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Lock on Locker

1

自从认识了松仓诗门之后,我见识到了很多想都没想过的事。那不完全是松仓的问题,真要说的话,他本人对这些奇妙体验一直都是敬而远之的,不过我碰上这些怪事的时候总是跟他在一起也是事实。

高二的夏天刚开始时,我们成了某件事的旁观者。

我自己也觉得这种说法怪怪的。不能说是「成了某件事的目击者」吗?我喃喃念着「旁观」和「目击」两个词汇。这就是所谓的「推敲」吧。最后我还是觉得旁观一词更贴切,因为我们不是碰巧看到,而是故意在旁边看着。

这件事的起源是我们的头发长长了。天气一天热过一天、难耐的暑气再过不久就要到来的时期,我和松仓诗门差不多同时想到要剪头发。如果光是这样,我们周末各自去自己常去的理发店剪头发,到了周一再神清气爽地上学,事情应该就结束了,而且我们多半不会注意到对方剪了头发。但是某一天闲聊时,我听松仓说起他正为了常去的理发店关门了而烦恼,这时我的钱包里刚好有一张折价券,上面写着「堀川次郎先生:如果介绍朋友来本店,您和朋友的理发费用皆可享六折优待」。

如此一来松仓不用费力找新的理发店,我又能省下四成的理发费用,想想实在很划算,绝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松仓诗门也很开心地说:

「那真是太好了。」

结果我粗心漏看了优惠的条件。折价券的角落写了一行「带朋友同行」,我却忽略了。等到发现之后,我到周末为止都一直不厌其烦地抱怨。首先是在放学后的图书室……

「真是麻烦死了,就是理发的事啦。为什么非得一起去不可啊?」

图书委员在图书室聊天不太妥当,但我们学校的图书室总是很少人来 这天更是连一位使用者都看不到,所以我们毫不顾忌地大声聊天。

松仓那张端正立体的脸庞还是一如往常地带着调侃的笑容,反驳说「你也不是非去不可」。

「只要放弃六折优惠就好了。那是你的折价券,所以选择权在你手上,我只能祈求你重新考虑,因为我这个月手头有点紧。」

「放弃六折优惠太可惜了。换个角度来思考吧,假设我们两人一起去的价格是原价,一个人去就要加价。」

「这样啊。那得增加多少?」

「是四成吧?」

「不对吧。」

「只剪头发的话,正常的价格是四千圆……」

我们两人的数学成绩都不错,我姑且不论,松仓的脑袋还挺聪明的,虽然他发挥才能的地方有点特殊,总之还算是个精明的人物。但这时我们却想不到要用什么方程式来计算「加价」是增加几成,还翻开笔记本拿着原子笔做四则运算。过了几分钟才算出结果,我不禁叹道:

「大约一点六七倍。」

「多了七成呢。」

「放弃四成的折扣就变成增加七成,真是太没道理了。」

松仓喃喃说出了令我难以忘怀的一句话:

「说不定我们其实很笨。」

下一次抱怨就是在理发当天。现在白昼比较长 但我和松仓会合的时间太晚,太阳都快要下山了。我和穿着长袖衬衫的松仓在灯火通明的闹市走着,一边说道:

「等一下大概会碰到辅导员吧。」

「是啊。」

「这个时间还不算是深夜游荡,但也差不多要入夜了,说不定会被问『你们要去哪

里』。」

「是啊。」

「到时该怎么回答呢?我该面带微笑地说『等一下我们要一起去美容院』吗?」

松仓的笑容挺有个人风格的。该怎么说呢?就是那种成熟含蓄的笑容吧。

「这不是事实吗?堀川。」

「的确是事实。可悲的事实。」

这算是价值观的问题吧。以我的观念来看是这样的 和朋友一起去看电影没问题,和朋友一起去咖啡厅也OK,和朋友一起去图书馆也不奇怪,但是和朋友一起去理发 何必呢?

「换个角度来思考吧。」

松仓说出了我放学后在图书室里说过的话 。

「堀川,头发是从我们体内制造出来的东西,就算放着不管它也会长长。」

「我爷爷就不会长啊。」

「我外公也没长,爷爷也是一样……喂,堀川 你觉得这会遗传吗?」

「这个问题很严重喔,但你还是言归正传吧。」

「是你先离题的耶。」

「好吧,都是我的错。然后呢?」

一辆脚踏车迎面而来,我们各自往两旁避开 回来以后,松仓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

「换句话说,剪头发是处理掉体内制造过剩的东西,所以两个人一起去理发其实就像是一起上厕所,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这样啊。」

说这句话并不表示我认同他的想法,而是不知道该不该认真讨论这么白痴的事。结果我这么回答

「可是我又没有跟你一起上过厕所,今后也不会想要跟你一起去上厕所。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觉得一起理发和一起上厕所是同一回事。」

「说的很对。」

就这样,我们来到了我常去的美容院。

预约的时间是晚上七点。我们一分钟也不差地在预定时间到达。

2

美容院位于闹区的一角,是一栋两层楼的建筑。

光是一楼的椅子就超过二十张,此外还备有几台冲水椅。如果二楼的格局也是这样,就可以同时让四十人理发了,但我很怀疑这里是否真有四十位美容师。外墙铺着很像红砖的瓷砖,整栋建筑散发着一种厚重的存在感。

松仓仰望着被室外灯照亮的店面,一脸愕然地张着嘴巴。平时难得看到他露出这种表情。

「好大啊。」

「很大吧。」

「真时髦。」

「就是啊。」

「为什么你会来这种地方?」

我忽视他的问题,径自伸手去抓门把。我不好意思说是因为某天被表姐带来办了会员卡,之后不知怎地就常常来了。

店门也很大,门扉是木制的,高度超过两公尺。看起来很重的样子,事实上也真的重到没办法简单推开。这份重量足以让原本想着「进去看一看吧」的生客失去勇气,但我早就不是生客了,所以我稀松平常地用力推开门。

店里非常明亮,高耸的天花板上吊着几个大风扇。现在可能正好碰上客潮的空档,柜台内的几位店员一副很闲的样子。我们一走进店里,他们似乎在观察我们是不是误闯进来的,沉默了一下子才齐声喊道:

「欢迎光临!」

我不用转头也知道松仓被这场面吓到了。虽然他是个很有内涵的人,但他和流行、时尚、现代这些词汇完全扯不上边。看到这群笑脸迎人的美容师,他想必是不知所措。

我没有朝向特定的哪个人,说道:

「我是堀川,我有打电话来预约。」

那群美容师里面有一个人走出来说

「我们正在等您。我是帮您预约的近藤。」

这个男人穿着拼布风格的衬衫,眼神似乎有些奇怪。书上经常看到「虽然面带笑容但眼睛没在笑」这样的描述,而近藤也可以照样形容为「虽然面带笑容但眼睛充满困意」。

「感谢您今天的预约。这位是……」

近藤的话没有说完。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喊着:

「堀川先生!哎呀呀呀,好久不见了!」

一位穿着红色衬衫的男人从近藤的背后走来。他的身材又高又瘦 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双手夸张地张开。我见过这个人,但是可能没跟他讲过话……这个人是谁啊?

「呃,那个,你好。」

我的反应有些尴尬。男人走到我面前,停了下来,稍微弯低身子,一副像是要跟我握手的样子。

「欢迎欢迎,听说您今天要带朋友一起来,我一直在等您呢。哎呀,真是太感谢您了。」

他深深地鞠躬。

「呃,是,感谢你。」

「虽然您经常光顾本店,我却迟迟没向您自我介绍,真是对不起。我叫船下,是这里的店长。」

「啊,你是店长吗?」

「是的。」

我该说他豪爽,还是该说他亲切呢?这位店长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

船下店长又把那灿烂的笑脸转向松仓。

「您是堀川先生的朋友吧?可以请问您预约的名字吗?」

松仓礼仪端正地鞠了个躬。

「我叫松仓。今天要麻烦你们了。」

看来松仓已经从惊慌之中回过神来,但是该怎么说呢,他表现得异常冷静 我从来没在美容院看过这么中规中矩的人。

「喔喔,我才要请您多多指教。呃,两位今天需要什么服务呢?」

两眼无神的近藤在一旁插嘴说:

「他们要剪头发。」

「剪头发啊,我知道了。负责的美容师会跟两位讨论想剪什么发型。松仓先生,不好意思,可以麻烦您先去柜台办理会员卡吗?」

船下店长朝着柜台挥手,一位店员马上拿来板夹。松仓接了过来,没有找椅子坐下来,而是站在原地写了自己的名字。

「……好的,感谢您,松仓先生。很高兴认识您,以后也请您经常关照。」

近藤不知何时拿来了塑料制的小袋子。

「店长,带位……」

近藤战战兢兢地说道,店长开朗地回答

「喔喔,我来就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接过袋子。

「本店的设备堀川先生都清楚吧?」

「是的。」

「寄物室在最里面。」

他交给我们一人一个黑色塑料袋,袋子的提把上挂着钥匙和号码牌。

店长仍然挂着一样的笑容,但很认真地注视着我们。

「请把随身物品放在置物柜里。」

然后他又很详细地补充一句:

「贵重物品请务必带在身边。」

3

说是寄物室,其实并不是有一个专门寄放物品的房间,那只是放在角落的几排置物柜。

那细长空间的左右两边排放着附编号的白色置物柜。我突然有点好奇,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个柜子。仔细一看,最大的数字是四十号。这么说来,这间店真的可以同时接待四十位客人咯?

此时松仓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活到这个年纪还不曾被人称作先生。」

他在意的事情还真奇怪。

「我又没有伟大到需要被尊称为先生,而且我还只是个高中生。」

「可以换个角度来看吧。如果你说『我只是个高中生,被称为先生太不好意思了,所以请你改变一下习惯,用其他方式来称呼我』,这种客人才让人觉得麻烦咧。」

「这只是强词夺理。算了,不是叫我松仓小弟就好了。」

然后他频频打量手上的塑料袋。

「这是干么用的?」

「店长不是说了吗?可以把贵重物品装在里面。」

「喔喔,这样啊。」

他一下子就接受了。店里的规矩是理发之前要把随身物品锁进置物柜,钱包等贵重物品则是放进塑料袋里带在身边,因为钥匙附在袋子上,所以只要把袋子带在身边,随身物品和钱包都安全了。置物柜里还有衣架,冬天时可以把大外套挂在里面。

松仓看着关起的置物柜喃喃说道:

「但我又没东西需要寄放。」

松仓的钱包不大,放在口袋里就行了,而他也没带包包之类的东西,所以不需要用到置物柜。而我带了单肩斜背包,所以姑且还是用了。

「贵重物品要带在身边。」

我一边说,一边把钱包放进塑料袋。我的钱包是对折式的,放在口袋里会显得很膨。

细长置物区的尾端放了一个镜台。松仓大概是闲着没事做 就看着那个镜台。台上摆着一个大花瓶,各式各样的花朵遮住了半面镜子。这些花之中,我认识的只有玫瑰。

「是真花吗?」

我这么一问,松仓就捏起一片花瓣,说着「哦哦」。

「是真花。」

「真有你的。」

看松仓粗鲁的动作就知道他一定也以为是假花。他放开花瓣,尴尬地在裤子上擦擦手。已经来不及了。

他突然问道:

「喂,堀川,你跟店长很熟吗?」

我也觉得奇怪。

「不算吧……我记得他的脸,或许他有招呼过我,但我根本不知道他是店长。顶多就是这种关系。」

「喔……」

「大概是因为我帮他们介绍了新客人,所以待遇比较不一样。」

然后我稍微压低声音。

「这么大的一间店,虽然时间比较晚,但毕竟是星期日,客人却只有我们两人。这情况是不是有点糟糕啊?」

「是啊。店员有几个人?」

「不知道,好像有六、七个吧。」

「感觉应该有更多店员才对。」

松仓又转向几乎完全被花遮住的镜子,用戏剧般的动作拨起头发。

「无妨,只要他们能剪出让我满意的发型,我也不是不能常来捧场啦。」

这种玩笑真不像他的风格。

「你终于有松仓先生的样子了。」

听到这句话,松仓立刻露出厌恶的表情。

回到宽敞的大厅,我们被领到并排的座位上。

负责帮我理发的是以前为我服务过的男性美容师,叫做前野。我遇过的美容师不多,但他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因为他的话很少,在剪头发时不需要硬聊。

「您今天要剪什么发型?」

「和上次一样。」

「我知道了。」

仅此寥寥数语 我们就决定了今天的理发计划。

松仓那边就没有这么顺利了。一位年轻的男性美容师拿来两本发型目录 慷慨激昂地说个没完。

「松仓先生的长相很抢眼,应该弄个比较精致的发型。我觉得这种应该很适合您,这种发型也很受欢迎喔,如果想要挑战一下新风格,也可以选择这一款,一定会让您整个人焕然一新!」

松仓朝我瞥了一眼 目光里充满了愤恨。虽然是我带他来这间店的 但也不能怪我吧。松仓最后只是淡淡地回答一句:

「请帮我全部剪短。」

后来美容师还和他争论了一下,结果还是只能说「好的,那就全部剪短」。

虽然讨论的经过不尽相同,但我们还是同时坐上冲水椅。意思就是我等了他很久。我们拿着塑料袋被带往冲水椅的途中,松仓不满地说

「到底该怎么说才好呢?」

「你可以说『我想要轻盈一点,带点动感』。」

「什么动感啊?头发如果会动不是成了妖怪了吗?」

松仓就是这种人,但他在学校里都被归为美男子那一类。所以说人帅真好 。

帮我们洗头的不是美容师,而是另外两位女性。我们并肩坐上冲水椅,包上了毛巾和防水斗篷。

「这样不会不舒服吧?」

「嗯。」

「椅子的高度这样可以吗?」

「嗯。」

「水的温度这样可以吗?」

「嗯。」

「有没有哪里会痒?」

「没有。」

「有没有哪里还冲洗得不够?」

「没有。」

在洗头时的寻常对话之间,我偶尔会觉得自己或许是个少根筋的人 。

我们一起擦头发,一起回到理发的椅子上。

我的身上披上了理发罩,转头一看,同样披着理发罩的松仓也同样转头看着我。真是的,为什么我们得一起来理发啊?可笑到我都笑不出来了。我正在想等一下只要默默地让人剪头发即可,松仓就一脸不耐地问道:

「看到人家包成这样,就让我想到一些事。」

他说的是理发罩。其实我也正在想同一件事 应该说我早就想到那些事了。

「不知道明天天气如何。」

「就是这个。」

他从理发罩里伸出手来,竖起拇指。

两位美容师没有加入我们的闲聊。

「好,我要开始剪了。」

美容师拿起剪刀剪起我的头发,一撮撮头发无声地落在地上。

开始剪头发之后,就不能随便转头了。我们各自盯着面前的镜子时,松仓却一直找我搭话。譬如说,图书室通讯的题材想好了没?譬如说,新发售的香芹风味可乐喝过了没?(他还说「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喝,但我不知为何就是不想再喝第二次。怎么会有那么不容易上瘾的口味呢?你也喝喝看吧,喝完再告诉我感想。」)譬如说,最近看了什么有趣的书吗?

经过一阵子没营养的闲聊之后,我才看出松仓的企图,一定是刚开始时和美容师讨论的状况让他如坐针毡,所以他故意一直和我说话,让美容师没机会开口。没想到平时那样超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松仓诗门竟然会有这种弱点。我虽然觉得他可怜,却又忍不住露出微笑。也罢,这种时候应该要出手相助才算是有义气。我也试着找话题聊。

「对了,刚才有件事挺奇怪的。」

「什么事?」

松仓比我更想要聊下去,所以立刻做出反应。

「就是店长给我们塑料袋的时候啊。你还记得他说了什么吗?」

「喔喔。」

他停顿了片刻。

「他说贵重物品要带在身边。」

「你有带着吗?」

「你不是知道吗?我放在口袋里了。」

「这么说来,你的袋子是空的啰?」

我从理发罩里伸出手指,指着放在松仓面前的塑料袋。

「不是,我把手机放在袋子里……又怎样?」

「是没怎样啦。」

我不理会他喃喃说着「什么跟什么啊」,继续说下去:

「店长说的是『贵重物品请务必带在身边』。」

「喔……」

松仓的理解能力果然很强,光是这句话就让他听出端倪了。

我每次来理发,店员都会说「贵重物品请带在身边」,这句话已经成了固定台词,这次不知为何却多了「务必」二字。虽然只是小小的差异,却让我一直无法释怀。

「的确呢。如果道别之后听到『回家的路上请小心』不会觉得哪里奇怪……」

「如果某天突然变成『回家的路上请绝对要小心』就另当别论了。」

「那是台风天才会说的话,因为真的得特别小心。」

「或是下雪的日子。」

对话中断了片刻。美容师前野拉起我的刘海修剪。

「所以我就想到……」

我一句话还没说完,松仓就用悠哉的语气说:

「那个不重要啦,你有没有听过关于一班的濑野的事?」

濑野在我们学校里是极富盛名的美女,我曾经听说她脾气很差,但我没有跟她说过话。

松仓突然提起这个名字,是因为很想聊她的事吗?不是这样的,他多半是为了不让我继续谈店长和贵重物品的事。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只是话题被打断让我有点不高兴。说是这样说,既然他不想聊这个,我也没必要勉强聊下去。

他所谓濑野的事,是她被老师指责袜子花纹违反校规,就一言不发地脱下袜子丢进垃圾桶的英勇事迹。

「哇塞。」

毕竟我对濑野的理解只有长得很漂亮和脾气很差 所以除了惊叹之外也做不出更多回应。对话告一段落时,帮松仓剪头发的美容师像是已经等了很久似地插嘴问道:

「两位是同班同学啊?」

让松仓跟他聊有点可怜,所以我主动回答

「不是,我们只是都参加了委员会。」

「委员会啊,哇 我从来没参加过。是怎样的委员会?」

「是图书委员会。」

「图书委员会啊,喔喔 我从来没接触过呢。」

帮我剪头发的前野说了一句「失陪一下」,把剪刀收进腰间的工具袋,离开了位置。

松仓的美容师又继续问道.

「两位都喜欢看书啊?」

「呃,多多少少啦。」

「哇……我从来都不看耶。您都是看哪些书呢?」

等一下,既然他从来不看书,那不管我说出谁的名字,他一定只能回答「我从来没接触过耶」,既然如此又何必问我?因为如今没在剪头发,我转头望向旁边,看见松仓直视前方,面无表情,可能正在祈求话题不要转到自己身上吧。真是无情的家伙,一点也不顾念我陪他硬聊的恩情。

这时我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助力。我才刚发现镜子里出现船下店长的身影,他就立刻走过来,在我旁边弯下身子,彷佛要单膝跪在散落着头发的地上 。

店长这种亲切的举止让我十分讶异。他连语气都很殷勤。

「堀川先生,打扰您一下。」

「啊,是。」

「真是不好意思,快到八点的打烊时间,收款机要结算了。能不能请您先结账呢?」

「啊,好的。」

我从理发罩之中伸手去拿塑料袋。

「多少钱?」

「学生的理发费用是四千圆,介绍朋友一起来有六折优惠,所以是两千四百圆。」

果然很便宜,不愧是六折优惠,不枉我排除万难带松仓一起来,这么一来松仓也会很高兴吧。我从钱包里拿出两千四百圆,放在店长拿来的托盘上。

「感谢您。」

店长跑回去拿收据给我,接着又帮松仓结账。在此期间前野也回来了 所以我又继续剪头发。

「现在帮您修剪耳旁。」

钱付过了,头发也差不多剪完了。我还是面对着镜中的自己 对松仓说:

「我猜错了。」

松仓回答:

「我也猜错了。」

剪头发大约花了四十分钟。

我用挂在塑料袋上的钥匙打开置物柜,拿出斜背包 把钱包放进去。虽然新发型不如我想象的利落,但剪完头发感觉还是清爽许多。

松仓又朝着摆了花瓶的镜台拨拨刘海。

「你觉得剪得怎样?」

「剪得挺好看的,只是……」

「只是?」

「我得先说,不是抱怨这间店 但我以前常去的理发店爷爷会花更多工夫帮我剪。」

姑且不论我很少注意男生的发型,我从来不曾觉得松仓的发型难看,可见他说的那位「爷爷」真的很用心。

「此外,没有修面有点美中不足。」

这是没办法的,毕竟法律规定美容院不能帮人修面。

此时有三个女人走进寄物区,一个有大波浪的栗色头发,一个是又直又长的黑发,

一个是根部有些黑的金发。

「哇塞,太衰了吧,该怎么说呢,能衰成这样反而挺强的耶。」

我一边对这肤浅对话侧目,一边迅速离开。若是站在店家的立场,我会觉得还好星期日晚上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客人。

可是松仓还是站着不动。他都已经走到寄物区的出口了,却停在那里看着那三个人。那三个人打扮得非常华丽,要说漂亮是挺漂亮的,但是站在这么近的地方盯着人家看实在太唐突了。我拉拉松仓的袖子说

「喂,该走了。」

「……嗯?喔喔,好啊。」

松仓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虽然跟着我走了 却还是一直回头看寄物区。他会这样盯着美女看还真稀奇。

「你认识她们吗?」

我这么一问,他才回过神来。

「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一直盯着人家看?」

「嗯,为什么呢……」

他有时说话真是莫名其妙。

我们已经结完帐了,也没有其他事可以做 只须再去柜台拿松仓的会员卡。我们进来的时候明明受到热烈欢迎,出去时却连店长的人影都看不见,但我也没有放在心上。

听着前野和松仓两位美容师的「谢谢惠顾」走出店外时,已经接近晚上八点,天色早就黑了。

4

我没有夜游的嗜好。我的脚踏车停在附近的停车场,我准备拿了车就直接回家。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打从离开美容院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松仓突然抬起头来,自言自语地说「对了」,然后对我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喂,堀川,陪我喝一罐果汁吧,我请客。」

「……喔,可以啊。不过你不用请我啦,我自己买就行了。怎么了呢?」

「唔……香芹可乐如何?」

「不要。」

我已经说了不要。我确确实实地说了不要。

但是松仓丢下一句「你等等」,三分钟之后买回来的还是香芹可乐。

「你这么想让我喝吗?你就是为此把我留下来吗?」

「对啊。不对。」

「你在说什么啊?」

「你问我这么想让你喝吗 对啊。你说我就是为此把你留下来吗,不对。」

松仓观望着四周环境。美容院前面的马路到了这种时间还是有很多车,对面种了一排高大的行道树。

「我们去对面吧。」

松仓指着对面的行道树说。树下设有小小的长椅,但我不想要坐在路边吸汽车的废气。

「再走一段路就有公园和麦当劳了。」

「不行啦,我想让你看看一些有趣的事。」

我听不懂松仓在说什么。待会儿再问他吧,我姑且先跟他走。这条马路车子太多,不能直接穿越,所以我们到稍远的地方走斑马线到对面再折回来,望着美容院厚重的大门。

「然后呢?到底要干么?」

听到我的询问,松仓就把香芹可乐交给我。好啦好啦,原来你这么想要我喝啊。于是我默默地接过来,默默地付了钱,默默地打开瓶盖。

「是『贵重物品请务必带在身边』那件事。」

松仓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眼前车辆的声音很吵,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啊?」

「我是要说『贵重物品请务必带在身边』那件事。为什么店长今天特别说了『务必』?因为他不想妨碍人家,但又必须说些什么。」

原来是这件事啊。我闻着打开的香芹可乐那股药草似的味道 一边回答:

「这个我早就知道了。」

「我也觉得你应该知道。但是我们真的完全明白彼此的想法吗?」

不知道。

由于碳酸的刺激 这味道闻起来还不至于令人讨厌。然后我才想起来,我一直都很讨厌香芹。

「我当时要说的是:这问店平时都是说『贵重物品请带在身边』,为什么只有今天特地说『贵重物品请务必带在身边』?想必是因为最近寄物区遭窃,所以店里才会那么小心防范。」

「这样啊。味道如何?」

「我又还没喝。」

你明明看到了。

「你当时故意打断我的话,就是因为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吧?」

松仓回答「是啊」。想想也对啦,在人家的店里剪头发时说出「这问店最近可能有小偷」未免太失礼了,所以松仓在我失言之前阻止了我。虽然我被打断话题的时候不太高兴,仔细想想我还得感谢他才是。

「那么他强调『务必』的真正理由是什么呢?」

「是因为收款机要结算了。」

我猛然灌下一大口……好苦。虽然很苦,但又不像是香芹的味道。托碳酸的福,苦味变得没有那么明显。松仓说得没错,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喝 我又喝了一口,然后继续说下去。

「因为收款机要结算了,我们得在剪头发的途中付钱,如果钱包没有放在身上就会很麻烦,即使身上披了理发罩,也不能一路洒着头发跑去置物柜拿钱包吧。店长早就料到这点,才会叫我们『务必』把钱包带在身边。」

「喔……」

松仓不知为何仍然紧盯着美容院。他又问了一次:

「味道如何?」

「不难喝。如果是苦苦的草味就不行了,但这种苦味还满清新的。」

「就是说啊。」

「你要喝一口吗?」

「不用了。」

松仓打开自己那罐可乐,只是稍微喝了一小口 又立刻拿开罐子 然后嘟囔说道:

「我本来也是这样想。」

在结账之后,我们两人都说「猜错了」,所以我认为松仓的想法应该和我一样。

「你现在不是这样想吗?」

「嗯」

「还有,你说等一下可以看到有趣的事?」

「是啊。」

「解释一下吧。总之先坐下。」

在夜晚的马路边,松仓拿着罐装可乐 我拿着香芹可乐,两人一起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仿造红砖建筑的美容院就在眼前,但是来往的车辆不断地遮住我们的视线。我喝着香芹可乐。本来觉得自己可以接受这种苦味,结果还是太苦了 但又不至于苦到喝不下去。

松仓看着不断驶过的汽车,说道:

「我当时也以为是因为会在剪头发时结账所以才叫我们把钱包带在身边,但仔细想想又不太对。如果真是如此,当他说出『务必』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会在剪头发时帮我们结账咯?」

「这样很奇怪吗?」

「很奇怪啊。」

我转头一看,松仓的嘴角浮现一丝嘲讽的笑容。

「如果店长早就想到,怎么不干脆叫我们先结账?他可以在我们去寄物区之前说『不好意思,我们快要打烊了,所以请你们先结账』,这样我们也不必穿着像晴天娃娃一样的理发罩辛苦地拿钱包了。」

「的确呢。不过他想怎么做是他的自由啊。说不定他是担心我们会再加点,那费用就不一样了。」

「加点?譬如腌萝卜吗?」

「譬如腌萝卜。」

为什么是腌萝卜啊?

「唔,或许吧。但最先让我觉得不对劲的是其他地方 店里明明有那么多店员,为什么店长会亲自接待我们,还亲自帮我们结账?这点小事连实习店员也会做吧。」

「可是他没有送我们出门。」

「你希望他送我们出门吗?」

「也没有啦……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的确知道。看到店长亲自来接待的时候我也很惊讶。

「一开始接待我们的是那个穿得花不溜丢的近藤。」

我还记得他那件拼布风格的衬衫,但我已经忘记他的名字了。听松仓这么一说 那人应该是叫近藤没错。

「店长等于是和近藤抢着接待我们耶。这样不是很不给近藤面子吗?」

「因为他是店长嘛。」

「正因为他是店长才不该做这种事。算了,这个不重要啦。」

他又拿起罐子来喝,我也跟着喝了一口。唔……有一种被小石头打到的感觉。喝到香芹可乐的瞬间,我的脑袋里突然涌出一种异样感。但也不算太难喝。

「最后不是走进来三个人吗?」

「喔喔,穿得很华丽的那些人啊。」

「她们穿得华丽或朴素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间店快要打烊了,突然又有客人进来他们一定很头痛吧。」

所以他当时才会那么注意那三个人?

「搞不好她们需要的服务不用花太多时间。」

「或许吧。」

松仓爽快地点头,喝了一口可乐,又继续说:

「不过,那个金发的来美容院应该是要染刚长出来的黑发吧,想必不是一下子就能解决的。」

「你说补染吗?那至少要花一个小时至一个半小时。」

「你知道得还真详细。不过金发中间带点黑色可能也是一种时尚,所以这件事就先不管。」

「说不定她们是发型模特儿,打烊之后要陪美容师练习。」

「喔喔,原来还有这种可能性?这点倒是无法忽视呢。」

过了半晌,松仓认真地看着我说:

「我虽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是把我说的这三件事连起来看,你不觉得奇怪吗?」

他说的三件事,就是在剪头发时要求我们结账,店长撇开店员自己跑来接待客人,还有说收款机要结算、要求我们结账之后又来了三位客人。三件事摆在一起,我也不敢坚持只是巧合。因为我一走进美容院就有些异样感……这么大的一间店,周日晚上的客人却这么少。

「那你怎么想?」

我一问,松仓就点点头。等到眼前的公交车开走,废气散去之后,他才开口说

「我觉得店长说收款机要结算只是借口。」

「怎么说?」

「因为我们在剪头发的时候提到了店长说的话。我们说他今天特地说了『务必』把贵重物品带在身边很奇怪,所以店长找了一个借口要我们先结账,让我们觉得他那句话是合理的。」

我回想先前的事。

店长大概真的是因为我们聊了那件事才过来的。这么说来,难道店长在偷听我们聊不对,他不需要偷听。我的美容师前野在理发途中曾经离开一阵子,如果他当时是去报告这件事,店长就不需要自己偷听了。但这是为什么呢?

「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因为我们一开始就猜对了。」

大概是因为红灯亮了,车辆渐渐变得拥挤,坐在长椅上的我们看不见美容院了 。

「最近恐怕真的发生了窃案,所以店长才会特地警告我们。」

我点头。

……不对,这说不过去啊。

「我明白以店家的立场不方便直接告诉我们最近店里遭窃,但他有必要拚命掩饰,还特地在剪头发的时候来结账吗?直接告诉我们『最近状况不太安稳,请你们多加提防』

不就好了?」

「就是这点。」

松仓用食指指着我。

「你问得很好。为什么店长会觉得跟我们说了那句『务必』是不妥的,还得想尽办法遮掩?」

我思索着。

「……因为他不想让我们想太多?」

「无论我们再怎么胡思乱想,对店里也不会有任何影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他不希望我们把想到的事情说出来。」

意思就是店长担心我们说出「这问店最近是不是遭窃了啊」。我们若是说出这句话会怎么样?

我好像可以猜到松仓要说的话。

「对了,这样就会被发现店长在提防窃案了。」

松仓露出笑容。他一定是猜到了我的想法 。

「被谁发现?」

店里的客人只有我们,所以是……

「店员。」

也没有其他选项了。

「被发现了会怎么样呢?」

「对耶……」

我终于明白了。我明白松仓要给我看的「有趣的事」是什么了。对我来说这一点都不「有趣」,但我们确实是在看热闹。

马路上的长龙动了起来。面包车、机车、出租车都开走后,我看见美容院的门口停着两台白色的脚踏车。

「这么说来,或许是近藤。」

松仓听到我喃喃自语,便挑起一边眉毛。

「嗯?这我就不知道了。」

喔?原来他还没想到是谁啊?看来是我抢先一步了。我不禁有点得意。

「松仓,你觉得最后进来的那三个人是来干么的?」

「这还用说吗?」

松仓只说了这句话就不再开口。他静静地望着我。

我和松仓想到的事情一定差不多。为什么店长今天要特地说「务必」,我们应该有同样的答案。

可是当松仓问「我们是否完全理解对方的想法」时,我只能默默地摇头。就算我觉得我们应该有相同的想法,在亲口讲出来之前还是不能确定。

我说:

「诱饵。」

松仓点点头,像是松了口气。

「是啊。」

和我想的一样,我们想到了同样的答案。我接着说下去

「因为店里的置物柜经常遭窃,所以店长叫我们『务必』把贵重物品放在塑料袋里带在身边。但我们提起窃盗的事会破坏他的计划,因为小偷一旦知道店长在提防,可能就不敢再偷东西了。」

松仓点点头,用自己的话再说一次。

「店长想等小偷再次下手,所以不希望我们说得太多。也就是说,小偷就是店里的店员。」

「可是他不知道是哪一个店员,这时就需要那三个人了。」

快要打烊时,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却突然来了三个客人。依照松仓的说法,其中一人的头发显然需要补染,照理来说店家不会在打烊前二十分钟接待这种客人。其他两人会在这个时间来美容院也很奇怪,所以松仓当然会质疑那三个人的来意。搞不好她们真的是发型模特儿,但是店长如果希望小偷再次下手 就不难猜出她们扮演的角色————诱饵。

她们一定会把钱包放在置物柜里,接着店长下令打扫店里,店员各自散开之后,小偷就更容易作案了,这么一来就能当场人赃俱获。

「话说那个花瓶真的很奇怪。」

松仓突然这么说道,但我不认为他是在转移话题。放在寄物区镜台上的那些花确实不太寻常,镜子是要给人看的,在美容院更是如此,用花把镜子遮起来太不合理了 。

「你觉得花里面藏了监视器吗?」

松仓点点头。

如果小偷是店员,当然知道要怎么避开原本的监视器,就算改变监视器的设定,小偷也会有所警戒,巧妙地改变手法,所以除了本来就有的监视器以外,店长又在犯案现场放了只有少数人知道的机关。藏在那个地方实在不够适当,但是寄物区里只有置物柜,没有其他可以藏监视器的地方,所以才故意在那里摆个花瓶。

我说:

「既然你连这个都看出来了……怎么没想到是近藤呢?」

「我就是不知道嘛 不对 等一下,你先别讲。」

松仓低头沉思,我在一旁看着,心中涌起一股优越感。平时一向洒脱的松仓虽然没有表现出不甘心的表情,但还是不服输地苦思,这副模样真是太有意思了。我知道这样看人家笑话很没品,但是他刚才吊过我胃口,我自然要回敬他一番。

我的小小娱乐并没有延续太久。松仓很快就说「啊,对了」。

「既然叫那三个人来当诱饵,店里最好没有其他客人。今天明明是周日,店里的客人却这么少,可见他们一定是拒绝了其他客人的预约。」

我好不容易领先一点点,他又立刻追了上来。真不愧是松仓 。

「可是你却预约到了。」

这样的解释就够充分了。

我为什么能预约到这个时间,又为什么能在没有其他客人的美容院剪头发呢?因为接听我电话的人不知道这个诱敌计划。更正确的说法是,他被蒙在鼓里了。这么说来,接受我预约的店员想必就是店长怀疑的对象。

「喔!」

松仓拿着饮料罐站了起来。

「好戏上场了。」

美容院前的白色脚踏车应该是警察的吧。我也站了起来。从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店员们的表情都很紧张。

下一秒钟,厚重的门扉猛然打开。

一个人冲了出来。

「猜中了。」

松仓冷静地喃喃说道。从美容院里跑出来的人确实是穿着拼布风格衬衫的近藤。

「真有你的,堀川。」

听到他的夸奖,我并不觉得开心。

「大概有九成是靠着你的引导,所以我实在骄傲不起来。」

「说九成太夸张了……大概只有八成吧。」

「你这是在谦虚吗?」

近藤左顾右盼,似乎不知道该往哪逃。远方传来一声严厉的「站住」。接下来,发生了令我意想不到的情况。

近藤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朝着我们这里跑,也就是直接穿越马路。路上车辆很多,到处都响起了喇叭声,以及轮胎因紧急煞车发出的尖锐摩擦声。有几辆车子亮起煞车灯,机车为了闪避突然停下来的汽车,像是在表演特技似地从车缝中间钻过。近藤爬上隔开车道和人行道的护栏。

就在眼前。近藤的脸就在我的眼前。刚才他还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如今却瞪大眼睛,眼中充血,可能是因为咬紧牙关,嘴唇诡异地扭曲着。

我想要往前踏出一步,肩膀却突然被人按住。

回头一看,松仓对我轻轻地摇头。

近藤已经翻过护栏。警察被开始行驶的车辆给拦住了,他们吹起刺耳的哨子,等到车子都停下来时,已经看不见近藤的身影了。

「喂!等一下!站住!」

警察们放弃穿越马路 骑上了脚踏车。其中一个人对着无线电机说话。此时的情景就像在拍警匪片。

我又回头看看松仓。近藤翻过护栏时站得不稳,如果我当时扑上去一定能轻松地逮住他,就算逮不住,也能争取时间让警察赶来。只要松仓没有阻止我的话。

松仓打了一个哈欠,似乎已经对这件事失去了兴趣。

真是个怪胎。放松之后,我也恢复了冷静。就算近藤的身上没有武器,至少也有剪刀,我若是随便出手搞不好会受伤。这又不是我的责任,何必在大街上扮演英雄呢……

我猜松仓一定也没料到近藤会往这里跑过来,因为他还特地绕到马路对面坐着,存心看好戏。他刚才打哈欠可能只是要掩饰自己被吓出一身冷汗。

我发表感想说:

「没想到会这么刺激。」

松仓打完哈欠,露出调侃的笑容。

「区区一句『务必』竟能演变出这么有趣的事。」

老实说,我一点都不觉得有趣。现在想起近藤充血的眼睛,我的双脚都还会发抖。

可是我能表现出这么软弱的一面吗?我也想打个哈欠,但这只是在模仿松仓的虚张声势,想想还是作罢,改成轻轻地耸肩。

「就是说啊。」

望向马路对面的美容院,店长和几位店员站在门口,不安地用眼神搜索着近藤逃走的方向。松仓故作轻松地说:

「今晚过得真愉快,下次再来这里剪头发吧。」

「能让您满意真是太好了,松仓先生。」

我用漫不经心的态度递出手中的宝特瓶。可能是因为我的动作太自然,松仓毫无戒心地接过去喝。

他喝了一大口香芹可乐,结果被呛得足足咳了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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