「在哥哥眼中,或许我们的行径是一种游戏……可是,何况……」

火怜如此说着。

心有不甘,咬着嘴唇说道:

「那个家伙太犯规了。」

「…………」

她说的那个家伙是贝木泥舟。

身穿西装宛如丧服的,不祥男性。

「哪有这样的——莫名其妙就被他害得生病,这样太奇怪了吧?太离谱了,简直是肥皂剧的剧情吧?」

「这样叫做肥皂剧……?」

这我就不清楚了。

我擦拭着火怜的脚底,并且说道:

「总之,再来我会想办法,所以交给我吧。你不要再胡思乱想,好好休养。」

「要我好好休养是不可能的,老实说,我现在很不舒服。」

「那你就痛苦休养吧。别担心,我很快就会让你康复。」

「让我康复……要怎么做?吃药也没效耶?」

「…………」

关于怪异这方面——我还没向她说明。

羽川对此似乎也巧妙带过。

如同八九寺、千石和神原所说。

关于怪异的事情,关于忍的事情——如果可以不说,最好别说。

关于贝木泥舟的事情也一样。

如果可以不用继续涉入——就不应该令火怜与月火继续涉入。

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态,她们应该也有责任。

只不过,火怜与月火没有能力背负责任。

我如此心想。

因为她们还是小孩子。

因为她们,是伪物。

「在哥哥眼中,或许我们的行径是一种游戏……」

此时,火怜回到刚才的话题了。

不,或许这只是她意识恍惚喃喃自语所以并不是要说给我听。

「不过,贝木他……」

「嗯?」

「贝木泥舟。那个家伙为什么要在国中生之间,散布那种像是超自然现象的『诅咒』——哥哥应该已经听月火说过了吧?」

「…………」

「对,他说,这是为了赚钱。」

骗徒。

虚伪的专家——贝木泥舟。

火怜宛如打从心底轻蔑,以唾弃的语气说道:

「煽动恶意,煽动不安的情绪——实际上根本没有做任何事情,就趁人之危骗取金钱。他跟我交涉的时候,居然是以一万两万为单位耶?他向国中生收这么一大笔帴耶?居然被我骂还不觉得丢脸,而且贝木到最后对我说,他居然毫无悔意对我说——因为对方是小孩,所以很好骗。」

「……很好骗。」

「月火的朋友,记得叫做千石?她好像是个沉默寡言的女生,总之无论如何,哥哥救了她一命。不过这只是一个幸运的例子,有人不知道贝木就是传闻的源头,跑去向贝木求救,甚至为了支付他要求的金额行窃被抓,哥哥能够原谅这种事吗?『我不够强,所以只能袖手旁观』,如果这样的受害者就在眼前,哥哥说得出这种话吗?」

火怜如此说着。

就像是——受害者真的位于她面前。

就像是面临最艰难的关卡,非得要拚上意志力克服。

「那个家伙说金钱万能,那种像是漫画才会出现的台词,我没想到真的有人会说出口。因为钱虽然很重要,但是这个世界上,肯定还有其他重要的东西,比方说爱!」

唔哇……

意见一致。

我居然和妹妹意见一致了。

「金钱并不是无所不能——只是几乎无所不能!」

「…………」

不,并没有那么一致。

火怜继续说道:

「哥哥,我和月火是认真的,不会把这次的事情当作教训收手,如果今后又遇到相同的状况,绝对会用相同的方式处理。」

「…………」

「我虽然以结果来说输了,精神上却没有输,而且下次会赢,努力到赢,即使不会赢也会这么做。哥哥,最重要的……并不是结果吧?」

「这就是所谓的虽败犹荣?输了比赛却赢了态度?我不认为钻研武道的人可以说出这种话。」

「虽不中亦不远矣。」

「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吧?」

「输了比赛,也输了态度——即使如此,只要没输给自己就不算输,这就是我的武道。」

「不过……只要你依然是这种态度,就会为周遭添麻烦。你就是因为这样……」

就是因为这样。

我就像是把握这个机会,把火怜经常对我说的那句话——原封不动还给她。

「所以总是没办法——成为太人。」

「……我已经是大人了。看我的胸部!」

「你说你不到羽川一半的胸部怎么了?」

「咦?翼姐姐那么大?」

对,一点都没错。

那个家伙从穿着完全看不出来。

「那是真物。你应该明白。」

「…………」

「以我个人的立场,老实说我不希望你们和羽川来往……不过这是个好机会,今后你们就从她身上多学点东西吧。」

和我一样。

和我一样遇见羽川——然后有所改变。

「如果不希望我擅自变成大人,那你们也快点变成大人吧。」

「……我没说过这种话,这是月火的意见吧?」

「既然是她的意见,那也是你的意见吧?因为她是参谋。」

「唔~~你说得对。」

火怜发出「唔啊~」的声音扭动身体。

「别乱动,我会不好擦。」

「这样就好,我舒服多了。」

「到这种程度就别客气了。」

「要是转移给哥哥就不好玩了。」

「嗯……」

嗯?

转移?

我忽然冒出一种想法——停止擦拭的动作,接着把凉得差不多的湿毛巾放在旁边。

「等……等我一下。」

我说完之后,离开房间来到走廊。

月火睡了,爸妈还要一段时间才会起床,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下楼进入厕所关上门。

「忍。」

我呼唤着自己的影子。

「……何事?」

忍没有现身,只有出声回应。

无所谓。

这样就够了。

「吾就寝时间将至。即使失去力量,吾依然为夜行性,而且吾讨厌睡到一半被吵醒的个性完全没变。」

「是吗,那在你睡觉之前,我问一个问题就好。」

我向忍提出询问。

询问火怜那番话令我冒出的想法。

「有办法让那个家伙的病——转移到我身上吗?」

「嗯?」

「虽说是一种病,但基本上是怪异之毒——何况原本就是故意移转到她身上的,既然这样,应该也能再转移到我身上吧?」

「……汝这位大爷要承担此病?嗯……」

忍似乎正在影子里思索。

或许是在回忆忍野说过的话。

即使已经无法以手指直接插脑搅拌。

「总之……汝这位大爷的身体,残留着吸血鬼的要素,围猎火蜂这种程度的毒,应该不会在你身上造成这种程度的高烧——」

「我想也是。」

吸血鬼的级数,与其他怪异高出许多。

只要不是羽川那时候的猫,没有任何方式能够对抗吸血鬼——不,即使是那只猫,也是因为对象是超乎常理的羽川,才会酿成那么严重的事态。

无论围猎火蜂是何种怪异,基本上对吸血鬼毫无威胁可言。

蜂,螫不了鬼。

「以此等意义而言,将围猎火蜂之毒转移到汝这位大爷身上是妙案。己所不解之毒施于人,以构想来说行得通。然而,既然不知道贝木是以何种程序,令汝这位大爷之妹罹患围猎火蜂之毒,就只能以吾之独家方式进行转移。」

「什么嘛,换句话说,你有独家的转移方式吗?」

「有是有,然而……老实说,吾个人不建议采取此法,与其说不建议,应该说……吾极不愿意汝使用此法。」

「我愿意承担风险。」

「……该说风险吗……总之,虽然就某方面而言为都市传说——然而记得那个小子,确实以完全不同之说法陈述过。」

「什么嘛,完全讲不到重点,一点都不像你。只要不是吸血之类的行为,要我怎么做都行。」

「总之,虽然不会吸血——然而很难说。使用此法是否能得到谅解,吾亦难以判断。」

「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方法,但肯定能达到谅解吧?围猎火蜂这个怪异,一不小心就会闹出人命吧?即使不会致命,只要能治疗那个家伙的病痛,无论是什么方法都应该付诸实行。」

「这番话——中肯至极。」

忍点了点头。

即使如此,忍似乎还是有所犹豫,不过我再三要求之后,她就说声「那就——随汝高兴吧。」并且将方法告诉我。

然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

「哥哥……我不知道你是去上厕所还是怎样,不过要出去也先帮我穿好衣服吧?」

一回房,劈头就遭受这种(非常中肯)的抱怨,但我没有响应,只是轻声呼唤她。

「小怜。」

由于处于紧张状况,我不小心以原本的方式称呼火怜,不过现在这件事不重要。

我继续说道:

「我现在要吻你。」

017

从结果来说,怪异——围猎火蜂之毒,没能全部转移到我身上。

一半——

或许,顶多三分之一。

就只有转移这么多。

不知道是否该说遗憾。

不过即使如此,火怜也稍微退烧了——原本超过四十度的体温降到三十八度多,虽说只有稍微退烧,但光是如此已经好很多了。

实际上,火怜直到刚才都充满活力地大吼大叫。

「初吻!我原本要献给瑞鸟的初吻!」

就像这样。

补充一下,「瑞鸟」是火怜的男朋友。我不知道名字,而且也没有见过,不过似乎是比她年幼的可爱小弟。再补充一下,月火的男朋友叫做「蜡烛泽」(我同样不知道名字也没见过),是年长帅气的类型,和「瑞鸟」恰恰相反,看来这对姐妹的异性喜好不同。

无论如何,火怜已经吼累睡着了,以结果来说算是圆满收场。

「接吻会传染感冒,感冒传染给别人就会好,这根本不到都市传说的等级。无论叫做嘴对嘴转移或是间接接吻,总之诅咒就是这么回事——」

忍后来如此说着。

不过,接着她继续以无可奈何的语气,对我说出「汝这位大爷,与其说是吸血鬼,更像是魔鬼」,「与其说魔鬼,更像鬼畜」之类的话。

嗯。

久违地把妹妹弄哭了。

…………

活该,好好反省一下吧,笨蛋。

无论如何,我让火怜睡觉休息之后,等待时间来到七月三十日上午九点,留下「今天一整天和火怜乖乖待在家」的字条给月火,然后离开家门。

脚踏车借给羽川了。

所以用走的。

徒步——前往战场原家。

结果,我在路上看见八九寺的身影。

她依然背着大大的背包走啊走的——这么说来,那个背包里装了哪些东西?

说不定是塞满大量的哑铃练身体,如此想象就挺开心的。

不过能够连续两天遇到八九寺,我还真走运。以机率来说,或许比一天遇见两次还稀奇。不,虽然一直把那个家伙当成吉兆,我昨天却是吃尽苦头。

话说回来,原来这附近也是那个家伙的地盘……还是说她正在开拓?

真是的。

总不会是想要绘制这座城镇的地图吧?

你是伊能忠敬吗?(注:以徒步方式首度绘制日本完整地图的测量师。)

「哟,八九寺。」

神原的事情令我得到教训,所以我以正常的方式叫她。

结果八九寺她……

「…………」

露出非常不满意的表情。

「那、那个……八九寺?」

「唉……是阿良良木哥哥啊。」

「慢着,应该要讲错吧!」

惯例的模式跑哪里去了!

不要忽然变更啦!

「阿良良木哥哥,你居然用正常方式叫我,看来你也堕落成为无聊人种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这番话太毒辣了吧!」

唔哇,她眼神超冷淡!

应该说凌厉!

连战场原都不一定会有这种眼神!

「何况是你不希望我那样啊!」

「那是在暗示你不用客气吧?哪有人被要求住手就真的住手?真是的,枉费我这记妙传。」

「你的暗示太难懂了吧!」

「感觉像是被迫欣赏一个不好笑的相声段子。」

「需要讲成这样吗!」

「阿良良木哥哥只要把毒辣写成罗马拼音,去除汉字给人的紧张感就行了……」

「这也太doola了!」

「顺带一提,辣这个字只要想成『把辛苦的事情束起来』就意外好懂,之后也不会写错了。」

八九寺发表着这种没必要的习字诀窍,孤寂的背影一步步离去。

把我留在原地。

慢着,不准留下我。

「喂,八九寺,等一下啦!」

「我不认识你。我的好朋友阿良良木哥哥已经死了……要是阿良良木哥哥去除性骚扰行为,就只剩下水蚤成分了。」

「构成我这个人的成分,从一开始就没包含水蚤在内!」

「我连你的脸都不想看到了,请消失吧。」

「别这样!虽然战场原对我讲这种话大概讲了一百次,但要是从你口中说出来好像会成真,所以别再说了!」

「咦?我都说消失了,你为什么还在?阿良良木哥哥连消失都不会吗?」

「我好想从记录点重来一遍!」

我和她并肩前进。

即使如此,八九寺依然露出不满的表情(并不是开玩笑,好像是真的不高兴,完全搞不懂这个家伙),一阵子之后才终于叹口气转身面对我。

「所以,发生了什么事?」

她如此询问。

「看你今天和昨天不一样,变得好严肃。」

「严肃……哎,或许吧。」

和我昨天去千石家玩不一样。

战场原——很可怕。

我无法想象我们昨天分开之后,她做出了什么样的行动。

「发生了很多事。」

「是喔,但我不会追问就是了。」

八九寺点了点头。

她对于这方面的进退掌握得非常精准她只是小学生简直太可惜了。

「不过阿良良木哥哥,我有点在意你气色不太好。」

「嗯?有吗?」

「看来你身体不太舒服。」

「嗯~……」

虽说分担了火怜一半的病,不过表面上应该看不出变化才对。

不。

八九寺——看得出来。

「这叫做围猎火蜂——总之以属性来说,我觉得和你的蜗牛完全不同,不过处理起来很麻烦。」

「这样啊——那就伤脑筋了。」

八九寺双手抱胸露出为难的表情,一副真的很伤脑筋的样子。

「不过如果是阿良良木哥哥,肯定不会有问题的。至今阿良良木哥哥也是这样一路顺利走来吧?」

「但愿如此。其实各方面都没有很顺利,害我很头痛。其实至今的事件也没有处理得很好,老是失败。」

其实对一个年纪比我小的人抱怨也没用。

不过我倾诉的对象只有八九寺,所以我还是说了。

「我的妹妹们是笨蛋。」

「比阿良良木哥哥还笨?」

「不要把『我是笨蛋』当作前提!」

对对对。

就是要这样。

认真讨论反而很蠢。

「她们的说法是正确的,我也想尊重她们的意见——但她们太冲动了。明明是在做正确的事情,却不晓得怎么做,就我看来就是这种感觉。」

「……阿良良木哥哥也经常被人这么说吧?」

「唔唔……」

确实没错。

忍野和羽川就经常对我说类似的话。

以我的状况,他们会说「冠冕堂皇却不正确」——但本质是一样的。

「何况,如果阿良良木哥哥不是这种人,我也没办法在这种地方悠闲散步了。既然这样,也表示有很多人得到你妹妹们的协助吧?」

「…………」

有。

而且,应该很多。

不然的话,就无法解释她们的声望为何高到夸张。

那种领导技能,是基于成果而产生的——至少那两个家伙比我受到欢迎。

比我受到喜爱。

然后,除此之外还需要什么结论?

这已经是完美的结论吧?

我可以像这样点头认同——然而……

「但那两个家伙依然是小鬼……完全不会听劝。像是这次的事件,也得趁她们安分的时候解决才行……」

以这种意义来说,这次的怪异是围猎火蜂,或许是因祸得福。

火怜肯定只能安分待在家里。

安分——像个大人。

「八九寺,人什么时候会成为大人?」

「只要还会讲这种话,就没办法成为大人。」

被小学五年级的学生铁口直断了。

「即使年满二十岁是成人,这种规定也会因为时代而不同。以前好像可以在还是萝莉的年龄就结婚耶?讲白一点,以前的男生全都是萝莉控。」

「听起来令人不敢领教。」

「何况以前的武将都是BL。」

「真的令人不敢领教。」

「名留历史的会战,或许都和感情问题有关吧?想到这里就觉得历史课本挺好看的。」

「我完全不愿意想象这种事。」

「其实信长、秀吉和家康是三角关系!」

「你彻底颠覆日本史了。」

不过所谓的战争,确实存在着某些侧面因素。

无论是社会或世界,在这一点都未曾改变。

这是无奈的现实。

「不管是颠覆还是改写,但这是事实所以无可奈何。其实那个时代不是战国时代,是天国时代。」

「不,这就难说了……这个世界是否能称为天国,各人会有不同的看法吧?」

「是啊,毕竟每个人心目中的天国各有不同。顺带一提,对我来说,天国这两个字会令我联想到无限畅饮的饮料吧。」

「为什么?」

为什么对饮料吧抱持如此强烈的憧憬?

不,其实我并不是无法理解。

是不是天国暂且不提,小时候只要听到这种字眼,总是会满怀喜悦与期待。

「顺便问一下,对阿良良木哥哥来说,天国这两个字会令你联想到什么?」

「没什么……就只是云,或是天使之类的。」

「嗯……」

「真要说的话,就是羽川吧。」

「……这是因为阿良良木哥哥对羽川姐姐抱持非分之想吧?」

「不一定是非分之想吧!」

这个口不择言的家伙。

不过,羽川就是给我这种印象。

顺带一提,战场原给我的印象是地狱。

无须多说。

依照心情决定地狱惨烈程度的女人。

「也有人认为开始工作就算大人,但是就算不工作也可以成为大人。」

「只要年纪到了,任何人都会成为大人吗……」

「顺便问一下,阿良良木哥哥,你将来打算从事什么工作?」

「很抱歉,我还没想到这么久以后的事情……」

「这就是小孩子的想法。」

「…………」

唔。

或许如此。

「一直捧着羽川的胸部避免往下掉,有没有这种工作?」

「阿良良木哥哥,你一脸正经讲这什么话?」

「真是的,是哪个家伙发明胸罩这种玩意啊……虽然不知道那个家伙因而赚了多少钱,但我被害得没工作可以做,有够伤脑筋。」

「阿良良木哥哥,请冷静下来,这种工作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虽然和刚才的话题无关,不过帮你一直揉胸部揉到变大的工作也不错。」

「这样会变形……而且阿良良木哥哥,你从刚才就把你的妄想说个不停了。」

「什么!」

「嘴巴的拉链要拉好。」

「我的嘴巴没有那么方便的配件。」

「那么,嘴巴要用订书机钉好。」

「我的心理创伤复苏了!」

「啊啊,这么说来……」

八九寺像是刚刚想到般说道:

「昨天和阿良良木哥哥分开之后,大概是社团练习完毕正要回家吧,我和阿良良木哥哥就读高中的一群一年级女生擦身而过,结果听到这样的传闻。」

「怎样的传闻?」

「让三年级的阿良良木学长摸胸部,就会让胸部出现显著的成长。」

「…………」

对于可能会放出这种谣言的家伙,我心里有底。

应该是某个脚程超快的二年级女生。

居然是这种惊喜。

从善意诞生的天大恶整。

我好怕新学期的到来!

「对了,阿良良木哥哥,把话题拉回来吧,其实有这样一个笑话。」

「什么笑话?」

「一名单身男性被妈妈问:『什么时候要结婚?』他回答:『快了,等对方满十六岁。』」

「不好笑!」

你把话题拉去哪里了?

到头来,我们有在聊这种话题吗?

离题程度太惊人了。

「总之,要两个分别念国三和国二的家伙成为大人,确实是强人所难,因为她们实际上就处于小鬼的年纪。」

和忍不一样。

我看着自己的影子如此心想。

想着应该正在影子里熟睡的忍——看着她。

「这就是重点吧?虽然国中生理所当然还是小孩子,却不知道自己是小孩子,问题就在这里。」

「喔喔!」

八九寺说得一针见血。

这家伙偶尔会指出我的盲点。

原来如此,或许是这样没错。

让她们有所自觉,确实是一门课题。

「即使如此,或许还是比那些不认为自己是大人的大人们好一点。」

「认为自己是小孩子的大人,应该是最难应付的家伙吧。」

不过这种人似乎比比皆是。

即使在学校老师之中,也不是没有这种例子。

「顺便问一下,八九寺,你认为自己是大人还是小孩?」

「身体是小孩,头脑是大人。」

「你是名侦探柯南吗!」

「说到名侦探……」

八九寺又想离题了。

我没有刻意阻止。

虽然快到战场原家了,不过应该可以再讲个话题。

「最近正统派的推理作品又逐渐变成主流了,不是那种特异独行的推理。」

「你为什么对流行这么敏感……我不在乎就是了。正统派?不过就算是正统派,但推理作品本身已经过气了吧?」

「说这什么话,只是推理小说不再流行,推理作品本身还是处于全盛期吧?比方说警匪连续剧或是推理漫画或是侦探游戏,市面上随便找都找得到,而且都很受欢迎吧?」

「…………」

她说的没错。

像是连续剧,总是会在黄金时段播出。

而且也不断回放。

为什么只有小说没落……

完全变成古典文学了。

「这就是所谓的阅读风气衰退吗……不过像是手机小说就很流行。」

我不擅长使用手机,所以还没接触这种领域。

「不过就算这样,我也没听说过推理类型在手机小说成为主流。」

「据说人类一辈子阅读的字数是既定的,但我不知道是几亿个字就是了。」

「是喔?」

她又在讲这种莫名其妙的杂学知识了。

我才想问,这个家伙平常都是看哪种书?

「所以,因为手机邮件和网络讯息占用了原本就有限的字数,才会出现阅读风气衰退的现象——我是这么认为的。」

「这种理论真实存在吗?」

「应该没有。」

八九寺非常干脆地把自己的理论(应该不是)收回。

「总之,推理小说应该只是因为不好看,所以才不再流行吧。」

「这是你个人的见解吧?」

「作品很难看,所以下场也很难看……啊哈哈哈哈!」

「慢着慢着,这种文字游戏没有高明到让你自己说完就捧腹大笑吧!」

「如果是以前还很难讲,不过以影像和表现方式来说,小说和其他媒体完全没得比,这么一来,小说的最大武器只剩下情感代入。小说无法以视觉做出要求,反而容易让读者带入情感,不过把情感代入推理小说反而不妙吧?因为推理小说的卖点,就是让读者不知道要相信哪个角色。」

「嗯,或许吧。」

「因为这样,所以如今推理小说比花札还冷门了。」

「……嗯?你会玩花札?」

这个举例令我在意,并且开口询问。

八九寺点了点头。

「因为我是这个名字,所以我喜欢『八八』的玩法。」

「终于找到了!」

我命中注定的伴侣!

完了,我现在超想玩!

「唔……可是我手边没有花札!居然会这样,想玩花札的时候找不到会玩的人,好不容易遇到会玩的人,手边却没有花札……!」

「手边刚好有花札的状况,原本就很难想象吧……」

「不,今后我要随身携带!」

我下定决心。

「而且在凑巧遇到你的时候,就要当场举办花札大赛!」

「……阿良良木哥哥,你为什么认定只能以凑巧的方式才见得到我?不然的话,我不介意和你约下次见面啊?在说好的时间地点见面这样。」

「咦……不行,像这样郑重约定下次见面,会令人不好意思吧!」

「为什么你真的脸红了……」

八九寺打从心底退避三舍。

宛如急流勇退。

不、不对,我这是对花札的爱,不是对八九寺的爱……话说回来,我有这么喜欢花札吗?

我总觉得只是因为找不到会玩花札的人,使得这种渴求的欲望,加深我对花札的喜好。

毕竟大家都只知道「猪鹿蝶」这种牌型。

「像是千石,就有可能连听都没听过花札……啊啊……难道就没有哪本少年漫画周刊,能推出以花札为主题的畅销漫画吗……」

「不,用不着叹息到这种程度,我觉得知道的人都会知道吧?」

「我就是很难遇见知道的人啊……」

「听说这个游戏在冲绳县那边比较普及。」

「是吗?」

「不过只是比较普及而已。」

「是吗……还不到值得搬过去的程度吗……」

「阿良良木哥哥,你到底多喜欢花札……不过,花札毕竟和麻将一样,都是赌博性质很高的游戏。」

「赌博性质?」

「既然赌博性质很高,就代表非法性质也很高。」

「唔~……」

原来如此。

回想起在神原房间里,花札和鹫巢麻将位于同一个区域,我就深有同感点了点头。八九寺这番话是至理名言。

这么说来即使是扑克牌,德州扑克、廿一点和百家乐之类的赌博游戏,确实经常被年轻人敬而远之。

知道的人与不知道的人,两者之间的差距非常明显。

赌博性质吗……

「所以,八八寺,刚才说到哪里?」

「阿良良木哥哥,少了一个寺。」

「啊、对喔,我没发现。所以八九寺,刚才说到哪里?」

「说到阿良良木哥哥非常喜欢内裤。」

「这已经回到昨天的话题了吧?」

「如果不是指内裤的话题,那就是推理作品的话题了。」

「这两个话题居然被相提并论……所以呢?虽然推理小说不再流行,但推理作品本身依然处于全盛期,然后正统派设定的作品增加了。假设事实就是如此,但我其实不太清楚,什么叫做非正统派的推理作品。」

「如果招牌台词是『凶手就在我们之外!』就不是正统派了。」

「当然不会是正统派吧!」

「比方说『一切的谜底都是时钟!』这样。」(注:日文「是时钟」和「解开了」音近。)

「这种推理作品的方向也太偏了吧!」

「『证明完毕……Q·E——S·T·I·O·N!』」(注:证明完毕的缩写应该是Q·E·D(quod erat demonstrandum)。)

「很明显还有疑点!」

不过只要讲到这里,接下来将会出现那句招牌台词。

这样就不叫做推理作品了。

「所以,八九寺,接下来才是你真正想说的吧?」

「嗯,是的。因为是推理作品,所以会有人遇害,凶手最后会被抓,不过凶手大多是基于某些悲哀的动机行凶。」

八九寺继续说道:

「这种做法会令人难以释怀,会难以分辨孰善孰恶——不对,因为现实就是如此,所以这也是有趣之处。」

「总之,编写连续剧的时候,如果总是好人被坏人杀害,就没有曲折离奇的感觉了——像时代剧那样善恶分明反而比较痛快,但要这么做还是有难度。不过无论是哪一种坏人,也不是毫无理由就为非作歹,这应该是可以肯定的。」

贝木泥舟。

记得那个家伙的理由是——钱。

金钱万能。

「……嗯?啊抱歉,八八寺。」

「我说过,少了一个寺。」

「啊、抱歉,八七寺。」

「每叫我的名字一次就要少一个寺?现在是这种法则吗?」

「八六寺,战场原家快到了,所以得在这里道别。」

「咦?啊啊,说得也是,我差点忘了,她并不喜欢我。」

八九寺停下脚步,轻盈转换方向。

这个家伙的字典里,没有「目的地」这三个字。

「那么阿良良木哥哥,请保重。」

「你也是。」

我们挥手道别,结束这次的同行。

嗯,感谢她让我这趟路程不会无聊。

目送八九寺离去之后,我开朗地抱持着这样的想法——然而……

然而这个时候的我并不知情——不知道名为八九寺真宵的亲切少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我真的不知情。

那个家伙本身就充满谜团她一个人的时候,应该说她没在散步的时候,都在做什么?

018

木造公寓民仓庄,二〇一号室。

战场原黑仪的住处。

我刻意没有事先联络战场原——无预警造访这里。

这也代表着我的决心。

民仓庄每间房都没有门铃这种时髦的玩意,所以我握拳反手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再敲一次。

同右。

我试着转动门把,没有上锁。

太没戒心了。

虽然战场原黑仪的近距离防御强固得宛如铜墙铁壁,不过基本上远距离的防御力

极差。

至于战场原本人……

「…………」

正在三坪大的房内——削铅笔。

全神贯注。

无我的境界。

甚至没发现我溜进来。

削铅笔——这当然是一种保养文具的动作,高三学生做出这种行为并无不妥之处,然而在报纸旁边堆积如山的庞大数量(大约一百根?)该怎么说,在视觉阶段就令人毛骨悚然。

如果要譬喻,就像是上战场之前保养爱刀的武士。

「那个……原小姐?」

「阿良良木,问你一个问题。」

我认为她没发现我的这个推测,看起来是我搞错了,她只是没有将视线移向我——只是因为和削铅笔这项工作比起来,我的来访微不足道。

战场原凝视着削好铅笔的笔尖说道:

「即使偶尔带在身上的一百根尖锐铅笔,因为某些原因刺杀第三者,应该也叫做意外吧?」

「不对,是案件!」

是重大案件!

以铅笔杀人的事件,将会登上社会版头条!

「呵呵,那我会在这张报纸社会版上面继续削铅笔。」

「战场原,你冷静点!就算你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也没用,你刚才讲的并没有很高明啊!」

不要因为这种事,浪费你宝贵的笑容!

因为你是每天平均只笑五次的冰山美人!

削太多铅笔导致刀身变得漆黑的美工刀——应该是曾经插进我嘴里的那把美工刀——战场原拿在手上,将刀身的光芒射向我。

深黑色的光芒。

「总之阿良良木,脱鞋进来吧。别担心,我不会再监禁你了。」

「……打扰了。」

我伸手向后关上门,将刚才没锁的门锁好,脱鞋走到榻榻米上。室内只有三坪,所以用不着环视就能确认,里头只有战场原一个人。

「令尊呢?」

战场原和父亲相依为命。既然不像是在洗澡(有水声的话会听得很清楚),战场原的父亲似乎不在。

战场原的父亲是外资企业的高阶主管,听说几乎每天都没有回家,可是连周日也不例外吗——不,既然欠下庞大的债务,他应该没有所谓的周六与周日吧。

「爸爸在工作。」

事实上,战场原也如此回答。

「现在他正在当地……也就是国外出差。时机真好,毕竟总不能对爸爸做出绑架监禁这种事。」

「…………」

对男朋友就可以吗?

你这个罪犯候补。

「与其说候补,在你绑架监禁我的时候,你就已经是罪犯了……所以,如果我问你准备这些武器的理由,你愿意告诉我吗?」

「提问是你的自由。毕竟俗话说得好,求教是一时之耻,阿良良木是终身之羞。」

「不准用我的名字改写谚语!而且听起来超讨厌!我是终身之羞到底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阿良良木非常害羞。」

「绝对是假的!」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我隔着堆放铅笔屑的报纸,和战场原相对而坐。

战场原说道:

「我是要去和贝木谈判。既然阿良良木拒绝接受我的保护,我只能主动出击。」

「不准用『保护』取代『绑架监禁』。」

虽说如此,我已经明白那是战场原的保护方式——如果不是月火传邮件给我,我也不想刻意抗拒。

「不然的话,要再监禁一次看看吗?」

「你不是说不会再做了吗?」

「那就好。这么说来,我后来和羽川谈过——」

「咦?羽川大人……啊、不对,羽川同学有提到我的事情吗?」

「……你刚刚是不是说『羽川大人』?」

「我、我没说。我们学校没有霸凌行为。」

「有人被霸凌?而且是你?」

总之,虽然战场原在「铜墙铁壁」表面镀上一层「体弱多病优等生」的面具,但是即使骗得过班上同学,对羽川而言也早就不代表任何意义了……

羽川对她,应该不会只是温柔以对。

虽然羽川是一位大好人,不过她只是原谅恶行,不代表她会坐视恶行。

「要是你以本性行动,羽川应该会在各方面告诫你吧,不过别用霸凌这种字眼,听起来好像坏话。」

「我说了,我没有说过这种事。就算每天帮羽川同学擦皮鞋,也是我出自内心的服侍。」

「为什么你对羽川就这么必恭必敬!」

百分之一!

至少挪出百分之一关心我吧!

「总之……你说你要去见贝木?」

「对。不用担心,我打算尽可能以沟通来解决问题。」

「准备这么大量的铅笔,居然还讲这种话……幸好我今天有来这里。不过战场原,你知道贝木在哪里吗?」

「我有他的名片。」

战场原如此说着,从书包里取出一张老旧的纸片。

「这是他以前给我的名片,我至今没有撕掉真是奇迹。虽然名片上头只有写手机号码……不过幸好他没有换号码。」

「是喔……给我看一下。」

这张简单朴素的名片,确实只有印着「贝木泥舟」这个名字、名字的平假名发音,以及手机号码。

不,还有一行。

上面印着头衔。

「捉鬼大师」。

「……战场原,我现在要说一件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会被这种玩意骗得团团转,其实你也有错吧?」

「就是这种陷阱。会以这种脱线头衔自称的家伙,就不会令人觉得他真的是骗徒吧?」

「是这么回事吗……」

总之,在诈骗手法里,有一种就是刻意伪装成很像诈骗——我确实听过这种说法。

故意装得很像,令对方反而认为是真的——让对方认为「可疑到这种程度,就不可能真的是骗徒」。以一般状况来说,只会令对方起疑而没能成功,不过如果对方过度谨慎,反而会是很有效的手法。

「何况真要说的话,忍野先生不是也很可疑吗?贝木看起来反倒正经得多。」

「是啊,夏威夷衫和西装相比……」

这样应该说得通。

而且忍野也不是做义工……记得他就曾经向我开出五百万的费用。

但我不认为这是狮子大开口。

「……所以战场原,你已经打这个号码——和贝木谈过了?」

「对,那个人完全没变——令人烦躁至极。释放阿良良木之后,我可没有逍遥到哪里去——虽然被羽川同学骂过之后有点沮丧,不过也只有五个小时。」

「你居然沮丧了五个小时……」

这家伙在奇怪的地方异常神经质。

看来她真的在羽川面前抬不起头。

贝木曾经被火怜用假邮件找出来(正确来说,使用这个方法的是羽川),所以使用手机谈生意的时候,肯定会有所警戒——不过他并没有放弃手机这项工具。

考虑到名片的老旧程度,战场原能够联络上贝木,与其说是幸运,简直就像是一种奇迹。

然而这个奇迹是好是坏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依照时间来算,你是在刚才打电话给贝木吧?」

「就是这么回事。居然能进行一位数的心算,不愧是阿良良木,真聪明。」

「瞧不起我也要适可而止吧!」

「你不擅长哪方面?乘法之后都不会?」

「加减乘除我都会!」

「这是怎样,自夸?」

「…………!」

就是自夸!

那又怎样!

「真是的,只注意到弗莱明左手定律,却直到最近都不知道弗莱明右手定律的家伙居然在自豪,真滑稽。啊、对不起,我不小心用了笔画太多的形容词,我不应该用滑稽这两个字。」

「我确实不擅长物理和国文,但我知道自己擅长什么科目也错了吗!」

「好好好,没错没错没错,阿良良木一~点都没错,永远都是我的错~!」

「确实每次都是你的错!」

「所以?阿良良木使甪微积分导出结论之后想问我什么事?你是基于倒数与绝对值与根号的数学观点,才会上门找我吧?」

「你这个人有问题!」

「或许我这个人有问题,但我这个美人是正确的。」

「你不管是什么人都有问题!」

真是的。

一个不小心,就会令我质疑自己为什么会和这家伙交往。

我想想,记得是因为喜欢她?

……喜欢她的哪里?

「我可以一起去吗?」

总之,既然她难得愿意问我来意——我就恭敬不如从命,直截了当说道:

「如果要去和贝木谈判——我也要去。」

「我可以把刚才那番话当作没听到。」

该说正如预料吗,战场原的反应极为冷漠。

语气比平常更加没有情绪起伏。

「真是的……这就是所谓『饲养的狗反舔主人的手』。」

「把男朋友形容成饲养的狗也令我火大,不过最重要的,舔手只是一种示好的行径吧?我老是改不掉这种吐槽的个性,真是伤脑筋。」

不是反舔,是反咬才对。

居然这样瞧不起我。

而且还混淆了。(注:日文「被舔」与「被瞧不起」同字。)

「如果不想死,就给我收回前言。」

「我妹妹被贝木害了。」

我如此说着——并没有收回前言。

我现在应该做的是补充前言。

「贝木以强硬的手段,害我妹妹中了一种名为『围猎火蜂』的莫名怪异——正受到高烧的折磨。现在我帮她承受一半的怪异并且勉强中和,但是即使如此,接下来的状况也难以预料。」

「阿良良木承受一半的怪异?做出这种事情不要紧吗?」

战场原面无表情。

但她担心着我的身体。

这是她偶尔展现的人性。

而且目前几乎只会对我展现,是一种附带限定条件的人性——

「以吸血鬼的治疗能力来说不要紧。不过很难断言完全没问题就是了。」

不经意觉得身体很重——很热。

虽然不到燃烧的程度——却宛如烙铁。

「这样啊。换句话说,就是没有退路了——何况只要和妹妹有关,阿良良木就不会退让了。」

「不只如此。」

「嗯?」

「也和你有关。」

我笔直凝视战场原如此说着。

「你为了我要独自和贝木对决,这简直是乱来——我有说错吗?」

「……并不是只为了阿良良木,贝木是我——」

曾经抛弃珍惜事物的战场原说:

「非得要做个了断的事情之一。这是我不能忘记,不能置之不理的——搁置事项。要是没能做个了断,我甚至无法继续向前。如果贝木没有回到这座城镇——我甚至不惜主动寻找。」

「……为什么要不惜做到这种程度?」

即使慑于她的魄力,我依然如此询问。

「对你来说——这不是不足为提的小事吗?」

「那已经傲娇了。」

「居然说傲娇了……」

终于开始当成动词来活用了吗……

「你……打算像这样对五个骗徒一一报复?这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吧?你应该有其他必须了断的事情要做吧?」

「怎么可能。即使说有五个骗徒——虽然不是学忍野先生讲话,但我不打算扮演受害者的角色。当时是我主动拜托而遭受背叛,所以我不会因而恼羞成怒,我的人格可没有那么……我的人格……不提我的人格,我不打算做出这种不合逻辑的事情。」

「…………」

你承认你的人格有问题吧?

你有自知之明吧?

「不过,只有贝木是特例。」

「为什么?」

「因为爸妈离婚的导火线,就是贝木。」

战场原毫无情感如此说着。

如果这句话蕴藏着情绪——将会是什么样的语气?这种事不难想象。

「这当然不能全部怪在贝木身上,我也不打算这样推卸责任——不过那个人玩弄了我的家庭,我无法原谅这种事。而且要是原谅——我将不再是我。」

「…………」

战场原的父母协议离婚的时间——记得是在去年底。战场原就是在那个时候,从长年住惯的家搬到这间木造公寓。

之后,战场原就再也没有——见过母亲。

「……我觉得即使没有贝木,爸爸妈妈也迟早会离婚,我的家庭早就已经支离破碎了。妈妈之所以出走——我觉得也是因为我。不过阿良良木,即使如此——你会因为结果终究相同,就原谅别人怀抱恶意玩弄自己的家庭吗?你会因为家庭破碎只是迟早的问题,就原谅别人怀抱恶意玩弄自己的家庭吗?」

「恶意——」

「恶意是我的专利。」

「不,这我就不知道了。」

贝木散布的「咒语」——使得千石身边的人际关系被迫变化。

朝着正面的方向变化,抑或是朝着负面的方向变化。

既然是因为这种小事就会瓦解的人际关系,那么即使没有「咒语」也迟早会瓦解——以这种方式解释是很简单的事。

然而,我不希望把事情说得如此简单。

难道都要以这种方式解释?

注定将死的人,就可以先杀掉吗?

既然会消失——就先行抹灭吗?

虚伪之物,不应该存在吗?

是这个意思吗?

「贝木为了敛财——以我遇见的螃蟹为理由,将我的家庭毁得乱七八糟。如今他肯定做着相同的事情——」

「…………」

「对我来说,阿良良木的事情真的只是次要,或许我说想要保护阿良良木,只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到最后,我只是憎恨贝木罢了。」

「借口……」

「所以我傲娇了。」

战场原——平静说着。

面不改色。

「别误会了,我可不是为了阿良良木这么做的——就像这样。」

「我觉得……应该不是这样。」

我如此说着。

基于某种根据——

基于某种无可奈何的根据。

螃蟹。

战场原遇见的螃蟹。

被螃蟹附身时发生的事情。

那么——当时的战场原,肯定连憎恨贝木泥舟都做不到。因为——螃蟹就是这一类型的怪异。

这肯定就是战场原的遗憾。

贝木泥舟——那名不祥的男子。

无法在当下憎恨他——这就是遗憾。

战场原黑仪的遗憾。

就像是阿良良木火怜与阿良良木月火,正抱持着肤浅的正义感行侠仗义——当时的战场原,无法憎恨贝木。

原本她应该要生气才对——像个小孩子。

像个失去母亲的小孩子。

「不过这么一来——我只有一件事无法理解。贝木应该是虚伪的骗徒吧?可是听你的说法——他好像有发现你的螃蟹?」

何况,他也能对火怜种下围猎火蜂。

这么一来——

就代表贝木,依然拥有货真价实的本事。

「不清楚。不过,实力比真物还强的伪物,比真物还要棘手——那个时候的我,当然认为他只是在诈骗,不过关于这件事——现在回想起来,或许他只是故意装作无能,借以从爸爸那里骗得更多的钱。」

「……现在他好像也努力骗国中生的零用钱。我妹妹就是因为前去阻止才中招的。」

「是吗,原来阿良良木的妹妹也是正义超人。」

「就说别用正义超人这种字眼了……」

「既然是女生,所以应该叫做正义女超人?」

「这种自创称号,听起来的俗气程度超过你的想象。」

「栂之木二中的火炎姐妹……总之,我也有听过这个传闻。」

「这么说来,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以战场原的状况,与其说她被动地听过传闻,我觉得这应是她主动收集到的情报。

「有其兄就有其妹——虽然阿良良木经常说妹妹的坏话,但我如今也可以认同了。因为正义是互不兼容的。」

「……那两个家伙不是正义这种气派的玩意,只是在玩正义使者的游戏——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状况,但我也不认为自己是正义。我们就像是在争夺一块能够玩正义游戏的地盘。」

以这个意义来说,就完全不能以「同类相斥」或「自我厌恶」这种文诌诌的方式形容了。

这只是常见的——兄妹打闹。

「阿良良木,话说在前面,依照我的印象——正义对于贝木的不祥并不管用。讲得明白一点,因为阿良良木是正义,所以你对伪善很强,对真正的坏人却很弱。」

「……就说我不是正义了。」

妹妹们的做法即使不是正义,也是正确的。

至于我——连正确都不算。

即使美丽——却是错误的。

忍就是我犯错之后的——牺牲者。

我反复犯错至今,置身此处。

「但我不能坐视你成为罪犯。」

「我没有要犯罪,只是施以惩处。」

「这两件事在现代社会同义。」

真是的。

如果这个家伙出生在神话时代,或许会成为了不起的英雄流传至今吧……她肯定生错时代了。

或者说,这个世界不应该让她诞生。

不过……

即使如此,你得以出生在这个世界与这个时代——我觉得很庆幸。

能够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我如此认为。

「战场原,或许你不知情,但是我爱你。即使你成为罪犯被关进监狱,我也会每天去见你——不过既然这样,还不如可以永远和你在一起。虽然一个不小心,我就会质疑自己为什么会和你交往——但我就是喜欢你,甚至无须任何理由。」

我想要保护的事物当中,当然包括你。

「如果要去,那就一起去吧。你要保护我我也会保护你。」

「……天啊,这样超帅的。」

微微颤抖。

不知道是基于何种情绪——面无表情的战场原,肩膀微微颤抖。

这应该是她内心真正的反应吧。

「如果我是男的,看到你这么帅气的模样,我就会嫉妒到发疯杀了你。」

「真恐怖!」

「幸好我是女的,可以喜欢你。」

战场原说完之后——

伸手把堆积如山的铅笔推垮。

「阿良良木,我明白了,我就听你的吧。」

「……那么,你愿意带我去见贝木?」

「对。」

战场原点了点头。

「不过,相对的——我有一个愿望。」

「愿望?」

「如果讨厌『愿望』这种撒娇的说法,也可以改成『条件』——让阿良良木见到贝木的条件。要听吗?」

试探的语气。

不过,对于这种问题,答案只有一个。

「我听。而且无论是什么愿望,你说几个我都会接受。」

「我的愿望只有一个,阿良良木。」

战场原——静静说道:

「这次见过贝木之后——我打算做个了断。如同主人……更正,如同羽川同学剪头发一样。」

「不准在这么重要的时候讲错话。虽然不是绝对,但我没办法当作没听到。」

「我并没有被威胁!」

「你被威胁?被羽川?」

「无论何时何地,在羽川同学面前就要正坐,这是理所当然吧?」

「无论何时何地?」

「如同羽川同学……」

战场原无视于我的吐槽,恢复为原本的语气说道:

「如同羽川同学剪了头发——如同她以这种方式挥别往事前进,我打算借由和贝木对决,与自己的往事诀别。」

往事。

战场原的过去。

是指国中时代的事情?

还是高一的事情?

还是高二的事情?

还是……

除此之外的其他往事?

「我——也要前进。」

「…………」

你早就已经面向前方了。

我原本想说这句话——不过这应该是多余的。

何况,面向前方与前进,果然是两回事。

「……所以你的愿望是什么?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带我一起去?」

「现在还不能说。」

「是说不出口的愿望?」

「无论是什么愿望,你都会接受吧?」

「……是没错,不过……」

是没错,不过很恐怖。

并不是感到怯懦,但是这样很恐怖。

就像是先在空白的合约盖章。

何况对方是战场原!

「和贝木对决之后——无论是什么结果,到时我都会说出来。」

「那就算现在说出来也一样吧?」

「现在说出来,就没办法当成伏笔了吧?」

「居然是伏笔!」

「对。阿良良木死后,我会后悔着没能在这时候说出愿望,独自抱持着后悔的心情活下去。」

「是我可能会死的伏笔?」

「对,然后在高潮场面,我会使用一个重要的道具,那就是我生日的时候,阿良良木送我的天文望远镜。」

「能让你使用天文望远镜的事件并不存在!总之我不管伏笔不伏笔,现在就给我说!」

「如果你这么说,那这件事就当作没发生过。」

「…………」

到了这种程度,我也只能点头了。

她的交涉手法还是一样蛮横。

「知道了啦——我答应。」

「这样啊,那就一起去吧。」

战场原也点了点头。

一如往常——面无表情说道:

「相互守护吧。」

019

今天早上,战场原打电话给贝木,不是以顾客的身分,而是以当年受害者的身分要求见面——说穿了就是对决。不过仔细想想,对方是否会接电话就是一场赌注。

总之,这场赌注是战场原赢了。

后续的对话也是。

至于见面时间——似乎就订在今天傍晚。贝木几乎是二话不说,就接受战场原的所有要求。

进行得如此顺利,反而令人觉得诡异。

诡异——就是不祥。

总之……

「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五点。」

「这样啊——那我先回家一趟,或许可以从妹妹们那里听到更多细节。虽然大妹还在休养,但小妹差不多该起床了。」

「是吗,那就傍晚再过来吧。」

「嗯……你千万不要擅自行动啊。」

「那当然。我至今说过任何一句谎言吗?」

「…………」

你只要开口几乎都是谎言。

简直可以用测谎机演奏歌谣了。

「我不是说谎……是被谎言弄得很累。」

「因为要思考怎么说谎是吧……不过仔细想想,我完全听不懂这句话。」

被谎言弄累是什么意思?

既然这样就说实话吧。

「放心吧,毕竟阿良良木这次愿意实现我的愿望——虽然可能会说谎,但我会遵守约定。」

「这样啊……哎,那就好。」

「呵,这是交易。」

「…………」

约定和交易,完全是两回事吧……

战场原继续说道:

「何况我终究有点累了。」

「啊,你熬夜?」

熬夜。

原来这家伙熬夜削铅笔。

不,其中有五个小时,是因为被羽川骂而沮丧。

虽然表情依然像是戴了面具毫无变化,但她似乎已经很困了。

真是个完全看不出内心想法的家伙。

「阿良良木也一样,即使曾经昏迷一段时间,不过也算熬夜吧?虽然不是绝对,但贝木可不是能以恍惚精神应付的骗徒——与其向妹妹打听消息,在家里好好睡一觉应该比较好吧?」

「总之——在睡眠这方面,我算是很能撑的。这是当过吸血鬼造成的体质。」

「不过,还是给我睡。」

战场原说道:

「因为今晚——不一定有得睡。」

接受这种毛骨悚然的忠告之后——我踏上归途。总之,无论与贝木对决的过程会发生什么事,事前调整好身体状况或许很重要。

即使会在今后留下何种祸根也一样。

充分准备,让自己不会后悔。

虽说如此,不过老实说,我还是想向火怜与月火打听情报——不对,比起问她们,应该再去找羽川谈一次?不然就以牵脚踏车为借口,去羽川家拜访一趟——但我至今已经为羽川添够多麻烦了。

不应该继续让她卷入这场事件——然而这种想法,或许只是我对于羽川的过度保护,这已经成为我的习性了。

羽川人很好,而且是无与伦比的大善人,但她绝对不会过度保护任何人——会重视每个人自己应负的责任。

何况那个家伙,太不在乎自己了。

这方面的个性,如果她能在剪短头发——决定向前迈进的时候一起改掉就好了……但是我或许没资格说这种话。

我要考大学。

我是在六月下定决心的。

高中三年级的六月——以开始准备应考的时间点来看,实在太晚了。一般来说到了这种时候,都必须做出重考一年的觉悟应战。

即使如此我还是能努力至今,这是多亏了战场原和羽川两位干练的家庭教师——至于她们自己的状况,成绩在全学年之中名列前茅的战场原,打算就读保送申请上的大学(顺带一提,我的第一志愿就是她保送的大学,虽然说明顺序颠倒了,不过换句话说,我就是因为想和战场原就读同一所大学才开始念书),至于全学年第一的羽川则是不想升学。

全学年第一。

不,坦白讲,是全世界屈指可数的优秀学生。

老师们寄予厚望的羽川翼——

选择不考大学做为自己的出路。

现阶段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我和神原——战场原或许有从她本人口中得知,不过至少我没走漏消息。

我哪敢走漏。

试着想象这件事公开之后的结果吧。私立直江津高中受到震撼的程度,将不是她剪头发换隐形眼镜在书包挂吊饰可以比拟——真的有可能封闭全学年,甚至做出全校停课的处置,一点都不夸张。毕竟羽川的智力,甚至号称全校学生加起来都比不上不对,我当然知道智力并不是能用加法计算的数值,我只是想要形容她的优秀,甚至足以凌驾于这种常识。

我可以断言,我一辈子都不会遇见更胜于羽川的人——不过正因为羽川如此优秀,才没有选择升学这条理所当然的道路,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虽然很有可能,但也太突然了。

那她不上大学要做什么?如果讲出来或许很老套吧,不过她——似乎要去旅行。

走遍世界各地的漫长旅程。

以数年为单位安排计划,这果然是优等生的作风。从旅行的路线到方式,她似乎都已经完美规划完成。

「那么,无论我有没有考上大学,等到高中毕业之后,就没办法像现在一样见到羽川了?」

刚进入暑假的时候——和羽川一起在图书馆念书的我,向她提出了这个问题。虽然装出随口提及的语气,不过听起来或许反而像是蓄意询问吧。

「没那回事喔?」

羽川如此回答。

而且露出害羞的笑容。

「只要阿良良木呼唤我,我会从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赶回来。我和阿良良木不就是这样的交情吗?」

她如此说着。

「……那么,你也在需要我的时候呼唤我吧。即使那天是联考当天,我也会赶往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

「啊哈哈,这种话给我考上再说吧!」

就像这样我们结束了这个话题。

虽然结束话题,但如果她当初没遇见我——并且没有和怪异有所牵扯,羽川的人生或许会更不相同。我实在不得不思考这种事。

要是她没得知鬼的存在……

要是她没得知猫的存在……

她的人生,应该就不会脱轨到这种程度——毕竟她原本唯一的目的,就是依循着人生既定的轨道前进。

她——是真物。

「……嗯,还是算了。」

我在抵达家门的时候做出这个结论。毕竟羽川应该已经把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我,而且假设听得到更详细的情报,但要是她得知我会在傍晚和战场原去找贝木,她或许会要求同行。

我不希望把她卷入到这种程度。

不想波及到她。

如果要去见贝木——其实我很想自己一个人去。

战场原应该也是基于相同的想法,才想拒绝我陪她同行,但要是真是如此,我的行动就极为矛盾了。

然而,我只能硬是接受这种矛盾。

我就是这样的人。

「哥哥!」

走进家门之后——刚好位于玄关附近的月火,像是被吓到一样发现我返家,并且如此大声喊着。

「啊……原来你醒了,早安——」

「火怜不见了!」

月火打断我的话语——放声大喊。

悲痛大喊。

「我、我刚才醒来之后,到处都找不到火怜——她的病还没好啊!」

「小月,冷静一点——」

我不由得以昵称称呼混乱的月火,搂住她的肩膀,将随时可能冲出去找火怜的她硬是转过来。

「——有去我房间看过吗?我刚才让她在我房间休息。」

「看过了啦!别问我这种废话!」

月火歇斯底里,宛如随时会掉下眼泪。

「鞋、鞋子不见了——而且她好像也换过衣服了。」

「…………!」

我不禁觉得,帮她承担一半的高烧是失败的决定。虽然称不上康复然而实际上,火怜因而得以恢复某种程度的行动能力。

她是假装闹到疲惫而睡着,看我出门之后就溜出去了。

可恶,那个麻烦的家伙!

「我跟爸爸妈妈说这是她照惯例乱跑——但我又不能说真话,哥哥,我该怎么办——」

「冷静下来,知道那个家伙有可能会去哪里吗?」

「不知道……」

月火全身放松,垂头丧气失魂落魄。

宛如——失去了一半的自己。

「我想她去找那个叫做贝木的人了……可是到头来,我又不知道那个人在哪里……」

「……也就是说,小怜知道贝木在哪里?」

「应该不知道,毕竟被他逃掉一次了。」

「…………」

火怜。

那个做事不经大脑的家伙。

这样的话,不就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里吗——那个呆子!所以她明明漫无目标,却因为静不下心,就一时冲动跑出来吗!

所以……

所以我才会说你是——伪物!

「……我去找她,反正她肯定跑不了太远——她不可能有这种能耐。你就回家等吧。」

「咦……可是,我也要去找……」

我明白。

你应该是正准备出门找她的时候撞见我的。

然而……

「如果你找到小怜,你有可能反而被她说服。要是事情演变得更加复杂,我将会应付不来。」

「……哥哥真的一点都不相信我们。」

月火露出破涕而笑的表情。

我当然不会相信。

你们平常的行径太过分了。

换个说法是——太正确了。

「我不相信你们,我是担心你们。」

「…………」

「不过!我更气你们!」

我不是一直都这么说吗!

我像是要推开月火般放开她,然后转身就走——开门走到路上,然后思考。

现在该怎么做?

要去哪里?

既然火怜自己都没有决定目的地,我也只能凭直觉到处乱找——寻找这个最棘手的失踪人口。

火怜和战场原不同,没办法直接和贝木取得联络——即使联络得上,贝木也不可能会老实见她。

幸好脚踏车借给羽川了。不然火怜肯定会擅自骑走我的脚踏车。骑车和徒步的行动范围完全不同——不对,如果她搭公交车,那我就束手无策了。妹妹们和我不一样,

可以用月票搭公交车。

思考吧。

如果我是火怜,我会怎么做?

身体状况还很差,但自己还是有该做的事情要做,当周围人们想阻止也不能被阻止的时候——

「首先会远离自己的家要是被找到就会被带回家,所以离家是首要条件,接下来才是问题。接下来,接下来——接下来……」

接下来,要怎么做?

话说回来,我哪知道那种笨蛋脑袋在想什么!她该不会只是跑去便利商店吧!

虽然我放弃这种可能性……但火怜有可能和羽川联络吗?开开心心使用刚买的手机——说不定在离家之前,就已经暗自以电话联络过了?

不,不可能。

对于请羽川帮忙的这件事,火怜与月火她们一直瞒着我,也请羽川不要透露消息,换句话说,她们对这种做法感到内疚。此外,要是在这种状况联络羽川,羽川肯定会通知我,火怜再怎么样应该也能推测得到这种事——不过那个家伙笨到有剩,说不定还没想到就已经联络羽川了……

虽然我可以主动打手机给她,但她应该不可能会接……以GPS定位寻找手机位置的功能,只有家长才能使用。

以这种状况,不能找爸妈商量。

而且她也可能早就关机——

「……吵死了。」

此时。

就在我继续以毫无头绪的脑袋思考,内心完全被焦躁占据的这个时候。

忽然间——影子里传出一个声音。

我的影子里传出声音。

在我如此心想的时候,忍野忍已经站在我身旁了。

在出现之前就已经出现,类似这样的感觉。

她身穿纯白连身裙,很符合小女孩给人的感觉,但也像是超脱了现实。和她住在补习班废墟时的造型不同,是长度及膝的款式,并没有搭配内搭裤。

雪白的双脚套着凉鞋。

这双凉鞋也是洁净雪白。

至于安全帽则是如她所说——没有戴在头上。

那头金发毫不保留展露在外——一览无遗。

她则是以惺忪的双眼——凝视着我。

「吵得令吾难以安眠。汝这位大爷明白吗?现在吾和汝这位大爷经由影子连结,要是汝这位大爷内心动摇,这份情绪会直接传达给吾,吾自己明明毫无情绪波动,内心状态却被设定在硬是得动摇的状况,老实说这种感觉糟透了。所以汝这位大爷必须为吾着想,尽可能维持稳定之情绪——然而对汝这位大爷而言,这种事应该办不到吧。」

「……忍,你知道现状吗?」

「大致明白。真是的,妹妹也是冒失鲁莽,和汝这位大爷相比毫不逊色——呼啊~……」

忍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令我看到她的小虎牙……吸血之牙。

「喔喔,这么说来,汝这位大爷也曾经在吾迷路时到处找吾,真怀念。」

「……我可以问你是否愿意帮我吗?」

「哈哈!」

忍笑了。

笑得宛如吸血鬼。

「很遗憾,现在的吾不可能违抗汝这位大爷——即使主仆关系很复杂,但以实力而言,汝这位大爷在吾之上。吸血鬼之羁绊即为灵魂之羁绊,吾总是如此耳提面命吧?因此只要汝这位大爷一声命令,即使命令内容多么令吾抗拒,吾亦只有遵循一途。」

「不是命令。我的立场无权对你下令。」

「那吾就不会听从了,蠢货。」

忍无可奈何说着。

「以现状而言,吾愿意提供协助,但由吾主动提及会有面子问题,吾才会要汝以命令语气做个表面工夫,汝为何不懂?吾于这种时间点睡眼惺忪现身,怎么想都是为了协助汝这位大爷吧?」

「……你也是货真价实的傲娇。」

听过忍的这番话之后——我露出苦笑。

该怎么说,你也变得很会玩心机了。

活了五百年的家伙,在短短五个月之内就融入世俗风格,我觉得这都是忍野进行英才教育的成果,了不起。

那个夏威夷衫大叔,到底做了什么?

「那么,这是命令。寻找小怜的去向吧。」

「啊~讨厌讨厌,吾为何悲哀到非得听从这种下等人类的命令?不过既然以这种方式发动强权也无可奈何了,哼。真是的,汝这位大爷没有吾就一事无成,实在可爱得无可救药。哈哈!」

再度笑了两声之后——忍以拇指示意方向。

「汝之妹妹的血,和汝这位大爷的血在构造上相似,因此吾可以借由味道大致掌握位置。嗯,看来似乎离这里不远。」

020

看来果然是打算搭乘公交车前往就读的学校——栂之木第二中学的样子。阿良良木火怜位于离家最近,平常用来搭车通学的公车站,坐在候车室的长椅。

不,是躺着。

似乎在搭车之前就用尽力气了。

现在是周日下午——在这种时段,这种偏远城镇不会有人搭公交车,所以候车室只有火怜一个人,实际上处于包场状态。

她身穿运动服,横躺在长椅上。

像是在调整呼吸。

虽然躺着——但似乎没睡着。

相信忍的说词全力奔跑,在三分钟之内赶到这里的我简直是笨蛋——不过火怜位于候车室内部,这就某方面来说算是盲点,如果不是忍告诉我,我大概也不会察觉。

要是没有考虑到对方身体虚弱,我肯定远远看到站牌没人就去其他地方找了。

「……哟,强吻之狼。」

火怜虚弱地看着我——从长椅坐起上半身。

现在的她,再度流了满身汗。

或许是在强行鞭策身体之后,我好不容易帮她缓解的高烧又复发了。

先不提围猎火蜂的症状,以实际状况来说,她现在的体温也不适合外出。即使意识再怎么清晰——要是身体跟不上,就依然算是恍惚状态。

「回家吧。」

「少啰唆,你自己回去。」

「要是再耍赖,小心我又吻你。」

「我已经失去宝贵的东西了……哥哥,看来你没发现,现在的我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哼,实际上就难说了,你还没理解何谓真正的恐怖。」

「会体验真正恐怖的人——是哥哥。」

缓缓地,火怜站起来了。

「别阻止我。」

「要不要阻止你暂且不提……不对,我当然会阻止你,但你打算去哪里?现在的你,连对方在哪里都不知道吧?」

「我会现在开始找。我没办法静心坐视。」

火怜以手腕上的发圈,将原本任凭垂下的长发熟练绑好。

绑成一如往常的马尾。

她的模样——比平常还要精实。

「没办法静心坐视,那你想做什么?」

「寻找、发现、然后痛殴。」

「你是纪元前的人吗?」

「以拳还牙,以拳还眼。」

「你越讲越像个笨蛋了。」

「我对此有多么不甘心,我应该有说过吧?」

「我也有说过,之后就交给我了。」

「但我没说过之后要交给哥哥。」

「别逞强了,你现在应该静养。」

「这种话连素昧平生的人都讲得出来。为什么哥哥就不会对我说『加油』、『别输了』或是『修理他』这种话?」

「我哪能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你和我不一样,你是爸妈的希望,难得这么成材,就不要做这种超越小鬼胡闹标准的事情。大部分的事情我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所以不要踰矩。」

「哥哥已经再度认真念书了,所以和我们没差吧?」

「爸妈连补习班都不让我去。」

「反正哥哥比我们……」

说到这里火怜的身体微微摇晃。

连站都站不稳了吗?

她几乎只靠意志力站着。

不——连意志力都要用尽了。

那么,是什么东西支撑着她?

使命感?倔强?尊严?

还是信念?

「…………」

答案是什么都与我无关。

既然她站都站不稳,我只要背她回家,把她绑在床上让她跑不掉就行了。

「用谈的谈不出结果。」

然而,火怜抢在我前面结束了话题。

「反正哥哥不会听我的话吧?」

「之后我会慢慢听你说。会坐在躺着休养的你旁边,一边削苹果一边听你说。」

「哈!」

举手握拳,微微屈膝压低重心的瞬间——

直到前一刻都不断无力摇晃的火怜身体,像是背脊插入铁条般——笔挺有力。

不是迎击。

火怜向我释放的是——主动攻击的意志。

「仔细想想,好久没有和哥哥认真打一架了。」

「别高估自己了。我从来没有认真和妹妹打过。」

相对的,我没有摆出架式——不过有提高警戒。

「记得你好像升段了,是这么说吗?不过这种玩意——在现在这种场合不知道能派上多少用场。这里并不是道场,何况你现在不是处于平常状态。」

「我的状态?嗯,确实不是平常状态。」

火怜点头同意我的指摘。

「……我现在脑袋昏昏沉沉,全身火烫,衣服简直随时都会燃烧,全身无力,好像只要踏出一步就会倒下——眼睛大概缺水吧,连哥哥的样子都看不清楚,说不定下次眨眼就再也睁不开了。」

「…………」

「换句话说,我处于最佳状态。」

火怜维持着架式——缓缓向我逼近。

来到伸手可及的距离。

她不知不觉——接近过来了。

「……你真帅气,如果你不是我妹,我大概会爱上你。」

「如果你不是我哥,我或许就会手下留情了,但我办不到。」

火怜说完之后——挥拳了。

并非大病初愈,而是大病当头的她挥出这一拳,我当然不可能看不见。我轻易闪开——并且抓住她的手腕向上扭。

向上扭。

下一瞬间——我的身体浮在半空中。

「!」

甚至来不及惊讶,也发不出声音,顶多只冒出一个惊叹号——我的背就重重摔在柏油路面。

柏油路面。

对人类来说,这种路面——太硬了。

接着,我终于发出声音了。

「呃、啊——!」

「真遗憾这里不是道场,哥哥。如果是在榻榻米上面,就不会这么痛了。」

火怜如此说着。

「我没说过吗?我学习的流派,二段以上就有摔技了。」

「…………!」

真的?

空手道居然有摔技?

在这个世界上,依然有许多我所不知道——而且出乎我预料的事情。

这家伙动起来毫无问题吧?

「谢啦,哥哥——托福我清醒了。」

这句话并不是代表她洗心革面愿意认错,而是正如字面上的意思,模糊的意识完全清醒了。火怜缓缓伸展自己的身体。

「下一班公交车还要等……二十分钟。哥哥,要帮你叫救护车吗?」

「……开玩笑,要搭救护车的是你。」

我说完之后站了起来。

由于刚才那一摔,使得胸腔里的空气全部咳了出来,所以呼吸迟迟无法平复。无所谓,不需要等待呼吸平复。

看向前方吧。

看向妹妹吧。

看向——罹病的妹妹吧。

「……不会吧,为什么还站得起来?明明死掉也不奇怪的说l明明是绝对不能在

道场以外的地方使用的招式……」

「你快点被逐出师门吧。」

「不准妨碍我!」

这次的拳头,我看不到。

然而,并不是刚才那种为了施展摔技而使用的幌子,拳头本身的速度没有变化。

只不过……

只不过,加入了假动作。

光是如此给人的印象就截然不同。

第一回合,毫不留情。

第二回合——发挥全力。

「咳、唔——咕!」

再度倒在柏油路面之前,火怜的拳头打中我的身体五次,我连一招都挡不住。

这已经是连环攻击了。

「话说哥哥,『身体火烫』这句话……不觉得听起来很下流吗?」

「并没有!」

「因为是『身体』加上『旅馆』耶?」(注:日文「火烫」和「旅馆」同音。)

「你是我学妹吗!」

「学妹?那是谁?」

「就我所知最变态的家伙!」

要是神原听到应该会开心到感动吧。我放声怒骂,并且在火怜趁我倒地踢过来的时候,抓住她的脚踝——好,我的力量终究在她之上,如果是手腕就算了,但只要我抓住脚踝,她肯定没办法使用任何摔技!

然而有件事很重要,那就是火怜有两只脚。

火怜居然以被抓住的脚踝为基点抬起另一只脚,并且以这只脚踩踏我的侧腹。

这一脚很痛。

毕竟这是比我还高的人,以全身体重狠狠踩下来的一脚——甚至令我误以为内脏全被踩扁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没放开手中的脚踝——直到这种宛如恶魔的攻击命中我三次。

不行,光靠毅力办不到。

我现在的身体并非吸血鬼,老实说依照身体的感受,火怜的攻击比奇洛金卡达那时候还痛。

「喂,汝这位大爷。」

放开火怜脚踝的时候,地面传来了这个声音——不对,不是从地面,是从落在地面上的影子里。

换句话说,这是忍野忍的声音。

只有声音,而且似乎只有我听得到——火怜对这个声音毫无反应。

「吾没说过吗……如同内心之动摇与焦躁会直接传达给吾,汝这位大爷之痛楚,亦会不折不扣传达到吾身上。」

「……麻烦再忍一下。」

我对地面如此说着。

从火怜的角度来看,我是一个会对地面讲话的危险人物或许会以为我重伤到脑袋出问题吧。

「只要一声令下,吾就会采取行动。」

「不要紧,我不会请你帮忙。」

「吾已经达到没有命令亦想行动的程度了。」

「这是命令,不准采取行动。」

「汝这是强人所难。」

「晚点我会摸你的头。」

摸头。

这是发誓绝对服从的仪式。

昨天会帮忍洗头发,多少也包含了这样的意义。

「这样不够,吾要求更高一阶之仪式。」

「更高一阶?」

「嗯,更加强烈表现忠诚心之仪式。」

「哇,原来有这种仪式啊。顺便问一下,是什么样的仪式?」

「不是摸头,是摸胸部。」

「为什么你没有在大人外型的时候跟我说!」

我含着眼泪起身——第三回合,甚至没有对话。

拳头忽然就迎面而来。

再忍一下。

虽然我对忍这么说,但这句话的意义非常含糊,具体来说,我要请忍努力忍受下来的——首先是接下来的十记拳头。

我当然也在忍耐。

忍耐着难以忍耐的攻势,承受着难以承受的攻势。

嗯,她真的变强了。

如果是原本的我,将完全无法抗衡。

这令我不禁心想,我之前居然会傲慢地认为不小心会杀了自己的妹妹。一阵子没有和她打架,没想到她居然成长到这种程度——超乎我的预料。为什么短短几个月就进步成这样?你的师父是七龙珠里的大长老吗?你喝了超神水吗?

实际上,我绝对不是基于「对手是女性」或「对手是妹妹」这种帅气的理由甘愿挨打!但是以现状来说,我非得以这种借口才撑得下去,我甚至连反击的空档都找不到。这家伙是怎么回事?简直处于完全不同的世界设定,难道是动画原创角色?

大概是因为身体状况不太好,所以无法拿捏力道与收手时机,火怜的攻势简直永无止息。

虽然永无止息,然而……

看到依然不肯倒下的我——

「……适可而止吧。」

火怜暂时停止动作——如此说着。

「像这样打哥哥,我的拳头会比哥哥痛。」

「说什么蠢话,我被打的身体比较痛。」

真是的。

说真的,要不是吸血鬼现象残留下来的治愈能力,我就算已经被打死也不奇怪。

「哥哥不可能赢得了我吧?」

「小怜不可能赢得了我吧?」

我感觉全身各处都在流血——这些血,就当成之后喂忍做为赔礼的血吧。

话说,要是不以这种做法提升治愈能力,到时候我真的得住进医院。

「哥哥,要投降就趁现在。」

「你这句话也太晚讲了。」

「……手会痛,所以接下来我不用打的。」

火怜说完之后——再度发动攻势。

而且是使用扫腿。

由于预料到她接下来打算以双腿进攻,所以我向后飞退,成功避开这记扫腿——然而无法避开接下来的追击。

她将另一只脚高高举起——以脚跟重重打下来。

简直是跆拳道的下劈腿。

你的流派太奇怪了!

「唔……!」

我双手交叉高举试着防御——但体格比我好的妹妹使出这一招,我不可能以这种方式挡下来。

或许臂骨反而会被踢断。

这不是可以对外行人施展的高等踢技吧?虽然我如此心想,而且差点被这一脚的威力打倒,然而不知为何,我并没有被踢到倒下。

为什么?

她手下留情?

不对,难道是——

「哼!不错嘛,哥哥!」

虽然她这么说……

「但刚才那脚也是假动作!」

火怜刚才下劈的那只脚,这次从下方以趾尖瞄准我的下巴往上踢——可别小看我了,动作明显到这种程度的攻击不可能打得中我。如此心想的我以最小幅度的动作躲开她的趾尖,不过只以这个动作来说,火怜的目的并非攻击。

火怜就这么让另一只脚接着往上踢——让全身浮在半空中。

然后以双手手掌挺直身体,成为倒立的姿势。

「呼!」

接着火怜——当场旋转了。

将双腿张开成直线,看起来宛如竹蜻蜓。

「呃……唔!」

我勉强以手臂挡下这一招,然而我不知道这种防御到底有什么意义。与其说是防御,不如说我的手臂被当成重点破坏的部位。

宛如遭受木制球棒的重击。

火怜就这么旋转了五圈,换句话说我的手被踢了十次。我的手已经麻痹到完全没感觉了,没想到倒立的攻击会有如此威力——

话说回来,我曾经在格斗游戏看过这一招!

这不是空手道,是叫做卡波耶拉的巴西战舞吧!

「可、可恶——」

我忍无可忍,伸手试图抓住火怜的脚。我原本以为这种宛如杂耍的动作很容易失去平衡,这是我预估错误,但我还是必须试图反击——

然而,火怜就像是在等我做出这个动作般——放低身体。

放低身体,从倒立姿势暂时躺在地面,但火怜旋转的力道没有减弱,将柏油路面当成冰面,宛如在跳霹雳舞般,以背部为支点继续旋转,而且提高转速再度踢向我的腿。这一招简直是将双脚打造成镰刀般犀利。

旋转。

利用旋转。

火怜应该是因为身体状况不佳,无法完全发挥肌力,所以才会使用这种运用惯性和离心力的策略——而且这个策略似乎非常奏效。

由于我专心防御上半身,所以几乎毫无防备的小腿中招之后,我膝盖一软就往下跪——这就是火怜的目的。

她再度以手掌撑住柏油路面。

恢复为倒立的姿势——

然后就这么——只以手臂的力气往上弹。

混账!

不愧是平常就倒立练身体的家伙!

在我如此思考的空档,刚才当成镰刀使用的修长双脚,火怜这次当成剪刀使用,朝着我的脑袋夹了过来。火怜先以锻炼过的大腿逼近——接着立刻弯起另一只脚,将我的脑袋固定。

运动服的裤裆部位紧贴着我的脸,令我无法呼吸。

然而这只是转瞬之间的事情。

火怜在半空中张开双手当成螺旋桨使劲旋转——以这股力道带动全身,猛然扭动翻转。

这股扭力——将我抽离地面。

以蛮力。

使尽力气——抽离。

摔、摔技?

居然用脚——用脚夹住脑袋施展摔技?

太扯了,这是不可能的——我根本无暇吐这个槽,而且下半身在刚才已经被踢得站不稳,所以我无从抵抗火怜这个完全超乎我预料的动作——眼前的光景大幅晃动。

我的身体,再度飞到半空中。

夹着我脑袋的双脚在中途松开,我好不容易避开倒栽葱的结果(这肯定也和刚才那招一样是「不能在道场以外的地方使用的招式」,虽然看起来像是漫画金肉人里面超人摔角的招式,不过以套路来说,反而比较像是古代武术?)——但我当然不可能翻身着地,只能从腰部硬生生摔回地面。

一阵剧痛——令我停止动作。

理所当然着地成功的火怜,则是继续对我施展攻击——曾经当成镰刀和剪刀使用的双脚,这次宛如鞭子柔韧有力。

情急之下,我捡起地上的石头扔向火怜——而且不是一颗,是双手共两颗!

对女国中生扔石头的男生。

这个人居然是我。

「烦死了!」

然而这种射击武器,火怜根本不看在眼里——朝自己身体射来的两颗石块,她光是中途修改踢腿轨道,就足以将其踢飞。

不,不是踢飞。

是踢碎。

你、你的踢腿——居然能在空中踢碎石头!

已经不是木制球棒,是金属球棒了!

「再怎么样,你也锻炼过头了吧?你这个十二分之一的妹妹公主!」(注:日本某杂志的读者参与企划,女性角色为十二名不同特色的妹妹。)

「那不就是普通的妹妹了!」

火怜对我的恶言精准吐槽,不过该说她和我的能耐不同吗,她没有因为吐槽而离题,紧接着再度朝我的头部踢来。

很明显是一记回旋踢——而且我的脑袋,刚好位于她能轻松踢中的高度!

令人惊讶的是——并不是只有一脚而已,太离谱了。

虽然不能以如虎添翼来形容,但火怜就像是违抗地心引力的飞行物体——就这么在半空中踢出另一只脚,攻击位置同样是头部。

而且,甚至也不是只有两脚而已。

火怜只跳跃一次,就能借由旋转力道踢我的头部——三次。

我感觉自己像是从果酱爷爷那里得到新脸蛋的面包超人。(各位真的听得懂这个譬喻吗?换句话说,我以为自己的脑袋被踢飞了——!)

如果是直立状态被如此沉重的踢腿命中,我大概挨了第一脚就会二话不说昏倒,

何况我是以坐在地面的状态连续被踢三脚——老实说,这真的不是闹着玩的。

或许脑浆已经被踢成豆沙了。

绝非夸饰。

「你是电风扇吗——该不会只要在你面前讲话,声音就会像是跟外星人一样吧?你这个六分之一的双恋!」(注:吸入氦气会暂时令声音出现变化,而且氦气比空气密度低,暗喻火怜在空中的飘浮力。)

「我和月火又不是双胞胎!」(注:日本某杂志的读者参与企划,女性角色为六对不同特色的双胞胎。)

「原本其实是这种设定!」

「真的?」

真的。

仔细阅读至今的章节,或许找得到蛛丝马迹。

火怜旋转一圈半之后单脚着地,但她可不会在这时稍做喘息,这次她反方向旋转再度跳起,企图攻击我头部的另一侧。

不过以人体工学来说,这种动作似乎终究是过于勉强,火怜一跳起来,就像是被自己回旋踢的力道牵引而失去平衡——不对。

我错了。

这也是——假动作,这也是在利用旋转的力道。

火怜顺着回旋踢的力道,在我面前完成一次漂亮的后空翻——并且踩在依然坐在地上的我肩膀上。

在我的肩膀着地。

然后就这么以我当成跳台——

纵身一跃。

朝我的正上方——

纵身一跃。

「这——你!」

我反射性抬头往上看,映入我眼帘的是——

在空中弯曲双腿,就这么把全身体重施加在膝盖上,朝着刚才被当成跳台的我肩膀踢下来的——火怜。

「开、开什么玩笑,要是中了这一招,我肩膀不就完蛋了——这可不只是面包超人那么简单啊,你这个五分之一的欢乐课程!」(注:日本某杂志的读者参与企划,女性角色为五位不同特色的妈妈。)

「那不是妹妹,是妈妈吧!」

说得也是。

我随口就说出来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部作品的主打市场真是小众。

我连忙鞭策着疼痛的腰,手脚并用移动身体爬离现场——她的膝踢攻击位置过于集中,只要稍微移动,肯定就能闪躲这一招。

过度强大的跳跃力造成反效果了吧!

你可以试着就这么踢向柏油路面——只是小石块就算了,但你总不可能踢碎柏油

路面吧!

会碎掉的反而是你的膝盖!

然而,我的视线一角捕捉到难以置信的光景。

我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攻击之后,火怜再度在空中扭动上半身——在仅仅五十公分的高度,就让自己一百七十公分的身体螺旋扭转,虽然称不上华丽,却也是以漂亮的动作着地。

和爬着逃跑的我有着天壤之别。

即使正在交战,我也不由得对于火怜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得忘神!而且我的这种举动,当然只会提供对方绝佳的攻击机会。

火怜以飞快的步法绕到我身后,迅速抓住我的手往上扭,并且以双脚固定我的手——再以她的双手绞住我的脖子。

颈部十字固定……不对,裸绞?

虽然她以双脚固定我的手臂是一种独特改良,不过这也不是空手道招式,完全是柔道的招式吧!

「你学的武术,该不会其实是柔道……应该说,截拳道吗——」

「不,是空手道……这招也叫做choke sleeper X!」

「空手道哪有英文名字的招式!」

大事不妙。

妹妹进入挂羊头卖狗肉的流派了。

不,事到如今,或许已经和流派完全无关吧。

然而,这下不妙了。

即使拥有吸血鬼的治愈能力,即使能够承受殴打类型的攻击,也无法承受柔道绞技的攻击——直接攻击呼吸系统,是意外有效的战法。她最初施展的摔技,也是因为伤到我的肺部,所以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接下来我不用打的——如果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改成以踢腿为主的战斗方式,而是改成以摔技与绞技做为基本战术,对我来说就太不利了!

「我有经验所以很清楚,如果是脖子被掐,出乎意料可以在很舒服的状况昏迷过去——哥哥也试一次吧!」

「居然有人掐过你的脖子!我绝对不能原谅那个家伙!」

「就是哥哥啊!」

说得也是。

除此之外,大概就是她在道场练习的时候吧。

「多年恩怨就此了断!」

「你的目的变了……」

然而,即使火怜再怎么用力——再怎么想用力掐紧我的脖子,我也完全不会觉得呼吸困难。

她的身体状况果然很差。

与瞬间爆发力量造成损伤的打击招式不同,对于现在的火怜而言,必须持续以手臂使力的绞技,她无法发挥百分之百的效果。

刚才以双脚夹住我脑袋的摔技,也是在半空中就放开我,这一点也证实了我的推测。

火怜也很快察觉自己失策了。

然而她察觉的这一瞬间,正是我的大好机会。

我抓准时机挣脱火怜的手,站起来转过身体。

朝着同样站起来的火怜胸部伸出双手。

以招式对决的话,我没有胜算,所以我想尽办法要抓住她的运动服,让战斗演变成相互扭打的混战。

「想抓哪里啊,色狼!」

然而火怜轻松避开我的手。

而且出乎意料,朝我的脸部施展头锤。

居然用头锤!

这是女生该用的招式吗!

由于近乎反击的这一记正中鼻梁,我一瞬间神志不清——而且反射性闭上双眼,看不见火怜的身影。

火怜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她瞬间迅速进入我的视线死角,先是背对着我,再藉由两百七十度的旋转,把全身体重加在拳头上,反手命中我的太阳穴——这家伙,居然集中攻击如此要命的部位!

脑袋受到重创。

这一拳把我打趴在柏油路面。

全身和柏油路面摩擦,我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

但我没空在意这种小事,要是没有赶快站起来,就会遭受火怜的追击——

「果然——拳头好痛。」

火怜如此说着。

大概是在重整态势,火怜和我拉开了距离。

「老实说,我不想打了。继续打下去只能算是暴力。哥哥终究也已经明白了吧?哥哥打不赢我的。」

「哼,说什么傻话,我放过五次打倒你的机会,你为什么没有发现?你才应该差不多要明白了,小怜打不赢我的。」

不对。

单方面被修理到这种程度,无论讲出什么台词,听起来都只像是不服输。

会赢吗?会输吗?

能赢吗——能输吗?

「正义必胜吧?」

火怜如此说着。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应该是因为刚才做出许多激烈动作,火怜的脚步再度变得不稳——不过只要我再度采取行动,她应该又会振作起来吧。

「既然这样,也可以解释成打赢就是对的吧,哥哥?只要打倒哥哥——我就可以做我要做的事情吧?」

「这种想法很危险,与正义差多了。」

「啊?」

火怜明显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她原本就微微上吊的眼角变得更为锐利——瞪着我。

用力瞪着我。

「说这什么话,哥哥平常不是一直那么说吗I讲得一副嚣张的样子。」

「是喔,我说了什么?」

「你说我和月火是正确的,可是不强因为正义必胜,所以不能输——」

还说我们,是伪物。

「讲得那么嚣张,那么嚣张,那么嚣张!所以我为了不让自己输——」

「啊啊,这件事吗?」

我如此说着——走向火怜。

不对,我不行了。

无法随心所欲行动。

或许火怜将会离开吧——我无力阻止。下一班公交车也快到了。

「就是这样。你是正确的,但是不强。」

「我很强吧?至少比哥哥强。」

「这就难说了。就我看来,你很弱。」

「哥哥已经伤痕累累了,居然还说这种话?」

「力量再强也没有意义,想成为真物需要的是——坚强的意志。」

比方说,羽川最了不起的地方,在于她的意志非常坚强。

「无法原谅贝木的这份情绪,到底有哪里算是你自己的意志?你们总是为了他人而行动,为了某人而行动,其中并没有你们自己的意志。」

「……不对,我们是在做我们认为正确的事情,大家的请求,只不过是促使我们行动的理由。」

「别逗我笑了。在别人身上找理由的家伙,哪有资格自称正义?把理由推给别人的话要怎么负责?你们不是正义,更不是正义使者,是玩着正义使者游戏的——普通小鬼。」

是虚伪之物。

绝对无法成为真物的——伪物。

「你们敌视的对象,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坏人,而是饰演反派的角色——不是吗?」

「不是!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乱说话!」

火怜高声怒骂。

不知何时——她放下拳头了。

就这么紧握着——放下拳头。

「翼姐姐肯定就会明白——因为她无所不知!」

「她不是无所不知——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我如此说着。

这是羽川的口头禅。

她总是挂在嘴边的话语。

就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话语。

「如果没有觉悟到这么做并非自我牺牲,只是沉浸在自我满足之中——那就不准打出正义这种冠冕堂皇的口号,令人反感。」

「……为他人行动有什么错?自我牺牲有什么错?我们——就算我们是虚伪的,又有什么错!怎么了,这样有为哥哥添麻烦吗?」

「你们一直为我添麻烦,不过……」

我如此说着。

我和火怜之间——已经没有距离了。

我抓住放下拳头的火怜。

「我从来没说过你们是错的。」

「…………」

「如果觉悟到将会一辈子与自卑感共处,即使你们是伪物,和真物也没有两样吧?」

我已经几乎没有握力,虽然已经抓住火怜,却几乎使不出力气。即使火怜没有挣脱的意思,但还是要以防万一。

所以我紧抱火怜。

她的身体热到发烫。

而且即使微弱——但确实存在着意志。

没问题的。

你们还小,还不懂事,还是小孩子。

所以——今后将会永无止尽变强。

「话说在前面——我非常讨厌你们。但我总是把你们当成我的骄傲。」

「哥——哥哥。」

「小怜,你曾经说过你不甘心,我也确实听到了。不过——我比你不甘心太多了。我无法容许那个玷污我骄傲的家伙。」

所以——

所以……

「之后就交给我了。」

我如此说着。

已经不需要继续交谈了。

火怜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

「……与其说不甘心,不如说我觉得好丢脸。居然要请哥哥帮我收烂摊子。」

「你这个连自己汗水都没力气擦的家伙说这什么话?帮妹妹收烂摊子这种事,对于哥哥而言只会是一项荣耀。」

紧抱着。

紧抱着比自己还高,火怜的身体。

我试着对火怜——投以微笑。

「这次我要让你见识我帅气的一面。小心别爱上我,会乱伦的。」

「已经爱上了。」

火怜如此说着。

「哥哥,之后就交给你了。」

接着,她这么说。

我们就像是一对感情不好的兄妹。

打了一场正确又痛快无比的架。

021

不过,接下来的进展极为干脆利落,甚至可以形容成期望落空。这是否应该视为一种幸运就暂且不提了。

「好,我明白了。我就不再诓骗国中生吧,今后我不会继续宣传『诅咒』。阿良良木,关于那个充满活力的小妹妹——你妹的事情也不用担心,那终究只有类似安慰剂的效果,算是所谓的瞬间催眠吧——从她爱钻牛角尖的冲动个性来看,她的症状应该会比常人来得严重,不过她虚弱的身体只要三天就能康复——真要说的话,就像是普通的感冒。还有,战场原,关于令堂的事情,我要正式向你谢罪。从法律的角度来看,我只是和你进行咨商,讨论你家人的事情,所以没有法律可以制裁我的行径,但是既然已经对你造成伤害,我也不能对此不闻不问。所以关于之前从令尊那里拿走的钱,我将会尽力归还——只不过因为几乎已经用尽,所以这方面或许得花费不少时间。」

身穿宛如丧服的西装,不祥的男性。

贝木泥舟如此说着。

战场原指定与贝木见面的地点——是这座城镇唯一一间百货公司的楼顶。在密室见面很麻烦,在人迹罕至的地方也很危险,所以才选择这个地方——不过这也是吸取火怜教训所拟定的对策。

七月三十日,傍晚。

后来我背着火怜回家,虽然她应该不会再溜出去了,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以油性签字笔,在火怜脸上写下「只要是男生来者不拒」这种不能见人的涂鸦(也顺便在月火脸上写下「胸罩不好穿所以我没穿」,这是连带责任),然后与战场原会合。就这样,来到了百货公司楼顶。

这里有一座小型游乐园,旁边附设一个小小的舞台。今天是星期日,所以预定会在舞台举办一场挺有规模的英雄秀(英雄战队大战恶党那种),我们假扮成等待表演开始的观众——进行会面。

漆黑的男性,以及两名高中生。

虽然绝对不是异样的组合,却肯定引人注目——而且引人注目反而是好事。

只不过,虽然当时成功击退,但曾经碰过火怜这根钉子的贝木,如果只是接电话就算了,他是否会愿意赴约来到这种地方,就我看来果然是一种赌注——然而战场原似乎抱持着某种奇妙的确信。

与其说是确信,更像是信赖。

在我们抵达现场之前,贝木泥舟就已经先一步来到百货公司楼顶,并且独自喝着罐装咖啡。然而在认出我们之后——

「嗯……」

他轻呼一声,将空罐扔进垃圾桶。

「记得——我在卧烟遗孤家门口见过你。是来帮妹妹报仇吗?你是个很有男子气概的孩子,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见了。」

他以沉重的语气对我说出这番话,接着他看向战场原——

「不过战场原,你魅力尽失,变成一个平凡的女孩了。」

说出这番话。

脸上丝毫没有笑意。

听到这番话,战场原回答:

「那又怎样?」

接着她走到贝木的正前方。

面无表情。

「不想再次见到你这种人——这种说法是假的。因为如果不想见,就会连第一次都不想见。但我现在应该要刻意这么说——贝木先生,我很想见你。」

「我则是不想见你。已经成为平凡女孩的你,绝对不是我想见的对象。之前见到的你宛如闇夜闪闪发亮——不,应该说宛如已经有所领悟,欺骗那样的你很有成就感。」

贝木毫不内疚——如此说着。

回想。

他果然会令我回想起忍野——以及奇洛金卡达。

虽然完全是不同类型的人——不过像这样再度面对面,会觉得虽然没有任何地方相似,但是有唯一一个共通之处。

他们,都抱持着某种确信。

明知故犯的特质——是共通的。

同样位于认知一切,理解一切的立场。

灵活运用沉默与饶舌两项工具。

「是因为你吧——阿良良木。你帮这个女孩解决她心中的烦恼?」

「不对。我只是——帮忙推了她一把。」

「那我也一样。」

贝木如此说着。

表情不悦——充满不祥的气息。

「只不过,我是将她推向悬崖峭壁。」

「即使是现在——你也在对国中生做相同的事情吧?从后面推他们一把——推落深渊。」

从悬崖峭壁推落。

或者是——从吊桥上推落。

「是从妹妹那里听到的吗?对,你说得没错。不过乡下国中生的零用钱真多,让我短短时间就赚了不少钱。」

旁边传来脚步声。

我知道战场原在逼近贝木——是打算进入应战状态吗?不,战场原早就已经进入应战状态了。

从抵达百货公司楼顶的那一刻开始。

或者是,从我口中听到贝木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开始。

或者是——

从贝木欺骗她的那一刻开始,直到现在。

「住手,好好谈吧。」

此时,贝木阻止了战场原。

「我是为了听你们要说什么而来,你们应该也是有话要对我说,不是吗?」

「…………」

「…………」

然后——贝木泥舟确实仔细聆听我们所说的。

接着他说——好,我明白了。

他承认所有的罪过。

表示会停止所有的罪行——甚至进行补偿。

有种期望落空的感觉。

干净利落而且以我们的立场,这是出乎期待的满分结果,然而……

这真的出乎我们的期待。

他的回复与其说意外——更令我们遗憾。

「……真是干脆。」

战场原说出这种挖苦的话语——而且我也无法否认,这听起来像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之先说出来充场面的话语。

「你认为我们会相信你的说法?」

「你应该不会相信吧,战场原。」

贝木理所当然直接以姓氏称呼战场原。

对我也是如此。

「阿良良木,你呢?你相信我的说法吗?」

「……要我相信骗徒的说词比较荒唐——不过,到头来……」

我抱持着谨慎的心情继续说道:

「如果完全不相信你,对话确实就无法成立。贝木,你说得对,我们是来找你谈的。」

「嗯,实在冷静,一点都不像是小孩子——换句话说就是不可爱。你妹妹做事不经大脑,所以非常可爱。以这个意义来说,你不愧是哥哥。」

听起来并非挑衅。

但也绝对不是在称赞。

贝木如此说着。

「至少……」

战场原以简短两个字插入话题,停顿片刻之后继续说道:

「就我看来,你并没有在反省。丝毫没有反省的样子。」

「这样啊,这么说来,我还没有说过任何谢罪与求饶的话语。两位,我错了,真的很抱歉,我极度反省,后悔不已——不,我该道歉的对象或许不是你们,我应该向令尊、向令堂向我这次欺骗的孩子们道歉。」

「要我相信这种肤浅的道歉?你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吧?」

「或许如此。」

贝木没有否认,而是点了点头。

沉重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生气但我直觉认为并非如此。

这个人——肯定没有愤怒的情感。

而且,不只是愤怒。

这个人——肯定不会对他人抱持任何情感。

「然而,即使我的话语全都是谎言,那又如何?我是骗徒,所以我每句话都是谎言,反而应该是诚实的表现吧——何况,战场原。」

「什么事?」

「只因为话不从心,就单纯认定这是欺瞒,你这种想法太轻率了。即使说出违心之论,但你为何能断定这是谎言?是言语在撒谎——还是内心在撒谎?是言语虚伪,还是内心虚伪?这种事情无人能够理解。」

「……可以不要过度惹恼我吗?虽然我看起来如此但我已经很努力在忍耐了。」

战场原瞬间闭上眼睛。

这段时间——比眨眼来得长。

「要忍着不杀你,很难。」

「似乎如此。而且你就是在这方面变得平凡,如果是以前的你就绝对不会忍耐。」

「事到如今,我并不希望你还钱——因为我的家庭不会因而恢复。」

「这样啊,那就太好了。因为我花钱如流水,几乎没什么积蓄,差点就得为了还你钱而从事新的诈骗手法了。」

「……给我离开这座城镇。立刻离开。」

「明白了。」

果然还是干净利落。

贝木接受了这个要求。

利落得令人不自在——备感讶异。

「怎么了,阿良良木?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你不应该用这种眼神看我。即使以结果来看并不严重,但我伤害了你的妹妹,你投向我的视线,应该更加充满仇恨才对。」

「……那个家伙某方面来说是自作自受,你这种人原本就惹不得,这种事即使没人告诫也应该要明白。」

「这你就错了。那个女孩错在独自前来见我——如果她想对我逼供,就应该像现在的你们一样找人助阵,那我应该就会毫不抵抗举白旗投降——就像我现在这样。除了这一点,那个女孩大致都是正确的。」

「…………」

「还是说,阿良良木,你要断定那个女孩是愚蠢的,将那个女孩否定为愚蠢的家伙?」

「我觉得她是正确的。不过……」

「并不强?」

贝木抢了我的话。

就像是早就想过这种事——就像是早就把这种小事思考过一遍了。

「那个女孩确实不强。但你不应该否定她的温柔。何况……」

在这个时候,贝木泥舟第一次——露出宛如笑容的表情。

非常不祥,宛如乌鸦的笑容。

接着他说:

「要是没有那种女孩,骗徒就做不成生意了。」

「你这样的骗徒……」

战场原开口了。

和我不一样,她确实以应该展现的憎恨视线——投向贝木。

「为什么要对我唯命是从?像我这种角色,你用花言巧语诓骗不就行了……就和以前一样。即使是你向国中生诈财的这件事,反正也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吧?」

「战场原,你对我有所误会。」

贝木如此说着,脸上已经没有笑容了。

刚才看起来像是露出笑容,或许也只是我的错觉。

「不,不是误会,应该说高估。希望自己敌视的对象是大人物,这是很基本的想法,我并非无法理解。不过战场原,人生并没有如此戏剧化,你所敌视的我,只是个不起眼的中年人,在骗徒之中也是极为渺小寒酸的家伙,原本甚至没有被你憎恨的资格。」

贝木如此说着。

「我不是你的敌人——只是一名令人头痛的邻居。难道在你眼中,我看起来像是怪异之物?」

「怎么可能。你只是平凡的——虚伪之物。」

战场原如此断言。

然而,这样的伪物折磨着战场原的心——这也是事实。

「对,你说得没错,我是伪物。即使是现在,我也满脑子思考要如何逃离你们的包围,我是个卑劣的家伙。而且要脱离这个状况的最有效办法,应该就是对你们唯命是从了。我唯一的选择就是讨好你们。」

「…………」

那么到头来,你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他肯定没有义务响应战场原的要求。

「当然,战场原,我并不是因为对象是你,才会选择唯命是从——只要处于这种状况,我就会服从于任何人。我先把话说在前面——战场原,直到今天早上接到你的电话,我都不记得你这个人。对我来说,你的家庭只不过是我至今众多的诈骗对象之一,当时我没有从你这里学到任何教训,我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想起你。」

贝木说完之后看向战场原。

「我不是什么大人物而且你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我的人生没有戏剧性,你的人生也没有。我再怎么赚这种小钱,以社会整体来看也是微乎其微,你即使抱持再大的决心和我对决,也不会影响到今天的天气。」

不会有戏剧性的改变。

贝木反复说着这句话——宛如在进行开导。

「阿良良木,你呢?我想要询问你,你的人生具有戏剧性吗?是悲剧?喜剧?歌剧?我一直从你的影子——感受到一种讨厌的气息。」

「…………」

「而且你似乎帮妹妹承担一半的被害,这并非理性之举。明明收不到钱,你居然会背负起这种风险。」

他明白吗?

关于忍的事情——以及我身体的事情。

既然明白的话——为什么?

「你……到底是哪一边?」

「嗯?什么意思?」

「明明自称是伪物——却令我妹妹遭遇那种状况,而且战场原的事情——其实你也早就明白了吧?神原的事情也是。」

与其说他属于其中一边——不如说,两边都不是。

「你早就知道——怪异的存在吗?」

「哼,这个问题无聊得超乎想象,实在扫兴——阿良良木,打个比方吧,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贝木爱理不理地如此说着。

就像是非常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有些人不相信世界上有鬼却会怕鬼,你应该明白这种人的心理吧?我就是类似这种状况。虽然我不打算相信灵异事件的存在,但是灵异事件可以用来赚钱。」

「…………」

「我否定怪异与变异的存在——不过世界上有人肯定,那么这样的人就很好骗,这就是我这种不学无术的骗徒能混口饭吃的原因。所以我会这样回答你的问题:我不知道怪异的存在,但我知道有谁知道怪异的存在。只是如此而已。不过正确来说,我应该只是知道有谁自认知道怪异的存在——」

这次,贝木真的笑了。

而且他的笑容——果然像是乌鸦。

刚才觉得看到他的笑容,果然不是我看错了。

「这个世界金钱至上,我愿意为了金钱而死。」

「……讲到这种程度,已经算是信念了。」

「无论讲到哪种程度,这都是我的信念。信念是坚定不移的,至今被我欺骗的人,都没有忘记付钱做为受骗的代价,正因为他们坚信,所以才会支付对等的代价——如果怀疑自己曾经相信的事物,当然只能以虚假来形容。」

围猎火蜂——

此时,贝木忽然提到这四个字。

他向火怜使用的怪异——的名字。

他宣称并不知情的怪异之名。

「你知道围猎火蜂的事?」

「……是室町时代的某种怪异吧?一种不明原因的传染病,被世人解释为真相不明的怪异——据说当时有不少人因而丧命。」

「正确答案,不过是错的。」

贝木点头之后摇了摇头。

「围猎火蜂是记载于江户时代的文献『东方乱图鉴』第十五段的怪异奇谭。虽然这本文献本身就没没无闻——不过追根究柢,用不着讨论围猎火蜂是否存在,『东方乱图鉴』记载的这种疾病,并没有真正在室町时代爆发过。」

「——咦?」

「如果真的发生过这种事,应该会记载在各种不同的文献里——但这种传染病只有记载于『东方乱图鉴』,换句话说,这种『不明原因的传染病』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

「因为疾病不存在,所以也没有人因而丧命,将其解释为怪异的行为本身当然也没发生过——也就是说,这段记载是作者随兴创作的,将凭空捏造的事情写得宛如史实。」

原本——不存在。

名为怪异的原因也不存在。

名为怪异的结果也不存在。

名为怪异的经过也不存在。

全都是——伪物。

「这就是所谓的——伪史。换句话说,围猎火蜂这种怪异的起源,再怎么调查也不会是室町时代,而是江户时代。作者写下的胡言乱语,居然愚蠢地被后世信以为真。你对这样的事实有什么想法?毫无根据,未经证实——光是一个人的谎言,就能创造出这样的怪异。」

我悄悄——看向自己的影子。

我不认为忍野不知道贝木所说的这件事——换句话说,忍应该也有听过这件事……不对,忍自己也说过,要将忍野滔滔不绝的闲聊全部记下来是强人所难。

何况,即使早就已经知道这件事——状况也不会有所改变。

无论围猎火蜂是否存在又源自何处——依然是围猎火蜂。

「不只是怪异奇谭,现代的都市传说也是如此,有些源自于事实,有些源自于谣言。我只是以骗徒的身分以后者维生罢了。」

安慰剂效果。

瞬间催眠。

以这种方式来解释?

「关于我妹……」

「嗯?」

「就是……关于被围猎火蜂螫过的——我的妹妹,真的不用进行任何处置就会痊愈?」

「那当然。围猎火蜂不存在——怪异并不存在,那么怪异造成的伤害也不应该存在,只是因为你们认为怪异是存在的,才会觉得似乎存在于那里。我就明讲吧,别要求我配合你们的观点,这样只会令我不堪其扰。」

贝木如此说着。

你有什么资格讲这种话?

这番话——令我确信这个家伙,是伪物。

如战场原所说,如他自己所说。

是注定要一辈子面对自卑感的——

高傲的伪物。

「何况你已经帮忙承担一半——或许不用三天就可以完全康复。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不过你很了不起。但也仅止于此,阿良良木,你和我应该无法兼容——不是水和油的程度,是火和油。」

「……谁是火,谁是油?」

「慢着,我们两人好像都没有火的感觉——那就改以铷和水来形容吧。以这种方式来说,我是铷。」(注:元素名,碰到水会产生剧烈化学反应。)

「我——是水?」

那么,火肯定就是用来形容——火怜与月火。

火与火。

相迭就成为——炎。

火炎姐妹。

「阿良良木,你知道将棋吗?」

「将棋?」

忽然换成这个话题,使得我完全跟不上,只能复诵他的话语。

将棋?

「基本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过和现在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只是随口说说,陪我聊一下吧。战场原,你呢?你知道将棋吗?」

「不知道。」

虽然战场原简短回答,不过这只是谎言。

我不认为她不知道。

反而——像是很擅长的样子。

「那是一种单纯的游戏,原本没什么深度。」

贝木宛如早已看透,毫不在乎继续说道:

「棋子的数量是既定的,棋子的走法是既定的,棋盘也是固定的,一切要素都受限,换句话说,可能性从一开始就局限在一个极致之内——即使想复杂也无从着手,因此以游戏来说等级很低。然而即使如此,一流的棋士全都是天才。庸才也应该能达到巅峰的游戏,却只有天才能达到巅峰。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将棋是比赛速度的游戏。棋士对奕的时候,旁边肯定会有时钟吧?就是这么回事,因为这是有时间限制的游戏,所以规则越单纯越刺激,要如何才能缩短思考时间——说穿了,所谓的聪明就是速度。即使是多么高明的名人棋步,只要时间充足,任何人都想得出来……所以最重要的是争取时间。」

「…………」

「不只是将棋,人生也是有限的,要如何缩短思考时间——换言之,如何迅速思考才是重点。我就以长者的身分,给你们两人一个忠告吧。」

「不用了,你没办法给我们什么忠告。」

虽然战场原劈头如此回答,但贝木完全不以为意。

「别这么说,不要太钻牛角尖。以我的角度来看,沉溺于己身思考的人,和做事不经大脑的家伙一样好骗。适度思考,并且适度行动吧。这就是——你们经过这次事件应得的教训。」

他如此说着。

「……手机。」

战场原一副彼此彼此的样子,没有正面响应贝木这番话,只有伸出手以手心向上如此说着。

「手机给我。」

「嗯。」

贝木听话地从西装取出黑色手机,放在战场原的手上。战场原将这支折迭式手机使力——朝反方向折迭破坏。

扔到水泥地上。

像是给予最后一击——踩下去。

「真过分。」

然而贝木的语气很冷静。

毫无动摇。

「这支手机里,有很多今后工作的必备情报。」

「今后进行诈骗的必备情报——对吧?」

「一点都没错。但是这么一来,因为顾客通讯簿报销,我就不能对国中孩子们提供事后补偿了。」

「我并没有要求你对陌生国中生们进行事后补偿。阿良良木。」

战场原斜眼瞥了我一眼。

以毫无情感的眼神。

「我现在要说一句全世界最残酷的话。」

「啊?」

「——被骗的人也有错。」

战场原向贝木——向一名骗徒,如此说着。

对于曾经欺骗自己的对象——如此断言。

「我不是正义使者。」

接着——

战场原以非常冰冷的语气说道:

「是邪恶分子的敌人。」

「何况,反正你也没办法对受害者进行事后补偿,即使想这么做,到最后也只会以更加龌龊的手法诈骗。」

「我应该会继续骗下去吧。我是骗徒——补偿这两个字也是谎言。虽然你们应该不想理解——不过对我来说,赚钱手法没有好坏之分。」

「你这种个性……」

战场原说到一半停顿下来。

并且没有继续说下去。

就只是移动身体——让路给贝木离开。

交谈到此结束。

似乎是这样的意思。

就此结束——已经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感激不尽。我原本是抱持着没命的觉悟赴约,但我还是不喜欢疼痛。」

贝木一副纳闷的模样如此说着。

对再也不肯正眼瞧他的战场原如此说着。

「战场原,如果你有话想说,讲多少我都会洗耳恭听。长年累积至今的想法——应该不少吧?」

贝木宛如逼问般——对战场原说道:

「你刚才说我这种个性……怎么样?」

「…………」

「不肯回答吗?」

贝木极为失望般说着。

「战场原,你真的成长为无趣的女人了。」

「…………」

「以前的你即使称不上戏剧化,但也是无人能比,真的是很有诈骗价值,以骗徒来说必须呵护的素材。但现在的你真的很无聊,变得满是赘肉沉甸甸的。」

「…………」

「预先播下的种子居然烂掉了。早知如此,我真希望就这么忘记你。这么一来在我模糊的记忆里,你将会永远闪耀。」

「少啰唆。」

战场原宛如呻吟般——说着。

依然面无表情——却移回视线,用力瞪着贝木。

「你可以尽情数落以前的我,但是不准侮辱现在的我——阿良良木说他喜欢我,喜欢现在的我,所以我欣赏现在的我。如果有任何话语否定现在的我,我绝对不会当作没听到。」

「哎呀,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

对于这件事实,贝木似乎真的感到惊讶——面无表情的程度与战场原不分高下的他,打从心底露出意外的表情。

接着……

「是吗是吗,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我就不再多说了。我可不想被马踢死。」(注:源自日本谚语「妨碍他人恋情会被马踢死」。)

他说完之后——从我和战场原之间穿过。

背对着我们。

「如果你们认为这样就好,那我就不补偿了,因为我也不想刻意去做无法赚钱的事情。我就无声无息离开这座城镇吧,明天我就不会在这里了。战场原,这样就行吧?」

「……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

战场原从他的身后,静静提出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回到这座城镇?这里是你曾经离开的地方吧?」

「我刚才说过,我已经忘记上次前来的事情了。接到你的电话,我才首度回想起自己曾经在这里工作过——只是这种程度而已。」

「……只是这种程度?」

「吸血鬼。」

忽然间。

贝木说出一个令我惊愕的名词。

「因为我听到一个荒唐传闻,足以称为怪异之王的吸血鬼出现在这座城镇——真要说原因的话,就是这样了。在这种地方,与灵异现象有关的手法会执行得很顺利,因为这里会成为怪异的聚集处——但我个人不相信怪异就是了。」

「…………」

我再度——看向自己的影子。

毫无反应。

现在还是傍晚时分——她应该在睡觉。

或者是即使听到也不做反应。

吸血鬼。

怪异之王——怪异杀手。

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

「对了,战场原。」

即使表明已经无话可说,贝木依然在最后如此说着——而且依然背对着我们没有转身。

「告诉你一件好消息吧。」

「不需要。」

「曾经想玷污你的那个人,好像被车子撞死了。在和你完全无关的地点,基于和你完全无关的原因——毫无戏剧性就死掉了。」

贝木以不足为提的语气踏步向前——平淡说着。

「令你烦恼的往事,就只有这种程度罢了,连诀别的价值都没有。曾经伤害你的人,不会在将来成为更大的阻碍出现在你面前,离开你身边的母亲,也不会在将来悔改并回到你身边。往事在离你而去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你应该在这次的事情得到一个教训——不应该期待人生发生戏剧化的转折。」

「……反正这也是谎言吧?」

战场原——以平稳却微弱的声音——好不容易回了这句话。

「今天早上才想起我的人,不可能知道曾经想强暴我的人发生什么事。我母亲的事情也是——你怎么可能知道?要挖苦也请适可而止——扰乱我的情绪有这么好玩吗?」

「怎么可能,这么做连一毛钱都赚不到。不过战场原,不要只以同一个方向解释事情——说不定,我刚才说早已忘记你的这番话才是谎言吧?」

「……骗人,这是谎言。」

战场原如此说着。

她所认定的谎言——指的是哪件事?

贝木——贝木泥舟没有多加确认。

「无论是不是谎言,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真相。别担心,你曾经爱上我的这件事并不算是花心——即使你想忠于现在的男朋友,也不要过于忠诚而反过来憎恨我,这样只会造成我的困扰。我再说一遍,往事终究是往事,不值得超越——甚至不值得追赶。像你这样的女人,就不要被无聊的想法束缚,努力和这个男人幸福度日吧。」

永别了。

与绝对不会道别的忍野不同,贝木泥舟在最后毫无诚意,像是粗鲁扔下这三个字般道别——并且从我和战场原面前消失。

我。

以及战场原。

好一段时间——动弹不得。

如愿以偿。

最好的结果。

即使如此——为什么会有这种无力感?

不是败北感,而是空虚感。

很遗憾,像我这副模样——虽然不是绝对,但应该没有帅气到能让火怜爱上我。

即使如此,先不提我的懊悔。

感觉至少她的懊悔——宣泄而尽了。

这样——姑且算是及格吧。

「……你曾经爱上那个家伙?」

我自己也觉得这不适合当成打破沉默的第一句话——但我实在无法不去在意这件事,所以向战场原提出这个问题。

或许这样很不像个男人。

但我还是忍不住如此询问。

「这是怎样?阿良良木是在确认现任女朋友的贞节吗?」

果然,战场原回以一个尖酸刻薄的反应。

听她这么回答,我也无话可说。

虽然我没有这个意思,不过在这种场合,即使会被她如此认定,也只能甘愿承受吧。

不过战场原没有穷追不舍继续逼问。

「当然不可能。」

她如此回答。

「太离谱了,只是那个家伙自己误会,他也太看得起自己了,真恶心。」

战场原以极为冰冷的声音如此说着。

面无表情的脸上,透露出些许烦躁。

「不过——以当时的我来说,要是有人愿意提供协助,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在我眼中应该都像是王子吧。我无法否认曾经对那名骗徒示好。」

何况,他是第一人——

她如此补充说着。

确实。

既然是比任何人都充满放弃的念头,比任何人都不肯死心的战场原——

放弃,死心。

如果是不愿放弃,不肯死心的战场原……

「我曾经说过,所以我并不打算老话重提——但如果拯救我的是阿良良木以外的人——或许我会喜欢上那个人。」

战场原不经意如此轻声说着。

并且不给我说话的空档。

「只要这么想——就令我作呕。」

她继续说道:

「拯救我的人是阿良良木——我真的感到很庆幸。」

「…………」

我很想说些什么,但是找不到话语,最后只能和平常那样说道:

「不过以忍野的说法,是你救了你自己。」

为什么我只说得出这种话?

混账。

要是在这种时候能回以一句帅气的台词,我应该就能独当一面了。

好丢脸。

听到我这番话,战场原没有明显的响应,只是轻声说着「或许吧」并点了点头。

「看过贝木,就觉得可以体会你讨厌忍野的原因了。」

「我讨厌忍野先生,不过对于贝木——是憎恨。两者截然不同。」

战场原说完耸了耸肩。

「回去吧,太阳下山了——我甚至觉得浪费了太多时间。不过即使如此,我还是很庆幸阿良良木没有以其他方式遇见那个人。这是我的结论。」

「……确实如此。」

关于这一点,战场原说得没错。

即使绑架监禁的做法太过火,但她先行采取行动真的帮了大忙——我和贝木可不是无法兼容这么简单。

是水火不容。

与其说是敌人——更像是天敌。

「下次遇见的时候,即使演变成厮杀场面也不奇怪。」

虽然这句话不适合说给战场原听,不过以我个人而言,我没有想太多就冒出这个唯一的想法。

这就是我们对于贝木泥舟这个人,毫不掩饰的感想。

换句话说,我在这次的事情得到一个教训——我阿良良木历,这辈子再也不可以见到贝木泥舟这个人。

「虽然没发生什么风波,不过这应该是最完美的收场了。」

「风波?你这么唯恐天下不乱?」

战场原以冰冷的语气说着。

你明明肯定也如此认为——甚至更胜于我。

「阿良良木,即使形式不同,那也是拥有信念的正义——如果有这种想法就输了,你要小心。」

「……我会小心。」

「回去吧。」

战场原再度如此说着。

若无其事说着。

「啊啊、对了,战场原,在回去之前,先把之前提到的愿望告诉我吧——不可以扔着伏笔不回收。老实说我担心得无以复加,我到底会被你怎么处置?」

「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那个骗徒强调,这种事情或许不值得诀别,但我现在已经将往事做个了断了。我自认如此。」

「了断吗……」

这是所有人,都必须做的事情。

包括战场原、羽川以及我。

或许,也包括忍。

「称赞我。」

「……这就是当作代价的愿望?」

「不是。何况被阿良良木这种人称赞也没什么好高兴的。只不过阿良良木似乎忘了这个理所当然要履行的义务,我只是提醒你一声。」

「…………」

这个女人,真的是以铁之类的材料打造而成的吗?

「铁?这怎么可能我是柔软又可爱的女孩,被那种男人恣意数落到这种程度,我现在内心也很受伤,甚至已经快要站不稳了。」

「骗人。你是骗徒吗?」

我如此吐槽之后……

「我是说真的。所以……」

她如此说着。

战场原——一如往常。

真的是一如往常面无表情,不对,虽然面无表情却带着些许怒意,她就这么以非常平稳的语气——说出她对我的愿望。

「今晚,请对我温柔一点。」

022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隔天与平常相反,是由我叫醒火怜与月火两个妹妹。她们在双层床的上层一丝不挂相拥而眠。人的体温是感冒特效药的这种说法,就某方面来说也是一种都市传说,但负责叫她们起床的我,看到这一幕只会令我退避三舍。

你们感情也太好了。

不过以怪异治怪异,以都市传说治都市传说,按照忍的说法则是以诅咒治诅咒——结果,用不着贝木所说的三天,火怜这天早上就恢复健康。

甚至是活力充沛过头了。

大概因为平常就是健康好宝宝吧,对于火怜而言,生病令她累积了可观的压力。

「啊洽~!」

她毫无意义放声大喊。

你到底是在哪种道场习武?

我改天去观摩一下。

这么说来,对于火怜拖着重病身体溜出家门这件事,月火发了不小的脾气(不是因为溜出去,是因为她瞒着自己溜出去而生气),不过到底是经过什么样的波折,成为早上那幅百合姐妹的光景,可说是不解之谜。

总之,她们肯定也打了一场正确的架吧。

吃过早餐之后,我目送爸妈出门上班,然后把火怜与月火叫到我房间,大致说明昨天的事情。

贝木已经不在这座城镇了。

因此不会有其他人受害。

我说了这两件事。

关于怪异本身,我相当烦恼是否该说出来,不过这次我决定闭口不提。火怜受到的状况,只要用安慰剂效果与瞬间催眠就足以说明,而且要是这时候就讲到忍的事情会很棘手。间接来说,忍将会因此被火怜修理一顿,现在绝对不是介绍她们认识的好时机。

不过,不久之后应该就会介绍吧。

我抱持着这种不可思议的确信。

要我对她们两人保密——

我肯定办不到。

七月三十一日,星期一——由于是单数日,所以今天的家庭教师是羽川。羽川会对前天的临时取消做出何种补偿,我内心抱持着期待——不过就某方面来说,也抱持着恐惧。

这么说来,今天得请羽川还我脚踏车才行。我思考着这样的事情,并准备前往图书馆的时候……

「哥哥,我要出去一下。」

「哥哥,我要出去很久。」

火怜与月火如此说着,和我擦身而去。

火怜穿着学校运动服,月火穿着学校制服。

「百合姐妹,你们要去哪里?」

「即使骗徒走了,『咒语』也不会立刻消失吧?恶化的人际关系并不会因而恢复吧?只是不会有更多人受害,但至今受害的人并没有得救吧?」

火怜一边穿鞋一边说着。

月火已经先到门外了。

「是没错啦,他也说手机坏了,所以没办法进行事后补偿——但我觉得他根本没这个打算就是了。」

「嗯,所以这种收拾善后的工作,也是我们想做的事情。」

月火以爽朗的笑容如此断言。

这番话毫无迷惘。

「……正义使者的游戏也该适可而止了。」

我一如往常这么说之后……

「哥哥,这不是游戏,我们是正义使者。」

「哥哥,我们不是正义使者,我们就是正义。」

「「我们出门了!」」

随着丝毫没有学到教训的这番话,我的骄傲——

我引以为傲的妹妹们——

因为是伪物,所以肯定最近似真物的她们——

火炎姐妹宛如点燃的烟火,华丽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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